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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里的紅麻雀

      2009-08-17 09:53石玉奎
      當(dāng)代小說 2009年6期
      關(guān)鍵詞:墩子麻雀老師

      石玉奎

      九歲那年,我聽到了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和街上差不多年齡的孩子打雪仗的時候,因為我用雪球砸到了馬墩子的臉,把他惹惱了,他開口就罵,“你媽是破鞋,你是野種。”

      剎那間,我如同被雷電擊垮,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淚水順著臉流了下來。我感覺到刺骨的冷,臉上比雪球砸了更疼。我知道馬墩子的話不會是無緣無故隨便罵出的,因為這句話似乎比一座山還重,他一定聚集了好多的日子,聚集了太多的力量。

      幾個小孩見我哭得厲害,四散逃去,只有巧兒,拉著我的手,“絮兒,沒事,別哭?!?/p>

      巧兒這樣的安慰,讓我哭得更厲害,在那一刻,我?guī)缀鯏喽ㄎ业哪镎娴木褪瞧菩?而我就是野種。如果不是,巧兒一定會說馬墩子罵的不是真的,但卻說只勸我別哭。正是因為巧兒是這樣的語氣,我下定決心從此和她劃清界線。她以前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什么心里話都愿意給她說,我們倆還經(jīng)常到彼此的家里睡上一夜,在被窩里嬉鬧玩耍。但現(xiàn)在她卻這樣勸我,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和馬墩子一伙的,害了我然后自己卻在裝好人,那這樣她就更讓人惡心。

      我甩開巧兒的手,一個人開始往家走,我要親口問問娘,馬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么我就離家出走,哪怕做一個要飯的,也不能背上這樣一個壞名聲。

      一只麻雀在我面前落下,竟然是鮮紅的顏色。它似乎是想靠近我,試著向前一跳,再一跳,然后抬起頭來看我。我?guī)缀蹩刂撇蛔∽约焊嗟臏I流出,我感覺這個世界上,此時這只麻雀竟然是我惟一的安慰。我跪到地上,伸出手去,小巧得讓人心疼的紅麻雀竟然真的跳到我的手上,我把它捧起來,想捂到胸口,這時巧兒呀了一聲,把紅麻雀嚇得一下子飛走了??粗t麻雀漸漸飛遠,我似乎感覺到它還在不停地回頭看我,直到消失得無影無蹤?;剡^頭來,狠狠地瞪著巧兒,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是嫉妒,她是成心要把麻雀嚇走。我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撒到巧兒臉上,然后轉(zhuǎn)身走開,對她的哭聲理也沒理。

      我一生只見過一次的紅麻雀,在我心最疼的時候,是它給了我安慰和驚奇。我的一生似乎也注定只相信這只紅麻雀,它成了我惟一可以幻想和憧憬的美麗。

      “告訴我,馬墩子罵我的是真的

      嗎?”回到家,娘正在堂屋里做針線。她抬起頭,讓我看見一張以前我一直以為是天底下最美麗的,而現(xiàn)在卻成了最丑陋的臉,白皙的皮膚有白菜葉子的味道,高挑的眉毛似乎是專門用來勾引男人的,尖而小巧的鼻子像一幅陳舊仕女圖中的女人,透出一股陳腐的氣息,而那種嘴巴,不是用來說話的,而是用來欺騙人的,甚至包括自己的男人。

      “馬墩子罵你什么了,告訴我,我找他去?!彼畔率种械尼樉€,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

      “她罵你是破鞋,罵我是野種。”我咬著牙說出這些話。

      娘似乎瘋了,她沖出門,隨手抓起一把鐵锨。平日里柔弱得連一只螞蟻都踩不死的娘要找人去拼命,這讓我充滿好奇。可娘剛要出大門,被爹唬住,“你還要不要臉,這種話怎么去找人家?”

      爹似乎是一個幽靈,從西屋里出來,始終陰沉著的臉,如死人一般。在我的記憶里,他似乎從來沒有過笑臉,總像是別人欠他錢似的,而對我,更是不理不睬的。娘以前說他不喜歡女孩子,看來并不完全是實情,他只是不喜歡我罷了。他的這句話,已經(jīng)完全承認了馬墩子罵的就是真的。他呵斥自己的女人,排斥自己的女兒,現(xiàn)在再細細一想,他好像從來都沒有正眼瞧過我。呵,窩囊的男人,連找人打架的勇氣都沒有,怪不得自己的女人讓別人睡,看著他,我似乎有些幸災(zāi)樂禍了。

