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言
一
安邦可真不好看。盡管他的名字聽起來很順耳。
他是小雅的男朋友,小雅是我同一個客服室里最好的朋友。我和她從第一次見面,就驚異于雙方相同的習(xí)慣,比如睡覺時習(xí)慣左側(cè)臥,再比如都喜歡吃東大街往西走第三個路口那里的太婆紅豆湯。
可是,她的男朋友卻極不符合我的審美。小雅告訴我,他人好,善良。我嗤之以鼻,善良,善良能當(dāng)飯吃嗎?小雅就有些猶豫,其實我也不太看好,但是你知道,他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還是公務(wù)員,你說我怎么選?
我笑她是一個機(jī)會主義加現(xiàn)實主義者。
安邦請我們吃飯,去最豪華的大排檔,可再豪華的大排檔還是大排檔。我們點了麻辣小龍蝦和烤得最正宗的咸魚,我們還點了一大堆啤酒,安邦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錢,當(dāng)我叫囂著再點一份正宗醬螺時,他卻說,我的錢花完了。
怎么可能?我看著他,他很認(rèn)真地點頭,真的花完了。
宗慶不會這樣。他身上永遠(yuǎn)有大把的錢,我們?nèi)ヒ恍┖軆?yōu)雅的場所,我拿起餐巾,認(rèn)真地在嘴角上輕拭,而他則爽快地掏出錢來付賬。
我曾經(jīng)問過他,如果我生病了,需要你花很多錢救,你會花完你所有的積蓄嗎?
他輕輕一笑,對著我淡淡地說,麗瑞,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因為你想象的事情往往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你喜歡庸人自擾還是喜歡現(xiàn)實的浪漫?
眼下的男人,讓我有了足夠的想法去告訴小雅,和你出來,帶很少錢的男人,不值得你去愛。
可是我沒有說,因為安邦正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我,麗瑞姐,你能借我點錢嗎?
他只比我小三個月,居然如此厚顏地喊我姐,太令人憤怒了。
二
宗慶開車遇到我,我正在街邊與安邦推搡。那天下班回家,安邦打我的電話,說要還我錢。不過是三十五元錢,他卻較了真跑來,倒了兩路公交車,在我下班的路口截到我。
我堅持不要,他卻堅持著把錢往我包里塞。我們兩個的舉動不像是還錢,倒像是街邊一出打劫與被打劫的好戲。宗慶不了解,為什么三十五元錢,一個男人會倒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給我送來。
我給宗慶解釋,這孩子,老實。話一出口,心里突然意識到一個驚人的巧合,就像小雅當(dāng)初說他善良一樣,原來實在人有實在人的魅力。宗慶卻沒有耐心聽我的解釋,只是大談他的生意這個月又賺了多少。
我這次卻走了神。街邊,安邦可憐的眼神不住在腦中回旋,他說,麗瑞姐,你借我點兒錢,我不想讓小雅不高興。
于是,我又問宗慶,如果我生病了,你需要花一大筆錢救我,你會傾盡所有嗎?
宗慶滿腦子的激情被我打斷,他看了我很久,說了句,神經(jīng)。
他是學(xué)經(jīng)濟(jì)的,他給我講成本管理與效益活動,給我講博弈論講囚徒困境,試圖給我說明戀愛成本學(xué),可是這次我卻出乎他的意料,我說不行,你必須回答我。
宗慶突然就惱了。我們大吵了一場。
我請了假,在家里躺著,想愛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電話鈴聲窮追不舍,打斷我的思路。我氣呼呼地接過來,惡狠狠地問,誰?!
是安邦,他問,麗瑞姐,你有事嗎?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我繼續(xù)惡狠狠,第一,不要喊我姐,咱們同歲,我不喊你哥就不錯了。第二,關(guān)于你借錢的問題,我說過我不要你還就不要還了。第三,有話快說。
他果然說得很快,我不知道怎么辦了,小雅總是說我傻,她還說要和我分手,她喜歡上了另一個男人,我怎么辦?
我猶豫了。想起那天,夜市大排檔里那張很著急的臉,我突然開始同情起他來。
我給安邦出了主意,我說,你這樣,你在QQ上換個馬甲,問問她到底是一種什么想法,切記要給自己安個有錢的身份,最好表現(xiàn)精明一點,別讓她發(fā)現(xiàn)你是誰。
放下電話,我重新栽倒在宗慶給我的傷悲中。我想,我是不是太計較了,一個男人雖然不會為我花完所有的錢,可未嘗不是一種愛惜生活的表現(xiàn),我是不是應(yīng)該主動要求他原諒呢?
三
宗慶沒來找我,一天,兩天。我實在忍不住,主動打電話要求和解。他卻在電話里冷冷地說,我在外地,有些事情回去再說吧。
接線的時候,有位客戶問我,我新買的洗衣機(jī)怎么這么難安裝?你們什么時候能上門幫我安好?我客氣地問他,請問您的洗衣機(jī)從包裝箱里拿出來了嗎?
于是被投訴,客戶說我看不起他的智商。
煩惱的人總是會適時地扎在一堆兒說話,安邦哭喪著臉找到我,都是你教我的好辦法。原來,他重新申請了一個QQ加了小雅,劈頭蓋臉先問一句,你覺得什么樣的人最適合你的婚姻?
