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很早以前我們還不知道約旦在哪里,卻已經在國際新聞廣播中聽熟了“約旦國王侯賽因”。這個專用名詞幾乎成為一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的術語,含義遠超某一個國家某一個人。這,正是我非要去拜謁陵墓不可的原因。
陵墓在王宮,王宮不是古跡而是真實的元首辦公地,因而要通過層層警衛(wèi)。終于到了一堵院墻前,進門見一所白屋,不大,又樸素,覺得不應該是侯賽因陵墓。也許是一個門樓或警衛(wèi)處?一問,是侯賽因祖父老國王的陵寢。屋內一具白石棺,覆蓋著繡有《可蘭經》字句的布幔,屋角木架上有兩本《可蘭經》,其他什么也沒有了。躡手躡腳地走出,詢問侯賽因自己的陵墓在哪里,我是做好了以最虔誠的步履攀援百級臺階、以最恭敬的目光面對肅穆儀仗的準備的,但不敢相信的事情發(fā)生了——
就在他祖父陵寢的門外空地上,有一方僅僅兩平方米的沙土,圍了一小圈白石,上支一個布篷,也沒有任何人看管,領路人說,這就是侯賽因國王的陵寢。
我和陳魯豫都呆住了,長時間地盯著領路人的眼睛,等待他說剛才是開玩笑。當確知不是玩笑后,又問是不是臨時的,回答又是否定,我們只得輕步向前。
沙土僅是沙土,一根草也沒有。面積只是一人躺下的尺寸。代替警衛(wèi)的,是幾根細木條上拉著的一條細繩。最驚人的是沒有墓碑和墓志銘,整個陵墓不著一字,不設一階,不筑一亭。不守一兵。
我想這件事不能用“艱苦樸素”來解釋。侯賽因國王生前并不拒絕豪華,卻讓生命的終點歸于素凈和質樸。我一直認為,如何處理自己的墓葬,體現(xiàn)一代雄主的最后智慧。侯賽因國王沒有放棄這種智慧,他用一種清晰而幽默、無語又無聲的方式,時自己的信仰作了一個總結。
這次陪我們去的,有一位在約旦大學攻讀伊斯蘭教的中國學生馬學海先生,他說,我們立正,向他祈禱吧。我們就站在那方沙土跟前,兩手在胸口向上端著,聽小馬用阿拉伯文誦讀了《可蘭經》的開端篇。我在心里默誦:國王,沒想到你以這樣一種方式在休息,請接受一個萬里而來的中國人的敬意。
(夕影摘自《出走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