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奇
從1937年到1942年延安的六年時間里,一到周末,吃過晚飯,人們就不約而同地朝著延安城里的中共中央辦公廳大禮堂、城東門外橋兒溝的魯藝大禮堂等地方走去,因為這些地方幾乎每個周末都會舉辦舞會。隨著加入的人越來越多,跳交際舞成為了一股潮流,給人們帶來難忘的快樂回憶的同時,也永遠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
外國人帶來交際舞
這場轟轟烈烈的交際舞熱潮的始作俑者是個外國人,她就是1937年1月以《法蘭克福日報》記者身份到訪延安的美國人艾格妮絲·史沫特萊。史沫特萊性格開朗,喜歡跳舞,是她硬拉著朱德,第一次把來自國外的交際舞展現(xiàn)在了延安的黃土窯洞中。
在史沫特萊的鼓動下,朱德、賀龍等人都開始起勁地學習起交際舞來。史沫特萊在以后的回憶中對幾個人的舞姿還進行了一番評價:周恩來跳舞“像一個人在演算一道數(shù)學習題似的”;賀龍“在青磚鋪的地上隨音樂旋律一起歡跳,他是身上唯一有節(jié)奏感的舞師?!敝劣诿珴蓶|,剛開始“由于自尊心強,他不學跳舞,生理上也沒有節(jié)奏感”。
其實延安革命隊伍中的很多人,曾經(jīng)生活在上海、廣州,甚至在法國勤工儉學,對交際舞并不陌生。在史沫特萊的推廣下,交際舞開始成為高級干部聚會娛樂時的表演性節(jié)目。很快,在史沫特萊的住處就開始了私人性質(zhì)的交際舞會。隨著學跳舞的人越來越多,交際舞開始推廣開來。成為很多人度過周末閑暇的主要娛樂方式。越來越多的地方被開辟成了舞廳,有的地方,比如魯迅藝術(shù)學院禮堂,甚至在新年來臨的時候,舉辦別出心裁的化妝舞會。
美孚油筒做大鼓
這些每個周末都會舉行的交際舞會,給很多人留下了終生難忘的美妙回憶。但是用今天的眼光去看的話,這些舞會的設(shè)備實在是極其寒酸:沒有五彩燈光和富麗堂皇的裝飾,只有幾盞明晃晃的汽油燈;舞池也粗糙得不成樣子——除了兩處用教堂改成的舞廳里的舞池是青磚地面以外,其他舞場不過是平整的黃土地。有時候由于天氣干燥,跳舞的人多,整個舞池里面就會出現(xiàn)塵土飛揚的景象,仿佛舞池里面的同志們不是在文雅地舞蹈,而是在熱火朝天地干農(nóng)活。藍家坪的作家俱樂部舞場條件算是最好的了,也不過多了幾張設(shè)計成沙發(fā)式的折疊椅,還有蕭軍夫人王德芬當壚的窯洞酒吧可以供應飲料。沒有音響,伴奏的樂器也很簡單,除了一些口琴、手風琴、小提琴以及傳統(tǒng)的竹笛、二胡之外,整個延安只有一架鋼琴,還是大后方一位愛國民主人士贈送給周恩來的,1941年的時候轉(zhuǎn)贈給了魯藝。很多樂器都是在不斷增加的舞場需求之下臨時手工制作的,比如最能渲染舞場氣氛的定音鼓、爵士鼓,就是用廢棄的美孚油筒改造成的,效果可想而知。
但就在這樣的條件下,很多舞場依舊客滿為患。經(jīng)常跳舞的人們都熟悉了不同舞廳的特點:王家坪和中央大禮堂舞場是政治級別最高的,經(jīng)常有軍政首長光顧;魯藝禮堂由于年輕人多,是最熱鬧的;而女子大學禮堂和操場,出于人所周知的理由,總是能夠吸引到最多的人。
穿著草鞋跳洋舞
雖然多數(shù)舞場都是塵土飛揚的黃土地,但跟舞蹈者的裝束卻十分相配,因為當時在延安,大多數(shù)人的標準裝束就是軍裝加草鞋,除了屈指可數(shù)的幾雙從蘇聯(lián)或重慶穿來的皮鞋之外,人們穿的都是布鞋、膠底鞋或草鞋。住窯洞、穿草鞋,是當時參加革命的標志,在參加舞會的時候人們也是如此打扮。女子大學的學員們則仿照蘇聯(lián)服裝式樣,自己裁剪縫制出了與列寧服相似的校服:大翻領(lǐng),雙排扣,收腰身,她們穿著列寧服上舞場。
