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亮
1
這是個異常炎熱的春天。四月的陽光,更像一場巨大的暴雨,直接而激烈,讓人無處可逃。仰起頭的時候,感覺窒息。我坐在我的陽臺上看著米蘭·昆德拉的小說,沉迷其間,不能自拔。細膩真摯的描述,充滿鮮明震撼的句子。
在這個反常的春天里,聽著張楚的歌,看著《玩笑》。
2
今天是星期天,除了整個高三年級和高二的一些尖子生,其他的人都不用去學校。早晨的陽光還算溫和,我喝了杯涼開水,就把門關(guān)上出去了。上午不適合呆在家里,得去街上走走。 我一個人在路上茫然地邁著步子,腦子里想著是不是找個人出來玩玩。打電話給軒怡吧,她可能不在家,她昨天就說了,今天有事。盡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有事,有的哪門子的事。但人家既然都說有事了,還是甭找了。那么找漠然吧,這小子準呆在家里看盜版碟。剛響了兩聲,電話那頭傳來漠然那的確有點漠然的聲音,我說,現(xiàn)在我在電影院這兒,你來吧。那小子居然好像沒聽出我的聲音,一個勁地問你找誰呀,我對著話筒用足以震破他耳膜的聲音說,漠然你這廝,才多久沒見,就把兄弟給忘了。那頭的漠然連忙說,好好好,兄弟我這就來。
漠然是個挺有趣的人,又是挺復(fù)雜的一個人,而我也不是個很簡單的人,正因為這樣,兩個人才能如此要好。我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漠然出生在一個教師家庭,媽媽教初中音樂,爸爸教高中語文。正是因為這得天獨厚的條件,漠然在六歲時便在老媽的領(lǐng)導下學起了小提琴,再后來又學了鋼琴和吉他。這些都是漠然告訴我的,他給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就指著他鼻子說,你小子別在我面前吹牛,你要是真有能耐就露兩手給哥們兒瞧瞧。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拍著我的肩說,兄弟,小提琴和鋼琴現(xiàn)在都被我拋棄了,我現(xiàn)在只會吉他。改天弄給你看看。后來事實證明,他的確會吉他,那天他坐在他臥室的地板上,手里拿著一把八成新的吉他,用沙啞而又帶點稚氣的嗓子唱起了崔健的《一無所有》,神情很認真。我當時聽得很入神,手里提著一瓶青島啤酒。漠然還對文學感興趣,接觸文學比我早,初中時就在一些出名或不出名的刊物上發(fā)表了文章。
3
我蹲在電影院門口等著漠然。身邊不時有男男女女經(jīng)過,發(fā)出一些旁若無人的笑聲。陽光很刺眼,前面不遠處的一個攤位正在烤著羊肉串,周圍站滿了人,香氣隨著細煙一直在彌漫。那烤羊肉串的好像是個新疆人。我正在入神地望著那新疆男人的胡子,忽然發(fā)現(xiàn)人群大規(guī)模地往百貨大樓門口移動。不會是又搞什么促銷活動吧?但僅僅過了幾秒鐘,我就知道那邊發(fā)生了斗毆。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古叛此時正在斗毆的人群中穿梭。我起初并不知道這事與他有關(guān)聯(lián),只是以為又是一些街頭混混搞窩里斗罷了。當那邊傳來一陣比較熟悉的聲音時,我才猛地站起身,向百貨大樓門口跑去。我走過去時,就看見古叛站在路口,嘴里喘著粗氣。那邊是十來個小子,手里都拿著刀,為首的那小子只有一米六的個子,但樣子極兇,瞪著大眼。這人我聽說過,叫什么李滄,中學沒讀完就直接進入“社會大學”進修了,整天帶著一伙人在街上游蕩,什么壞事都做得出來。一些服了他的狠勁的人就叫他滄哥。此時,李滄用手指摸了摸刀尖,對古叛說,你小子是不是活膩了,連我李滄的哥們兒你都敢打。古叛握了握拳頭,手上青筋像要蹦出來似的,惡狠狠地對李滄說道,是你兄弟先動我的,今天你們要么把我弄死,不然以后有你們好受的。這時候人群中有人說110來了,李滄愣了一下,指著古叛說道,明天下午兩點在大橋上等著。你小子不來,我放火燒你全家。然后一伙人一哄而散。古叛對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狠狠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轉(zhuǎn)過身跑了。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我也回到原來的地方等漠然。
