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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文魚洄游

      2009-05-30 23:11:40劉曉鷗
      小說月報 2009年2期
      關鍵詞:阿諾溫哥華公婆

      公婆要來溫哥華,姚小瓊和趙豫吵了一架。吵完,姚小瓊就帶著兒子阿諾去美國西雅圖購物去了。

      十年前,趙豫離開老家河南到北京創(chuàng)業(yè)。姚小瓊留守了一年就帶著女兒妞妞尋夫來了。趙豫的老板角色進入很快,又買車又買房,姚小瓊不跟著不放心。國內鬧“非典”那年,趙豫一家移民到了加拿大的溫哥華。走時,女兒妞妞八歲,兒子阿諾周歲半。

      趙豫把老婆孩子安頓好就回國了。他和許多來加國的投資移民一樣,讓老婆孩子在溫哥華享清福,自己回國賺錢,像一只候鳥在太平洋上空飛來飛去。

      “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和孩子,可是要成功就會有犧牲。”每次在機場分手,姚小瓊哭天抹淚,趙豫就這樣安慰她。當然,擁抱和親吻也不能省。

      趙豫和所有優(yōu)秀男人一樣,顧家,孝順,怕老婆。

      剛到異國他鄉(xiāng),姚小瓊語言不通,人地兩生,又一個人照顧兩個小孩,緊張和不適,讓姚小瓊又失眠,又脫發(fā)。每次和趙豫打越洋電話,都哭哭啼啼,甚至后悔移民來加拿大。趙豫提出讓父母過來幫她,他們退休了,閑著也是閑著。

      姚小瓊說:“NO!來了反而添亂。我照顧兩個孩子,再照顧公公婆婆,還活不活?!”趙豫心里不痛快,可見妻子過得的確不輕松,她要重新學車考駕照,要上新移民的英語班,女兒妞妞上學要接送,給兒子請了保姆,她也得勞心費神,怎么說保姆是外人。來溫哥華的第二年,姚小瓊就讓她母親來探親了,岳母在溫哥華住了半年多才回國。

      前些年國內房地產紅火,新樓盤如雨后春筍,需要大量鋼材等建筑材料。趙豫恰好是做鋼材生意,迎合了市場。他把賺的錢源源不斷匯到溫哥華,姚小瓊換了三次車,最后一輛是奔馳吉普350,折合人民幣一百多萬。搬了三次家,越搬地段越好,房子越大,最后搬到了西溫的一個花園別墅。

      西溫是溫哥華的富人住宅區(qū)。依山傍海,密林濃郁,每棟房子都在密林深處,建筑風格各異,北美風情,歐陸風情,南美風情,都在這仙境一般的半山坡上錯落著,據(jù)說,一些好萊塢明星都在西溫買了房子。

      搬到西溫之后,趙豫想接父母來的念頭更是強烈。來加拿大幾年了,姚小瓊只帶著孩子回過一次北京,沒有回河南看望公婆。移民后,趙豫有了空閑就飛溫哥華,無暇回老家探望父母,算起來他已經(jīng)兩年沒見過父母了。

      姚小瓊再怎么不樂意,趙豫還是鐵了心把父母給接了出來。

      機場里接了父母,父親的模樣倒沒什么大變,只是身架更是矮小了一些。母親明顯老了,墨黑頭發(fā)一看就是染的,發(fā)根兒白如雪。父母自然是不認得妞妞了。離開河南后,父母就去過一次北京,那時妞妞還上幼兒園。眼前的妞妞,是個亭亭玉立,說一口流利英語的小老外。

      趙豫說:“這是爺爺和奶奶,小時候你在奶奶家住過的,爺爺奶奶帶你坐火車去少林寺看小和尚練功,記得不?”妞妞茫然地搖著頭。

      母親湊得近近地打量兒子,“頭發(fā)哪兒去了?瘦成這個樣子?!蹦赣H摸著兒子的手,嘖嘖道,“還是小瓊比你強,又水靈,又白胖,一看就是營養(yǎng)好。”趙豫忙打哈哈:“小瓊前幾年可瘦了,身體剛緩起來?!?/p>

      他知道是姚小瓊最怕別人說她胖,這些年一直在嘗試各種各樣的減肥秘方,母親是哪壺水不開拎哪壺。

      開車離開機場,趙豫問旁邊的姚小瓊:“去列治文吃飯好不好?”列治文是中國餐館最集中的地方,華人也多。姚小瓊說:“還是去Robson stree(市中心)去吃意大利牛排,妞妞也想吃?!?/p>

      車后排的母親插話說:“回家吃面條吧,你爹的胃不好,飛機上的飯你爹吃不慣?!壁w豫從車后視鏡里瞥了父親一眼,父親的臉色暗黃,無精打采。姚小瓊嘟囔一句:“誰做啊?今天保姆請假了。”母親兩手把著趙豫的車座背說:“我做,我做,家里有面粉嗎?”

