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傳
高樓外還是高樓,落地窗外還是落地窗。妻子面對著陽光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陽光明媚,天藍(lán)得格外透徹格外深遠(yuǎn),所以逆光的妻子背影就顯得有些暗淡了。她背著手站在那里,不像個律師,倒像個法官。她身邊是一盆竹子,那竹子和她一樣,筆直修長。妻子說:“整整一個下午你都到哪去了?打電話也不接?!?/p>
我說:“簽完合同我們就到酒店去了,你想想,一切都搞定了,我和李總能不喝幾盅?你看,我這有發(fā)票,金地大酒店的。”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李總說熱菜還沒上你就離開了。”
“人多,喝酒的時間長嘛。熱菜上得晚,所以我就提前走了?!?/p>
“王浩,你別以為我在意你跟哪個女孩在一起,我沒那意思,你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我是怕你喝多了,我12點半給李總打的電話。李總說你剛離開酒店,我當(dāng)時還好高興呢,以為你終于知道躲酒了,身體第一嘛?!?/p>
我真不該在妻子盤問我的第一時間里說謊的,現(xiàn)在為了圓我的第一個謊言,我不得不接著編出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就像吹起了一個肥皂泡一樣,我不得不吹下去了,直到把肥皂泡吹破為止。
“那是那是……”我不著邊際地說。
“什么那是那是啊,你放著這么大一個客戶不好好應(yīng)酬,瞎跑什么啊。什么時候?qū)W會不愛江山愛美人了?”
自從我用小娜當(dāng)司機(jī)后,妻子總是這樣酸酸地和我說話。我很后悔用了個女司機(jī),而且是個很漂亮的女司機(jī),可也不能馬上就換人啊,好歹我是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裝修公司老板,朝令夕改,那不是鬧笑話嗎?妻子還算是個有相當(dāng)修養(yǎng)的人,她不吵鬧,甚至從不正面說這件事。她說話相當(dāng)?shù)乃囆g(shù)。而且有時候還有些幽默感。譬如她曾經(jīng)贊美過小娜的長相,她是這樣贊美的,“你那個寶貝司機(jī)長得不錯,真是個當(dāng)電影演員的料。演妲己最合適不過,神形兼?zhèn)??!蹦憧矗F(xiàn)在又來說我什么不愛江山愛美人了這類話。
“哪里有什么美人美人的,我不就是提前離開了一會嘛?!?/p>
妻子還想再說什么,她放在桌上的手機(jī)就響了。她看了看號碼。就說:“算了算了,我沒工夫和你計較,你愛美人就愛美人去吧,懶得管你。我該走了,這是個法律援助案子,上午開庭,我不能不到?!闭f罷,她就“喀喀喀”地一路下樓了。今天她穿的是一雙藍(lán)色的高跟鞋,她認(rèn)為這種顏色既莊重又個性。
我一直不愿意和妻子說那天的真實情況,那天我真的什么也沒做,正是因為什么都沒做,我才不愿意和妻子說的。那天我一大早就起來了,我要到一個礦區(qū)去簽個合同。那個礦區(qū)改造棚戶區(qū),有十幾棟新蓋的樓房要裝修,在一系列暗箱操作后,我中標(biāo)了。這是我今年最大的一個單子,我當(dāng)然很重視。本來我是想帶司機(jī)去的,后來想到妻子的嘮叨,想到不應(yīng)該讓更多的人知道內(nèi)幕。所以臨行前,我給小娜打電話說,今天不用她去了。小娜在電話那頭有些驚訝,問為什么。我說:“別問那么多。”
那個礦區(qū)離市里有50多公里,中間有截路段正在維修。我就拐進(jìn)了一截廢棄多年的路,那條廢棄的路在許多荒涼的山丘之間蜿蜒,和一條類似小溪的河流并行。路面已經(jīng)裂出了許多的縫,那些縫隙里長出了大片大片的荒草,把整個路面都覆蓋了。那是一處沒有人跡的地方,只有連天的荒草。我的車在荒草叢里不時地驚起一些青色的螞蚱,它們蹦來蹦去,有時候就蹦到我的擋風(fēng)玻璃上??諝饫镞€蕩漾著青草和水腥的芳香。
我就是在那段廢棄的路面上看見那雙眼睛的,那雙眼睛空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意思,不是呼救,也不是企求,只有本能的求生欲望和掙扎,它很麻木地注視在路面。那雙眼睛鑲嵌在一張如同白紙一樣蒼白無力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臉在草叢里拼命地仰起,后面是一個滿是污血扭曲的身子。他的手和腿顯然都不能動彈了,只有臉能仰起。他前面那段路上的青草都倒伏著,有剎車的痕跡。毫無疑問這里發(fā)生了一起車禍,而肇事司機(jī)早已不見了蹤影。那雙眼睛肯定看到了我。但它并沒有如期地閃出光彩,依然是那樣空洞地望著路面,顯然它對我的到來依然是不報希望的。
