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泰峰
元旦假期剛過,浙江慈溪市規(guī)劃局編審科科長虞曉像往常一樣來到單位,在路過公示欄的時候也像往常一樣放慢了腳步,看看有什么新的通知。
這天的公示欄有些特別,上面貼了6張表格,名為《慈溪市領導干部廉情公示表(2008年度)》,每張表格公布了一位規(guī)劃局領導的廉政信息。
這讓虞曉感到“非常新鮮”,他站定腳步,仔細看起來。
打頭一份公示表是規(guī)劃局局長樓樹芳的。“配偶姓名龔萍兒,性別女,工作單位市中醫(yī)院,職務科長;子女姓名樓家駿,性別男,工作(求學)單位(學校)浙江林學院;私家車,車主樓樹芳,車型皇冠,購車時間2008年9月。”
緊挨著樓樹芳的是規(guī)劃局副局長陳仲才的公示表。公示表顯示,陳仲才的丈夫在浙江第二人民醫(yī)院工作,兒子所在學校是杭州市崇文小學,除了現(xiàn)住房外,另有房產(chǎn)一套,私家車一部,車型為奧迪A4,購車時間2006年2月。
虞曉在規(guī)劃局已經(jīng)工作十幾年,他說,如此晾曬領導的“隱私”還是第一次看見。
2008年12月5日,慈溪市紀委和慈溪市委組織部聯(lián)合印發(fā)《慈溪市領導干部廉情公示暫行規(guī)定(試行)》(以下簡稱《規(guī)定》),要求對市委管理的現(xiàn)職副局(鎮(zhèn))級以上黨政領導干部和國有(控股)企業(yè)負責人實施廉情公示。
按這個要求,慈溪市進入公示范圍的干部數(shù)量為700余名。
“廉情公示一般每年一次,次年1月底完成。今年是第一次,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對500多位干部進行了公示?!贝认形N⒓o委書記周忠賢說。
房子車子都要寫出來,
倒也沒想到
陸幼菊是慈溪市規(guī)劃局紀檢組組長,也是規(guī)劃局6位公示對象之一?;蛟S由于本人從事紀檢工作,她說她在去年12月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并沒有覺得很吃驚,感覺只是紀檢工作“比以前深了一點”。
盡管如此,第一次看到公示表的時候,欄目設置的細致仍然讓她感到吃驚:“房子車子都要寫出來,倒也沒想到?!?/p>
在住房一欄,她填了“另有住房一套”;私家車一欄顯示她擁有一部豐田卡羅拉,購于2008年1月。
兩套住房是如何來的?她解釋說,她與愛人都是公務員,已經(jīng)工作十多年。剛工作的時候獲得一套福利分房,由于房子太小,所以后來自己又購買了商品房,舊房子則用來出租。提到私家車,陸幼菊曬了曬自己的收入:“一年大約八九萬元吧,這在經(jīng)濟比較發(fā)達的慈溪最多算是中等,但買輛中檔車不成問題?!?/p>
填到這里,僅僅完成了第一大類。往下是另外三大類:
第二類是“廉潔自律情況”,包括有否在公務活動中借考察、培訓、會議的名義進行公款旅游;因公出國情況(時間、任務、組織或邀請單位、經(jīng)費來源等);因私出國情況(時間、地點等);有否借婚喪嫁娶之機大操大辦、收錢斂財;有否參與賭博或以斂財為目的的變相娛樂活動等5方面情況。
第三類是“廉潔從政情況”,分為有否利用職權(quán)職務便利或影響,為本人、配偶、子女及其配偶,以及特定關系人謀取利益等11個方面。
第四類是本人認為需要報告和說明的其他有關情況。
對于后面這三大類,陸幼菊一律填了“無”,“本身不存在這些情況,就沒什么好填的”。
規(guī)劃局其他5位被公示對象也基本如此,只有陳仲才在因公出國一欄寫道:“2008年6月,英國培訓學習,經(jīng)費單位自籌。”
下一年怎么填,就得掂量掂量
作為制度的設計者,周忠賢一再強調(diào)此舉“并沒有什么很深的背景,而只是紀委日常工作的一個延伸”。