很多男同志腳上穿的都是自己親手打成的草鞋。愛美的女同志們就花心思地用不同顏色的布條編成帶子釘在舊鞋底上,做成新式的涼鞋。更時髦一點的,就在草鞋或涼鞋上點綴上一對絨線做的紅球,隨著舞步跳動,自然就成為了舞會的焦點。
軍裝是永不過時的流行。一些來自大城市的女同志們穿軍裝時,故意收緊上衣,扎上皮帶,顯示出身材的曲線。也有人在衣襟上繡上一朵小花,在冬季里將制服手袖、領(lǐng)白鑲嵌上一道白色或藍色的布邊,顯示出自己的與眾不同。
吳光偉事件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交際舞。比如說參加過國紅軍長征的女軍人們。長期嚴酷的軍旅生涯,使他們沒有更多時間去關(guān)注修飾自己的容貌。她們不化妝,穿著打扮簡單樸素,頭發(fā)長了,自己拿把剪刀剪短就行了。對于她們來說,注重穿著打扮和跳交際舞,無疑都是小資情調(diào)的表現(xiàn)。
更深層的原因,是她們擔心男人們會抵制不住誘惑,面對一批批從大城市中涌入的年輕女學生們時,會心猿意馬。尤其這些年輕的女孩們,還滿懷對革命的純真信念和對延安革命者們的崇拜。
賀子珍就不喜歡毛澤東去跳舞。毛澤東經(jīng)常光顧舞場,也常常和史沫特萊和她的翻譯吳光偉一起聊天。而年輕漂亮的吳光偉顯然早已經(jīng)成為了延安舞場中的明星式人物。時間長了,賀子珍就產(chǎn)生了疑心。有一次她來到史沫特萊住的窯洞的時候,發(fā)現(xiàn)毛澤東和吳光偉坐得很近,兩人正在開心地聊天。賀子珍抑制不住,就發(fā)了脾氣,把手一直揮舞到了吳光偉的耳朵和臉上。
門外的警衛(wèi)看到情況想要阻攔,在混亂中先拉住了賀子珍。為了維護吳光偉,史沫特萊趕上去給了賀子珍一拳,賀子珍的左眼眶馬上就腫了起來。
毛澤東勸開了架,帶著賀子珍回去了。事后,吳光偉向有關(guān)部門舉報賀子珍打人,小范圍內(nèi)稱之為“吳光偉事件”,但有關(guān)部門并沒有對此給予一個什么處理意見。之后,賀子珍負氣出走,接著,吳光偉隨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也離開了延安。史沫特萊因為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在延安多待了一段時間,到9月初,便與斯諾夫人一道告別了延安。
在“吳光偉事件”中,很多人,比如朱德的夫人康克清以及其他女將們都是支持賀子珍的。她們討厭史沫特萊,認為她給延安帶來了傷風敗俗的資產(chǎn)階級腐朽生活方式。史沫特萊也很清楚這一點。在《中國的戰(zhàn)歌》里,她寫道:“在延安的婦女中間,我贏得了敗壞軍風的惡名,人言可畏,群情側(cè)目,以致有一回朱德邀我再教他跳一次舞時我居然謝絕了他。他指責我怕事,說道:‘我同封建主義斗了半生,現(xiàn)在還不想罷休!我只好站起來以民主的名義和他跳了一次。”
但是對更多的人來說,這幾年的交際舞熱潮,給他們漫長而艱難的戰(zhàn)爭歲月,留下了一抹難得的亮色。很多人在這些開放而熱烈的舞會中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比如當時擔任魯藝文學系主任的詩人何其芳。在延安的高級領(lǐng)導人中,師級以上軍官中80%以上的人也是在這一時期戀愛成婚的。
1942年,隨著整風運動的開展,交際舞風潮也被群眾性大秧歌舞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