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與死亡交替中的平靜

張曉楠

摘要小說．《活著》用一種平靜而近乎零溫度的語調(diào)將一個中國農(nóng)民一生悲喜交織的命運娓娓道來，或溫情感人，或死亡殘酷。在悲喜交替中，作家余華滲透出的是萬物歸于平靜而自然的生命哲學(xué)：人要好好活著，平靜而自然的活著，這樣才能超越死亡，獲得溫情的歸宿。

關(guān)鍵詞溫情：死亡：平靜

從生到死是一個自然的生命過程，“生”象征溫情生命的歌頌曲，而“死”則象征生命終結(jié)的悲鳴，現(xiàn)實中的每個人都以各種形式穿越生與死。余華的《活著》，用一個個電影蒙太奇般的畫面，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了對孤獨，死亡，苦難這些人類永恒的生存困境的探索，但是和他以前的作品相比，不再是充滿殘酷的憤怒與陰郁．而是開始流露出對個體生命的溫暖悲憫，給人以生命的感悟與心靈的撫慰。

《活著》講述了一個中國農(nóng)民福貴歷經(jīng)苦難的一生：他先是作為一個地主少爺嗜賭成性，終于賭光了家業(yè)一貧如洗，其父急恨交集，從糞缸上掉下來，死了。窮困之中富貴的富貴因為母親生病前去求醫(yī)，沒想到半路上被國民黨部隊抓了壯丁，等他再回到家，女兒已經(jīng)成了啞巴，母親也病死了。命運就是這樣的作弄人．一次又一次戰(zhàn)亂和動蕩，這個家庭在生存線上苦苦掙扎。新中國成立，在大躍進(jìn)運動中，饑荒餓得福貴的妻子家珍駝了背。鄰居們?yōu)闋帗屖Ｓ嗟陌l(fā)了霉的紅薯大打出手，福貴的兒子為救學(xué)校校長的老婆產(chǎn)后大出血，踴躍獻(xiàn)血，忙亂中被抽多了血，死了。女兒鳳霞本嫁給城里當(dāng)搬運工的二喜，出嫁風(fēng)光一時，可一年之后還是死于難產(chǎn)。三個月后，妻子家珍死于困擾她多年的軟骨病。四年后女婿二喜死于工地中的意外事故。又過三年，外孫苦根吃豆子給撐死了。

小說中一個個接踵而至的死亡組成讓人顫栗的畫面，然而我們在無法言語的悲傷中，卻能感受到夾雜在一個個死亡間隙中的生命溫情。小說最后“炊煙在農(nóng)舍的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隱了…田野趨向了寧靜，四周出現(xiàn)了模糊，霞光逐漸退去?！边@是一種大起大落后的平靜而祥和的生命狀態(tài)，老人與牛緩緩走在黃昏暮色的夕光里，這或許正是活著的真諦。

一、溫情是活著得以存在的永恒力量

溫情是活著這一狀態(tài)得以存在，不泯滅不消逝的永恒的力量。在小說中，死亡固然是悲慘與不幸的，但與死亡對應(yīng)的活著卻讓人感到更加的掙扎與艱難。死去的人倒像是一種解脫，留下活著的人在痛苦的回憶里追溯著。然而，這種幸存者的回憶里卻沒有不堪入目的死亡與暴力場面，反之是對死亡背面的濃濃溫情，人間愛意的展示。小說《活著》最后，福貴之所以幸存，以個體生命向死亡抗衡，很大程度上緣于他一生中親情，愛情，友情等各種情感的支撐。這種一個個重復(fù)死亡中永恒不變的溫情線索，讓整個小說的基調(diào)充滿的溫暖的人文氣息。同時深刻的反映出作者余華對苦難與死亡的重新認(rèn)識：不再以死亡的虛空與苦難的悲慘來凸顯人生的荒謬，而是試圖在無法抗拒的命運里展現(xiàn)悲天憫人的生命情懷。小說不再是充斥著恐懼，焦慮，憤怒，而是平靜而從容的在黑暗中點亮生命的火炬，給人以心靈的慰藉。這種撫慰讓人活著的意義不單單是一種狀態(tài)的延續(xù)，而是在人類面對孤獨，苦難，甚至死亡時，能尋到一絲生命的溫情，這溫情的力量即作為一種巨大的愛的關(guān)懷給有時殘酷的生命以不放棄的勇氣。

