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燕
[摘要]凌叔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登上文壇,并開始受到魯迅、徐志摩等人的關注。她的小說《中秋晚》在創(chuàng)作中有意識地選取了一些意象,具有隱喻性的特征。本文就從“中秋晚”、“團鴨”、“家”具體喻像來試論述《中秋晚》的隱喻性特征。
[關鍵詞]凌叔華;《中秋晚》;隱喻性
凌叔華是一位頗有才氣的女作家,1925年她發(fā)表成名作《酒后》之后,開始受到文壇的關注,1928年,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說集《花之寺》,收集了1924年至1926年間的十二篇短篇小說。其中《繡枕》被魯迅選入《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導言中評論道:“凌叔華的小說,卻發(fā)祥于這一種期刊的,她恰與馮沅君的大膽,敢言不同,適可而止地描寫了舊家庭中婉順的女性。”
隱喻通常指的是借一件事物來討論另一件事物,以一事物的具象特征來映襯另一事物的抽象特征。這樣,隱喻的運用就能更形象更清楚地表現(xiàn)事物外在的或內在的特征。隱喻作為重要的藝術手法,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運用由來已久,用隱喻的方式來結構、描寫、闡釋人物和事件,可通過簡單而直白的表層意象將寓含于其中的復雜的主題意旨生動地突現(xiàn)出來。
《花之寺》中,最深婉精粹的作品是《繡枕》和《中秋晚》,“《中秋晚》在藝術的精巧上,遜于《繡枕》,而在生活開拓的層面上比《繡枕》深入一層”。表面上看,這篇小說不過是寫一個受封建文化毒害的女人的家庭悲劇,而實質上它隱含了作者更深層雋永的寓意。本文以《中秋晚》為例,探討凌叔華小說中的意象的隱喻性,對解讀本文的深層內涵有重要的作用。本文擬從“中秋晚”隱喻、“團鴨”的隱喻、“家”的隱喻三個方面展開論述。
一、“中秋晚”的隱喻
小說分為上下兩個部分,選取了四個中秋晚特定的場景,將敬仁夫婦從小康之家到流離失所,從幸福美滿的婚姻走向婚姻的墳墓的變化過程展現(xiàn)給我們。
《中秋晚》開頭寫春天結婚的敬仁夫婦度過他們的第一個中秋之夜,敬仁夫婦祭完祖宗,正吃中秋團圓飯,突然告知敬仁的干姐姐病危的消息。敬仁太太埋怨丈夫沒有吃下一塊象征夫妻團圓的“團鴨”便匆匆離去,覺得這是不詳?shù)碾拚祝慈蕝s怨恨太太纏他吃飯,耽誤了時間,不能在干姐姐咽氣前趕到,從此兩個人的感情出現(xiàn)裂痕。在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中秋晚中,敬仁經常出入花柳下流場所,沾染上了梅毒,以至“門衰祚薄”,家庭敗落,一家人流離失所。
中秋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的團圓節(jié)日,我國各地過中秋的風俗、形式各不相同,但都寄托著人們對生活無限的熱愛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小說從題目上看,給讀者的閱讀期待是寫家庭的團聚,在這里,作者卻把它寫成夫妻反目,一家離散的悲劇。王夫子在《薑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作者在一個團圓的節(jié)日,寫一個殷實的小康之家的衰敗、一個幸福家庭的沒落,給人以巨大的心理反差,更加加劇了作品的悲劇色彩,令人扼腕嘆息。
二、“團鴨”的隱喻
家庭的破敗,夫妻的離分,敬仁太太將這一切的不幸都歸結于“我的命中注定”和敬仁在他們度過的第一個中秋晚沒有吃“團鴨”的報應。在她的意識中“我出嫁后的頭一個八月節(jié)晚上就同他鬧氣,他吃了一口團鴨,還吐了出來,我更十分不高興,后來他又一腳碰碎了一個供過神的花瓶,我更知道不好了”。在文中“朕兆”或與其意義相近的詞在本文中多次出現(xiàn),她怕成為他們婚姻不幸的朕兆卻不可避免地發(fā)生在他們身上。在這里,“團鴨”是具有強烈的象征和隱喻的意象。在敬仁太太眼中,“團鴨”象征了“團圓”,象征了“完整幸福的婚姻生活”。每個女人都無一例外的對美好的婚姻充滿憧憬,希望和心愛的人一生一世的幸福,但敬仁太太卻把自己婚姻的美滿幸福寄托在“團鴨”這一意象上,最終導致了家庭的悲劇,婚姻的失敗。
從思維學的角度講,隱喻的直覺性、想象性,是使文學具有象征化的審美特色。從語言學意義上說,隱喻、象征僅僅是種文學技巧、手法,起到“修飾”的作用,只是種局部的細節(jié)化的手法,沒有整體性的意義,在其本質上并不是意義的超越,而是意義的“黏附”。凌叔華在她的小說中借助隱喻,使我們增添了閱讀的美感,不自覺地想完成閱讀,想象著她筆下的人物的結局。
