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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可嘉:落“葉”歸根

      2009-08-05 08:55
      詩歌月刊 2009年6期
      關鍵詞:袁先生現(xiàn)代派詩人

      徐 梅

      紐約時間11月8日,“九葉派”著名詩人、翻譯家袁可嘉在女兒家中與世長辭,享年87歲。在北京,88歲的女詩人鄭敏一聲長嘆,“我們‘九葉很慘啊,又一片葉子凋落了,就剩下我這最后一葉?!?/p>

      30年后“拉幫結派”

      “九葉派”詩人是袁先生的重要身份。然而,“九葉”雖在1940年代就被視為群體,當年卻并不相熟,“拉幫結派”是在30年后。

      袁可嘉1921年出生于浙江慈溪,1946年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1940年代他和辛笛、穆旦、鄭敏、杜運燮、陳敬容、杭約赫、唐祈、唐湜等先后在沈從文主編的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fā)表了新詩。他們大多是校園詩人出身,深受西方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影響,在白話詩創(chuàng)作相對幼稚的年代,這批詩人的表達方式和詩學觀念領一時風氣之先。但解放后環(huán)境的變化,使他們中間的多數(shù)人歸于沉默。

      鄭敏女士回憶,“1979年之后國內整個空氣緩和了,大家都很活躍,我才又重新開始寫詩。有一天我接到唐祈的來信,約我和杜運燮、袁可嘉、上海的王辛笛、唐是、陳敬容,到曹辛之(杭約赫)家見面?!?/p>

      唐祈、唐湜、曹辛之,陳敬容四人在上海辦過雜志,相互間比較熟,穆旦當時已經(jīng)去世了?!拔沂堑谝淮我姷剿麄儭T杉坞m然是我校友,但此前并沒有什么來往。其他的人我也都只是知道名字。曹辛之是一個非常聰明、有智慧的人,他覺得我們該把40年代的詩歌結成集,給孩子們看看。讓他們知道,在40年代也有人寫過和主流詩歌完全不同風格的作品?!?/p>

      商議書名時鄭敏說,“我們在《大公報》發(fā)表詩歌,不老被人說南北才子圍繞著沈從文這個大糞坑轉嘛,咱們做不了社會主義紅花,不如就當片綠葉好了。咱們九個人就是九片葉子,干脆就叫《九葉集》?!?/p>

      袁可嘉執(zhí)筆按這個意思為詩集作序。詩集出版之后備受好評,“九葉派”由此得名。不過,據(jù)說袁可嘉所寫的序言因為“思想消極”,受到了有關方面的批評。

      《九葉集》出版后,大家又各忙各的,再沒有大規(guī)模聚會過。鄭敏說,“九葉派遠沒有大家想象的那樣往來密切,獨立地思考和創(chuàng)作才是九葉的真正精神?!被叵胪杉蔚慕煌∠笞钌畹氖且淮螒杉沃ニ麄兗页燥?,沈從文也在,“他們倆是很要好的”。飯吃到一半沈從文忽然問袁可嘉,“原來有個寫詩的鄭敏,她現(xiàn)在去哪里了呀?”袁可嘉哈哈大笑,“去哪里了?她就坐在你旁邊呢!”

      大規(guī)模引進現(xiàn)代派

      《沉鐘》是袁可嘉得意的詩作之一。

      讓我沉默于時空,

      如古寺銹綠的洪鐘,

      負馱三千載沉重,

      聽窗外風雨匆匆;

      把波瀾擲給大海,

      把無垠還諸蒼穹,

      我是沉寂的洪鐘,

      沉寂如藍色凝凍;

      生命脫蒂于苦痛,

      苦痛任死寂煎烘,

      我是銹綠的洪鐘,

      收容八方的野風!

      這首豁達中見蒼涼的詩作,袁可嘉在“文革”中受到?jīng)_擊時,曾無數(shù)次吟誦。因為在西南聯(lián)大時曾經(jīng)給美國飛虎隊做過翻譯,他被打成特務。原本就不愛說話的他因為這些風波更加謹慎。“文革”過后,他依然謹言慎行。然而在治學時,日常隱匿的個性和獨立精神似乎全都顯現(xiàn)出來了。1980年代,袁可嘉和董衡巽、鄭克魯兩位先生共同主編《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大規(guī)模譯介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

      當時做現(xiàn)代派文學研究的人非常少,有人開玩笑說,為人低調謹慎的袁可嘉做的是最大膽、最前衛(wèi)的研究。起初有些人對他熱心介紹外國現(xiàn)代派不理解,甚至冷嘲熱諷。但他抱定了青山,筆耕不輟,最終被認為是在中國新詩和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交融借鑒過程中,介紹最早、成果最多、影響最大的中國學者之一。

      中國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員傅浩是袁可嘉帶出的第一位博士生。當年在北京大學讀研究生時,他跟許多同學一樣,“將袁先生編的書奉為經(jīng)典,正是那一套《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打開了我們的視界,原來文學還有這么豐富多彩的樣式!”

