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海龍

1914年農歷正月初七，北京城一場大雪，還在紛紛揚揚下個不停。中南海袁世凱總統(tǒng)府，被掩映在玉樹瓊樓中。突然，一輛人力車直沖門前。車上走下來一個人，身穿一件滿身油垢的羊皮長褂，手拿一柄諸葛亮式的羽毛扇，扇下墜有一枚景泰藍大勛章，格外耀眼醒目。見多識廣的警衛(wèi)人員深知此人必有來頭，不敢怠慢，急忙把他請進會客室，問道：“您老找誰?”這老頭兒眉毛一抬：“見你主子袁世凱!”警衛(wèi)聽了，連忙去稟報?？墒堑攘嗽S久不見消息。老頭兒大怒，順手舉起桌上的一個青花瓷瓶，砸向墻面正中的大總統(tǒng)像。只聽嘩啦一聲，袁世凱的畫像跌落在地上，警衛(wèi)嚇得癱倒。這個老頭兒就是國民黨大元老，魯迅的恩師——章太炎。

談古論今，說得上荒唐可笑而又輝煌無比的，也只有他了。在蘇州大學當教授時，有一次講完課回家，他實在太累。由于住的是一排平房，他分不清哪個房子是自己的，就走進了人家的屋子，倒頭便睡，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誰也沒有想到，屋主是一位少婦。人家回來一看家里躺了一個生面孔的大男人，嚇得大呼捉賊。鄰居們紛紛來助戰(zhàn)，要拿他見官，幸虧有人認出這是學校里有名的瘋子教授，便推醒他勸之回家。他見屋里一時間來了這么多人，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依然睡眼朦朧，嘴里還直抱怨：“我好好的睡得正香，你們瞎嚷嚷什么呀?”好像是人家私闖了他的民宅似的。

關于章先生，最有趣的就是花錢兩個字。他叫仆人去買包香煙，就給五元大洋(是仆人兩個月的工資)，他的兒子張導要做件大衣，也是給五元大洋；后來他要在蘇州建房屋，還是給工頭五元大洋。有一回章太炎從孫中山家里回來。門口僅有一輛黃包車。章先生不管是不是來接他的，上去就讓工人拉著快回家。拉車人問他往哪里，太炎說：“家里?！避嚪蛴謫枺骸澳慵以谀睦?”太炎說在弄堂里。后來兩人在上海大世界轉了整整一天還沒找到家，太炎自己也想不起來。最后還是孫中山派人上街詢問，正好看見章太炎坐在車上顧盼自若，迎面而來，才回到家中。

說到他的妻子，就要講講他的婚姻。令人奇怪的是，章太炎不像別人先娶妻，再納妾，而是僅納妾，沒有正式結婚。他的小妾王氏給他生了三個千金就死了。章太炎標新立異，愛出風頭，竟然登了一則征婚廣告(這可是咱們中國媒體征婚的鼻祖啊)：1以湖北女子為限；2要會寫文章；3要大家閨秀；4要有從夫之美德。以上幾個條件在別人看來實在是苛刻。果然，歲月蹉跎，直到十年以后章太炎才物色到一位小姐——湯國黎。這時候章太炎已經46歲了，而湯國黎正值妙齡?；楹髢扇巳ズ贾菸骱让墼?，卻平地起風云，大吵了一架。原因是湯國黎有潔癖，嫌章太炎太臟，不過，在外人的督促與強制下，章太炎的秉性有所收斂，總算和好如初。

如果說章太炎這個老公還算及格，那他這個爹就實在說不過去了。章太炎大女兒的婚姻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經他做媒，把女兒許配給了他的學生龔寶銓。讓新女婿前來他家，雇了兩輛黃包車接回去，就算完成了婚姻大事。親戚朋友們知道了，紛紛責備他。但他卻振振有詞：“這是以牛車送親——遵照古禮啊!”

章太炎兼革命大家、國學大師與瘋子于一身，一生特立獨行、卓爾不群。最后，我們還是借魯迅的話為老先生蓋棺論定吧：“我以為先生的業(yè)績，留在革命史上的，實在比在學術史上還要大?？计渖?，以大勛章作扇墜，臨總統(tǒng)府之門，大罵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者，并世無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并世亦無第二人；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