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小年

      2009-07-02 08:51向本貴
      當代 2009年2期
      關鍵詞:副鄉(xiāng)長鄉(xiāng)干部鄉(xiāng)政府

      向本貴

      鄒容剛剛從縣里下來的時候,可說是春風得意、躊躇滿志。話又說回來,她有資本。一是她的年齡上有優(yōu)勢,她才三十七歲。在鄉(xiāng)政府干滿一屆,也才四十歲。二來她本來就是正科級,下來之前做縣婦聯(lián)主任。做鄉(xiāng)黨委書記,只是平調,明擺著,領導是讓她下來鍍鍍金,走走形式。據(jù)說內部有一條不成文的行規(guī),凡是作為主要領導干部培養(yǎng)的對象,都得到下面去任一下職??纯锤骷夵h委政府的主要領導,哪一位沒有到下面去當過一把手?她鄒容在鄉(xiāng)政府干上兩年三年,日后回縣里進縣委政府領導班子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來到茅坪鄉(xiāng)才幾天,鄒容的那一腔熱情就消失殆盡了,她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在這里待滿三年。首先是鄉(xiāng)長劉吉中的態(tài)度讓她無所適從。劉吉中比鄒容年長十二歲,在茅坪鄉(xiāng)已經(jīng)做了六年鄉(xiāng)長,陪了兩任書記,縣里在元月召開人大政協(xié)兩會之前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茅坪鄉(xiāng)的黨委郭書記要提副縣長,他便開始走動了。人們開玩笑說:“把那錢留著日后請我們喝酒吧。陪了兩屆書記,有苦勞也有功勞,怎么說茅坪鄉(xiāng)這個黨委書記也該輪到你了。”卻是人算不如天算。劉吉中那些日子夜里東家西家都白走了,水泡泡兒沒起一個不說,還派了個屙片子尿的黃毛丫頭來壓著他。他當然不服氣。鄒容跟他商量工作他要理不理,茅坪鄉(xiāng)的情況他一問三不知。鄉(xiāng)干部們也許出于對劉鄉(xiāng)長的同情,也許是考慮到劉鄉(xiāng)長不能動,他們都受了連累原地踏步,對她也不是很熱情。她在茅坪鄉(xiāng)真的有一種孤家寡人的味道。工作上不順心,她就想家了。她下來之前原本就不怎么放心家里。她那八歲的兒子很是頑皮,年近七十的老父親有高血壓。丈夫雖是很顧家,卻是要天天上班,也很忙。她下來之后,一天給家里打一個電話,可父親和兒子還是說他們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這話是當下形容那些農(nóng)村年輕人外出打工,把老人和孩子留在家里的情景,老父親和兒子居然把它用在自己身上了,聽來讓鄒容心里有一種酸酸的感覺,眼睛都濕了。實在說,鄒容的家庭是很幸福的。鄒容是城里人,母親死得早,父親把她盤養(yǎng)大,又送她上了大學。大學畢業(yè)回到縣城工作,還一帆風順地做到了縣婦聯(lián)主任。找的男人在縣財政局工作,還是個副局長,對她也特別地疼愛。父親有退休工資,男人優(yōu)秀,兒子聰明健康。讓人羨慕得不行??墒?,她不能失去這次機會,為了自己的前程,她只得丟下許多的牽掛,準備吃幾年苦。然而,在鄉(xiāng)里工作不怎么順心,她一天不是給家里打一個電話,而是一有空就打電話,跟父親說說話,跟兒子說說話,再跟丈夫說說悄悄話,心里才好受一些。

      “鄒書記,離過年只有七天了,有什么安排沒有。路途遠的,家庭有困難的鄉(xiāng)干部要提前回去啊?!?/p>

      鄒容正在跟父親通電話,副鄉(xiāng)長周鐵把腦殼伸進門問她道。鄒容只得把電話掛了,說:“劉鄉(xiāng)長沒說怎么安排?”

      “他說你是一把手,當然是你安排啊?!?/p>

      “以前過年是怎么安排的?”

      “這要看書記的本領了。本領大的,就安排得好,大家高高興興回家過年,沒本領的,大家拍著屁股回家過年,當然背后是要罵朝天娘的。辛辛苦苦忙一年,什么想頭都沒有,不罵娘才怪呢?!敝芨编l(xiāng)長的話說得有些陰陽怪氣。

      鄒容有些不耐煩,說:“去年是怎么安排的?”

      “去年好啊。鄉(xiāng)干部每人發(fā)一千塊錢,兩壺茶油,二十斤豬肉?!?/p>

      鄒容說:“今年照發(fā)不就是了?!?/p>

      周鐵副鄉(xiāng)長道:“你從縣里弄到錢來了?”

      鄒容說:“我從縣里弄什么錢來了?”

      “那你叫發(fā)錢,錢從哪里來?”

      “去年的錢從哪里來的?”

      周副鄉(xiāng)長不回答她的問話,臉上透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鄒容有些沒好氣地道:“沒有錢,豬肉也沒有?”

      “食堂原來養(yǎng)有兩頭肥豬,郭書記知道他要走了,提前殺吃了?!敝荑F過后道,“郭書記叫食堂喂養(yǎng)的豬。他當然要殺吃了再走啊。”

      鄒容再沒有做聲,她知道再要問,只怕要慪一肚子氣。只是,讓大家空著兩手回家過年,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自己在縣機關工作的時候,每到過年領導也是有所表示的。一陣兒工夫,她說:“晚上開個會吧?!?/p>

      晚上開會的時候,人們不但到得早,而且到得特別地齊。一十七個在編干部,八個聘用人員,甚至連鄉(xiāng)政府請來煮飯的炊事員和勤雜工都來了。不用說,大家都等著她這個新來的書記給他們打發(fā)一個紅包好回家過年。鄒容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劉鄉(xiāng)長,想請他先說說情況,能不能想想辦法,她剛剛到鄉(xiāng)里來工作,下面的套路她的確不清楚??墒?,劉鄉(xiāng)長卻是不朝她看,只是坐那里一個勁地抽煙,濃濃的煙霧把他的腦袋包裹成朦朦朧朧的一團。鄒容只得改變了主意,把頭轉向了坐在這邊角落里的周鐵副鄉(xiāng)長。他來茅坪鄉(xiāng)的這幾天,這個周副鄉(xiāng)長對她的態(tài)度好像比別的幾個鄉(xiāng)領導隨和一些,見著她不是把一張臉板著,沒事的時候還主動跟她說說話,扯扯家常。她說:“周副鄉(xiāng)長,你也算是茅坪鄉(xiāng)的老領導了,對茅坪鄉(xiāng)的情況比較熟悉,你說說具體情況吧,看看過年的安排問題怎么解決才好?!?/p>

      周鐵副鄉(xiāng)長說:“歷年來過年的安排情況,我都跟你說過的。至于錢和物怎么弄,從什么地方弄,有了錢和物又該怎么分配,也不是在這樣的會上能說的啊?!?/p>

      下面就有人議論了,“我們還以為都弄好了,只等著我們簽字呢。八字沒得一撇,把我們叫來做什么,挨凍呀。外面寒風呼呼地吹,寒風中還夾著雪米,過兩天就封凍了。過去郭書記在這里的時候,臘月二十就把該發(fā)的東西都發(fā)給大家了,離家遠的,有困難的,早走。離家近的,家里沒牽掛的,遲走。臘月二十四過小年之后,鄉(xiāng)政府基本上只留下一兩個人守家了?!?/p>

      還有人甚至發(fā)起牢騷來了,“怎么說也不能就這樣光口說白話打發(fā)我們走吧,多少得給我們一點表示吧。不然,明年干工作哪有動力啊。”

