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良

小木填了兩張匯款單，小心翼翼地數(shù)出七張大鈔，遞了過去，工作人員抽出一張，用手一捻，就皺起眉頭，虎著臉說：“這一張是假幣！”小木一聽，腦袋里轟地一下蒙了。

他這錢丁是丁，卯是卯，一個蘿卜一個坑，其中，五百塊錢寄回家，是家里的油鹽日用、父親的藥費，兩百塊錢是妹妹上學的生活費，還有兩百，是因為前一段時間家里急用，向工友借的，得還給他，剩下的一百五是下一個月的伙食錢，少一分就是一個窟窿！他得拿這一百元的假幣，去找工地的出納換回來！

小木趕緊揣著這一百元假幣，撒開腳丫子就往工地趕。工地上的出納叫小麗，是工地張老板的妹妹，她剛給一大群民工發(fā)完了工資，正準備出門。小木一見，連忙上前，掏出那張假幣，對著她說：“小麗！你看這張錢……”

小麗還沒等他話說完，就接了過去，只用手輕輕地一捻，就斬釘截鐵地說：“假的！”接下來，她一邊鎖柜子，一邊對著小木有些王婆賣瓜，自賣自夸起來，她說，不管怎樣的假幣，她不用看，只要一沾手，她就知道，所以，這幾年，經(jīng)她的手進出的鈔票上千萬，從來沒有錯過！說完，背著一個小坤包，風風火火地走了。

小木一見，就傻眼了，他了解小麗的性格，心直口快，瞧她剛才說話的架式，如果說她給了他一張假幣，無異于打她的耳光，搞不好她不承認，還要討她一頓好罵。小木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里憋屈得慌。

小木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工地的出口，小賣部的老板娘鄭大姐見他走過來，就熱情地打招呼：“小木！買啥？”小木心里狂跳起來，掃了一眼貨架，躲閃著她的眼光，嗡聲嗡氣地說：“買包方便面！”鄭大姐拿了一包最便宜的，又轉身拿出一個大磁碗，倒了一碗熱汽騰騰的開水，幫他泡起來。

這時，店后的鐵皮屋里傳來一陣呻吟聲，鄭大姐對小木抱歉地笑了笑，轉身就進屋去了。小木知道，這是她丈夫，原先也是工地的民工，一次，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摔成了殘疾，工地的張老板還算有良心，就讓他住在工地門口，日夜照照場子，并同意他老婆來開一個小商店，補帖困頓的家。

小木一見，心里一沉，嘴里吃著香噴噴的方便面，心里卻不知啥滋味！我咋能騙他們啦？這真是乞丐窩里討飯粑！一想到這里，小木趕緊幾口把方便面吞了下去，連忙從口袋里掏出幾個鋼镚，放在柜臺上，紅著臉，轉身就跑。鄭大姐聽了，從屋后走出來，看著小木說：“跑個啥？別噎著！”

小木一下車，發(fā)現(xiàn)正好到了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商業(yè)步行街東方廣場，這里商鋪林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可是，小木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里一家家商店把顧客人人都當賊防，一些防盜防假的措施都武裝到了牙齒。小木在東方廣場轉悠了一上午，無從下手。

此刻，小木的肚子已餓得前胸貼后背，這時，一陣飯菜香從一旁的小巷傳過來，他走過去一看，小巷深處有一家只有三四張臺子的小餐館，小木心一狠就走了進去，他拿起菜單，一咬著牙就點了一個紅燒牛肉、一盤水餃、兩瓶啤酒，一陣狼吞虎咽，就吃得干干凈凈。

吃完，小木一抹嘴，就學著別人一樣，豪爽地大手一揮：“買單！”正在灶間炒菜的老板一聽，趕緊出來，畢恭畢敬地站在小木面前說：“大哥，零頭不要，四十！”

小木從口袋里摸出錢來，可抬頭看了一眼這個既當伙計，又當老板的漢子，赤膊穿著一件滿是油污的皮抹衣，被灶間的爐火烤得渾身通紅，大汗淋漓，就像一道油燜蝦公。小木卻鬼使神差地將一百元假幣縮了回去，抽出一張五十的給了他。

小木接過老板找回的十元錢，腸子都悔青了，他竟然一口氣吃下了四十元，這在老家，可是妹妹一個星期的伙食！小木冷靜了一會兒，慢慢地清醒地認識到，以他的個性，要他拿著一張假幣去坑別人，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小木一想明白，就在東方廣場上找了一個僻靜的花壇邊，悄悄地摸出這張假幣，丟在地上就走。沒想到，花壇后面涼椅上坐著一個老大爺，他剛一抬步，老大爺就喊住了他：“小伙子！你的錢掉了！”小木聽了，只好回身撿了起來，老大爺瞧著他的不情愿神態(tài)，又說：“小伙子！錢多得燒不過是吧？那也用不著往大街上丟，前面就有募捐獻愛心的，捐去啊！”