      “我恨你們。”我留下這句話,跑出家門。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的距離,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身邊再沒有任何聲響。天似乎永遠都黑不了,滿眼的雪把整個世界映得如同白天一般。沒有風(fēng),只有滿世界的寂靜和無邊的清冷,如月亮的光一樣有些漫不經(jīng)心。我找到一個麥秸垛,給自己掏出一個洞,蜷縮著身子鉆進去。渾身上下感覺不到冷,因為跑得時間太長,身上出了汗,濕了綠花花的棉襖。以前我總是以自己的花棉襖為榮,那些細碎的花,如春天的種子一般,隨時都能發(fā)出嫩綠的芽。但現(xiàn)在這棉襖似乎對我并不重要,它也如娘一樣地丑陋,只讓我感覺恥辱,因為她為我做的一切東西似乎都烙上了破鞋與野種的印記。我脫下棉襖,使勁地扔了出去。因為在洞里使不上勁,棉襖沒有扔遠,我又鉆出洞口,充滿憤怒地把棉襖踢得遠遠的,似乎踢著的是娘強加到我身上的苦難一般,直到我確信鉆進洞里再也看不見為止。

      我感到渾身上下的冷,如果洞外的月光是太陽光,那該多好,至少能讓我感覺一絲溫暖。但月光就是月光,空空洞洞的,它連自己都溫暖不了,卻只會讓別人傷感。

      困倦慢慢地向我襲來,但我知道,在我還沒有弄清楚我是誰之前,我還不能睡。馬墩子罵娘是破鞋,娘到底和誰亂搞,而我又是誰的女兒?可我現(xiàn)在,姓著不是爹的一個男人的姓,這個姓氏現(xiàn)在也讓我感覺惡心,柳絮兒,我發(fā)誓從現(xiàn)在開始,再也不姓柳,我只叫絮兒??晌易约旱挠H爹是誰,他知道我是他的女兒嗎,他在村子里的哪個角落里藏著,他和娘之間到底有過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他們做了這樣的風(fēng)流事,卻把所有的屈辱強加到我身上,他們肯定知道我會在這個世界抬不起頭來,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走一圈,可為什么還要生下我。我一定要找出那個男人,我要報復(fù),首先是對娘,然后對那個男人,還有我本就不應(yīng)該姓他姓氏的爹,以及所有對我充滿敵意的人,我都會報復(fù),還有馬墩子,我現(xiàn)在就咒他不得好死。而對娘,她根本就不配當(dāng)娘,她就像是童話故事里陷害白雪公主的惡毒王后一樣,她是一切罪惡的源泉,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會叫她娘了,她褻瀆了娘這個稱呼的純潔和偉大。

      “絮兒,絮兒。”

      我聽見有人叫著我的名字,但我睜不開眼。我只感覺到滿世界的寒冷都向我襲來,讓我?guī)缀跬V沽撕粑?/p>

      此后的好長一段時間,我都處于一種時斷時續(xù)的高燒狀態(tài)里。我躺在床上,任娘怎么叫都不回應(yīng)。我聽見她的抽泣,聽見她的長吁短嘆,聽見她常常在夜里來到我的床前,摸著我的額頭,為我塞好被角。我故意裝作什么都感覺不到,這讓娘更加惶恐不安,她不知道我的病情發(fā)展到一種什么樣的程度,便一次次地跑到鄉(xiāng)村醫(yī)生那里,說我如何如何。我聽到了鄉(xiāng)村醫(yī)生的不耐煩,尤其是她自認為我的體溫已經(jīng)很高而體溫表顯示的卻并不高的時候,他似乎已經(jīng)帶有抱怨的口吻了。我聽見娘賠著小心地說話,似乎看見她臉上堆著的苦笑,而那種笑似乎在她臉上開著一朵罪惡的花朵,讓我從心底里涌起一種厭惡。我不知道命運為什么讓我成為她的女兒,我為什么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如果我沒有爹娘,沒有家庭,沒有任何的不痛快,只如雪地里的那只紅麻雀,該有多好。那只紅麻雀現(xiàn)在飛去了哪里,它是不是快樂的,我什么時候還能再見到它,這一系列的問題讓我越想越頭疼,我也在一次次的頭疼里慢慢睡去。

      完全退燒應(yīng)該是在一個多月以后,那時街上的柳樹都開始泛綠了。巧兒天天都要到家里來,給我?guī)砹鴹l做成的小哨,柳哨有些發(fā)苦的味道在嘴里滋生蔓延,我心里清楚,這就是春天的味道。這個時候的柳條是最嫩的,最適合做小哨,軟軟的,可以做出無數(shù)個小孔,吹出富有韻律的小曲。娘是吹柳條哨的好手,每每春天來臨的時候,她都要為我做幾個小哨,然后教我如何用氣,如何把握音調(diào)。但今年,她沒有了這樣的心情,即使有,我也不會再讓她教我。巧兒剛開始到家里來的時候,我在心里也一直在拒絕巧兒,我知道這樣做有些不講道理,我的出身畢竟與她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所以隨著她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想著她是真的對我好,也便慢慢原諒了她。我下床的那天,正是巧兒從床上拉起了我,她說我現(xiàn)在真的是身輕如燕了,不,是叫身輕如絮,一個手指就能把我提起來,她說她娘想我了,讓我跟著她到她家里去,她娘為我們做好吃的,吃肉丁韭菜水餃,她現(xiàn)在就讓她娘去集上買肉去。說實話,病了這么長時間,嘴真的饞了,一聽說有肉吃,口水似乎都要流出來。而巧兒流露出她娘對她的疼愛,讓我嫉妒得心疼。是啊,她有一個可以隨意支使的娘,讓她買肉就買肉,讓她做韭菜肉丁餡子就做韭菜肉丁餡子,她有撒嬌的資本,她是她爹和她娘一起生的孩子,她愿意怎樣就怎樣,我有什么資格和她比呢。我長出了一口氣,被巧兒發(fā)現(xiàn),她抬頭看我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一絲心疼,我猜她看透了我的心思。