      周副鄉(xiāng)長對鄒容道:“鄒書記,你得發(fā)個話才是。”

      鄒容真想罵他們幾句,拿著國家給的工資是干什么的,過年不發(fā)紅包干工作就沒有動力了。不過她還是把口邊的話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大聲說:“我在這里表個態(tài),過去過年怎么弄的,今年過年還怎么弄。今天才臘月二十三,離過年還有七天,大家克服一下困難,耐心地等兩天?!边^后說,“其他人都散會,領導留下來?!?/p>

      周鐵副鄉(xiāng)長說:“研究這樣的問題,不要這么多人,我們都可以不參加,鄒書記你和劉鄉(xiāng)長決定就是了?!?/p>

      鄒容道:“我和劉鄉(xiāng)長造不出錢,也弄不到豬肉和茶油。上午你對我說過之后,我算了一下賬,按往年的水平,要開支二萬一千四百塊錢,四十二壺茶油,四百四十斤豬肉。鄉(xiāng)財政那里拿不出一分錢,豬欄里沒有豬,茶油更不消說。這些錢和物都得我們在這兩天內想辦法弄來。多個人多個主意多條路?!?/p>

      “往年鄉(xiāng)財政同樣是這個狀況,也沒有要我們鄉(xiāng)領導都動腦子出主意,想辦法?!?/p>

      “往年的錢和物從哪里弄來的,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吧?!?/p>

      “你男人在縣財政局工作,還是副局長,能不能從那里弄點錢來?!币晃桓睍洺鲋饕獾?。

      鄒容眉頭皺了皺,說:“就是從我男人那里能弄到錢,這個口我也不會開?!?/p>

      這時,劉鄉(xiāng)長說話了,他還是跟平時一樣,眼睛不看鄒容,說話的口氣也很冷,“書記縣長叫你來茅坪鄉(xiāng),就沒有給你交待話?茅坪鄉(xiāng)可是全縣有名的貧困鄉(xiāng)?!?/p>

      鄒容說:“他們要我來干工作的,不是要我來享受的。解決問題,克服困難,建設和諧幸福的茅坪鄉(xiāng),是我的工作職責和任務,早早地給我交待這樣話那樣話,給我這樣關照那樣關照,還要我來做什么!”

      鄒容這話說得有些刺人,劉鄉(xiāng)長的臉色一下變了,口氣硬硬地說:“那你把眼下的問題解決一下吧。鄉(xiāng)干部都等著的。”

      鄒容說:“我們開會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嘛?!?/p>

      “你是一把手,我們聽你的?!?/p>

      “你們介紹一下情況總可以吧。剛才我要周副鄉(xiāng)長說,他說當著大家的面不好說,現(xiàn)在好說嗎?”

      “好說。但是決定還得你來做?!?/p>

      “你們不說,我做什么決定?”鄒容真的有些生氣了,她真不明白,還是鄉(xiāng)領導呢,怎么這么難纏。

      周鐵副鄉(xiāng)長看了眼劉鄉(xiāng)長,對鄉(xiāng)財稅所長說,“楊所長,你說說茅坪鄉(xiāng)的財政狀況吧。鄒書記剛來,不知道。俗話說,不知者不為過嘛。”

      楊所長抱怨說:“茅坪鄉(xiāng)的財政有什么好說的,一個字,窮。”

      鄒容說:“說給我聽聽,怎么個窮法。”

      “過去有農(nóng)業(yè)稅,還有一些別的稅,如今這些稅都免了,現(xiàn)在能收稅的只有一家小型民營企業(yè),就是那家‘新農(nóng)村茶油坊,再就是二十幾家小攤小店,一年到頭財稅收入才幾萬,返回給鄉(xiāng)政府的收入不到兩萬塊錢。上面給鄉(xiāng)干部的人頭經(jīng)費就更少。實在說,這點錢縣里來領導吃飯都不夠?!?/p>

      鄒容道:“既然這么窮,鄉(xiāng)政府怎么還修得起兩層的樓房,鄉(xiāng)干部過年時的那一千塊錢又是從哪里來的?”豬肉和茶油她不用問,豬是鄉(xiāng)政府食堂養(yǎng)的。茶油是強行向那家“新農(nóng)村茶油坊”要的。

      楊所長說:“鄒書記你急的哪樣,讓我說嘛?!边^后,他把茅坪鄉(xiāng)的家底一樣一樣說給鄒容聽,把如何維持鄉(xiāng)政府運轉的這樣錢那樣錢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清楚楚,“我們鄉(xiāng)的上游有一家鉛礦,排出的污水從我們鄉(xiāng)五個村經(jīng)過,每年給我們鄉(xiāng)二十萬元污染款,鄉(xiāng)里按這幾個村的田畝造冊補償損失,每畝補三十塊錢,鄉(xiāng)政府從中扣下了五萬塊錢。每年上面要撥下來這樣費那樣費,這樣補貼那樣補貼,鄉(xiāng)政府發(fā)一部分下去,也扣下一部分,這一部分大約也是五萬來塊錢。再就是從小攤小販那里弄一點,向縣里要一點,全部加一塊兒,鄉(xiāng)政府一年大約有二十五萬塊錢的經(jīng)費。這些錢是這樣安排的,干部出差補一點,生病吃藥報一點,給鄉(xiāng)政府食堂補一點。鄉(xiāng)干部辛辛苦苦工作,總不能吃一餐飯還實打實收他們十塊八塊吧。再就是招待上面來的領導。不能說上面來領導也跟大家一塊兒在食堂吃大鍋飯吧。在外面店子開個小灶,炒幾個野味,要票子啊。再就是留一點錢過年的時候給每個鄉(xiāng)干部一點表示。在外面打工的農(nóng)民工,到了年底老板也給他們一個紅包嘛?!睏钏L頓了頓,說,“鄉(xiāng)政府修樓房的問題,那可算是郭書記的本領,政績工程,不然別人沒去縣里做副縣長,他郭書記卻能到縣里去做副縣長。修樓房花了八十萬,他到縣里要得二十萬,向鉛礦要得二十萬,還有四十萬是從全鄉(xiāng)的農(nóng)民那里弄來的。怎么弄,我就不說了?!?/p>

      鄒容道:“上面給農(nóng)民補貼一點錢,是對農(nóng)民的關心和照顧,鄉(xiāng)政府這里扣點那里扣點,農(nóng)民沒有意見?”

      “他們并不知道上面撥下來多少錢。再說了,有意見又怎么樣呢?錢從鄉(xiāng)政府過,扣點下來,他們能搬著石頭打天么?”

      “這么說,你那里應該還有錢的。”

      “按往常的計劃,應該還有錢的。只是今年情況有些特殊,留下來的錢已經(jīng)用完了?!?/p>

      “告訴我,做什么用了?”

      楊所長不做聲,看著劉鄉(xiāng)長。鄒容心里明白了幾分。郭書記知道自己要走了,把食堂喂養(yǎng)的豬提前殺吃了,劉鄉(xiāng)長為了自己能做上書記,把這錢拿著走門路了。她說:“鄉(xiāng)政府沒別的辦法可想了?”

      楊所長說:“辦法還是有的?!?/p>

      “快說,還有什么辦法可想?”

      “前幾天縣里又撥下來一筆錢,十七個鄉(xiāng)干部每人剛好能發(fā)一千。那幾個招聘人員好說,你鄒書記能弄到錢的話,給他們每人一百兩百就打發(fā)掉了,弄不到,不給,他們也沒得話說。招聘的嘛,待遇上就該有區(qū)別。茶油的話,你開口向張老板要,他不敢不給。豬肉的問題就有些難辦。三四百斤豬肉,要買兩頭大肥豬,還得要五千多塊錢?!?/p>

      鄒容問:“你剛才說上面又撥下來錢了,什么錢?”