我在那雙眼睛前放慢了速度,你應(yīng)該相信我當(dāng)時確實是有著某種欲望的,我的腦海里閃過把他抱到車上的想法,我不是那種麻木和無動于衷的人。何況這只是舉手之勞。關(guān)鍵是誰能證明他不是我撞的呢?萬一救不活怎么辦?我不在乎救一個人,但我很在乎面對一具無主的尸體。他不是我的親戚。也不是我的朋友,甚至連臉都不熟……
我四下里看了看,旁邊居然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我真希望旁邊能有個人,哪怕只是一個圍觀者也行,我不需要他們做什么,只要能為我做個證就行,那樣可以省卻我許多的麻煩。我再一次去看那雙眼睛,我心里希望能看見一點企求,不,那怕他只是看看我,證明他看見有人來了??墒悄请p眼睛依然只是看著他前面的那段路,依然沒有表情,只有本能的掙扎。我想我們是陌生人,其實是不相干的人,于是我踩了油門,迅速地離開了那雙眼睛。有幾個青色的螞蚱跳到我的擋風(fēng)玻璃上。
李總不愧是閱人無數(shù)的領(lǐng)導(dǎo),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我的神色有些不對頭。他問我:“王總,怎么?有什么事?”
我知道李總最近犯過一次心臟病,好容易才搶救過來。我就皺著眉頭指了指心口說:“慌,我這里慌得狠?!蔽业脑捵尷羁偝泽@不小。所以當(dāng)我提出離開時,李總對那些攔我的人說:“讓他去讓他去,別為難他了?!?/p>
其實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離開,我不認(rèn)為是因為那雙空洞的眼睛,我與他非親非故,憑什么就這樣。我只是想從那里再經(jīng)過一次,也許只是對同類的好奇,對別樣的生命我是不會這樣的,
當(dāng)我再次來到那條廢棄的路上時,那個扭曲的身子已經(jīng)找不到了,在他曾經(jīng)躺著的地方只有一片倒伏著的雜草。有的雜草上還沾著些許的污血。我不知道那雙空洞的眼睛是否已經(jīng)合上了?我想也許那個人此刻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的上方懸掛著一個輸液瓶。他身邊坐著他的妻子,或者別的什么親人。當(dāng)然也許他正躺在太平間的某個冰柜里,就是說他去了那個凡是人都最終要去的地方——天堂。他會對上帝說什么呢?他說,他本來可以不去那個地方的,因為在他倒在草叢里的時候,從他身邊過去的沒有一個是他的親戚或者朋友。他說,那些從他身邊走過的同類最終都沒有停下來,所以他只好來到天堂。
我當(dāng)然也是那些同類中的一個。這次我在那片倒伏的草叢旁停下了車,我把手機(jī)關(guān)了,并且打開窗子點起一支中華香煙。我開始有點浮想聯(lián)翩了,我想這個倒在這里的人應(yīng)該也是吸煙的,但他不會抽中華牌的,因為他扭曲身子上的衣服很臟,也很不值錢,他不會去買中華牌香煙的。那么他會吸什么牌子的香煙呢?也許他并不吸煙,他只是喝一點點的酒,總是喝的半醉,他不敢喝得大醉。他那樣的人是不會大吃大喝的,也許他很想大吃大喝,只是他的老婆不讓他大吃大喝,或者他口袋里根本沒有可以供他大吃大喝的錢。他肯定有一個很厲害的老婆,那個老婆常常把粗胖的指頭點在
他的額頭上,或者點在他的鼻尖上數(shù)落他,為什么要數(shù)落他呢?因為他不會掙錢……
他的母親有多大呢?60,或者70?不,從他的年齡上來判斷,他的母親應(yīng)該不會超過65。他的母親的頭發(fā)應(yīng)該是斑白了,眼睛應(yīng)該是花了。假如他母親見到躺在冰柜里的他,會是立刻就暈倒。還是會哭得昏天黑地呢?也許他母親會罵:你這個不孝之子,咋就讓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他有一個兒子或者女兒,正在家里等著他買回去一個玩具小車一個美麗的發(fā)卡,他肯定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們,或者他們正在幼兒園里等著他去接,毫無疑問他注定是要去晚的,那么他兒子或者女兒,是一屁股坐的地上賴著不走,還是拉著他的衣角說爸爸不好呢?