4
古叛不過就是學校報刊的副編輯,每天除了上學就呆在編輯組看稿子,并不是什么街頭混混,所以今天發(fā)生的事就讓我十分的驚訝。平日里,我與他也沒什么交往,只是知道有這么個人,開學典禮上他還用怪怪的聲音作了發(fā)言,所以我對他的聲音挺熟悉的。
我還在發(fā)著愣,漠然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我旁邊,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看上去有點酷。他個子和我差不多,都一米七五左右。人長得還算整齊,該有的器官也都有。曾經(jīng)有女生說他像金城武,我聽了后就對天狂笑三分鐘,然后我說你頂多像個劉歡吧。他氣得一天沒和我說話。我站起身來,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我們就往街上走去。
5
第二天早晨,我在學校碰到了古叛。他沒有一點大戰(zhàn)前的跡象,這讓我覺得納悶,難道他真的不怕李滄那幫人?于是我第一次和他打了招呼,他的反應(yīng)讓我大吃一驚,他用一種夸張的語調(diào)說道,哎呀,這不是滄海嗎?久仰久仰!我嚇了一大跳,這小子怎么知道我的筆名?但他這么一說我就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我順便和他說了昨天在百貨大樓前發(fā)生的事,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把這件事的原委告訴了我。原來是李滄的一個哥們兒在路上攔住了古叛,要他借幾兩銀子來用用。碰巧古叛那天心情不太好,就提起拳頭給了那小子一下,和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時的情景有點類似,只是古叛的拳頭遠遠小于魯智深大哥的那玩意兒,但那小子的鼻子還是塌了,灰溜溜地跑去找李滄,于是就發(fā)生了昨天那一幕。我問古叛,你今天下午真去嗎?他笑了笑說,那當然。
6
現(xiàn)在是下午兩點,我人坐在教室,心卻早已飛走了。古叛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一定是血肉模糊了吧。我就這么殘酷地想象著。說真的,我一下子就產(chǎn)生這么一個念頭,古叛這小子真他媽是條漢子。
然而事實遠沒有我想的這么慘,我在下午放學的時候又碰到了古叛,看到他時,我簡直就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依然完整無損地站在面前,我說,哎呀,你小子沒死呀!他知道我在和他開玩笑,就打著哈哈說,沒死呢!原來當古叛毫無畏懼地單獨一個來到橋上時,李滄那一伙人有點吃驚,李滄用一種詫異的目光看著古叛說,好,你小子真他媽的狠,我服了你!說著還要收古叛做他的門下弟子。古叛沒理會他,只是不屑地冷笑了幾聲,就在他們呆呆的目光中悠然地走了。當然,這些話都是古叛和我說的,有沒有水分我就不太清楚了,因為我沒有到現(xiàn)場。他當時是否真的不屑地冷笑了幾聲,他當時走得真的很悠然嗎?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我聽了以后就很佩服這小子,他的確有點膽子,連李滄那樣十惡不赦的街頭混混都服了他,可見他真不簡單。
于是,我和他成了哥們。
7
又是星期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我們依然隨著地球旋轉(zhuǎn),一如往昔。
吃完早餐,離開家,行走在路上。日子一直過得很無聊,像現(xiàn)在,我茫然地隨著行色匆匆的人群流動,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沒有誰知道我的心里埋著一座火山,我很想找些刺激一點的事情干干。朝人家的窗口內(nèi)丟石子,去酒吧里喝酒,甚至找人打架,以便盡快把自己摧毀掉。