      “民政局撥下來的。我們鄉(xiāng)有二十九個五保戶,每個五保戶一個月五十塊錢,一年六百,每年都是年底的時候一次性撥下來,共計一萬七千四百元。”

      鄒容驚道:“這個錢也能用?”

      “這個錢不像別的錢,用了肯定要還?,F(xiàn)在只是借著救救急,春節(jié)過后想辦法還上就是了。他們要問,就說還沒有撥下來。一句話就解決問題了?!?/p>

      鄒容不做聲,她真的不敢做這樣的主。周鐵副鄉(xiāng)長說:“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過去郭書記在這里的時候,上面來的什么錢,鄉(xiāng)政府能用的就用了,不能用的,先借借,過后慢慢想辦法還。郭書記一句話說得好,別人敢往自己腰包里裝呢,我們卻是鄉(xiāng)政府用,不會有什么問題。”

      鄒容問劉鄉(xiāng)長:“劉鄉(xiāng)長,你說呢?”

      劉鄉(xiāng)長這次沒有沖著她說不知道,也沒有說你是一把手,你說了算。而是慢條斯理地說:“茅坪鄉(xiāng)就這么個狀況,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你看著辦吧。”

      鄒容有些感動,說:“我剛剛來,鄉(xiāng)里的情況不是很了解,還請各位原諒。既然以前都是這樣弄的,我們也只得這樣弄了。只是不知道那些五保老人過年是怎么安排的。”

      “現(xiàn)在政策好,政府每年給他們六百塊錢。過去誰給他們錢啊,他們還不同樣過日子。一棵草一滴露水,政府的錢遲給早給他們都會把日子往下過?!?/p>

      鄒容這時一定是想起她家的老父親和她八歲的兒子來了,說:“我還想問一問別的情況。我們鄉(xiāng)在外面打工的人很多的吧,一般說,越是貧困的鄉(xiāng)鎮(zhèn),在外面打工的人就越多?!?/p>

      辦公室主任說:“我們鄉(xiāng)共計一萬一千五百三十人,在外面打工的有六百九十人。他們大都在廣州、深圳打工。在省城以及市里、縣里打工的不是很多。”

      “他們過年的時候都回來么?”

      “很少有人回來。一是車票難買,二是他們不愿意把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花在路途中?!?/p>

      “這樣說,我們鄉(xiāng)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很多的啊?!?/p>

      “當然很多嘛?!?/p>

      “他們的年怎么過的?天氣這樣地冷,雪花飄,寒風吹。老的老,小的小?!?/p>

      鄒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人給堵住了,“五保戶能過,他們就不能過了?鄒書記,我們還是說正經(jīng)事吧。那錢發(fā)不發(fā),你得給個話?!?/p>

      鄒容說:“楊所長,我還得問問你,這錢發(fā)下去之后,從哪里補回來。我心里沒有底?!?/p>

      “開春之后,上面的這樣款那樣款不都陸陸續(xù)續(xù)下來了么?每一樣多扣一點,這錢就填上了?!?/p>

      “說具體點。”

      “三月份有造林款,四月份有水利款,再就是種子補貼款、耕地補貼款、母豬補貼款、困難救濟款,國家富裕了就是好,各種款項都往農(nóng)民這里來?!睏钏L頓了頓,“還有一種弄錢的辦法,就是上報造林面積的時候,多報幾百畝,一畝補助二十塊錢,一百畝就兩千,多報五百畝就一萬了。上面來人檢查的時候,也不會真正到山里去丈量?!?/p>

      鄒容說:“你這樣一說,我心里有底了,那就造表吧?!编u容頓了頓,說,“明天過小年,我們都動手,把鄉(xiāng)政府的衛(wèi)生弄一弄。我看了一下,我們鄉(xiāng)政府的辦公大樓修得真不錯。鄉(xiāng)干部的居住條件也可以,只是衛(wèi)生狀況有些配不上這樣的好房子。一級政府啊,怎么是這么個樣子呢,墻角落里長滿了雜草,堆滿了垃圾,道路坑坑洼洼,污水溝里滿是污泥。豬殺吃了,豬糞卻留了下來,滿院子到處是豬糞。且不說人家怎么說我們,我們自己要在這里生活嘛?!?/p>

      劉鄉(xiāng)長坐那里不做聲,周副鄉(xiāng)長說:“天下雪哩?!?/p>

      鄒容說:“要是你們自己家里是這么個臟樣,天下刀子也會弄的。”

      辦公室主任說:“那就弄吧。明天我出個通知。時間一天。”

      劉鄉(xiāng)長說:“散會吧,時間不早了?!?/p>

      鄒容說:“那就散會吧?!边^后又交待楊所長,“表造好之后,讓我看看?!?/p>

      楊所長說:“不但要給你看,還要你簽字哩?!?/p>

      鄒容回到自己宿舍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了。鄒容還沒有下來之前,她就聽說在鄉(xiāng)政府工作比較苦,工作條件差,生活環(huán)境差,困難多,問題多,矛盾多。下來之后,她覺得有些話是實在的,有些話跟實際情況并不相符。問題多,矛盾多,困難多,她已經(jīng)基本領教了,還沒有真正接觸農(nóng)民群眾呢,還不知道農(nóng)民群眾有多難纏。但生活條件卻并不是很差的。鄉(xiāng)干部一日三餐只要五塊錢,早晨一塊,中午兩塊,晚上兩塊,兩菜一湯,還有葷。住的也不錯。鄉(xiāng)政府修的是兩層樓房,每個干部有一套住房。兩間,里面做臥室,外面做辦公室。鄒容住的這間房子過去是郭書記住的,裝修得比較好。地上貼了瓷磚,窗戶是兩層推拉玻璃,還安了一臺空調。外面的雪粒沙啦啦地下,寒風呼呼地吹,房里卻感覺不出多少寒意。鄒容心想要是大家都相安無事,讓她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說不定她在這三年中也會想著法子做一兩件事情出來。這樣想的時候,她的眼睛不由地有些發(fā)濕,還沒有接觸到真正的工作啊,處理關系都這么不容易,后面的日子里,自己的前面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不可預知的問題和困難。真的是左也難右也難啊。

      一陣寒風拍打在玻璃窗上,發(fā)出呼呼的聲響。這時,鄒容又聽見了那個聲音。那是一種斷斷續(xù)續(xù)的拉二胡的聲音。她下來的這些夜里,每到半夜的時候,這種二胡之聲就響了起來。她就是在這種二胡的音樂聲里睡去的。她感到奇怪了,這不是電視里播出的電視節(jié)目,也不像收音機里播出的音樂。電視也好,收音機也好,播出的二胡獨奏要比此時傳進她耳朵里的二胡聲要好得多,有技巧,有板眼,曲目也要復雜得多,不是《二泉映月》就是《良宵》或《賽馬》。此時傳進她耳朵里的,翻來覆去就是那幾首:《南泥灣》、《人說山西好風光》、《回娘家》、《瀏陽河》和《東方紅》。而且這個拉琴人似乎不懂得什么技巧,不管音符是跳躍也好,停頓也好,休止也好,他一律拉得悠揚、婉轉、歡快,加上這些歌曲本身都是昂揚歡快向上的,聽來讓人有一種沖動,一種激情,一種和諧,一種不可名狀的情愫。鄒容這時才真正懂得音樂的奇妙的功能,她從心里感謝這樣的二胡聲,是這樣的二胡聲把她心里的那種煩惱、那種不快、那種孤獨、那種思念驅散,涌上眼眶的淚水也慢慢消退,就像一縷清風吹過水面,就像一縷陽光穿過發(fā)霉的天空。她的心靈在悠揚的二胡聲里得到一種莫名的慰藉。