小雅怔了半天,才問他,你是誰?沒想到,他回答,我是一個和你前男友不同的人。
見過笨人,但沒見過這么笨的人。我和他,依舊跑到那個大排檔上。在極不淑女地喝了近三瓶啤酒的時候,我終于憤憤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他的酒量也不大,就那樣簡單地倒下了。
我做夢,覺得身邊左側(cè)有懸崖,右側(cè)有一道直壓過來的峭壁,我躺在其中,不敢翻身不敢動彈,左右為難,頭又疼得厲害。忽然一下子驚醒,天色已然大亮,身邊有一個衣衫不整的家伙正在呼呼大睡,是安邦。
天哪,這,這太可怕了,好朋友的男友,居然躺在我的身邊。我深知朋友妻不可欺之理,也盡曉朋友夫不可觸的原則,可是怎么就被這酒給亂了性,將他給領(lǐng)了回來?我拼命回憶昨夜種種,他已喝得混亂不堪,我打車將他送回了我家想醒醒酒,但沒想到,一進(jìn)房間,看到床就什么也記不起來了。
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我拼命回憶,試圖回憶起一點兒再親熱一點的跡象,好像沒有。
安邦醒來時的樣子比我還滑稽,幾乎是躍起來的,然后前前后后地整理衣服,沖到門口,想起什么似地又沖回來幫我整理床鋪,最后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
他說,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此時,我已然恢復(fù)了理智,我看著他,開玩笑地說,我看你這次怎么負(fù)責(zé)吧。
四
安邦好多天沒有露面,在我去他單位找他之前。
在那個人來人往寫著行政科的辦公室門前,我敲了敲門。他抬頭,看到我意味深長的笑容,一下子就慌了,從里面沖出來,帶著萬般不相信的神色問,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來了,我想想,好像某天喝醉了之后,某個人就沒再露過面。
他更慌了,說,我那天可真的什么都沒有做啊。
我意味深長,說,我知道你什么也沒有做,可是我卻想告訴你一件事。
事實上,我的身份是說客。小雅說,麗瑞,你口才好,你去告訴安邦,我真的不適合他,他條件說到底也不錯,會有更好的女孩的??墒强窗舶钊绱四?,我卻真的不想說了,男人都是會聯(lián)想的,說不定會構(gòu)思出一個什么青春麗人巧奪“閨蜜”男友之類的版本,我可不想背這個惡名。
他卻低了頭,說,麗瑞,我愿意承擔(dān)責(zé)任。他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偷吃胡蘿卜而慚愧的小兔子,我突然覺得他十分可愛,這樣想想,嗯,找一個這樣的男友其實也不錯,工作固定,最主要的是,能傾其所有地對待愛情。
我問他,如果有一天,你愛的人生病了,你會舍棄你所有的錢去救她嗎?說實話,要仔細(xì)考慮,而不是一個輕巧的是。
他想了半天,說,我會的,錢不夠,我還會借。
他的話,讓我突然天旋地轉(zhuǎn)。人與人的感覺怎么這么不同?宗慶昨天回來了,給我?guī)Щ亓艘患烈路?,花了三百元錢,他確實是出差了,而且這一筆合同,賺了兩萬多元錢。
他承認(rèn)錯誤,對我說,麗瑞,我至少會拿出一大筆錢來救你。
可是這個回答,已經(jīng)晚了。
我對安邦說,如果你晚上沒事的話,我在大排檔等你,記住,這次是你請我,上次你還欠我的。
他點了點頭。
五
我很不爭氣地又喝多了,而且說了很多話,眼前的安邦一會兒深沉地點頭,一會兒努力地?fù)u頭,后來,我意識開始混沌了。
醒來時,看到身邊坐個黑影,我驚叫一聲,迅速扭亮燈。黑影卻說話了,麗瑞,是我,別怕。
這聲音怎么這么溫柔,是安邦。我重新倒下來,拍拍發(fā)疼的腦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昨夜是什么樣的一種情況了。
安邦的聲音居然變得很溫柔。他緩慢地說,其實我也喜歡你,你不像小雅那樣精明,你擁有著傾心一愛的表情,愛情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可如果不肯盡全力的話,還有什么意思。你昨天說得對,我對每一份愛情都是傾力而為的。這是我的習(xí)慣,我知道我與小雅不可能是完美的一對,可是畢竟我也喜歡過她,說實話,很矛盾,但我卻想,愛情還是一件容不得你后悔的事情,你全力付出了,就不會有什么遺憾。
你讓我守到你醒,說你醒來后如果再說同樣的話,我就留下來,現(xiàn)在你醒了。
安邦的話,像黑夜里閃閃發(fā)亮的流水那樣,緩慢而輕軟地流過我的心,可我依然記不得我酒后說什么話了,腦子里大片的空白,我要他等什么,等我開口說我喜歡他嗎?
沉默,就像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呼吸一樣焦躁。
我突然橫下心來,突然開口說,我喜歡你。
就是這樣,與其孤芳自賞還不如橫刀奪愛,大起大落。再說,小雅告訴我了,她與安邦并不合適。
黑夜中,安邦的眼睛亮晶晶的。
六
一個月后,安邦來公司接我,我們兩個繼續(xù)推搡。
我說,安邦,我不要你的錢。
他說,我只有這么多了,能救救急就救一下吧。
我要開一家店,但貸的款不到位。安邦說,我攢了這幾年,或者能幫上忙。這一次,他又是傾其所有。我突然想捏捏他黑黑的臉,告訴他,我真的很喜歡他的所有?;蛘撸^不了幾年,他就是我的全部,我也是他的全部,我感覺,這才是愛情。
付麗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