我隨著人群流動,被涌到一扇大門的面前。抬頭一看,牌子上面寫的是學校的名字。門口有兩位執(zhí)勤的同志,微笑著目送一位位同學入校內(nèi)。我對著執(zhí)勤的同志笑了笑,就進去了,經(jīng)過傳達室時,看了一下鐘,7:40。走到教室時,才發(fā)現(xiàn)來得過早。坐了差不多十五分鐘,才有同學陸陸續(xù)續(xù)地進來,有神采奕奕的,也有面若苦瓜的。教室一下沸騰了,幾個球迷又在侃昨夜的球賽了,尖子生們又聚在一團討論昨天的一道難題了。我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只好把臉貼在桌子上,看著英語單詞和語文課本。過了一會兒,英語老師來了,于是大家跟著錄音機開始早讀。老師穿了一條黑色的紗裙,看上去人顯得很胖。
早讀結(jié)束。第一節(jié)課即將到來。拿出書本,等待老師的身影。
打鈴上課。
一如既往的三刻鐘。
下課。
周而復(fù)始。
第三節(jié)課有眼保健操。曾有同學稱之為“挖眼球”,令人毛骨悚然。我坐在講臺上用單調(diào)的聲音念著“第一節(jié)……一、二、三……”,順便打量了每張熟識的陌生的成熟的單純的臉,那些稍縱即逝的面容,在一瞬間,成為了永恒。
中午無事。于是,上網(wǎng)。依然放著張楚的歌,只有聽著他的聲音,麻木的靈魂才會感受到一種扎扎實實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痛過之后,是隱隱的希望。
下午的課很枯燥。于是,我漸漸地陷入了沉思。我是這樣認為的,有的人靈魂與身體是分離的,他們可以活得很好;而另一些人,他們不愿將靈魂與身體分離,從而寂寞著,并執(zhí)著地希望不為他人生活,做自己的主人。我想我屬于后者。
其實一直以來,我希冀的僅僅是做一名自由撰稿人,只要人們看過我的文字之后能夠永遠地記住它們,我并不奢求他們記住我,這就是我的精神家園。每個人都有自己精神的語言,每個人都有自己靈魂的窗口。數(shù)學老師在講臺上神采飛揚地講著我怎么也聽不懂的三角函數(shù),我從沉思中醒過來,看著老師,望著黑板。
8
我和漠然走在路上。有那么一會兒,我們都沒有說話,各自想著心事。我揣摩著這小子是不是又喜歡上哪班的哪個女孩了。
9
我今年十七歲。一個很絕對的年齡。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一本書,叫《十七歲開始蒼老》,我沒有細看,只是隨便翻了翻,竟也挺有感觸的。 十七歲是個什么概念呢?或許是偶爾能幫媽媽做點家務(wù),或許是一個人走在黑夜的小路上不再感到害怕,或許是為了朋友不惜兩肋插刀,或許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想心事,或許是……
我們學會了思考,但是思考久了的話,人往往會變得很沉默。如你所知,一個人處于思考的狀態(tài)時,往往會被人家認為是在發(fā)呆,是在犯傻。所以我們經(jīng)??梢月牭竭@樣的話:“這孩子才多大啊,整天就像個小老頭似的?!?
我們看著川流不息的車群,會想到:他們到底在追逐什么啊,這么無休無止地!我們喜歡問自己太多的為什么:為什么人們必須把虛假的笑容掛在臉上,為什么我剪了個新發(fā)型,卻沒人看,為什么家門口那條路幾十年了都沒人修,為什么班主任總是在我們上課時趴在窗口偷看動靜,為什么街上有那么多的乞丐,為什么這世上會有倫理和道德,為什么好端端的過年卻不準放花炮,為什么有那么多溜須拍馬的人,為什么政府說上面撥了十幾萬扶貧款下來,但一年過去了也沒看出來到底這款用在哪了,為什么別人忘了還我們兩塊錢我們就耿耿于懷,為什么玫瑰會是愛情的象征,為什么這世上竟有這么多的為什么啊。
我們觀察自己生活的空間,通過思考,往往會得出一個結(jié)論——臟,會突然覺得那首《垃圾場》唱得真是好:我們生活的世界/就像一個垃圾場/人們就像蟲子一樣/在這里邊你爭我搶/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我們常常問自己這么一個問題:人為什么活著,或許說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但往往是沒有答案。
我們有了自己的主見,不再人云亦云,有了主見的原因就是我們有了自己的思想,我們學會了思考。 十七歲,因為懂事而思考,因為思考而蒼老,因為蒼老而美麗。
王亮:湖南省永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師范校區(qū)荷池文學社社刊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