      是誰總是在這夜半的時候拉二胡呀?這人是干什么的呢?可以肯定,這人的家庭是幸福的,生活是美滿的,不然,他不會拉這樣的曲目,也拉不出這般的悠揚,這般的歡快。曲為心聲。沒有好心情,不會選這樣好的曲目,他可以拉《病中吟》啊,不會拉《病中吟》,《手拿碟兒敲起來》總會拉吧,特別在這樣風雪交加的寒夜。鄒容在這樣悠揚而歡快的二胡聲中又漸漸地睡去了。

      鄒容第二天起來得比較早。打開門,外面是一片白。“昨夜的雪下得比較大。”鄒容自言自語地道。她看見那邊廚房的屋脊上有一縷青煙裊裊升起來,她知道廚房師傅已經(jīng)起來了。她一邊往那邊走,一邊想,昨天夜里開會的時候,僅僅只是研究在編一十七個干部每人過年發(fā)一千塊錢,招聘人員和這些臨時工都沒有考慮。其實,他們也很不容易的。一年忙到頭,不給他們打發(fā)一點,良心上說不過去。

      “昨天夜里下雪,我睡下就不知道醒了,起來就遲了,水還沒燒熱呢?!编u容走進廚房的時候,廚房師傅很不好意思的樣子,一臉的歉意,“鄒書記,其實你不用來,水燒熱之后我會送來的。熱水開水我都會送來?!?/p>

      鄒容說:“不用,我自己來打?!边^后就蹲下身子幫著燒火。

      “使不得。哪有書記幫我燒火的啊?!?/p>

      這個時候,周鐵副鄉(xiāng)長和辦公室主任都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他們各人提著桶子和開水瓶。辦公室主任說:“鄒書記,昨夜里散會之后,我把通知就寫好了,擺在辦公室門口的?!?/p>

      周鐵副鄉(xiāng)長說:“天氣冷,不一定人人都到辦公室來看你寫的通知,你還得跟大家說一說?!?/p>

      辦公室主任說:“昨夜的會開得好,大家都高興,我對大家說說,都會積極響應鄒書記的號召的?!边^后走出廚房的大門,對著那邊鄉(xiāng)干部的住房大聲道:“都注意了,吃過早飯之后,全鄉(xiāng)干部職工搞大掃除。時間一天。不得請假,不得缺席?!?/p>

      鄒容說:“搞衛(wèi)生的時候我還要對大家說一說,搞什么地方,怎么搞,不能走過場。我們長期在這里生活,衛(wèi)生搞好了我們的日子才好過。抬頭是豬屎,伸腳是污水,像什么樣子,與這樣漂亮的新磚樓也不相稱啊?!?/p>

      周副鄉(xiāng)長說:“鄒書記你只怕不能跟大家一塊搞衛(wèi)生。還有兩件事情你還沒有落實呢?!?/p>

      鄒容問道:“還有兩件什么事情要我出面落實?”

      “昨天晚上開會的時候你自己說的,以前過年怎么安排的,今年過年還怎么安排?!?/p>

      鄒容不做聲了,她知道他指的是每個鄉(xiāng)干部二十斤豬肉和兩壺茶油的事情。周副鄉(xiāng)長說:“說出的話還是要落實為好?!敝芨编l(xiāng)長還有話想說,看了大家一眼,就又咽回去了。

      鄒容說:“周副鄉(xiāng)長,等會兒你也別搞衛(wèi)生了,跟我一塊兒把這兩個問題解決好?!?/p>

      辦公室主任說:“我代表大家向鄒書記保證,我們一定把衛(wèi)生搞好,你們只管放心去辦事就是?!?/p>

      吃過早飯,鄒容來到周副鄉(xiāng)長的辦公室,道:“周副鄉(xiāng)長,我們到‘新農(nóng)村茶油坊把那幾十壺茶油弄來,再想辦法借點錢,買兩頭豬殺了,給大家分點豬肉?!?/p>

      周副鄉(xiāng)長皺著眉頭說:“你以為我們到‘新農(nóng)村茶油坊去取啊?!?/p>

      “你不是說以前每年‘新農(nóng)村茶油坊都給我們茶油么?”

      “強討惡要。不給就給他們臉色看?!?/p>

      鄒容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說:“別人當書記他們給,我當書記他們就不給了?”

      “郭書記已經(jīng)把我們過年的茶油提前拿走了。再要,只怕難,人家那是小企業(yè),經(jīng)不起一次一次刮油?!?/p>

      鄒容真的有些氣急敗壞了,“這樣說,我們就沒辦法可想了?”

      周副鄉(xiāng)長說:“只有一個字:借。”

      “向誰開口借呢?我是人生地不熟啊?!?/p>

      “除了他‘新農(nóng)村茶油坊,還有誰能借?!?/p>

      “新農(nóng)村茶油坊”在鄉(xiāng)場那邊的一面山坡上。周副鄉(xiāng)長走前,鄒容跟在后面。周副鄉(xiāng)長無話找話地說:“鄒書記,你剛來,有些不周不到的地方還請你別往心里去?!?/p>

      鄒容說:“大家都好像不歡迎我來?!?/p>

      周副鄉(xiāng)長說:“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話。劉鄉(xiāng)長原以為郭書記走之后,他可以做書記的。他往上走一步,全盤就活了,連辦公室主任都可以往上走一步做副鄉(xiāng)長了。你這一來,大家都沒有指望了?!?/p>

      周副鄉(xiāng)長當面說這話,鄒容還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這樣說,把你的前程也耽擱了。劉鄉(xiāng)長往前走一步,你就可以把副字變成正字了?!?/p>

      周副鄉(xiāng)長嘆了一口氣,說,“這也怪不得你??h里的安排?!边^后笑說,“往后回到縣里去之后,到時候還請你給我說句話?!?/p>

      鄒容心想你的態(tài)度比他們好,原來你有伏筆啊。她正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她聽到一陣二胡聲從那邊鄉(xiāng)場上飄過來,伴隨著陣陣寒風,裹挾著沙沙的雪花的飄飛,那般的悠揚,那般的悅耳。鄒容心里的那種不快被這悠揚悅耳的二胡聲沖淡了許多。她認真地聽了聽,跟夜里她聽到的二胡聲一模一樣,隨口問道:“這是誰在拉二胡呀?拉得還不錯的嘛。”

      “一個算命的孤老頭。一輩子靠這本領討吃呢。”

      “夜里也是他在拉?”

      “是的。他就住在鄉(xiāng)政府后面,與鄉(xiāng)政府一墻之隔。白天在鄉(xiāng)場上擺個小攤,給人看相算命,沒人的時候就拉二胡。夜里回到家也是拉二胡?!?/p>

      鄒容問道:“這個算命的孤老頭是個什么情況?”

      “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知道。反正郭書記最煩的就是他。白天拉拉也就罷了,算命也罷,抽簽也罷,看相也罷,弄幾個錢煳口,免得到鄉(xiāng)政府來找麻煩??墒前胍谷€拉郭書記就不高興了,郭書記有個失眠的毛病,他這一拉,他整夜都睡不著了。過去吼他一頓,停了三天不拉,過后又拉起來了,好幾次都差點把他的二胡給砸了?!?/p>

      “我們去看看吧?!?/p>

      周副鄉(xiāng)長說:“書記去看他,不是對他搞迷信的一種鼓勵么?”