      走在街上,陽光似乎有些刺眼,我皺起眉頭,用手擋住額頭。雖然已是春天,但在各家房屋的背陰處,仍然殘留著斑斑點點的雪。那些板結(jié)的雪的表面落滿了灰塵,有的已經(jīng)從底面融化,踩上去便發(fā)出脆裂的聲響。我走在雪上面,想起從那次大雪之后,竟然再沒有出過家門,我似乎沒有勇氣走在大街上。如同腳底下的雪,無論我以前是多么純潔,現(xiàn)在卻是滿身的臟。我知道馬墩子罵我的話,肯定是全村的人都知道,連孩子們都知道的事,在大人那里就更不是什么秘密了。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如同身患瘟疫的人,任何人都有鄙視我的權(quán)利。我在房檐下走著,偶爾有融化的積雪滴下的水珠,砸在我的臉上,我不知道這融化的雪水是不是干凈,如同在我骯臟的軀體之下,不知道自己的靈魂是不是干凈一樣。

      “巧兒,你還想做我的朋友是嗎?我有件事需要你幫忙,你幫我就是朋友,不幫我們就一刀兩斷。”我坐在村子老槐樹下的石碾上,說。這棵老槐樹的樹干上到處是窟窿,我不知道它身上的每處疤都經(jīng)歷了怎樣的疼痛,但我知道,它最起碼是光明正大地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不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是帶著苦難標(biāo)簽的。

      “我一定幫你,說吧,什么事?!鼻蓛旱脑挳惓远?讓我相信她確實是我的朋友。

      “我要去燒了馬墩子家的房子?!边@一段生病的時間里,我一直在想著如何報復(fù),而報復(fù)的第一個人就是馬墩子。躺著不能動的時候,我一直在積聚著復(fù)仇的力量,所以說出的這句話,似有千鈞重量。

      “這,我,我真的害怕?!鼻蓛河行┆q豫。

      “你怕什么?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要陪著我就行,我自己點火放火。”

      巧兒不置可否,不拒絕就等于答應(yīng)了。我拉起巧兒的手,“走,大人們現(xiàn)在都下地干活去了,馬墩子家里肯定沒人,我們現(xiàn)在就去?!?/p>

      我們從馬墩子家的土墻上跳進院子,四處看了看,我發(fā)現(xiàn)堂屋是點不著的,廚房里堆滿了很多的柴禾,很容易點著。我看到馬墩子家的灶臺上放著簡易的油燈,那曾經(jīng)是馬墩子的藍色墨水瓶子,那白底的標(biāo)簽似乎還是新的,上面寫著馬墩子的名字,我把油燈信子拔出來,把油灑到柴禾上,直到我確信里面不會再有一點油,才劃著了火柴。在那一刻,一種從心底里涌出的快感讓我有些莫名其妙的興奮,看著火苗一點點竄高,看著那個寫著馬墩子的墨水瓶子在火里碎裂,我竟然有些高興得不知所措。直到火苗燒到房頂,我才拉起巧兒的手,迅速跳出院子。我看到巧兒的臉嚇得煞白。

      巧兒的娘,我叫她三嬸,她真的從集上買來了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那滿口流出的香,讓我體驗到了好久沒有嘗到過的幸福感。而巧兒幾乎沒有吃幾個水餃,她仍然有些害怕的神情,讓我有些看不起她。

      我和巧兒在她家一直玩到臨近傍晚的時候,聽到街上傳來混亂的叫罵聲,我們一起跑出門,見不少人都往我家的方向走。我忽然害怕起來,是不是我們放火的事讓馬墩子家知道了,他家的人到我們家打架呢?我撒腿往家跑,推開擁擠的人群,發(fā)現(xiàn)馬墩子一家都在我們家里,男人們站在旁邊破口大罵,而女人們把娘圍住,不顧頭不顧臉地拳打腳踢,而馬墩子則用一根長長的木棍,挑著一只破鞋。

