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學(xué)
老疙瘩掐下兩個麥穗,放在掌心兒搓了搓,然后張開長滿厚趼的手,“噗——”吹去麥殼兒,飽盈盈的麥粒子便美美地聚在手掌心兒里。一仰脖,麥粒子就進到老疙瘩嘴里,他瞇著眼,嚼出滿嘴的白漿,“咕?!保蔬M肚里。咋樣?六嫂子一直盯著老疙瘩一鼓一鼓的腮幫子,見他咽下了,便問。中!成著呢。老疙瘩喜滋滋地吧嗒著嘴巴。六嫂子長長地吁了口氣,抬眼望著一涌一涌的麥浪,伸手將散亂的短發(fā)撩到耳后,笑著說,他叔,多虧了你幫俺……歇歇再干吧。俺不累,趁天黑前得收完呢,要是下雨就糟了。老疙瘩話音剛落,鐮刀過處,已經(jīng)倒下小半壟麥了。六嫂子也忙揮了鐮,割起麥來。
遠處,老疙瘩媳婦背著英子,吃力地爬上麥車,屁股坐到松軟的麥秸上,心卻懸了起來。她手搭涼棚向這邊張望,還沒等她看清老疙瘩和六嫂子在哪,四輪車就載著一車金黃,突突地向屯子里開去。
老疙瘩回來時,英子已經(jīng)睡下了。
吃什么“金鑲玉”吃到這光景?老疙瘩媳婦盤腿坐在炕上,擺弄著英子的褂子,頭也不抬,硬邦邦地問。
喝酒了呢,六嫂子叫你過去一塊兒吃,咋不去?老疙瘩坐在炕沿兒上,抬臉瞅著媳婦。媳婦穿件皺巴巴的背心,前胸那兒破了個拳頭樣大的洞。
俺又沒幫著收麥,咋好端人家的飯碗?
六嫂子煮了咸鴨蛋,拌了涼菜,還炸了花生豆子呢。
那俺也不能去,俺去了,英子誰管?看著睡得正香的英子,兩口子都緘了聲。
半晌,老疙瘩媳婦又說,喝多少?一身酒氣。
沒多少。老疙瘩說著,伸過一只手,那只手剛從“破洞”進去,還沒摸到媳婦的皮肉,媳婦便向后一仰身兒,一巴掌撥開老疙瘩的手說,在那邊兒上足了弦是吧?回來找俺破勁兒來啦?
看你說的。老疙瘩縮回不安分的手,很無奈的樣子。
夜,靜得怕人。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兩聲狗吠。
咋喝到這光景?
老疙瘩忙說,麥子上了場天就黑透了呢。
喝完酒沒做點兒別的?老疙瘩媳婦盯著他的眼睛問。
看你說的,每回幫六嫂子干活兒你都這樣……你就這點兒不好。
俺不好?俺哪點兒不好啦?老疙瘩媳婦委屈地說,俺的老爺兒們?nèi)ソo人家收麥,還陪人家吃喝到小半夜,哪個敢說俺不好?
好好好,好還不成?幫六嫂子干活兒,哪回不是你讓俺去的?俺割了自家的麥又去割人家的麥,累了乏了俺都認了,可你不能不信俺呀!俺要是做了別的,能對得住六子嗎?一提六子,老疙瘩媳婦立馬住了口——要不是因為下河救英子,六子怎么會被河水沖走呢?人家救了咱娃的命,咱要是知恩不報,那還叫人嗎?兩口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斗著嘴,外面忽然傳來了雷聲。
要下雨了!
老疙瘩媳婦跳下炕,摸黑兒跑到倉房翻出兩塊苫布,一塊遞給老疙瘩,一塊抓在自己手里,大聲說:“快!去苫麥垛,咱家的不用你操心;你去苫六嫂子家的……”兩口子一前一后,奔向麥場。
一道閃電劃破夜幕,將兩個黑影定格在幽幽的村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