      父親的胃病,已經(jīng)有很多年的歷史了。至今回想起來,趙豫總覺得是自己偷了父親的胃,自己的那份健康,原來是踩在父親的肩膀上得來的。趙豫的父親是個小學教師,母親是搪瓷廠的女工。趙豫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妹妹,他排行老三。父母的微薄薪水,養(yǎng)六口之家實在是小馬拉大車。母親的任務是日復一日在燒瓷車間,舉把焊槍在鐵坯臉盆燒白瓷繪制圖案。這個工種是母親自己要求來的,因為是高溫車間,燒瓷車間的工人,每個月可以拿到六塊錢的營養(yǎng)費。母親每天都是一身汗,下班先在廠里洗澡,然后就回家做飯。母親在一個黃瓦盆里和滿一盆的玉米面,或紅薯面、高粱面,捏出一大蒸籠的窩頭來。中間蒸幾個白面饅頭,那是給父親留的。

      一年到頭,飯桌上都見不著肉。菜只有咸菜疙瘩,好一點是熬大白菜,要么是面條湯。趙豫小時候身體羸弱,三天兩頭鬧病,八歲時和五歲的妹妹一般高。校醫(yī)曾是父親的學生,免費上門給他扎針灸,效果不大。父親嘆口氣:“這孩子是營養(yǎng)不良,用不著扎針?!备赣H叫母親把饅頭給他吃,母親偶爾從食堂帶回家給高溫車間工人的營養(yǎng)餐肉菜包子,父親也舍不得吃給趙豫吃,還帶頭拿起一個紅薯面窩頭,大口地吞起來。哥哥姐姐妹妹常因為趙豫老吃細糧而和父母鬧脾氣,說父母偏心。

      趙豫生在亂世,那個年代幾乎所有的食品都憑票供應。豫中平原盛產小麥,竟也開始搭配百分之四十的粗糧。家里四個孩子,齊齊地到了長身體的時候,口糧就有些緊缺起來。父親就用高價買下別人不吃的粗糧,來補家里的缺。每天開飯的時候,父親總讓母親和幾個孩子先吃,等他給學生批改完作業(yè),坐下來吃的時候,那個盛白面饅頭的籃子已經(jīng)空了,紅薯面做的窩頭雖然也抹了幾滴菜油,仍然干澀如鋸末。父親嚼了好久,還是吞不下去。直嚼得脖子上鼓起一道道青筋。趙豫看了心縮成緊緊的一團,可是到了下一頓,依然抵御不了白面饅頭的誘惑。

      父親有一天在課堂上暈倒了。暈倒的原因是貧血。他犯胃病好長時間了,趙豫在半夜聽到父親的呻吟聲,母親壓低聲音勸他去醫(yī)院看看。醫(yī)院要父親住院手術,可父親怕花錢就沒有住。以后父親的胃病時好時壞,始終沒有痊愈。

      父親對四個孩子期望很高,說誰有本事誰就去考大學,爹娘砸鍋賣鐵也供他!結果,只有趙豫考上了大學,妹妹考上了護校,哥哥姐姐都進了工廠。

      后來他們各自成了家,搬出去單過了。父母依然留在老房子里,老兩口相依為命。

      趙豫發(fā)跡后,第一件事就是給父母買了房子,鄭州最好的花園小區(qū)。母親堅持要住一樓,說這樣接地氣,住高樓憋氣。

      關于父母來溫哥華的住處,趙豫兩口子有過激烈的討論。趙豫覺得父母年齡大了,腿腳不方便,怕上下樓摔跤,應該住在一樓對著花園的那間屋。姚小瓊說這間屋是妞妞的琴房。姚小瓊花錢給妞妞請了鋼琴家教,一位移民多年的上海音樂學院女教師。妞妞的鋼琴已經(jīng)考了九級。先不說搬鋼琴要請人有多麻煩,樓上是臥室,他們兩口子占大臥室,妞妞和阿諾占一個臥室,正好有一間客房??蛷d有沙發(fā)和電視。