      血在往我的頭上涌,我撿起地上的一塊磚,從馬墩子的背后對著他的頭砸下去,我看見血快速地從馬墩子的頭上流下來,馬墩子慢慢地倒了下去。馬墩子家的人看見我,撇開娘把我圍在中間,有一個長得和妖怪似的女人,我甚至沒有看清她的臉,一巴掌扇到我的臉上,我感覺臉上冒出火花。娘從馬墩子家的女人中間擠到我跟前來,死死地抱住我,任憑馬墩子家所有人的拳腳雨點般地落到娘身上。爹撥開馬墩子家的人,他的手里拿著一根柳條,粗粗的長長的柳條,對著娘的后背抽了起來,一下,二下,我默默數(shù)著,直到自己都忘記數(shù)到了多少。娘倒下去,如棉花一樣無聲地倒下去,而我,沒有了哭泣,驚恐,憤怒,仇恨,讓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我狠狠地向爹看去,他似乎不敢看我的眼,扭頭往屋里走去。

      醫(yī)院里的救護車一起拉走了娘和馬墩子,而我,如一棵衰敗的草,站在血跡和棍棒之間。

      我似乎成了全村人的眾矢之的,再也沒有一個人愿意和我說話,包括巧兒,總是在躲著我。我聽見有人在我的背后說著閑話,聽見有人說我是喪門星,每每這個時候,我的心里都充滿了復(fù)仇的快感。是啊,誰也別惹我,誰惹我誰就要倒霉,我就要讓誰不得安寧。

      只是苦了娘,她的后背被打爛了,一個多月后還不敢躺著睡覺。但我卻沒有給娘說一句體貼話,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她是一切苦難的源頭,如果她不和那個混帳男人生下我,一切都不會發(fā)生,而我,也不會背上一生都不可能放棄的恥辱,活在別人的唾沫星子里。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甚至更多了些幸災(zāi)樂禍的心理。

      我獨來獨往,像一匹走失了方向的狼。我常常一個人到野地里,走在田埂上,想著不著邊際的問題,想著我到底是誰的女兒。我常常獨行在月光之下,在空曠遼遠的夜空下想著我到底從哪里來,最后又將歸于何處。我感覺到無邊的寂寞,清晰可見的孤獨如悄悄流下的淚水,冰涼而且憂郁。走在大街上,我故意把頭抬得高高,而心里,卻依然是觸手可及的屈辱,強烈到讓我夜不能寐。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孩子,過早地體驗到了失眠的滋味,以至在我以后生命中的好多時候,都不再把失眠當(dāng)作一回事,而只是作為生活中的一個平常小事了。

      “絮兒,絮兒?!?/p>

      放學(xué)的時候,聽到看大門的蘇老師叫我,我有些狐疑地站住。

      “孩子,我聽說了你的事,你是好樣的,你做得對?!碧K老師手里拿著一張報紙,站在傳達室的門口。他一如既往地干凈,干凈得像一個女人。我一直弄不明白,這樣一個清秀得如同書僮一般的男人,怎么會選擇看大門這樣一個活計。就連他的名字,蘇悅,也似乎是女孩子的專屬。

      蘇老師是這一段時間以來,惟一一個夸贊我的人,在他向我翹起大拇指的時候,淚水不聽話地流了下來,似乎所有的委屈都融化在蘇老師的安慰里。

      他蹲在我面前,用散發(fā)著香氣的手絹為我擦淚。他的手絹是淡雅潔凈的絲綢,涼涼的滑滑的感覺,貼在臉上如一片柔軟的云。

      蘇老師很自然地抱起我,如我的親生父親,在那一刻,我想,如果他真的是我的親爹該有多好。他的身上充溢著陽光的味道,溫暖得讓人心醉。我情不自禁地趴在他的肩頭,我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然和幸福。

      “蘇老師,你多大了?”他把我放在床頭,他的床同樣是整潔而干凈的,我使勁在他床上顫了顫,接著問他,“你家是哪里的,怎么到了這兒?”

      “絮兒,你問的問題太多了吧,我都不知道應(yīng)該先回答你哪一個?!彼χ斐鲇沂值氖持腹瘟艘幌挛业谋亲?說。

      “那就一個一個來嘛?!焙⒆拥暮闷嫘淖屛覍λ錆M了各種想象。

      在我上學(xué)的幾年里,我從來沒有和蘇老師說過一句話,但不知今天為何,我竟然有那么強烈地想接近他的渴望?;蛟S是這一段時間的獨來獨往,讓我感覺到了孤獨,或許我真的太需要疼愛和安撫,或許只是他剛才的那句話,讓他那么輕易地走進了一個女孩子的內(nèi)心世界。

      “絮兒,你還小,聽說你的事情后,我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聊聊。人的命運有時是不能自己選擇的,不要怪誰,一切都是命運的錯?!碧K老師的眼里閃過一絲悲涼,我看到了,那么真切,也那么深刻。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他的背后一定有很多的故事。