總之,那天我就那截廢棄的路上這樣胡思亂想了整整一個下午,從1點到6點,整整5個小時。這就是妻子說我失蹤的那一段時間,我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妻子,誰都不想告訴。
早早的我就回家了,這幾天大家都知道我“心慌”,我暫時可以不去應(yīng)酬了。其實干我們這行是不能拒絕應(yīng)酬的,拒絕應(yīng)酬就等于自殺。我真的盼望妻子早點忘卻我失蹤的那個下午,我自己也早點忘掉那雙空洞的眼睛。
推開門,我還沒來得及換拖鞋,就聽見妻子在廚房里說:“今天回來挺早啊,看來你身上的負(fù)罪感起作用了?!?/p>
我的一只拖鞋找不著了,我不得不懸著有一只腳四下望著。妻子從廚房里過來,手里還握白白的抹布,看見我把一只腳懸在空中,就說:“喲,你的演技越來越高了,都學(xué)會金雞獨立了。表演給誰看呢?”
“誰表演啊,我的拖鞋少了一只?!蔽艺f。
妻子看看自己的腳,就笑了起來,說:“那你就穿我的吧,我可不是故意給你小鞋穿的啊。主要是咱家沒有美女穿的鞋,你只好將就了。”
妻子的拖鞋比我的腳小了將近一公分,穿在腳上確實有點不舒服,腳后跟梗得慌,但我愿意容忍。我就穿著那小了一公分的拖鞋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坐在沙發(fā)上。妻子在屋里擦桌子拖地,走過來又走過去,就是沒有跟我把拖鞋換過來的意思。直到最后坐到飯桌上,她才狠狠地踢了一下我的腳脖子把我的那只拖鞋甩到我腳下。我們剛把拖鞋換過來,她又起身跑到客廳里把電視打開。我們家的客廳和餐廳是用木格子隔開的,在餐廳里也一樣可以看電視。這一陣子妻子在看一個曲曲折折,沒完沒了,沒有盡頭的韓劇。每天晚上她都要坐在沙發(fā)上哭哭笑笑地看上一陣子,看到悲憤或者驚喜處往往就要舉著拳頭照我的肩膀和脊背上擂幾下。電視打開后老婆就又回到飯桌上,她指著一個穿西裝留小平頭的男子對我:“看見沒有?就這個,就這個男人,在外面找了個小三。對小三比對老婆好多了。好好看吧。你正好學(xué)習(xí)?!?/p>
“什么話,我哪有小三。”我說。
“王浩,我不跟你計較就不跟你計較了,你還理直氣壯了啊。我告訴你,我早就看出來了,你這兩天心里有事,你以為你瞞得住我啊?”
我真的無話可說了,也說不清啊,那個下午給我?guī)砹瞬恍〉臒馈G》赀@時,電視劇里那個穿西裝留小平頭的男人摟著他的小三走到風(fēng)雪里去了,他們相擁著,走得很浪漫。這讓妻子的憤怒達(dá)到了頂點,她說:“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急忙把身子偏到一邊躲避妻子高高舉起的拳頭,在電視機(jī)前,我?guī)缀跻獮樗心腥说倪^失擔(dān)當(dāng)責(zé)任。尤其是有了那個失蹤的下午以后,這種情況有點愈演愈烈了,我必須為電視劇里所有出軌的男人付出代價。那個下午,那雙讓我不愿意說的空洞的眼睛,實在害我不淺。
我坐在沙發(fā)上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表。我決定今天不那么早出去了,我覺得我必須把那個下午所發(fā)生的一切全都告訴給妻子。妻子站在落地窗前,正準(zhǔn)備朝下面俯視。她出門前總是這樣的,要先朝下面俯視一下,往往還要發(fā)幾句感慨:“這蕓蕓眾生啊,你說,要是沒有律師行嗎?那要有多少人蒙受不白之冤啊?!彼龑ψ约旱穆蓭熉殬I(yè)很有些自豪感,感慨完后下樓的腳步就特別的清脆而且有力。我趁她還沒來得及發(fā)感慨。趕緊說:“今天你晚點出門吧,我有話想和你說。”
妻子有些驚訝地回過頭,我又把那話重復(fù)了一遍。妻子朝我擠了擠眼睛,說:“你說吧,要講真話啊,不管對你有利沒利都要是真話。不然我就幫不了你。”她又挺直身子,把手背到身后,那語氣那樣子簡直是把我當(dāng)作她的當(dāng)事人了。
于是我點燃一支香煙,把那個下午發(fā)生的一切和那雙空洞的眼睛都一五一十地對妻子說了。妻子聽完后長長地出了口氣,很有點欣慰。她說:“你怎么不早對我說啊。沒關(guān)系的,你不用擔(dān)心,你不負(fù)任何法律責(zé)任。法律規(guī)定,國家有關(guān)部門專門在危險區(qū)域設(shè)置的救助人員、或者對人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承擔(dān)保護(hù)義務(wù)的公安人員,其身份決定了其有救助的法定義務(wù)。而對于一般公民而言,是不需要負(fù)這個責(zé)任的,你沒有任何責(zé)任。其實你早就該給我說了,我就看出來你心里有事?!?/p>
我說:“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我不是不想說嘛?!?/p>
“這也不是什么丟人事。沒偷沒搶的。當(dāng)今社會有幾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會停車?誰愿意多那事啊。”
“旁邊要是有個證人,我也許會停下來的?!蔽艺f。
“是啊,你沒做錯什么,你和大家一樣。”
“你說的也對。我就是老想那雙眼睛,給我印象太深了,主要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樣的眼睛,那樣的眼神?!?/p>
“什么樣的眼神?”