2008年初,慈溪市建立廉情預警機制?!爸v簡單點就是加強源頭治理,把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tài),這涉及廉情信息的收集、分析和使用。如何深化廉情預警機制是我們一直考慮的?!敝苤屹t說,事實上,從中央到各級地方政府,對于領導干部都有重大事項報告的相關制度,慈溪市就有《黨員領導干部報告?zhèn)€人有關事項實施細則》?!耙簿褪钦f,以往每年領導干部對重大事項都要報告的,只不過這種報告主要由紀檢部門和組織部門掌握?!敝苤屹t說,“我們就考慮是否作些深化,加大一點力度,比如接受群眾的監(jiān)督等?!?/p>
再加上中央《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08~2012年工作規(guī)劃》對于加強監(jiān)督、加強制度建設的要求,周忠賢說,廉情公示制度就“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了”。
不過周忠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拔蚁M麑崿F(xiàn)三個好處,”他說,“一是增強領導干部廉潔自律的意識,增強公信力;二是加強各級部門落實廉潔自律工作情況的監(jiān)督,增強執(zhí)行力;三是拓展監(jiān)督的渠道和形式,擴大群眾參與的面和力度,增強約束力,因為群眾眼睛是雪亮的?!薄皩δ切┛谑切姆堑?,‘臺上孔繁森,背后王寶森式的干部,怎么監(jiān)管,廉情公示是一種方式?!?/p>
為達到這幾個目的,《規(guī)定》進行了相應的制度設計,一是公示后,由市紀委、市委組織部在各個單位內(nèi)對公示內(nèi)容的真實性進行測評,測評不滿意票達到三分之一以上,經(jīng)核實屬實的,按照相關規(guī)定予以責任追究;二是在公示表最下方公布舉報電話。
周忠賢說,目前還沒有收到群眾的舉報電話,“不排除以后會有,我們有思想準備,只要有人舉報,我們一定進行調(diào)查”。
即使無人舉報,“曬家底”還是對官員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共青團慈溪市委副書記李勝說:“比如你今年用非法所得買了一棟別墅,那下一年公示就不好填,所以平時你就得掂量掂量。而且買了房子總會有人知道的?!?/p>
廉情公示猶抱琵琶
周忠賢坦言,有少數(shù)干部對公示有抵觸心理,“他們擔心,家里地址公布了,會不會有人來搗蛋”。
“我不害怕別人知道我家在哪里,即使不公開,如果人家存心想知道,動點腦筋完全可以做到?!标懹拙諏Υ瞬o顧慮。而李勝的回答是:“不少信息的確是隱私,但作為領導干部來說,權(quán)力是大家給的,應該有這個覺悟,這是一種必要的犧牲?!?/p>
盡管才邁出第一步,質(zhì)疑已隨之而來——僅在本單位公開,離真正的“陽光”和“透明”仍有距離,多少給人“猶抱琵琶”之感。
一篇評論認為,市級領導并未列入這次廉情公示范圍,是只打“蒼蠅”不打“老虎”。
對此,周忠賢解釋說,市委書記、市長等是省管干部,他們的重大事項向省里報告,市紀委沒有這個權(quán)限。
但是,如果不能得到上級的支持,廉情公示能夠走多遠?
在市規(guī)劃局門口,一位坐著殘疾人輪椅車的老年人言辭尖銳:“我可以肯定地說,你查不到,干部買第三套第四套房子,誰寫自己的名字?”
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教授楊光斌認為,能否查實,取決于反腐的決心是否足夠,“如果足夠,就一定能查實,香港、新加坡不是都做到了嗎?辦法有很多,比如實名制消費等,這在技術上完全可以解決”。
2009年1月,從新疆阿勒泰的官員財產(chǎn)申報到浙江慈溪的廉情公示,一個是西北邊陲,一個是沿海富庶之地,兩者不約而同地選擇同一主題入手,而且都攪動了輿論的“一池春水”。
(梁衍軍薦自《瞭望東方周刊》2009年第6期原標題為《地方慈溪官員廉情公示后》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