      而在此后的一段時間里,我?guī)缀趺刻旆艑W(xué)后都要到學(xué)校的傳達室,那是屬于蘇老師自己的空間,他給我講浪漫婉約的江南煙雨,講風(fēng)景如畫的古都小鎮(zhèn),講輕舟逐波的滄浪之水,講秀麗險峻的奇山異石。他告訴我他的出生地雖然非常偏僻,但那兒的一山一水都透著靈氣,如詩如畫。他自認為是江南的青年才俊,所以才有資本成為領(lǐng)導(dǎo)女兒的白馬王子。他們約好今生來世,卻沒有想到在現(xiàn)實社會中卻遇到了重重阻力,甚至付出生命都難以沖破世人給他們編織的網(wǎng)。他們相約一起葬身于西湖,在完成他們生命中惟一的交合之后,一起跳湖自殺。但他始終沒有弄明白的是,自己明明跳進了湖的最深處,為什么卻沒有死,而自己深愛的女子,跳進湖去的時候,怎么竟悄悄地在自己身上綁上了沙袋。她是決意要去的,而自己也并沒有茍活的意思,他再次跳湖的時候,又一次被人救起。對愛人的思念,而領(lǐng)導(dǎo)家人的加害,他活著本身就是災(zāi)難。二十年過去了,他的心已經(jīng)麻木,因為每天他都要看看他們倆的合影,把自己結(jié)痂的瘡口弄得鮮血直流,他就是想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已對過往愛情的留戀和感傷。他把他們的照片給我看,照片上那對相依相偎的青年男女,似乎在仙界般恬淡,那些或深情或燦爛的笑容,似在遠古,又似在昨日。蘇老師一襲裙紗的愛人,真的如愛情使者,把女子的美麗詮釋得淋漓盡致。蘇老師以為我是一個孩子,聽不懂他講的這些愛呀情的,但同樣的敏感與細膩把我?guī)У搅伺c他一樣生死相纏、不離不棄的悲情場景。我知道,或者他只是需要一個聽眾,像我一樣能聽懂或者聽不懂,其實都不重要。怪不得學(xué)校的老師們都說蘇老師怪,從美麗江南竟到了這樣的窮鄉(xiāng)僻壤,他是在用這種苦行僧似的生活,折磨自己本已千瘡百孔的心靈。

      學(xué)校里開始有了我和蘇老師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班主任找我談話,說蘇老師生活作風(fēng)不好,讓我離蘇老師遠一點。而在那一刻,我是含著被羞辱的仇恨眼光瞪著班主任的。

      “我會告訴你娘的?!卑嘀魅巫詈笳f。

      我甩門而去,然后聽到了背后壓低了的叫罵聲。

      忽然有一天,公安局的人來了,他們把我叫到校長辦公室,讓我說說蘇老師是怎樣對我使壞的。從心底里涌出的恐懼讓我嗓子發(fā)干,“他沒有對我做任何事?!蔽衣曀涣叩睾?。我跑出門,想告訴蘇老師讓他躲一躲,卻看見他戴上手銬,被人按著頭,從傳達室里拉出來,然后被押上了警車。他扭過頭看我,扭得很吃力,眼里充滿疑惑。他的目光告訴我,他以為是我對他做了什么,我想跑過去,卻被班主任從身后抱住。他被推上警車的時候,腿被絆住,幾乎摔倒。我想他的腿一定磕疼了,我看到了他幾乎擰在一起的眉毛。我想他一定對我充滿了怨恨,因為他再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在警車開出校園的瞬間,我掙脫班主任跑了出去,發(fā)現(xiàn)娘站在校園門口,不知所措的樣子。

      “是你?是你告的狀?”滿腔的憤怒讓我對娘喊道,“你真不要臉?!?/p>

      我看見娘渾身哆嗦起來,然后捂住臉跪了下去。

      這夜色下的水塘真好啊,在月光的映照下,靜如處子。這是村子里惟一的水面,只有幾百個平方的模樣。我不知道它的水深有多少,但肯定能把我淹死的。其實從蘇老師被帶上警車的那個瞬間,我就知道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我惟一的朋友,帶給我開心和快樂的朋友,竟因為我背上了罪犯的名聲,而他卻沒有對我做任何事。他像我的親生父親,給了我那么多的快樂,讓我對美麗的江南,對美麗的愛情,對以后的生活,產(chǎn)生了那么多的幻想和憧憬,也讓我暫時忘卻了身上背負的屈辱。而現(xiàn)在,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無聲消逝。呵,蘇老師曾說,生活如夢,真的是這樣,而這夢,為何總是要破裂。

      我又看見了那只紅麻雀,它停在水面,飽含淚水,戚戚哀哀地看著我。

      如果我能死去,我身上所有的屈辱都將全部結(jié)束,對我而言,將是一種徹底而快樂的解脫。如果我能死去,關(guān)于蘇老師的一切蜚語流言都將煙消云散。而我,則可以因為追求純潔的生命本性,在天堂之上,頷首低眉,笑意溫淡。