      兩人爭執(zhí)半天,結果是趙豫的意見勝出。是因為趙豫的一句話:“我父母來探親,就喜歡和孩子在一起,妞妞練琴他們準會在一旁看,妞妞肯定分心?!边@句話一下子把姚小瓊提醒了。她沉吟半天,才說:“要搬,你搬,我不管?!壁w豫知道這就是讓步的意思了。

      趙豫找了搬家公司來幫忙,花了一百加幣,把三角鋼琴搬到了二樓。這才收拾出父母的房間。這是一座西班牙風格的別墅,地面兩層,地下一層,加起來面積有五六百平方米。前房主是個意大利籍白人老太太,賣房子時連家具一起賣給了趙豫夫妻。白人老太太是個建筑設計師,房子的裝飾、色彩、家具,乃至墻壁上、樓梯上的油畫都令人賞心悅目,極具異國情調,每個細部都無可挑剔,精致、優(yōu)雅??筛改傅姆块g卻極簡單潔凈,只有一張雙人床,一個很小的寫字桌,有衣帽間,臥室沒有衣柜。沒有一樣花哨的地方——正是父親平日喜歡的樣子,而不是母親喜歡的。母親喜歡屋子里放一些小擺設,如花盆、茶具之類的東西。

      趙豫開車帶父母到海上乘船去了維多利亞島游玩,之后又去了繁華市中心,游覽了斯丹利公園,野鴨子在綠草地上閑庭信步,碧藍的大海上停泊著無數(shù)只私家游艇,私人小飛機跟蝴蝶一樣飛上飛下,父親看得兩眼發(fā)直,連連感嘆:“白求恩的故鄉(xiāng)就是好啊!”

      姚小瓊說:“爸,您還是老師呢,白求恩不是溫哥華人,蒙特利爾才是他的家鄉(xiāng)。”父親有些尷尬。趙豫哈哈道:“反正都是加拿大,一樣,一樣?!?/p>

      趙豫住了幾天,就飛回北京了。臨走叮囑姚小瓊:“拜托你,對我父母好一點,我欠他們太多了?!?/p>

      父母節(jié)儉慣了。在趙豫家,晚上母親老是隨手關燈,弄得客廳黑乎乎的。姚小瓊說:“媽,加拿大電便宜,用不著省電?!蹦赣H嘴上應著,心里是不認可的。

      姚小瓊開車帶著妞妞回來,老遠就看見自家門口的照明燈不亮了。加拿大人的習慣,每家院子門口的燈都是徹夜開著,即使主人外出旅游,燈到了晚上也自動開啟,表示家里有人。姚小瓊一進門就喊起來:“爸,媽,加拿大的電力資源豐富,用不著節(jié)電。整個城市到了晚上燈火通明,家家所有燈都開著,白人也迷信,認為這樣才能夠把財招來?!?/p>

      父母舍不得用洗衣機、烘干機。老兩口穿臟了的衣服,母親總是用手在衛(wèi)生間里洗了,父親在花園里的兩棵樹上拴了一根繩子晾衣服,把褲衩、秋褲、背心都晾上,一天到晚都能看到萬國旗幟飄揚。姚小瓊很生氣,說:“老外從來不在花園里晾衣服,都是用烘干機,您二老這樣,讓白人鄰居看到會笑話我們的!”

      母親一邊往繩子上曬被子,一邊說:“我們是中國人,習慣把衣服晾太陽底下?!?/p>

      姚小瓊氣得臉都白了:“這是兩回事,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您該懂吧?!”以后母親就不在花園里晾了,把衣服就搭在衛(wèi)生間,知道兒媳婦也是不允許的,嫌濕答答的水會把地磚浸濕,就在姚小瓊不在家的時候晾,她一進家就收起來。

      父母每天早晨不到七點就起床了,然后就大聲說話。八點半就開始用吸塵器吸地,聲音特別大。姚小瓊氣惱得不行,她每天都半夜睡。加拿大的凌晨是國內下午,她要和北京的趙豫通電話,說家里事,也說生意上的。她每天都睡到上午十點多才起床。兒子由家教接送。家教叫安荃,是從北京來溫哥華的訪問學者。安荃每天早晨開車來接阿諾上學,然后她再去自己進修的大學上課,下午三點阿諾放學,她再趕去接他去高爾夫球場訓練。姚小瓊給安荃的月薪比在餐館里端盤子要多得多,還不用上稅。安荃的丈夫在多倫多讀博士,正是用錢時候,安荃很珍惜這份工作,把阿諾帶得很好。最讓姚小瓊滿意的是,安荃英語不錯,和阿諾說話很少有說中文的時候。