      他懷著仰慕之心投考到袁先生門下,在先生的指導下研究英文詩歌。但即便是跟自己的學生在一起,先生的話也是非常少的,“我們每次見面都要隔上幾個星期,坐在一起并沒有太多話說,常常是說不了兩三句話,兩個人就靜默地坐在那里了。但話少似乎也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溝通,彼此好像始終有一種默契?!?/p>

      “在學術上他非常果敢,他要拿出來的東西,絕對不會讓步退卻?!备岛普f,先生自己勤于鉆研,對于學生,則給予極大的自由。“任我們自己去發(fā)展,極少干涉,我寫的東西,他很少修改?!?/p>

      盡管袁先生建國后轉向翻譯和理論研究,基本沒有新的詩作,“但先生內心認為自己首先是個詩人。他非常在意這一點,認為創(chuàng)作是高于研究工作的?!?/p>

      老同事高莽贊嘆,“袁先生這人做學問成就很大,其實為人也是很瀟灑的,凡事都看得很開,我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豁達幽默的人?!?/p>

      “我這個人喜歡畫幾筆漫畫。有一次開會,恰好我跟袁先生鄰座,無聊時就信筆畫了一幅漫畫頭像。袁先生頭發(fā)比較少,我畫的時候又夸張了一下,就畫了一個大大的光頭,笑得也很夸張。照說一般人比較忌諱,有一些禿頂?shù)娜颂貏e開不了這樣的玩笑,但是袁可嘉一看,哈哈樂了,還拿起筆題了一行字:‘好一個腦袋!”

      譯詩是藝術而不是技術

      譯詩是袁可嘉最鐘愛的工作之一。美國詩人弗羅斯特曾說,“詩在翻譯中丟失?!痹壬g家、詩人和評論家于一身,似乎丟失得很少。愛爾蘭詩人葉芝的名作《當你老了》,包括冰心在內的諸多名家都曾嘗試翻譯,袁可嘉的版本是流傳最廣、最受讀者喜愛的。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p>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1986年他應邀去香港講學,香港記者問他“譯詩時,究竟有什么原則可跟隨?又有什么地方要注意?”他回答說:“并沒有什么特定的原則和標準,簡單地說,就是忠實地把原文的精神、風格、內容傳達過來。首先要明白是藝術性的翻譯,不是技術性的,所以不是逐字逐句地譯過來就算。一切要看對象?!?/p>

      “翻譯詩歌不是一種不可能的傳達方式,而是一種不完美的傳達方式而已,翻譯工作者和文藝工作者一樣,所追求的是要超越那不完美的境界?!?/p>

      詩人、翻譯家屠岸一再贊嘆袁可嘉的譯作?!八g了許多葉芝和彭斯的詩,非常精準、得體。彭斯是位農(nóng)民詩人,你看,袁先生翻譯他的作品,非常樸實到位。再看他翻譯的葉芝的詩又是一種味道。而這所有的味道里都有他袁可嘉的風格?!?/p>

      屠岸與“九葉派”早有神交,真正與袁可嘉相識相交卻是在退休后。退休前,他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擔任領導,袁可嘉拜托他與出版社方面溝通,出版自己的詩文集。

      “那個集子是《半個世紀的腳印——袁可嘉文選》,他非??粗刈约旱膭?chuàng)作,為了出版還自己掏了好幾千塊錢?!?/p>

      1991年,袁可嘉從社科院退休,不久便去美國探望女兒,一住多年。兩年前,他應邀回國參加外文所一個紀,念活動,屠岸特地去看望他。“那時候他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太好了,非常消瘦,坐在輪椅上。他拜托我再次為他聯(lián)系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自己的完整文集?!?/p>

      他感嘆道,“他的文集還沒出版,這是他晚年最大的愿望啊!可是,上帝召喚他去了!”

      詩人、翻譯家小傳

      袁可嘉,詩人,翻譯家。1921年生于浙江省慈溪。1946年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外語系,獲文學士學位。1946~1950年任北京大學西語系助教,1951~1953年任中共中央宣傳部毛澤東選集英譯室翻譯,1954~1956年任外文出版社英文部翻譯。1957—1978年調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員:1979~1982年任副研究員兼研究生院外文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1983~1990年任研究員、所學術委員、研究生院外文系教授兼博士生導師。1991年退休。

      袁可嘉從1946年起長期從事英、美文學(以詩和文學批評為主)研究和編譯工作,早期還搞新詩創(chuàng)作和評論。著譯主要有:《歐美現(xiàn)代派文學概論》、《半個世紀的腳印——袁可嘉詩文選》、《現(xiàn)代派論英美詩論》、《論新詩現(xiàn)代化》、《現(xiàn)代主義文學研究》(主編)、《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主編)、《現(xiàn)代美英資產(chǎn)階級文學理論文選》(主編)、《彭斯詩鈔》,《歐美現(xiàn)代十大流派詩選》(主編);詩集《九葉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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