      我的身邊沒有沙袋,不能像蘇老師的愛人那樣綁在自己身上。但我在自己口袋里裝滿了沙子,又在書包里裝滿了沙子,然后把書包背在肩上,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水塘。

      當(dāng)命運要懲罰一個人的時候,它連死的機會都不會給你。我不知道自己怎樣被娘發(fā)現(xiàn),怎樣被巧兒和三嬸他們合力救起然后背回家。自從踏進水塘開始,我就一直沉浸在對死亡的向往之中,炫如煙花的美麗,讓我的靈魂蹁躚起舞。

      三嬸說,娘一直跟著我,我在明處,她躲在暗處。

      我堅定地不跟娘回家,我說我再也不想看見她,自己不要臉讓我跟著受罪,現(xiàn)在還要把災(zāi)難帶給清白無辜的蘇老師。我說我這次死不了,下次還要找機會死,因為活著比死更難。

      娘忽然間跪在我面前,哽咽著說不出一個字,她以頭撞地,撞得咚咚響,一次又一次,直到額頭上出了血。我故意扭過頭不看她,明知她那是因為疼我,真的害怕我死,自己卻在心里說,她是在演戲。三嬸使勁拉她,娘卻死活不起來。她終于哭出聲來,我感覺那哭聲像是從胸腔一下子迸發(fā)出來,那么長,似乎穿透了整個世界的安靜。

      三嬸說:“不愿意跟你娘回去,就跟著三嬸過吧,三嬸認你做干女兒。”

      我沉默許久,點點頭,我想,這對我,也許是最好的路途。跟著自己的親娘被人罵作野種,跟著三嬸,別人只能說我是干女兒,再也不會有人罵我是野種。我知道馬墩子的話會讓我記一輩子,我考慮任何事情,它都會是前提和基礎(chǔ)。

      娘說,她也要認巧兒作干女兒,讓我們倆天天在一起,這邊住幾天,那邊住幾天,這樣她就又多了一個女兒,真好。她的話還沒說完,我就堅決反對。娘臉上的表情有些失落,痛苦寫滿每一個表情。我要的就是這樣一種效果。

      娘在黑暗中回家,她的背影在夜色里顯得孤單而纖薄。那一刻突然想,這個有些手足無措的背影,是不是也如我一樣,背上了一生都無法洗刷的恥辱,而她,為何竟能擔(dān)當(dāng)?shù)闷稹?/p>

      在此后的幾年里,我和巧兒如同一對孿生姐妹,吃穿用都是完全一樣的,一同上學(xué)放學(xué),一同下地干活。我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三嬸說她能更多地看見我的笑了。但很多時候,我常常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孤獨,身上背負的恥辱感也時常如惡夢襲來,讓我呼吸急促。尤其是想起蘇老師,想起因我而起的是是非非,心里就會涌起沉重的負罪感。我不知道蘇老師現(xiàn)在何處,他服完五年的刑期之后又會棲落何方。煙雨江南讓他牽腸掛肚,僻壤窮鄉(xiāng)更讓他傷痕累累,到底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我的過錯,我不得而知。但我清楚地記得蘇老師被帶走的那一刻,我感覺天都塌了,昏天黑地,不知方向。我弄不明白,上蒼為何要把我身邊所有的依靠一一擊垮,并且不留一絲痕跡,如同我是社會中的一個另類,不被生活所容納。

      不是我爹的那個男人,一如既往地嗜酒如命,醉酒之后便發(fā)酒瘋,一邊罵娘不要臉,一邊沒命地打娘。他說娘不但辱沒了他的家風(fēng),還讓他背上了沉重的債務(wù),他一輩子都無法還清馬墩子家的錢。娘常常被打得爬不起床,但她無論身上有多疼,惟一不忘的是每月給三嬸送來我吃穿用的錢,或者糧食或者現(xiàn)金,這也是我惟一能和她坐在一起的機會,娘非常珍惜。看著娘頭上臉上的一塊塊瘀青,看著她曾經(jīng)讓多少女人羨慕的美麗容顏如今變得蒼老而且病態(tài),我的心里充滿了矛盾,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臉上卻是一種滿不在乎的笑。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會讓娘心里更疼,但我就是這個樣子,她對我所有的疼愛,我都以為她是在向我贖罪,為帶給我的恥辱贖罪。

      三嬸有一天突然給我說,“絮兒,你娘是個好人,不要怪她,她只是因為你才活著的。”

      我不解地看著三嬸,我知道她是在替娘說好話。

      我上了初中,并且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因為是在鎮(zhèn)里的中學(xué),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而這一次,我也只去三嬸家。在外學(xué)習(xí)的日子,我的心漸漸歸于平靜,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也沒有人再罵我是野種。巧兒依然如我的姐妹一般,和我一起來來回回地從村里到鎮(zhèn)里,再從鎮(zhèn)里回到村里。只是巧兒談了男朋友,一個非常帥氣的小伙子,比她大兩歲,家境也好,三嬸見到那個男孩的第一眼,就非常喜歡他。以至在我們初中的以后兩年里,他們公開出雙入對,老師們不管,三嬸也是樂得如彌勒佛。有那么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似乎成了多余人,無論對誰,都沒有了存在的價值。娘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我同母異父的弟妹身上,他們更能名正言順地享受母愛,也更能讓娘體驗作為母親的驕傲,他們的聰明可愛給娘帶來了更多的快樂,也讓她如一個真正的女人一樣,在那個男人面前挺直了脊梁。

