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玉軍
他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帶妻子回老家的情形。那天,全村老少都到了,將他家的小院擠得滿滿登登。顯然,是父母將他回家的信兒炫耀了出去。
雖說妻子長相一般,可那時髦的衣著,靚麗的打扮,和這些土得掉渣的鄉(xiāng)親們一比,絕對鶴立雞群。村里到處是羨慕的眼光,到處是贊嘆的聲音:“瞧人家,多出息?!薄笆前?不僅留在了省城,還娶了個天仙似的媳婦?!焙荛L一段時間,他都是鄉(xiāng)親們崇拜的偶像,也是孩子們刻苦學(xué)習(xí)的原動力。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理所當然地成了家里人的驕傲,也成了整個家庭的中心和支柱。無論大小事兒,父母和哥嫂們都先征求他的意見。說是征求,其實就是他一錘子定音。有時兄弟們之間有點摩擦或與左鄰右舍拌了嘴,也請他出面調(diào)解?!半u毛蒜皮的事也找我,煩死了?!弊焐想m這么說,可他還是坐著專車回家處理。很多看似棘手的事,他一出面就迎刃而解。盡管在單位他只是個芝麻官。曾有人開玩笑,說如果省城上空掉下來塊磚頭,起碼能砸傷十個這種級別的領(lǐng)導(dǎo),可他畢竟在省里做官啊,鄉(xiāng)親們還是很看重這點的。
每次回去他都提著大包小包,里面裝的大多是半舊不新的衣裳,兒子和妻子都不愛穿了,拿回家卻成了好東西。有一次他帶回去一件過時的皮夾克,大哥的兒子峰和二哥的兒子明還爭得不可開交呢。
回家次數(shù)多了,妻子當然不高興。他不管,很多時候干脆自己單獨回家。看著鄉(xiāng)親們羨慕的目光和家里人高接遠迎的情形,他感覺心里特別的滿足。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或許是父母過世,抑或是侄子們長大,家里找他處理糾紛的次數(shù)明顯少了,他有時候甚至卑劣地盼著家里出點事??烧嬗辛寺闊?他也力不從心了。上次二哥和他兒子明鬧別扭,請他回去說和,他剛一張嘴,侄子明就說:“三叔,別拿那些老掉牙的東西教育人了,過時了。再說,俺自家的事,你少摻和?!彪m然二哥又熊了明一頓,可侄子的話卻如一根芒刺,扎在了他心上,一有回家的念頭就隱隱作痛。
有時候哥嫂們也打電話邀他,他總是以工作忙等各種各樣的理由加以回絕。時間一晃又過了幾年,這期間,他退休了,又給兒子買了新房,經(jīng)濟頓時緊張起來。老家又打電話的時候,他嘆了口氣:“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了,不回去了?!备缟﹤冎浪麤]有專車了,沒再勉強。
可最近這次,他無法拒絕了,因為侄子峰開著專車接他來了。也沒什么好拿的,那些破舊衣服人家早不稀罕了。和妻子商量買瓶酒帶著,她老大的不情愿。
回到家,鄰居們依舊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哥嫂們依舊真誠地招待他,他卻一直悶悶不樂。飯桌上,又讓他坐到了主要位置。幾杯酒下肚,他突然找回了以前的感覺,絮叨起了自己的輝煌和對這個大家庭的貢獻。妻子幾次踩他的腳讓他住嘴,他卻不理不睬。哥嫂們不說話,只是笑瞇瞇地聽著。幾個小輩多次想反駁,均被自己的父母拿眼神制止了。
妻子終于看不下去,火了:“你就少說幾句吧?!彼瞾砹似?“怎么,難道我連喝盅酒說幾句話的權(quán)力都沒有了嗎?”說著,又端起酒來一飲而盡。
那天,他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