      公婆來之前,姚小瓊就和趙豫約法三章:不要讓公婆插手兩個孩子的事情;不要對保姆發(fā)號施令;不要對她的事情說三道四。果然,老兩口一來就提出孫子由他們帶,他們漂洋過海來加拿大不就是為了看孫子嗎。姚小瓊沒吭聲,拿眼看趙豫。趙豫只好站在她這邊,說小瓊的意思是不想讓父母太累,阿諾可不是一般的淘啊。老兩口面面相覷,不再堅持了。

      姚小瓊忍了幾天,終于和公婆說:“在加拿大清掃草坪的工人都要在十點半工作,加拿大人正常上班時間是九點,洋人鄰居都是晚睡晚起,這樣噪音對人家是干擾!”公婆安靜了幾天,地是不吸了,又改在花園里種菜了,是那種見縫插針的種法。

      姚小瓊在越洋電話里和趙豫發(fā)牢騷:“你爹媽把我花錢請園藝師設計的花園,弄得跟莊稼院一樣。”趙豫安慰道:“親愛的,看我的面子,你再將就一下,等他們走了,咱再把菜都拔了?!薄昂冒?,還能怎樣。”姚小瓊嬌嗔地回答。

      說到底,姚小瓊是很愛丈夫的。當年她大學畢業(yè)分配到銀行上班,同事給她介紹的第一個對象就是趙豫。她看了一眼,心里就喜歡了。趙豫相貌堂堂,學歷也高,在進出口公司工作,是理想的結婚對象。倆人交往之后,姚小瓊還發(fā)現(xiàn)了趙豫身上的不少優(yōu)點:沉穩(wěn)、睿智、溫存,還浪漫。有一天,他冒著大雨撐著傘來接她下班,她這輩子都忘不掉當時的驚喜和感動。結婚不久,趙豫就辭職下海了,幾年時間就創(chuàng)造了財富奇跡。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姚小瓊的朋友們都羨慕她不但干得好,嫁得更好。

      公婆操勞慣了,到了溫哥華也積習難改。每天的頭等大事,就是做上一桌的飯菜,等姚小瓊和孫子孫女回家。婆婆做飯,還是國內的那種做法,蔥姜蒜花椒大料紅綠辣子,旺火爆炒,一屋的油煙彌漫開來,惹得火警器嗚嗚地叫,做一頓飯,氣味一個晚上也消散不了。

      加拿大別墅的廚房都和客廳連在一起,洋人或老移民華人,做飯極少用油烹炒煎炸,都是用烤箱烤牛排、烤火雞,蔬菜大都是生吃或用水蒸煮。家家的廚房都敞亮,一塵不染。

      姚小瓊和兩個孩子的生活習慣已和加拿大接軌,做菜很少用油炒,一般都用烤和蒸煮的做法。公婆來了一個月,一桶色拉油就見了底。是他們半年都吃不完的油量。很快家具墻壁上,就有了一層黏手的油。

      姚小瓊說媽做飯您把火關小些,趙豫也在電話里說媽您多煮少炒。母親回嘴說你們那個法子做出來的還叫菜嗎?勉強抑制了幾天,就又回到了老路子。后來,姚小瓊就帶著妞妞和阿諾在外頭吃飯。一天晚上,姚小瓊給阿諾拿果汁,打開冰箱,嚇了一大跳。冰箱里塞滿了饅頭。原來婆婆無飯可做,就買了三大袋子白面,蒸了一大鍋饅頭,晾涼了存冰箱里。

      白天,姚小瓊很少在家,健身,逛街,和朋友聚會,她忙得很。這天中午她有個聚會,臨時決定回家換衣服。正巧趕上老兩口吃午飯,飯桌上幾個用微波爐打熱的饅頭,一碟國內帶來的榨菜,兩杯白開水。姚小瓊心情一下子復雜起來:“爸,媽,我們家不至于窮到這個份兒上吧?你們這么做,叫我怎么跟趙豫交代?!”