      我如秋天里飄零的黃葉,孤獨得讓人心疼。我想起了那只雪地里的紅麻雀,它如我渴望膜拜的神靈,讓我的心漸漸歸于平靜。這種平靜讓我在高中三年的學(xué)習(xí)生活里,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到了學(xué)習(xí)上,考上省里的名牌大學(xué),在我的預(yù)料之內(nèi)。

      但在我的心頭,一個問題壓得我?guī)缀醪荒芎粑?我到底是誰的女兒,我的親生父親是誰。我給已經(jīng)結(jié)婚的巧兒說,讓她在合適的時候問問三嬸。

      上大二的時候,不是我爹的那個男人死了。他得了肝癌,我卻堅定認為他是喝酒喝死的。這個窩囊了一輩子的男人,走得兩手空空,沒有給娘、給他的子女留下任何財產(chǎn),這個家也將如往常一樣地窮困潦倒。自從上大學(xué)以后,我再也沒有要過家里的一分錢,我靠勤工儉學(xué)維持自己的生活。有時巧兒會寄一些錢來,我將來會全部還她。那個男人死后,巧兒打來電話,讓我回去。自從我知道自己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之后,我對他的感覺只如路人,沒有任何可以紀(jì)念或者留戀的東西。巧兒說我應(yīng)該為娘回去一趟,但我想娘對他的留戀也未必有多少,便如往常一樣的上課下課,沒有任何改變。

      大學(xué)幾年,我如一片寂靜的葉子,自開自落,過著恬淡閑適的生活,偶爾寫點文字發(fā)表,精致的構(gòu)思,浪漫的情懷,引來不少同學(xué)的艷羨目光。我高冠岌岌,特立獨行,掙脫了束縛我二十多年的心靈枷鎖,獨守著內(nèi)心的所有安寧。想起經(jīng)歷過的坎坎坷坷,生死離別,還有什么比這更苦呢?但隨之而來的愛情,卻讓我在負罪與內(nèi)疚中流連徘徊。我西方文學(xué)課的老師姓歐陽,叫歐陽洲,他的名字總是讓我充滿芳草萋萋、愛情依依的浪漫幻想,也總是讓我想起婉約如詩的江南風(fēng)景。愛上他只是因為他來自江南,而他的相貌又酷似我小學(xué)時的看門老師蘇悅。自從蘇老師出事后,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心里的掛念也是與日俱增。對我的西方文學(xué)課老師,起初我是拒絕的,打動我的是他信手拈來的詩詞歌賦,是他總讓我不自覺地想起蘇老師。青春的萌動,一個女孩子浪漫的愛情幻想,讓我陷得很深。我極力拒絕身體與情感的誘惑,但終于有一天,我失去了立場和對自己的道德約束,在一條漆黑的小巷里,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一次交合。在汗水漸漸冷卻之后,我后悔了,哭了好長時間,直至我以為也同樣愛我的人在憤怒中離去。此后的好多日子,我的腦海里總有一只沒有開放就開始干枯的蓓蕾模樣,在凄風(fēng)清雨中苦苦飄搖。

      在大學(xué)畢業(yè)前的那年冬天,同學(xué)們都去實習(xí)了。而我,一個人坐在教室里,不知如何是好。我懷孕已經(jīng)七個多月了,我的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就讓我與苦難結(jié)緣。因為我長得比較瘦小,再加上脫衣服的遮掩,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懷孕。我想留住這個孩子,因為我并不以為他是歐陽洲的孩子,卻更像是蘇悅老師的骨肉。說心里話,歐陽老師后來多次找我,他說惜我如金,愛也很深。但我對他,在被他拋棄在黑暗之中后,一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隔膜,再加上我越來越多的顧慮,比如如果他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生命歷程中的所有真相,他還會一心一意地愛我嗎?更重要的是,歐陽洲已經(jīng)有了家室。他的妻子一直不能生養(yǎng),他說如果我能為他生個兒子,他會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親生骨肉好好養(yǎng)育,但他卻不能為我離婚。在那一刻,我想通了好多事情,比如我可能只是他的一個工具,或者我只是他眾多情人中的一個,我在不經(jīng)意間竟然做了一個道德賭徒,把自己的所有將來都押在了過去的故事里。

      我可以賭我的將來,卻不能賭我的過去,因為我的過去傷痕累累。我不能讓肚子里的孩子在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戴上了恥辱的印記,像海絲特·白蘭太太的紅字。