      鄒容想想還真有這樣的嫌疑,就不好堅持了。

      一會兒,兩人來到“新農(nóng)村茶油坊”,找到了茶油坊的張老板。張老板五十多歲,穿著一件破了袖口的棉大衣,滿臉的皺紋,看上去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種田的老農(nóng)。張老板對周副鄉(xiāng)長看了一眼,就勾著頭做他的事情去了。周副鄉(xiāng)長說:“張老板,鄒書記看望你來了?!?/p>

      張老板再沒有抬頭,只管做他的事情,口里說:“有什么好看的啊。”

      鄒容說:“你不歡迎?”

      張老板說:“只怕不是來看望我的吧。”

      周副鄉(xiāng)長說:“還是張老板的智商高。鄒書記來,有事情找你商量?!?/p>

      張老板抱怨說:“再要來找我商量幾次事情,我就關門了?!?/p>

      “我可是第一次來?!编u容的話說得有些冷,也有些硬。

      周副鄉(xiāng)長說:“張老板,就站在這里說話呀?”

      張老板只得放下手中的活兒,把他們帶到他那間簡陋的辦公室。鄒容道:“能說說你的‘新農(nóng)村茶油坊么?”

      張老板說:“有什么好說的,快關門了?!?/p>

      “什么原因呢?”

      “原因還要說么?”

      周副鄉(xiāng)長說:“張老板你不要發(fā)牢騷,鄒書記還沒有開口呢?!?/p>

      “開口也沒有。給鄉(xiāng)政府做的貢獻已經(jīng)拿走了?!?/p>

      周副鄉(xiāng)長說:“現(xiàn)在是借,要還你的?!?/p>

      “你們借?野貓子借公雞。”

      鄒容說:“我打借條?!?/p>

      “借條是一張紙。我可以拿出一沓來?!?/p>

      “這么說你是不準備給新來的書記面子了?”

      周副鄉(xiāng)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張老板就不做聲了。鄒容說:“借四十四壺茶油。也就兩千多塊錢,你擔心我還不起?”

      張老板說:“其實呢,兩千多塊錢也不是大的數(shù)目。鄉(xiāng)政府只要幫我做做工作,我賺錢了,幾個兩千我也舍得?!?/p>

      鄒容說:“扶持民營企業(yè),是我們的職責,你說說,要我們幫忙做什么工作?”

      “我們茅坪鄉(xiāng)沒有別的出產(chǎn),就產(chǎn)油茶籽。過去滿山遍野都是油茶林,農(nóng)民的經(jīng)濟收入也靠的油茶籽。我投資幾百萬辦了一個茶油坊,看上的也是我們鄉(xiāng)產(chǎn)油茶籽。現(xiàn)在可好,油茶林荒了,油茶籽一年比一年少,來我這里刮油的卻是越來越多,我的茶油坊不關門才有鬼啊?!?/p>

      鄒書記說:“這是利鄉(xiāng)利民的好事情,鄉(xiāng)政府應該抓的嘛?!?/p>

      張老板看了一眼周副鄉(xiāng)長,說:“也不知道那么多鄉(xiāng)干部都在做什么,我反映過多次了,也沒有看見他們有什么措施,甚至連話都不說一句?!?/p>

      周副鄉(xiāng)長說:“那些事情以后再說吧。全鄉(xiāng)的干部都等著從你這里拿到茶油好回家過年的?!?/p>

      鄒容說:“張老板,明年我來抓這個事情。鄉(xiāng)政府不抓這樣的事情抓什么?不過,現(xiàn)在你得給我?guī)蛡€忙,解決我的燃眉之急?!?/p>

      張老板有些不情愿地說:“我就不怕得罪你了。鄒書記,你真的得打個條給我。有還無還,有個條在我手里日后也才有個說法?!?/p>

      鄒容說:“除了那四十四壺茶油,你還得借給我五千塊錢?!?/p>

      張老板一陣沒有做聲,周副鄉(xiāng)長一旁對鄒容說:“鄒書記你把借條寫好。張老板會借給你的。”

      鄒容寫了兩張借條,張老板果然在上面簽了字,說:“鄒書記兌現(xiàn)了諾言,抓一把全鄉(xiāng)油茶林的開發(fā)改造和管理。油和錢都算送給你了?!?/p>

      鄒容說:“諾言肯定要兌現(xiàn)。借條也要兌現(xiàn)。”

      離開“新農(nóng)村茶油坊”,鄒容不由長長吐了一口氣,說:“張老板的要求并不過分啊?!?/p>

      周副鄉(xiāng)長說:“也難怪,現(xiàn)在大家心里都浮躁,誰愿意抓這樣工作那樣工作。”

      “吃了飯總得做事情么?!?/p>

      “這些事情就不是事情了?”周副鄉(xiāng)長說,“我們的工作還只完成了一項,還要給大家弄豬肉呢。”

      “給你一天時間,不管有多難,你都要給我完成任務?!?/p>

      周副鄉(xiāng)長說:“你忘了今天過小年呀,不能讓大家吃蘿卜白菜吧,怎么難今天也要把豬買到,晚上會餐。再弄點酒,高高興興過小年。這可是你鄒書記的面子問題?!?/p>

      鄒容說:“那就要辛苦你了?!庇终f,“我不陪你去買豬了,我得回去幫著搞搞環(huán)境衛(wèi)生。那樣臟,我真擔心他們不認真搞,胡亂打掃一下了事。”

      鄒容回到鄉(xiāng)政府的時候,她心里還是很高興的,這一路沒有白走,照著過去的樣子給大家打發(fā)一點過年的東西,大家也就沒有可說的了。再認真搞搞環(huán)境衛(wèi)生,把鄉(xiāng)政府弄得清清爽爽、干干凈凈,也算自己來這里之后這里發(fā)生的一個小變化吧。

      鄒容在縣政府機關很少有參加勞動的機會,縣政府機關的環(huán)境衛(wèi)生有環(huán)衛(wèi)工人打掃。即便是三月植樹節(jié)的時候,機關的干部職工都要上山植樹造林,機關的那些男同志都會想著法子照顧女同志,把她們的任務全都搶著完成了,她們也就站在旁邊打幾個哈哈,聽他們說幾個黃段子,然后就回來洗澡、換衣服、領補助、吃飯。在這里可不一樣,自己是書記,一把手,得帶頭。先是清理污水溝,從食堂通往外面的污水溝也許有許多日子沒有清理了,滿滿當當一溝的豬糞爛菜葉和污泥。鄒容拿把鋤頭,使勁地在污水溝里掏。辦公室主任說:“鄒書記,情況怎么樣?。俊?/p>

      鄒容道:“別多話,認真把衛(wèi)生搞好,晚上會餐?!边^后對財稅所楊所長說,“明天那些路程遠的、家里困難的,可以提前走,你得把大家的紅包準備好?!?/p>

      楊所長說:“表造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到銀行把錢取來,你簽了字,我就發(fā)錢?!睏钏L問道,“看鄒書記的臉色,好像楊老板給你面子了?”

      鄒容說:“我沒有本領給大家更多的好處,以前怎么辦的,我還是要照著辦,不然我在茅坪鄉(xiāng)還待得下去么?”

      人們聽到鄒容這么說,都十分高興,搞衛(wèi)生的積極性也更高了,有的甚至說:“鄒書記你別親自動手了,你站在一旁指揮一下就是了?!?/p>

      辦公室主任這時問道:“鄒書記你什么時候走?”

