摘 要:宋末詞人蔣捷的《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可謂詞人深諳人生況味的藝術(shù)結(jié)晶。臺灣當(dāng)代詩人、散文與此詞關(guān)系密切、余光中的游子之痛與客舟中的蔣捷思戀古國中的之情是相通的。
關(guān)鍵詞:蔣捷 余光中 游子之情
宋末詞人蔣捷的《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可謂詞人深諳人生況味的藝術(shù)結(jié)晶。少年“不識愁滋味”,紅燭昏沉,青春浪漫;壯年“聽雨客舟中”,斷雁西風(fēng),顛沛流離;老年白頭聽雨僧廬下,飽經(jīng)憂患,“欲說還休”,“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看似超脫,實則沉痛。
蔣捷的詞對后世的影響頗深,臺灣當(dāng)代著名詩人、散文家余光中先生的詩《鄉(xiāng)愁》的藝術(shù)構(gòu)思源于《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散文《聽聽那冷雨》更可以說是翻唱此詞。
“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清明是慎終追遠、祭祀祖宗的重要節(jié)日,遠離大陸的余光中,如何去祭拜他的列祖列宗?霏霏的雨霧,又一次觸動了在香港中文大學(xué)任教的余光中的游子情懷?!安荒軗溥M她得懷里,被她的裾邊掃一掃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笔Y捷的詞又在他耳邊回響:“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弊约航胧兰o(jì)輾轉(zhuǎn)飄零的身世及家國之情與蔣捷詞中所述何其相似:前塵隔海——杏花、春雨、江南。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屈原《離騷》
寅年建寅月庚寅日出生的屈原為自己的生辰頗感自豪,1928年農(nóng)歷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出生的余光中不也一樣為自己是“李白屈原的傳人”而驕傲嗎?
出生在杏花春雨的江南,雖不曾領(lǐng)略過“駿馬秋風(fēng)冀北”的豪邁,但他做過“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游覽過紫金山的風(fēng)光,夫子廟的雅韻已滲進他的血脈;“京戲的鑼鼓聲”、“太白和東坡的韻”回響在他的耳畔;雨水下肥的嘉陵江、巴山蜀風(fēng)浸潤了他的心靈;受過傳統(tǒng)的“四書”、“五經(jīng)”的教育,也受到了“五四”新文學(xué)的熏陶,“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中華文化已根植于他的心中。
“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清脆可聽”,雨天屋瓦“浮漾的濕濕的流光”,“對于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坝昵迷邝[鱗千瓣的瓦上”,如“溫柔的美人”,“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杏花、春雨、江南。大陸的春天連接著余光中的整個少年時代。
一、斷雁西風(fēng)——高高丹佛他山
1949年余光中離開大陸,輾轉(zhuǎn)江海間,漂泊于香港、臺灣、歐洲、北美……
余光中寄居美國的幾年間,尤其是“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了兩年”,身處異鄉(xiāng)的惆悵之情,“斷腸人在天涯”的游子之痛,與客舟中的蔣捷思戀古國之情是相通的。他在異國他鄉(xiāng)難尋中國詩詞的可親意趣,即便是已把他鄉(xiāng)做故鄉(xiāng)的臺灣的景象在這里也難尋覓。
在高高丹佛他山,憶起少年時代的“杏花春雨江南”,也憶起“在日式的古屋里聽雨,聽四月,霏霏不絕的黃霉雨,朝夕不斷,旬月綿延,濕黏黏的苔蘚從石階下一直侵到他舌底,心底”,“從春雨綿綿聽到秋雨瀟瀟,從少年聽到中年”,何時能用那“渴望的唇”“舐舐那冷雨”?
大陸上的秋雨“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更籠上一層凄迷了”,而今余光中在高高丹佛他山回味,懷戀那大陸上的秋雨,是否更添一分凄慘?
二、古屋不再——且聽聽那冷雨
輾轉(zhuǎn)江海間,卻無機緣回到他渴念的大陸,“鬢已星星也”?!拔以谕忸^,母親在里頭”(《鄉(xiāng)愁》),母親辭世多年,“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個小鎮(zhèn)”(《招魂短笛》),送母親的骨灰回她的故鄉(xiāng)入土安葬的孝思,迄今十余年,又是一年清明時,這孝思卻仍未實現(xiàn),只好安葬在臺北市郊的圓通寺,只因“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鄉(xiāng)愁》)。余光中的際遇與蔣捷詞中所述何其相似——“而今聽雨僧廬下”!
時空交錯的蒙太奇手法,忽而少年,忽而壯年,忽而故國,忽而異域,說到廈門,又轉(zhuǎn)回臺灣,讓人無法不去體味他欲說還休的心境。
“好像越是対西方文化鉆得深,越發(fā)現(xiàn)蘊藏在我內(nèi)心里的東方氣質(zhì)”(《傅雷家書》1956年5月18日)。何以解鄉(xiāng)愁?是報紙的頭條標(biāo)題,還是香港的謠言?是聽鋼琴詩人傅聰?shù)暮阪I白鍵的跳躍,還是在馬思聰?shù)奶瓝芟抑畜w味《思鄉(xiāng)曲》,去吟唱《李白詩六首》、《唐詩八首》?是……還是……?濃得化不開的鄉(xiāng)愁啊!何日洗客袍?
可以想見晚年,
太陽下山,汗已吹冷
五千年深的古屋里
就亮起一盞燈
就傳來一聲呼叫
比小時更安慰,更動人
遠遠喊我回家去。
——《呼喚》
“公寓時代的來臨”,臺北一下子長高了,“瓦的音樂竟成了絕唱”。鳥聲、蛙聲、秋天的蟲吟……還有那雞叫,都減了?!艾F(xiàn)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前塵隔海。古屋不再。聽聽那冷雨?!币粋€個平淡的句號,看似余光中心已冷,血已涼,超然出世;看似將對故鄉(xiāng)的思慕、回憶埋入心底,任其沉淀;看似無關(guān)己事,一個一個的“他”,實則不敢有“我”,怕“情難自已”吧?看似超脫,實則沉痛,滄桑之感遙遠而深邃。
“白頭聽雨僧廬下”,“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是蔣捷的“亡宋之痛”;“燒我成灰,我的漢魂唐魄仍然縈繞著那片厚土”,在漂泊近半世紀(jì)后,再次踏上大陸的土地,聊解“孺慕之情”則是余光中之幸。
(丁雪艷 曲阜師范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