      從下午開始,我的肚子一直在疼,只是我不知道我應(yīng)該告訴誰。歐陽洲不行,因為今天周末,他要陪他的老婆。想想真是可憐,多少年的生命歷程里,我竟沒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人。我想起了巧兒,她已經(jīng)嫁給了她的白馬王子,并且生下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她給她取名叫悅兒,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當(dāng)我電話給她的時候,她急急地問,“絮兒,疼了多長時間了,流血了嗎?心疼你寶貝。”

      聽著巧兒叫我寶貝,我的心一陣溫暖,這是我一生中惟一一個人這樣叫過我,我會珍惜。她生了孩子以后,心境更加平和,母性的光輝光照著我和她的寶貝女兒。這么多年以來,她對我的忍讓、遷就、照顧,如姐妹手足,形影不離的場景一幕幕地閃現(xiàn)。這樣想著的時候,淚水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我摸了摸下身,竟然真的有淡淡的血跡,心一下子慌了。

      “寶貝,你趕快去醫(yī)院,讓醫(yī)生看看。我現(xiàn)在就坐車去,你開著手機,我隨時聯(lián)系你?!鼻蓛河行┬奶鄣臉幼?。過去的歲月里,當(dāng)我們不知道友情多重的時候,沒有把它當(dāng)成什么,現(xiàn)在卻越來越知道它的分量。

      醫(yī)生問我,是想留住孩子還是想流產(chǎn),他說想保有保的治療方案,想流就要盡快流,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我不置可否,我要等巧兒來,同她商量。本想打電話給歐陽洲的,只是覺得害怕給他帶來麻煩。他的妻子是一個全校出名的母老虎。

      隨著巧兒同來的,還有娘。娘明顯老了,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想想自己已經(jīng)兩年沒有回家了,即使是春節(jié),也總是在學(xué)校度過。在我向娘伸出手的那個瞬間,娘的淚就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我知道這么多年,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娘,更沒有主動和娘打過招呼,只是我伸出的一只手,已經(jīng)讓娘唏噓不已。

      “娘……”我喊。娘便整個身子撲過來,“我的孩兒啊……”娘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抱著我哭。

      巧兒抹著眼淚,在我生命的歷程里,她真的如我的親姐妹,分擔(dān)著我所有的恩怨悲喜。她理解我所有的心思,所以當(dāng)我問她是不是留下孩子的時候,她堅決地告訴我不能留。而娘,小心翼翼地說,“那可是一個生命,一個小生命。”

      我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娘懷上我的時候,是不是也如她現(xiàn)在的心態(tài)一樣,只是因為我是一個生命,一個可憐的小生命。

      “娘,我的親爹是誰?”我猛然間問。

      娘有些猝不及防,竟好長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你的親爹是娘這一輩子,心里惟一裝著的人。他很可憐,因為家里窮,不敢向你姥爺提親,我們只是偷偷地好。柳家那時家大業(yè)大,托人說媒,還嚇唬你姥爺,娘才委曲求全,嫁給了你后來的爹。但在出嫁之前,我和你親生父親圓了房,懷上了你,已經(jīng)三個月的時候我嫁到了柳家。柳家不愿意,告了你的親生父親強奸罪,他為此坐了二十年的牢。出獄后他一直想找你,我一直擋著,我只想讓你過你的安生日子。娘這一輩子,惟一不后悔的是愛上你爹,并且生下你。娘受再多的委屈,都只是為了我們倆以前的好,只是沒有想到讓你也跟著吃了那么多的苦?!蹦镎f說停停,時不時地拿出手絹擦淚。我的淚水早已經(jīng)濕透了枕頭,嗓子里如堵了鉛一樣。透過淚眼,我發(fā)現(xiàn)娘的手絹臟了,等我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娘洗洗手絹。

      “我寄給你的上大學(xué)的錢,都是你爹給的?!鼻蓛貉a充道。

      我突然間放聲大哭,二十多年的委屈如決堤的黃河,在那一個瞬間全部傾瀉出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一個棄兒,沒有人關(guān)心和疼愛的棄兒,我的偏執(zhí)和報復(fù),我的孤寂和冷漠,我的多愁善感,我的狹隘狐疑,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擅\就是一只輪盤賭,我現(xiàn)在遇到了和母親幾乎是同樣的問題,而我腹中的孩子,也同樣如那時娘腹中的我一樣,面臨著生死抉擇。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生下他,他是否也會如我一樣,需要面對所有的責(zé)難,然后體驗成長過程中的所有悲苦呢?

      只是這孩子,不是蘇悅的,而是歐陽洲的。

      外面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只一下午工夫,整個世界就變成了無邊無際的白。我忽然間看見一只紅麻雀,停在病房的窗臺上,蹺起腳往里張望著。

      醫(yī)生進來問,想好了嗎,到底是保還是流?

      巧兒說,這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

      我笑笑,看娘,娘不語。

      責(zé)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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