      鄒容說:“我不可能明天后天就走吧,縣里來電話找不到我,還不挨批評呀?!?/p>

      “鄒書記家里條件好,遲回去幾天也無妨?!?/p>

      鄒容說:“我家里的情況不一定比你們好,上有六十八歲的老父親,下有八歲的兒子?!?/p>

      “這么說你家里也有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啊?!?/p>

      “我的老父親還有高血壓呢?!?/p>

      “怪不得經(jīng)??匆娔愦螂娫挘瓉硎欠判牟幌履愕睦细赣H。”

      “沒有辦法的事情。”鄒容說這話的時候,就又想起她的有高血壓的父親和頑皮的兒子來了。這時她才真正有了切身的體會,什么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她的老父親就是留守老人,她的八歲的兒子就是留守兒童。

      “要是這樣的情況,你就早回去幾天。我遲回去幾天無所謂。我家里沒有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眲⑧l(xiāng)長在一旁這樣道。

      鄒容有些感動,說:“我才來幾天,又要提前回去,怎么好意思?”

      劉鄉(xiāng)長不再說話,握著一把鏟子在那里鏟垃圾。鄒容心想他劉鄉(xiāng)長好不容易說出這樣的話,自己卻不領情,只怕他又會生氣,過去說:“我也沒有問劉鄉(xiāng)長家里是個什么情況,有什么困難沒有?”

      劉鄉(xiāng)長說:“現(xiàn)如今哪個家里沒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我兒子二十歲了,待在家里沒有事情做,我整天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他跟那些壞小子混一塊兒學壞了。”

      鄒容試探著說:“能不能找找人,弄個事情做?”

      “人微言輕,又沒有那個東西開路。找誰去?!眲⑧l(xiāng)長口氣冷冷地說。

      鄒容再不好做聲了,是自己阻了他往前走的路,弄不好他又會給你來那么幾句,自己不好下臺。

      周副鄉(xiāng)長還真的會辦事,人們把鄉(xiāng)政府里里外外的衛(wèi)生搞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他居然用一輛小四輪裝回來三百多斤豬肉。“鄒書記向你匯報,過年了,大肥豬人家自己都殺吃了,只得買了三頭架子豬殺了,其實豬小一些瘦肉多,好吃?!?/p>

      鄒容說:“只要每人有二十斤豬肉回家過年就行,還講什么大豬肉小豬肉。”

      “我算過了,今天過小年吃的豬肉也有了?!?/p>

      鄒容說:“除了豬肉,還有內臟下水都辦了,弄十二個碗,我們好好過個小年。”過后交待辦公室主任,“你去弄點酒來,還要弄點飲料什么的,女同志不喝酒的話就喝飲料?!?/p>

      鄒容第一次離開家在外面過小年。跟她一塊兒吃飯喝酒的不是她的老父親,不是她的兒子和丈夫,而是一群工作在最基層的同事。也許鄉(xiāng)干部們早就適應了這種生活,他們大塊地吃肉,大碗地喝酒,還不斷地大呼小叫,劃拳賭酒,有滋有味。他們還時不時地把酒碗舉到鄒容的面前,向她說幾句感謝的話,感謝她關心群眾,勤政為民,體恤百姓,一天時間居然解決了幾個大問題,讓他們過年有紅包拿,還有茶油和豬肉。他們向她表決心:“鄒書記你放心,我們都聽你的,好好工作,讓你安安心心在這里待三年,然后光光彩彩離開茅坪鄉(xiāng)?!?/p>

      鄒容這個時候思想?yún)s開了小差,她在想縣城的那個家是個什么樣子,丈夫把小年這餐飯辦得怎么樣。父親和兒子吃東西都有自己的喜好,父親喜歡吃紅燒肉,兒子喜歡吃大頭魚。每次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她都要辦這兩個菜。父親喜歡,兒子高興。也不知道丈夫今天辦這兩個菜沒有,自己因為忙,居然沒有打個電話回去交待一聲。

      “鄒書記,我敬你的酒?!敝芨编l(xiāng)長把一碗酒舉到了她的眼前,“我是第一次跟鄒書記出去辦事。鄒書記辦事很有氣派的。三句話就把張老板搞定了?!?/p>

      鄒容回過神來,把酒碗舉起,說:“我剛來茅坪鄉(xiāng),許多事情還得向大家學習?!边^后喝了一小口酒,“我不會喝酒,我看還是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吧,能喝多少就喝多少?!?/p>

      辦公室主任說:“鄒書記的話我們理解,二十幾個人敬鄒書記,鄒書記一次喝一小口,也不容易?!?/p>

      鄒容說:“你們不要光敬我,你們要敬劉鄉(xiāng)長,他在茅坪鄉(xiāng)德高望重?!?/p>

      劉鄉(xiāng)長說:“鄒書記你別說這話。來,我敬你一碗酒。希望你早早高升?!眲⑧l(xiāng)長這樣說的時候,自己先把一碗酒干了。過后也不看鄒容一眼,轉過身回座位上去了。

      鄒容心想,這碗酒要是不喝下去,那就把劉鄉(xiāng)長徹底得罪了,再說劉鄉(xiāng)長也不容易,能主動敬自己的酒,說明他的態(tài)度有了轉變。眉頭一皺,也把一碗酒喝了下去。劉鄉(xiāng)長見狀,臉上有了些笑意,對大家說:“上午大家還擔心明天會拍著屁股回家。現(xiàn)在鄒書記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大家都高興。我們再不要敬過來敬過去了,大家想喝就喝,想吃就吃。一醉方休,吃飽為止?!?/p>

      劉鄉(xiāng)長發(fā)話,讓鄒容躲過了一劫。她說:“我們共同努力,爭取明年更好一些,回家過年的時候,紅包拿得更大一些?!?/p>

      鄒容的話換得大家一陣喝彩,碰碗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鄒容這時候才知道,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生活習慣跟縣里坐機關的干部的生活習慣還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一是都吃得,二是喝酒敢拼命,三是喝酒的時間長。也許這跟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同志生活單調有關吧。把肉吃光,把豬下水吃光,又叫廚房炒了幾大碗蘿卜白菜,照常津津有味地吃喝,碰杯劃拳,好不熱鬧。鄒容見大家高興,又叫辦公室主任再拿幾瓶酒來。一餐飯吃到晚上十一點才散。大家都醉得不行。劉鄉(xiāng)長也醉了,揚起一張醉紅的臉,抓著鄒容的手,說:“鄒容,我今天不叫你鄒書記,為什么,我可以做你的叔呀。你把我的路給攔死了啊。我在茅坪鄉(xiāng)干了這么多年,原指望當一屆書記,再往縣里動一動,做個局長什么的再退下來,現(xiàn)在這個夢想沒指望實現(xiàn)了?!边@樣說的時候,兩滴黃豆般大小的淚珠啪噠一聲掉下來。

      鄒容的心咯噔一下,她突然覺得劉鄉(xiāng)長好可憐。他做一輩子鄉(xiāng)干部,也就這么一個愿望啊。劉鄉(xiāng)長這時又說話了,“我知道你在茅坪鄉(xiāng)干不了多久。你會回到縣里去,進常委,做縣領導,步步高升。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請你到時候給我說句話。把我調到哪個局做個副手,工作一年兩年之后再退休,不然我一輩子就待在鄉(xiāng)下了。”劉鄉(xiāng)長的那雙被淚水淋濕的眼睛里滿含著企盼。

      鄒容的心有些發(fā)跳,她不可能拒絕他的這個要求,重重地點了點頭,說:“我記著劉鄉(xiāng)長的話,如果有我說話的時候,我一定替你說話。”

