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的羅勒

梅　吉

一

認識翟小如完全是個意外。林年的煙癮很大，車開到路上的時候發(fā)現(xiàn)煙沒有了，就停到路邊的小賣部前，買一包煙。小賣部里的女孩就是翟小如，那天她穿著水藍色的襯衣，松松地扎著馬尾，拿煙給他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旁邊的一臺小電視。她恬靜而漫不經心的模樣就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后來，他常常開車去那里買煙。乘機和她說會兒話。那時候翟小如上大三，暑假幫著家人守鋪子。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笑起來鼻子上會有些小褶皺，她常常會說些傻氣的話，惹得林年哈哈大笑，一整天里心情都出奇的好。有時候和客戶談話時，腦海里會閃出她的一句話來，不自覺地就笑了，惹得客戶摸不著邊。

他這般的年紀，閱人已經無數，卻還是被這個單純的女孩吸引了。起初也是克制隱忍的，只是借著去她的店里買東西的時候簡單地說說話，如果這只是他生活的一味調味劑也就罷了，可是他卻越陷越深。

有次去她的小賣部，林年看見有個男孩買完東西還沒等找錢就急匆匆地離開，翟小如打開來看，竟然放著一個小紙條和一張電影票。男孩約她去看電影。她是單身女孩，當然可以被年輕的男孩追，可一想到她會和別人在一起，他的心就酸酸的。他第一次對她有了占有欲。

他請她去吃飯，看電影，郊游。他從來沒有這樣正式地追過誰，卻沒想到，在婚后開始認認真真地追另一個女孩。是的，林年已經結婚了，孩子三歲。

二

他對翟小如隱瞞了已婚的事實，而她那么單純，根本不會想得那么復雜。不會去問為什么每天晚上他都要關手機，為什么周末他都會消失。她的父母和弟弟也見過他，他們待他很客氣，他們也是很簡單的人，從來沒有懷疑過什么。

林年并不是涼薄的人，對妻子還是有感情的。只是一開始他們的婚姻就很溫吞，沒有電光石火，也沒有纏綿悱惻，林年骨子里是有些失望的，妻子文鵑很要強，事業(yè)做得風生水起，有聲有色，家庭自然顧得就少了。林年在沒有遇上翟小如的時候也是安分守己的男人，想著一輩子就這樣過吧，可是翟小如卻像一?；鸱N，一下就點燃了他。

林年從不承認翟小如是他的外遇，那對翟小如太不公平了，她對他的婚姻完全不知情，何況他對她，是動了真心的。

恨不相逢未娶時，大概就這樣吧。他大了她9歲，想他都穿得整整齊齊上小學了，她才呱呱落地，她為什么不早生些年，又或者他為什么不晚些出生呢，說不定他們就能順順當當地相遇和相愛了。

但他們的相遇不是晚了，就是早了。林年在夜里想來，心里就窘迫不已。他到底該拿翟小如怎樣呢?也想對翟小如坦白，但卻那么害怕失去她，也怕她受傷，所以就隱瞞了下來。

三

林年知道，翟小如真的愛上他了。她會去廟里求一支平安符掛在他車上，會偷偷比量著他的尺寸為他織毛衣，也會在小賣部前面翹首等他，一看見他的車，就笑容燦爛地飛奔過來。長發(fā)在她身后飛揚起來，旋出了許多的花朵。林年的心，就有了現(xiàn)世安好的感覺。

第二年夏天，翟小如畢業(yè)了。她找了一份文案工作，薪水不高，但她很開心。翟小如和文鵑截然不同，她沒有野心，或者不太求上進，她要的就是一份喜歡又清閑的工作，守著一個好男人經營好一個小家就夠了。

翟小如的要求真的很簡單，簡單到林年的心里滿滿的都是愧疚。他想要滿足她的愿望，可他給不了，該怎樣給呢?