      公婆垂下眼皮,跟犯錯誤的小學生似的說:“不要緊,我們在老家中午就這么湊合吃點,不關你的事?!币院?,姚小瓊就經(jīng)常從外面買些外賣帶回來,給公婆做午餐。

      老兩口去公園和大街上散步,把人家丟棄不要的空酒瓶、空紙盒、小孩自行車都撿回家,花園里有一間放工具的房間,現(xiàn)在里面堆滿了這些破爛兒。

      公婆的不講衛(wèi)生,也漸漸地讓姚小瓊頭疼。家里有洗碗機,公婆從來不用,也不想學。婆婆洗盤子不洗盤子底,碗底也不洗,刷鍋不刷鍋蓋。保姆看不下去,說您沒洗干凈啊!婆婆操著很重的河南話辯解:這樣洗省水。

      保姆說:“加拿大有的是水,您出國了觀念也該轉變。”婆婆在背后就跟公公說保姆的壞話:“崇洋媚外,出國不還是給中國人看孩子,有啥了不起!”

      公公抽煙。公公在諸般事情上節(jié)省,可是卻不省抽煙的錢。公公的煙是從國內帶來的。兩只行李箱里光煙就占了半箱。公公別的煙都不抽,嫌不過癮,只抽云煙。公公還愛走著抽,煙灰一路走,一路掉。掉在地毯上,眼神不好,又踩過去,便是一行焦黃。姚小瓊一氣買了六七個煙缸,每個角落擺一個,公公卻總是忘了用,公公的牙齒熏得黃黃的,一說話就帶煙油子味。用過的毛巾、茶杯、枕頭、被褥沒有一樣不帶著濃烈的煙臭。

      公婆喜歡男孩??哨w豫哥哥、姐姐生的都是女孩,當年公婆聽說姚小瓊生的又是一個女孩,就很失望。公公只讓婆婆來醫(yī)院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妞妞就走了。姚小瓊在北京生了阿諾,公婆高興壞了,坐了一夜火車從鄭州來北京看孫子。

      阿諾虎頭虎腦,人見人愛。阿諾一歲起就跟著家教學說英文。如今,阿諾說英文比說國語還流利。阿諾五歲時,姚小瓊就以年薪十萬加幣請了一個菲律賓籍的職業(yè)高爾夫教練,教阿諾打高爾夫球。姚小瓊像打造航母一樣,一心想把阿諾培養(yǎng)成真正的貴族。公公很稀罕阿諾,見了阿諾就想抱一抱,親一親。阿諾說不要碰我。阿諾說的是英文,公公聽不懂,卻看出阿諾是一味地躲。公公伸出去的手收不回來,就硬硬地晾在了空中。

      那天趙豫也在家,豎起眉毛說:“阿諾你聽著,你爸爸小時候把爺爺?shù)哪欠莅酌骛z頭吃了,身體才結實的,可爺爺卻得了胃病。沒有你爺爺?shù)奶蹛勰惆职植粫薪裉欤銧敔斉瞿阋幌露疾恍辛?”姚小瓊不看趙豫,卻對公公說:“阿諾不習慣煙味,從小到大,身邊沒有一個抽煙的?!惫犃松袂榫褪怯樣樀模瑥拇嗽僖膊桓遗霭⒅Z。

      公婆的簽證是六個月的,可是公婆只待了三個月,就提出要走。其實公婆是希望兒子和媳婦挽留的。溫哥華的自然風貌,色彩斑斕的四季輪回,水晶般清新的空氣,天堂般安靜的環(huán)境,質樸的風土人情,夏季清涼如秋,冬季溫暖如春,藍天白云,陽光如洗,鳥語花香,綠樹婆娑,溫哥華是一個適合人生活的好地方。

      公婆怎么會不喜歡呢?!可是姚小瓊不說話,趙豫就不能說話。公婆雖然眼神都不太好,卻看出了在兒子家里,兒子是看兒媳婦的眼色行事。

      兒子很聽兒媳婦的話,是因為兒子之所以有今天的發(fā)跡,是沾了兒媳婦娘家的光。兒子的事業(yè)是仰仗兒媳婦哥哥的公司做靠山。出國也是兒媳婦哥哥一家先出國,然后又幫兒子一家出國,到如今,北京的公司董事長也是兒媳婦哥哥,趙豫是他的副手。兒媳婦倒也不邀功、擺架子,而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把兒子朝人生的更高臺階推一把,等兒子走穩(wěn)當了,才接著往前走。兒媳婦對兒子感情很深,公婆是看得出來的,公婆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公婆來的時候是春天,走的時候就是深秋了。航班是大清早的,天下著雨。一進九月,溫哥華就進入了雨季,有時一個星期雨都不停。姚小瓊和妞妞、阿諾都睡著,趙豫一個人開車送父母去機場。一路上,趙豫只覺得心里有一樣東西硬硬地堵著,氣喘得不順,每一次呼吸聽起來都像是嘆氣。