“垂死,我第一次看到人垂死的樣子,實在忘不掉?!?/p>
妻子沉默了一會,桌上的手機(jī)響了,她拿起手機(jī)看了看號碼,說:“我該走了,我預(yù)約了一個當(dāng)事人?!闭f完她把我嘴上的煙拽了過去,然后按在煙灰缸里擰熄。就站起身子“喀喀喀”地下樓了,她今天穿的是一雙紫色的高跟鞋,她現(xiàn)在認(rèn)為紫色皮鞋的既莊重又溫馨,更適合她。
在送妻子去她事務(wù)所途中,妻子多次提醒我說:“注意安全,別跟沒頭蒼蠅一樣?!?/p>
“沒關(guān)系?!?/p>
“什么沒關(guān)系,出了車禍就后悔莫及了。”
“我知道,尤其是不能在偏僻的地方出車禍,肯定沒人管?!蔽艺f。
妻子說:“神經(jīng)病!你趕緊把那雙所謂的眼睛忘了吧……”
我不知道為什么那雙眼睛總會時不時地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在我駕車的時候,在我睡覺的時候,甚至在我吃飯的時候。那雙旁若無人而又空洞的眼睛,還有那張蒼白的仰起的臉,那種本能的行為。
妻子下車后還是很不放心,她拍打著汽車的窗子說:“要不你到那里燒一柱香去吧,了卻一下你的內(nèi)疚,那樣也許你就不會再去想這事了?!彼脑诓A系氖种割^圓圓的。肉乎乎的。當(dāng)初她的那雙手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她的指頭像蔥條一樣,我從倒車鏡里看見妻子變了形,格外的胖,格外的飽滿,那張臉整個都凸著。
我說:“試試吧?!?/p>
離開妻子的事務(wù)所,我就又把車駛向那條廢棄的路,我想我應(yīng)該去做點什么,放上去一個花圈,或者點上一柱香,算是我的一點祭奠吧??晌疫€是什么也沒帶,我不是怕花那點錢,那真的不算什么,只是我覺得那太多余,說實話就連來這里一趟我都找不到任何理由,我覺得自己真成了一個多事的人。他是我的什么人嗎?親戚?朋友?熟人?什么都不是。我欠了他什么嗎?不欠。我撞了他嗎?沒有。我只是在路上碰見了他,只是萍水相逢了那一瞬間。他甚至看都不看我,他自己也肯定認(rèn)為我沒有道理去為他做什么。
那條廢棄的路段上還是荒草連天,太陽正當(dāng)空。我下了車,那片曾經(jīng)倒伏的草已經(jīng)全都復(fù)蘇了,又豎起來了,豎得筆直。青草上也已經(jīng)沒有了血污,我知道是雨水是露水,是它們把災(zāi)難的痕跡從這里沖刷掉了,讓這些生命又滋潤了起來,讓它們繼續(xù)茂盛地生長,植物也是有上帝的。我跨進(jìn)那片草叢里,青色的螞蚱彈到我的大腿上,然后它們又彈到更遠(yuǎn)的地方,或者一個跟頭栽到我腳下,青草味和不遠(yuǎn)處小溪的水腥味撲鼻而來,小溪里肯定有小魚在生動地游著。
我再一次把我的手機(jī)關(guān)上,我在那片曾經(jīng)倒伏的草叢里坐下。點著我的中華牌香煙。我就在那片草叢里吸著煙,一支,又一支……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那里吸煙。我看見我的煙圈旋轉(zhuǎn)著,在空中慢慢飄散,我想起我的童年在這樣深的青草叢里捉大肚子蟈蟈,抓蜻蜓的情景。我知道那樣的歲月一去不復(fù)返了,我想從今天起我就會忘掉這里曾經(jīng)有過的那雙空洞的眼睛,那張拼命抬起的臉。我會忘掉的,我還有很多要忙的事。
我會忘記這里的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