翟小如拿到第一份工資的時候，請林年吃大餐。她送他一個盒子，打開來竟然是一枚戒指，她笑得有些羞澀，你戴上，別人就知道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林年不忍心讓翟小如失望，就戴在了中指上。后來，他每次回家的時候就把那枚戒指取下來放進荷包里，去見翟小如的時候再套上。

為了上班方便，翟小如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一室一廳。文鵑出差的時候，他就留在翟小如那里過夜。那些時候，翟小如就歡快不已，箍著他的脖子撒嬌，林年看她的眼神嬌寵不已，她是那樣的心無城府，而他，是不是罪孽深重呢?只是為了自己的喜歡，就把她留在他的身邊，到底是對還是錯?

四

文鵑到底還是知道了林年的事。她逼著他問，他就說了。文鵑坐在沙發(fā)上哭了整整一夜，而他也抽了整夜的煙，他從來沒有想過文鵑會這樣地在乎他們的婚姻，他一直覺得她更看重的是她的事業(yè)。

她說，只要他和那個女孩斷了，她就原諒他。林年的心就軟了下來，孩子還小，他不忍心讓他失去一個完整的家，就下了決心，慢慢地疏離翟小如。看到翟小如單純的笑容時，他的心又糾結起來，像一堆理不清的棉絮。

文鵑知道林年還沒有了斷的時候，開始找林年鬧。她變得不可理喻，尖酸刻薄。更讓林年擔心的是，他很怕她去找翟小如，害怕翟小如受傷。

然后，翟小如就抱了那一盆羅勒回來。

她很喜歡那盆葉子像玫瑰花葉的植物，澆水松土，讓它曬足夠多的陽光。林年心虛地看著那盆羅勒，他真的怕它死。如果它死了，她就知道他對她說了謊吧。

他找了很小的事情跟翟小如吵，他冷著臉，惡言惡語地說要和她分手。他想如果只是單純地分手也許對翟小如的傷害會小些吧，他收拾了幾件放在她這里的行李要走，她一屁股坐到他的包上，含著眼淚說，我是你最重要的行李，帶上我吧!

林年的胸口就漾滿了疼痛，他到底該拿翟小如怎么辦呢?

羅勒養(yǎng)得很茁壯，但翟小如卻搬了家。林年有天去的時候，翟小如的房子突然就空了，剩下那盆羅勒與他對視。他就知道了，文鵑一定去找過翟小如了。

他去翟小如的公司，他們說她辭職了。他去她家找她，她弟弟揮了拳頭過來。他在她家附近整夜地徘徊，他真的很擔心她。

他收到她發(fā)來的信息，只是十個字：寧動千江水，不動道人心。他知道，她是怨恨他的，如果沒有結果為什么又要去招惹她呢?只是他真的愛她呀，可為什么，他帶給每個人的都是傷害呢?

她弟弟說，翟小如去了外地，不會再回來了。他們是那么清白的家庭，定然也容不得翟小如和他這樣已婚的男人在一起，而她的人生會因為他而不再明媚嗎?她說過，羅勒被說謊的男人碰過以后會死。

而跟說謊的他在一起的翟小如，會不會像羅勒一樣?

五

三年后，林年帶著兒子去公園玩耍。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習慣性地走著走著就到了翟小如家附近。三年來她從未聯(lián)系過他，原來翟小如的離開，竟然這樣決絕。只是林年在夜里，會一邊抽煙一邊困頓地想念翟小如。

是經過她家附近的酒店時，看見了翟小如。她穿著婚紗，笑靨如花。他的心就抽絲樣疼了起來，她的目光轉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他，她的眼里立刻就蓄滿了淚水。

她向這邊走了幾步，而他迅速地轉過身去，牽住兒子的手逃一樣地離開。他終于懂得了，愛一個人真的不是要去得到她，放手也許是更深沉的愛。如果當年他不去觸動翟小如，也不會去傷害那么多的人了。

只是，翟小如永遠不會知道，他離婚了，在她離開后不久。

而現(xiàn)在，他單身，她卻成了那個有婚姻的人，他們只能永遠地背道而馳了。他走得很快很快，以至于兒子問：“爸爸，你哭了?”

他是哭了，他知道了，翟小如連同那些曾經的時光，將在他心里永垂不朽。

(摘自《分憂》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