      回到宿舍,鄒容久久不能入睡,她想了許多,她也懂得了許多。以心換心,以心交心,她會平平安安在這里待三年,然后高高興興離去的。

      夜已深,萬籟俱靜。只有沙沙的雪花飄灑在夜色之中,還有那悠揚悅耳的二胡聲從窗外傳來。鄒容已經(jīng)喜歡上了這種并不怎么規(guī)則,也沒有什么技巧的民間琴手拉出的音樂,它能驅散她心中的煩惱,它能掩蓋她心中的牽掛,它能沖淡她心中的不快,它能伴她靜靜地入睡。

      突然,二胡聲戛然而止了。鄒容靜靜地等了許久,它卻是再沒有隨著風雪之聲傳過來。也許,那位老人已經(jīng)累了,也許,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寒風越刮越緊,老人有點冷了,不會再拉了。鄒容在失望中等了很久,然后才迷迷糊糊睡去。

      鄒容在睡夢中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鄒容睜開眼,才知道天已經(jīng)亮一陣了,連忙爬起來開了門,是辦公室主任,他說:“鄒書記,有些事情要請示你。一是豬肉怎么分,二是茶油是不是拉到鄉(xiāng)政府來。”

      鄒容說:“以前怎么弄,今年還怎么弄。”

      辦公室主任說:“以前把豬肉分成許多份,做勾子,大家摸勾,這樣才沒有意見?!?/p>

      鄒容說:“這么辦好。茶油也裝到鄉(xiāng)政府來,免得都往茶油坊跑?!编u容頓了頓,說,“你叫楊所長把錢取回來,用信封裝好,我簽了字之后,就發(fā)給大家,有些人吃過早飯可能要回家?!?/p>

      辦公室主任說:“你放心,楊所長每年都是這樣搞的,他有經(jīng)驗,不會出差錯?!?/p>

      鄒容去食堂打水洗過。這時雪花已經(jīng)停了,呼呼的寒風也小了些,鄒容站在打掃得干干凈凈的鄉(xiāng)政府大院,她真的有一種成就感。算一算,來茅坪鄉(xiāng)才十幾天,從大家對自己的不信任、有距離,到與自己隨和起來、親近起來,這個轉變可算大了。明年再做幾件大家高興的事情,自己的局面也就打開了。

      不知不覺,鄒容來到了鄉(xiāng)政府后面的圍墻邊,與鄉(xiāng)政府一墻之隔的那邊,有一棟破舊的小木屋,與一墻之隔的兩層磚樓相比,那棟小木屋就越顯得破爛不堪。鄒容突然想起周副鄉(xiāng)長說那個半夜里拉二胡的孤老頭就跟鄉(xiāng)政府一墻之隔。也許他就住在這棟小木屋里的。昨天老人怎么把一首歌才拉了一半就停了下來。鄉(xiāng)政府的干部都說他是一個搞迷信給人算命的人,郭書記甚至還要砸爛他的二胡,他是個什么樣子呢?鄒容有些好奇了。她回頭看了看鄉(xiāng)政府大院,沒有人注意她,她連忙鉆過那道小側門,溜了過去。

      小木屋的門半掩著,里面卻沒有聲音,只有寒風呼呼地向里面刮著,從破爛的瓦縫中漏下幾條灰暗的光柱,看得見屋子里的幾件破舊的家具,家具上面落滿了雪粒。鄒容問道:“家里有人嗎?”

      一個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從房里面飄出來,“誰呀?”

      “我,鄉(xiāng)政府的?!?/p>

      “鄉(xiāng)政府誰呀,聽聲音不熟悉呀。”

      “剛調來的。我叫鄒容?!?/p>

      “是鄒書記呀,你到我家里來做什么,是不是夜里拉琴讓你沒有睡好?”

      蒼老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惶恐,一個老人披著一件破棉衣從房里走出來。鄒容不由大驚,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這個老人怎么也跟他拉出的琴聲對不上號?!赌夏酁场贰ⅰ痘啬锛摇?、《洪湖水,浪打浪》多優(yōu)美的歌曲,被他稍稍作了些變調拉出來,是那么的悠揚??裳矍斑@個老人,著一身破爛的衣服,穿一雙沒有后跟的布鞋,一臉的蒼老,皺紋如溝壑一樣網(wǎng)纏在灰暗的臉上,腰駝得像一把拉滿的弓。他的一只腳還跛得厲害,好像沒有手中那條拐棍拄著,是不能行走的。一陣兒,鄒容說:“你的二胡拉得真好聽,我就來看看你。”

      老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鄒書記見笑了。郭書記卻不喜歡聽我拉二胡?!?/p>

      “各有各的喜好嘛?!编u容問道,“你怎么天天夜里拉二胡?”

      老人的神態(tài)顯得有些無奈,說:“白天有人說白話,時間就過得快,夜里一個人,寂寞啊,就只有拉拉二胡了?!崩先祟D了頓,“特別到了冬天,被子睡不熱,夜里就格外地長,拉拉二胡,也就忘記冷了?!?/p>

      “怎么昨天夜里只拉了一會兒呢?”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天氣太冷,手冷麻木了,不知道輕重了,把子弦弄斷了?!?/p>

      鄒容說:“原來這樣的呀。買根來嘛。不然今天夜里我聽不到你的二胡聲了啊?!?/p>

      老人蒼老而灰暗的臉上流露出一種難色,“現(xiàn)如今這些東西貴得不得了,一根子弦要三十塊,還要到縣里的專賣店才有買。我手頭剛好有三十塊錢,是我準備的過年錢。我后悔得一個夜里沒有睡著,就那么一下子,就三十塊錢啊。”

      鄒容說:“三十塊錢怎么過年?”

      “夠了。買一斤豬肉,買一瓶便宜一點的瓶子酒,再弄幾個小菜,那才叫享受啊?!?/p>

      鄒容來到灶頭,伸手把鍋蓋揭開,里面剩有半碗稀飯,已經(jīng)結冰了,問道:“昨晚上吃的稀飯?”

      “是啊,還有半碗稀飯等會熱一熱,做早飯?!崩先诉@么說過,就沒有做聲了,他似乎在為那根斷掉的琴弦發(fā)愁。

      鄒容說:“你家里沒有親人?”

      “有一個女兒,二十多年前在廣東打工,認識了一個安徽的小伙子,就嫁到安徽去了。”

      “不?;貋砜赐悖俊?/p>

      “那邊家里有老人,有孩子,條件也不怎么好,回來一次路費要千多塊錢。我過得好,她也不怎么掛記我的。”老人過后說,“感謝政府,讓我吃五保,每個月五十塊錢。我自己再找一點,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鄒容說:“政府正在制定政策,像你這樣的情況可以享受低保,每個月另外還有一點錢,那樣的話你的日子就更加好過了。”

      鄒容擔心老人向她要那六百塊五保的錢,把話題往一邊引,老人果然順著她的話題說開了:“政府有困難啊,我們的五保錢都難得按時發(fā)到手,現(xiàn)在又有這樣的好政策,我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謝政府了?!?/p>

      鄒容問:“聽說你在鄉(xiāng)場上擺攤子,一天能弄得多少錢?”