      泊了車,時間還早。趙豫就領著父母去機場的餐館吃早飯。機場的早飯死貴,又都是洋餐洋味。趙豫一樣一樣地點了一桌子,父母吃不慣。父親又說胃不舒服,特想回老家喝母親做的手搟面。挑了幾樣就吩咐趙豫打了包。母親連茶也舍不得留,一口不剩地喝光了。母親的手顫巍巍伸過來,抓住了趙豫的手。母親的手很是干癟,青筋如蚯蚓爬滿了手背,指甲縫里帶著沒有洗凈的泥土,那是母親昨天在花園收拾被雨水打下的落葉留下的痕跡。

      “兒呀,好好疼你媳婦,她給咱老趙家生了孫子,就沖這,你也得聽她的?!蹦赣H說著,眼里閃著淚花。趙豫眼也發(fā)酸,就跑去了廁所,坐在馬桶上,扯了一把紙巾堵在嘴里,啞啞地哭了一場。走出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在父親的兜里。

      五千美金,大哥、姐姐、小妹各一千,您二老留兩千。

      趙豫陪著父母排在長長的安檢隊伍里,三個人不再有話。臨進安檢門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哥和姐打電話,別提……那個……錢……的事。

      送走父母,走出機場,外面的雨更大了,風也刮起來。趙豫的手機響了,他把手伸進口袋掏手機,卻摸到了口袋里那個原封不動的信封——父親不知什么時候把錢還給了他。

      第二天,是個周末,雨過天晴。姚小瓊提議全家去“地獄之門”看三文魚洄游。

      趙豫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才到了“地獄之門”。1920年無數(shù)華工為了建造鐵路而炸山,從此打開了進入溫哥華的大門,喪命的華工,無計其數(shù),所以得名“地獄之門”。炸山的碎片崩落形成了20米深的斜坡和湍急激流,使得當年的紅鮭幾乎絕種,后來才搭建所謂的魚梯,讓鮭魚能夠在險峻的河里爬一段,休息一段,安全抵達上游產卵。

      趙豫一家搭乘觀光纜車,險峻的山谷和美麗的溪水,讓妞妞和阿諾興奮得大叫。山谷中的像哈達一樣潔白閃亮的河流,時而,有成片的鮭魚躍出水面。

      解說員指給游客看:“鮭魚就是三文魚。三文魚的一生令人驚嘆,從魚卵開始——每條雌魚能夠產下大約四千個左右的魚卵,但大量的魚卵還是被其他魚類和鳥類吃掉,幸存下來的魚卵長成幼魚。春天來臨,幼魚順流而下,進入湖里,一年后再順流而下進入大海,每四條有三條被吃掉,只有一條能順利進入大海。四年后,它們經(jīng)歷無數(shù)艱險,才能長成大約三公斤左右的成熟三文魚。這個時候,它們開始了回家的旅程,十月初,所有成熟的三文魚從海上逆流而上,消耗掉它們幾乎所有的能量和體力,有些魚變成了其他動物的美食,有些魚在快到目的地之前力竭而亡,極少活下來的三文魚到達產卵地后,不顧休息,開始成雙成對挖坑產卵受精,在產卵受精完畢后,三文魚筋疲力竭雙雙死去,結束了只為繁殖下一代而進行的死亡之旅……”

      觀纜車到了目的地。姚小瓊追著妞妞和阿諾出了車,趙豫卻愣著發(fā)怔,很久沒有動身。觀纜車又上來了游客,緩緩地啟動了,升起來了,濃綠的山谷,閃亮的河流,又漸漸鋪展開,視線突然清晰了。就在那一刻,趙豫覺出了自己的不快活,一種不源于姚小瓊的情緒的,完全屬于他自己的不快活。

      【作者簡介】劉曉鷗,女,天津人,大專學歷,曾在電影學院進修導演和編劇。1991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已發(fā)表過中短篇小說多篇,代表作《進藏結婚》、《敖包相會》、《妖精,哪里逃?》、《盛裝出行》等。近年還創(chuàng)作影視劇本,2008年成為天津作家協(xié)會首屆項目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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