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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校的劉一凡打來電話:“老同學,請你喝酒怎么樣?帶上清若。悅來餐館,我等你們!”我笑了,這家伙準又撈著白吃白喝的了。
劉一凡是個很夠意思的人,有什么好事總不忘舊友。大學畢業(yè),有能耐的老爹立馬就給他在黨校找了個休閑處所,一周兩節(jié)馬列主義哲學。而我流浪了一年多才頭破血流地找到一所技工學校,教文化課。人比人,氣死人。
我和未婚妻清若大一認識,戀愛四年做了四年的焦點。
我和清若打車過去。小店不大,倒也干凈,上座率蠻高。這次劉一凡還真不是白吃白喝,餐館小老板請他題了個店名,擺一桌作為酬謝。席間,矮個兒長臉的小老板聽劉一凡介紹我是市作協(xié)會員,馬上恭敬有加,一個勁兒地遞煙倒酒,還忙不迭地給清若添茶。
小老板自報家門叫朱永和,年齡長我兩歲,早年也是名文學愛好者。據(jù)他說,投了三年稿,一篇沒發(fā)。那時候沒電腦,光復寫紙就用了好幾包。
朱老板喝酒上臉但是真能喝,扎啤一口“扎”進去一杯。喝多了又罵又夸,罵編輯罵城管罵工商,夸“3?15”夸女明星夸我們這些教書的。最后,特意夸了清若,“驚為天人驚為天人吶!”
這以后,我們成了朱永和店里的常客。有時候,劉一凡沒空,朱永和就直接給我們打電話。朱永和平時愛繃臉,給人感覺很嚴肅,但一笑又馬上燦爛如花,有點像川劇里面的變臉。我們一去,他這朵花就永遠開著。
有一次,我和清若趕到店里時,劉一凡已等在那里了。朱永和撥弄著手機說:“正想打電話催你呢!說話兒就來了。這樣,你們吃著,我還得到那邊監(jiān)監(jiān)工,不好意思,失陪了啊!”我問劉一凡監(jiān)什么工,劉一凡告訴我說朱老板在別處租了間鋪面,比這邊大得多。這不,又讓我給題寫匾額呢!我揶揄說就你那破字還到處給人題字呢!劉一凡抿口酒說你以為我傻呀,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他那點小算盤我能不清楚嘛!我問劉一凡,老爹啥時候退休?他說早呢。
這次清若莫名其妙地喝醉了。趁她不省人事時,劉一凡把我拉到一邊,耳語道:“當著清若的面我不好意思說,作為老朋友我又不能不說,朱永和那小子為什么老請你們吃飯,他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我笑了,學著他的口吻說:“你以為我傻呀?第一次吃飯我就看出來了!他那點小算盤我能不清楚?清若是什么樣的人你又不是不了解,會正眼看他嗎?”劉一凡沉默一陣說:“現(xiàn)在不是在學校那會兒了,你還是留個心眼兒好!”我大笑:“就憑他?天下人信嗎?!我跟你說一凡,什么叫冤大頭?就是吃他嘴不短,拿他手不軟!朱永和就是這樣的人!”清若在身后迷迷糊糊地說:“你們倆又在瞎嘀咕我啥呢?”我一把攬過她,咬著她好看的翹鼻子說:“一凡讓我看緊了你,怕你會跑!你會嗎?跑一個給我看看!”清若人來瘋地說:“好啊!我早想跑了……”剛要抬腳,一個趔趄滑到桌底下去了。
朱永和的新店開張了,又請了我們一頓。這次規(guī)格比以前高了許多,用朱永和的話講:“咱鳥槍換炮啦!”
我們照例常去他的新飯莊捧場。朱永和還是那個毛病,喝醉了又罵又夸。
兩年后,不顯山不露水的朱永和好像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一氣兼并了相鄰的幾家酒店,成了市里為數(shù)不多的三星級酒店之一。不久,他開上了一輛新寶馬。
從此,我再也不到朱永和的酒店吃飯了。什么時候想起來,我都想一把火燒了它!“永和”大酒店的老板娘兼副總經(jīng)理,什么時候變成清若的?
劉一凡請我吃飯,自己掏的腰包。我倆都喝高了,吐了不少酒,吐得滿地都是。我有個毛病,一喝醉就流淚。我流著淚說,我覺得我是了解她的啊……多少年都過來了,她要變心早變了……
劉一凡不理我,瞇縫著眼,嘴里念念有詞:“量變由事物的內(nèi)部矛盾所引起,事物的變化總是從量變開始……量變是質(zhì)變的前提和基礎……”
這家伙也有個毛病,一喝醉就背書,還總是背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