      老人沒有料到鄒書記會問他這個問題,一臉的惶恐,眼睛不敢看鄒容,說:“鄒書記,我是沒有辦法,二十八歲那年,公社大辦水利,筑塘壩的時候挖神仙土,我的左腳被石頭砸斷,接了只假腳,從那以后我就不能勞動了,可我還要活下去啊,老婆不肯跟我了,我的女兒還得養(yǎng)大啊。別人說我搞迷信,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其實我哪里會搞迷信,我不過是摸透了人們的心態(tài),說說假話、說說謊話罷了。但我有一個標準:說好不說壞,說義不說怨,勸合不勸散,幫忙不添亂。來抽簽的也好,看相算命的也好,都離不開這樣幾種情況,一是背時倒運,受災受難的。二是家庭不和,扯皮打架的。三是在外面受氣遭冤,心有不平的。再就是求財求職,預測前程的。我有四十九支簽,沒有一支是差的,來抽簽的,都是抽的上上簽。那些扯皮打架的,心里有怨氣的,想不開的到我這里來,我就勸慰他們,開導他們?,F(xiàn)如今這個社會,怎么說比過去要好過得多,有什么想不開的,有什么可抱怨的,好好把日子往下過才是正理。其實,他們想聽的也是這樣的話。愁云散去,氣清天開啊。我為什么要對他們說些不吉利的話,讓他們聽了心里疙疙瘩瘩不舒服?那些問前程的、問婚姻的,我就說些好聽的話、激勵的話,讓他們心里更加地高興。”

      鄒容還是第一次聽到是這樣算命的,有些好奇地說:“你能詳細說給我聽聽么?”

      老人說:“你要批評我?”

      鄒容說:“我不批評你,我只想你說給我聽聽。”

      老人就說開了,“那些來算命的,看相的,抽簽的,說開了其實他們是想得到一點安慰,一點鼓勵,一點幫助,或是一點解脫。老人來了我會說他老來的日子好過,不愁吃不愁穿。這話沒說錯吧。有兒女的,不用說,當然是老來有依靠,愁的哪樣。沒有兒女的,政府每個月給五十塊錢,也夠了啊,上了年紀,能吃下多少呢,十多斤大米,一斤油,一斤鹽,一個月還能吃上一餐肉呢。年輕人來找我,無非是要問問外出打工能不能掙到錢。怎么不能掙到錢呢?只要勤勞,只要守法,就能掙到錢。也有一些人因為這樣事那樣事,氣不順,心里有疙瘩,來找我,我同樣勸他們,開導他們,有什么氣不順的呢?有什么想不開的呢?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比如上面來的這樣款那樣款沒有到位,或是少給了,這有什么呢?過去上面要農(nóng)民交這樣稅那樣稅,這樣款那樣款,一年忙到頭,還欠著一屁股的款?,F(xiàn)如今多好,國家什么稅也不要了,什么款也不要了。還給農(nóng)民這樣補貼那樣補貼,這樣救濟那樣救濟。據(jù)我所知,就有七八種補貼往我們農(nóng)民這里放。國家好呀,政府好呀。給多給少是國家的心,政府的心,拿著就是,不要問多少,更不要抱怨得少了。比如,上面給農(nóng)民的造林補貼每畝二十元,可農(nóng)民只得十元到手。我說得到十元就很不錯的嘛。造的林是自己的,日后林子成材賣的錢是自己的,現(xiàn)在國家給十元那是白得的啊。再比如那個污染款,聽說鉛礦賠得多,可農(nóng)民每畝只得三十元,我說也不錯嘛。要不給呢?還有什么種子補貼、母豬補貼、災情補貼、水利補貼等等,聽說也是上面給的多,農(nóng)民得的少。我說上下五千年,三皇五帝到如今,誰給農(nóng)民補貼過?多給多拿,少給少拿,要知足?!?/p>

      鄒容心里不由怦怦跳起來,這個跛腳老人,什么都知道啊。她說:“你老人家還真會替政府著想。”

      老人說:“我不是替政府著想,我說的是實話。實話還是要人說的嘛,拿了錢還罵娘,那叫不講良心。就像我,國家每個月給我五十塊錢,我能把日子過下去啊,我就不強向別人要錢,給一角兩角我都不在乎,所以大家都愛在我的攤子前落腳,跟我扯談,一些人還愛聽我拉二胡。外面的事情我就知道得多,鄉(xiāng)里的事情我也知道得多?!?/p>

      鄒容說:“那我可要考考你的啊?!?/p>

      “你問吧?!?/p>

      “我們鄉(xiāng)在外面打工的有多少?”

      “打工的流動性大,來來回回沒有個準確的數(shù),大概有六百多人長期在外面打工。”

      “留守兒童呢?”

      “一百八十多個吧?!?/p>

      “五保老人你是知道的啰?!?/p>

      “我的同行,當然知道。以前有二十九個,前不久死了一個,現(xiàn)在活著的還有二十八個。”

      “有多少鄉(xiāng)干部?”

      “有一十七個正式的,八個招聘的,兩個勤雜工?!崩先宋宋亲樱f:“你們昨天過小年啊,吃了肉,喝了酒?!?/p>

      鄒容心里一驚:“你怎么知道?”

      “香氣從墻那邊飄過來,真香啊。我坐在家門口聞了許久,也像吃到了肉一樣,還真能解饞哩?!崩先诉^后說,“你們也辛苦,吃好點,喝好點,也應該?!?/p>

      鄒容再沒有說話,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老父親來,自己的老父親這個時候坐在帶有空調的樓房里,吃好的,喝好的,還有女婿和外孫陪伴,溫馨而舒適,幸福而美滿,自己卻時時記掛著他,擔心他冷著,熱著,擔心他孤單,擔心他沒有吃好喝好??墒?,眼前這位老人卻是過的這樣的日子啊。鄒蓉的心里好像有一種東西在撞擊著,生生地發(fā)疼,她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剛跨出門,兩滴淚水啪嗒一聲就掉了下來。

      鄒容回到鄉(xiāng)政府的時候,人們已經(jīng)吃過早飯,鄉(xiāng)財稅所長拿著那張發(fā)錢的表到處找她,見著她就大聲道:“鄒書記你到哪里去了,我到處找你。你把字簽了,我好發(fā)錢啊?!?/p>

      鄒容接過那張發(fā)錢的花名冊,想一點一點撕成紙屑,她想說:“這個錢不能發(fā)?!彼€想找到劉鄉(xiāng)長,對他說,“你帶幾個人,我?guī)讉€人,周副鄉(xiāng)長帶幾個人,我們分頭到村里走一趟,把錢和茶油豬肉都帶下去,錢發(fā)給那些五保老人,茶油和豬肉發(fā)給那些特困戶。還有那些留守老人、留守兒童,我們也要看望一下,沒有給的,問候一聲總做得到吧?!?/p>

      但是鄒容什么都沒說,她默默地把字簽了。簽字的時候,她想,回頭把自己那份茶油和豬肉偷偷給那老人送過去,然后對他說,明年她會給所有的五保老人送上一份。她抬起頭看著歡天喜地領取年貨的同事們,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感動。

      責任編輯 周昌義

      猜你喜歡
      副鄉(xiāng)長鄉(xiāng)干部鄉(xiāng)政府
      加強鄉(xiāng)政府計生辦檔案管理規(guī)范化的方法分析
      記賬式的消費構成合同關系嗎
      良心的寬度
      最·佳位·置
      最佳位置
      政績
      不信擺不平
      還是老老實實送禮吧
      市政府里的“鄉(xiāng)干部”
      綠帽子暖和
      双桥区| 武陟县| 五大连池市| 盘锦市| 谢通门县| 嘉兴市| 高碑店市| 桦南县| 溧水县| 大丰市| 彭泽县| 洛阳市| 聂荣县| 鹤庆县| 枣阳市| 巫溪县| 龙岩市| 武汉市| 甘洛县| 龙江县| 汤阴县| 绥宁县| 鹤壁市| 通州市| 广东省| 长宁县| 寿光市| 西林县| 大荔县| 常山县| 石门县| 双流县| 牙克石市| 滁州市| 伊金霍洛旗| 元谋县| 彰化市| 原阳县| 金华市| 招远市| 广灵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