福貴是幸運的，在他嗜賭如命把一百多畝的家產(chǎn)輸?shù)艉螅赣H沒有打罵他，而是痛定思痛的勸導(dǎo)：母親沒有責(zé)罵，妻子沒有嫌棄，這些莫大的寬容與關(guān)愛讓他從一個浪蕩少爺變成一個自食其力，勤勞踏實的普通農(nóng)民。溫情可以感化人，讓人永遠(yuǎn)不被遺棄，溫情是人心靈的歸宿，讓人有活著的理由和力量。福貴的一生正是溫情貫穿的一生，他有慈愛的母親，忠貞的妻子，靈巧的女兒，可愛的兒子，福貴和親人相濡以沫的點點滴滴匯成了永不枯竭的生命源泉，讓他孤單的生命在溫暖的回憶中有所寄托。這些溫情化解著苦難與死亡的傷痛，讓整篇小說接連死亡的空隙里留存一些溫暖的氣息。

二、永恒不變的死亡主題

與溫情相交織的是無法回避的死亡，一次次的溫情被一個個的死亡無情撕碎，在每一個揪心的死亡背后都深刻的隱藏著一種悲劇美。魯迅說：“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而生命的最大悲劇莫過于死亡，余華在其風(fēng)格轉(zhuǎn)型的這一部《活著》作品里，仍以極其冷靜的筆調(diào)，平常的敘述著一個個觸目驚心死亡。死亡在余華的筆下是無法抗拒的宿命結(jié)果，他把死亡當(dāng)作是自然永恒的一部份，過去是通往死亡之路，未來是對死亡的證實，每個人都難以擺脫死亡的劫數(shù)。正如帕斯卡爾所說，人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大自然并不需要動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只需要一滴水，就能置人于死命。小說中頻繁的死亡更深刻的展現(xiàn)了生命的脆弱，無論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都體現(xiàn)出宿命的必然，這種必然顯示出死亡的永恒性。在大的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中，人有時是渺小的，苦難與死亡的必然命運，不是微薄的人力可以改變，就像小說中有慶，風(fēng)霞，二喜，苦根等人的命運。然而作者如果僅為為死亡而寫死亡，小說《活著》便和其早期的作品無太大差異，更不會獲得當(dāng)今文壇的如此轟動。這部小說的不同之處是在于．作者對活著的意義的全新認(rèn)識：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活著之外的事物是什么?死亡，必然成為了活著的對立面。死亡所承載的恐懼，冰冷，孤寂是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是無法逃避之宿命。但是，這種必然的死亡并不是活著的意義，活著不是為了躲避死亡而活。死亡，固然是永恒不變的主題，但在這種主題下，小說《活著》以全新的姿態(tài)展示出生命溫暖的旋律。

《活著》中，作者將福貴作為一個活著的幸存者和死亡的見證者，以一種活著的姿態(tài)來詮釋對死亡的認(rèn)識和以死亡窒息來喚醒對生的感知。作者看似冷漠的語調(diào)，卻使人在壓抑的文字中掬一把同情的熱淚，涌起無限的悲鳴。父親死了，母親死了，妻子死了，兒女死了，連唯一的小孫兒也沒有逃脫命運的劫難。小說中過分夸大的死亡給人以窒息與絕望，但人們在絕望的背后，卻能感受到作者哀嘆民生疾苦，感慨命運多變，呼喚真情真愛的熱切之心。小說在冷靜的文字下處處表達(dá)著對充滿溫情生命的真摯渴求，涌動著對麻木于死亡這樣狀態(tài)的強(qiáng)烈批判，作者以死亡來追求生存的主題具有深遠(yuǎn)的積極意義。

小說《活著》用一種陰暗交替，悲喜交織的手法展現(xiàn)著溫情與死亡更迭的人生，在每一次殘酷的死亡后都有溫情的救贖．在每一次充滿希望的溫情后都是無情的死亡毀滅。這種抑揚頓挫，大起大落的人生，最終趨于蒼涼無聲的平靜。生與死都是生命最自然沉靜的狀態(tài)，以溫情來化解死亡，以死亡來喚醒感知，最終目的是讓生命在一種平和的狀態(tài)下自然的活著，這正如小說結(jié)尾處“土地召喚黑夜來臨”一樣和諧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