敬仁太太因丈夫團圓節(jié)不吃團鴨而耿耿于懷,為此甚至導致了家破人亡,這是舊文化心理的可悲的犧牲品。在她看來“吃團鴨—團圓,不吃團鴨—惡兆”,這種迷信禁忌的銘文對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恐嚇力,是她感受世界、自己和他人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方式。因此,未吃“團鴨”、節(jié)日里遇見死人的事、摔破花瓶之所以會成為應驗的征兆,恰恰說明她沒有自己的理智的思維方式,在這種意義上看來即便是這個中秋晚不發(fā)生事情,以后也會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她的生活注定是一出悲劇。中國有句古話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于是就有了意外的幸存只是不幸的開端,時機到來的一刻,俄狄浦斯在人生巔峰上發(fā)現(xiàn)一切正中命運的詛咒,只有選擇自摳雙眼,流浪異鄉(xiāng)。流浪的盲人俄狄浦斯,他的意象象征了人類之于命運的無助和蒙昧。在劫者為什么難逃,誰也不知道?!皥F鴨”這個意象,是否就是這樣的一個隱喻呢?不吃“團鴨”,就會有不好的命運,敬仁太太一直期望著幸福的婚姻,一直力求避免命運的災難,而到頭來四年的努力,可也只是延續(xù)了不幸,最終導致家破人亡。
凌叔華用一種既冷靜又溫情、既批判又寬容的目光,從“內經驗視角去揭示了那些連庸俗都夠不上的女人的庸俗,描寫那些可笑甚至可鄙的女人的悲哀,從而在一種性別角色的高度上表明,女性狹窄的天空究竟狹窄到什么程度?!绷枋迦A以其為數(shù)不多的“‘時灰掩不暗的真晶”式的作品為中國現(xiàn)代女性文學史填補了一個空白,若留下這個空白,在女性視域里終將會是一個遺憾。
三、“家”的隱喻
就文本寫作而言,《中秋晚》是在“五四”的文化語境中完成的。作者是經受西方文化洗禮的知識分子,當時的傳統(tǒng)文化和封建思想在新文化運動中被揭露和批判,她的作品雖不如其他作家激進,卻也不可避免的把批判的矛頭指向封建的倫理關系和封建迷信,主要描寫對象是受封建文化侵蝕和禁錮的“家”中的女性。但凌叔華之所以在“五四”文學中獨樹一幟,主要歸功于她對世俗人生、日常生活極度女性化的敘述。關注“家”中的女性,透視女性的生存價值與心態(tài),成為“五四”女性小說共同關注的話題。她以女性的感知和思維方式,從文化心理的層面切入,視域雖不那么開闊,卻細膩深入。在凌叔華的小說中,“家”這一象征性的意象主要側重于對女性的倫理、情感等精神狀態(tài)的隱喻,在一定程度上,“家”成為女性的行為和思維的枷鎖。
《中秋晚》中,敬仁太太是一個在封建家庭里長大的,她對人生和世界的看法也帶有濃重的封建色彩。中秋之夜,當敬仁來不及吃“團鴨”去看病危的干姐姐的時候,她聯(lián)想到他們以后婚姻生活的不團圓。當敬仁不小心打碎了供過祖宗的花瓶,她更認為是噩兆了。她對這一連串的事情的反應,就是回娘家。這種由家庭帶來的封建思想在主導著她的行動,在她的內心深處有很大的威懾力,遠遠超過她對家庭、對丈夫的威懾。對于除了家庭再沒有其他社會關系的敬仁太太而言,生活只有團圓和不團圓這兩種可能性。就是這種極端的二元對立的思維,讓她在丈夫不吃團鴨之后,立即就感到以后生活沒有團圓,沒有希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都成為應驗的征兆。
《中秋晚》是凌叔華為數(shù)不多的批評揭露封建迷信思想對女子尤其是婦女思想侵蝕的作品,夏志清先生說這篇小說“在揭發(fā)舊傳統(tǒng)的某些愚蠢觀念上,《中秋晚》是可以跟魯迅的祝福相媲美的”,雖然有些言過其實,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凌叔華對封建家庭對人們思想中的毒害和對女性生存狀況的關注。
隱喻,作為藝術表現(xiàn)手段,常常使現(xiàn)代文學作品的主題成為猜不透的話題,由于隱喻意義的隱藏性和不確定性,它的使用能夠使作品結構更豐富,意蘊更深刻。通過貌似平常實則深刻的隱喻,凌叔華的這篇《中秋晚》的主題意義遠比一個受封建思想侵害的女人的婚姻悲劇要深刻得多,它對敬仁夫婦的人生命運里賦予了強烈的情感和深遠的社會內涵,同時也擴張了讀者的想象空間,強化了讀者的參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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