小木抬頭往前面一瞧，果真在前面東方廣場一角，圍著一圈人，他擠過去一看，只見幾個戴著紅帽子的志愿者為四川地震災區(qū)的孩子募捐建學校，現(xiàn)場還有幾個電視臺的記者，拍得不亦樂乎。小木也是打山里出來的，知道山里孩子的苦，他來到捐款箱前，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那位老大爺正站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只好把那張一百元的假幣投了進去。

這一下，動靜可就鬧大了，現(xiàn)場捐款的人大多五元、拾元的，最多五十，他那張紅色的百元假幣摻雜在捐款箱里，煞是耀眼。電視臺的記者幾步上前攔住他，手持一個黑不溜秋的“燒火棍”就要采訪他。小木一見，臉紅脖子粗地說不出話來。此時，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獻愛心咋捐假幣！這不是把咱民工的臉丟大了嗎？

正當小木急得六神無主的時候，幸虧電視臺的記者為了追求新聞的抓拍效果，要求小木把那張錢拿出來，重新走一個過場。小木一聽，如逢大赦，連連點頭，非常配合地從捐款箱里拿了出來，重新放進口袋里，趕緊換了一張真錢，又投了進去，小木一顆懸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來。

經(jīng)過這一折騰，天就黑了，小木從捐款現(xiàn)場走出來，一數(shù)口袋里的錢，心里叫苦不迭。正在這時，路邊暗處停著的一輛的士司機向他招手，他走近借著車上的車燈一看，禁不住惡從心中起，怒自膽邊生。這個禿頂?shù)乃緳C燒成灰，他都認得。就在前年，他從鄉(xiāng)下第一次來城里，一下火車就碰上了他，是這個司機拉著他轉了一大圈，宰了六十多塊的血汗錢，后來才知道，他要去的工地，就在火車站斜對面，不足五百米。

小木心里想，他媽的！這個黑心的司機不知糊弄過多少第一次進城的民工，我正找不到這張假幣的出處，今兒就用在他身上，也算為咱受宰的民工兄弟出口惡氣！于是，小木拉開車門，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油里油氣地說了一句某某工地。

的士就是快，沒過一會兒，就來到工地的門口，小木咬著腮幫子，不動聲色地將一百元假幣丟給了司機，司機拿到手中一捏，就愣了一下，他抬頭看一眼小木五大三粗的身板，又環(huán)視了一下外面，根本沒有行人，他討好地看著小木笑了一下，說了一聲沒零錢，就推開車門，朝著工地大門口的小賣部走去。

小木瞧著司機走到小賣部前，指了一下架上的一包精品白沙，這種煙擺在這里，民工們根本沒人買，放在架子上都沾灰了。鄭大姐一見，喜出望外，連忙收過司機手中的錢，塞進抽屜里，手忙腳亂地把煙和零錢找給他。司機走回來，把錢塞到小木手中，向他眨了眨眼，就“怦”地一聲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小木愣愣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這時，小賣部里鄭大姐石破天驚地爆出一聲哭喊：“這天殺的！用假錢買煙！我半個月還賺不了一百，這日子該咋過呀！”小木一聽，才回過神來，他幾步跑過去，對著鄭大姐說：“別急！讓我看看！咋會是假的呢？”

小木從鄭大姐手中接過錢，又從自己口袋里拿出一百塊錢，拿在手中，把兩張鈔票換過來，換過去反復地比較，最后，把其中的一張遞給鄭大姐，肯定地說：“八成是你眼睛看花了，這是真的！”鄭大姐有些狐疑地接過去，用手摸了摸，又對著燈照了照，才破涕為笑地說：“嚇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為是假的呢！”

小木朝著鄭大姐笑了笑，轉身攥著那張重新?lián)Q回的假幣向工棚里走，此時，他恨不得哭起來，這一天下來，一百元的假幣沒用出去不說，還貼進去二百多塊，現(xiàn)在不僅沒錢還工友的不說，這一月的生活費咋整？

正在這時，工地上的張老板和他妹妹小麗，一邊鼓著掌，一邊從暗地里走出來，張老板笑哈哈地說：“好樣的！我老張沒看錯人！”小木一聽，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原來，張老板又包了一個更大的工地，這里就無暇顧及，想找一個人代他管理，他早看中了小木吃苦耐勞，為人實誠，可他又想到工地上大把的錢進進出出，怕他經(jīng)不住誘惑，于是就用這一個損招來考考他，這一天，他們就跟在小木身后，暗中看他如何辦。

小木聽了，還是有點惱怒地說：“你們這是考我嗎？差一點害了我！”張老板聽了，又哈哈大笑起來說：“這，你可不能怪我，都是我妹妹這個鬼精靈出的餿主意，她說她想試一試你小子的人品，看她看沒看錯人！現(xiàn)在，我就把這個工地交給你和我妹妹，你們倆可得給我好好地干！”

小麗一聽，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她一下子從小木手中搶過那張假幣，對著小木嬌嗔地說：“瞧你這個熊樣，給你張假幣，還不敢問我，看我將來怎么治你！”說完，就害羞地跑了。此時的小木，如夢初醒，張著大嘴傻笑：幸虧這張假幣沒用出去！

（責編：云妮 yuner@vip.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