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艾禾

盛夏時節(jié)，在溽熱難耐的都市中想念海拔2千米高山草原那鮮花美景的清涼世界，那是一個美好的夢境。

去爬過高山的人很多。到過草原的人也不少。但去過高山草原，尤其是離北京只有150多公里的高山草原的人，就不多了。盛夏的北京，溽熱之中躲在屋里吹空調，遙想在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草原上享受鮮花美景的清涼境界，覺得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

東甸子梁就是這高山草原最樸實的名字。它坐落在河北蔚縣的境內，是一道狹長而平坦的山梁，長數十公里，寬數公里，海拔2100多米，高高地臥在著名的驢友登山勝地小五臺山身旁。人站在山梁頂上，只見一馬平川的草原望不到邊，長滿青草開滿鮮花，是生活在北京大都市中的人們沒法想見的美麗。

從北京去東甸子梁先要坐5小時的汽車，相對它的美景，這距離不算漫長。汽車沿八達嶺高速路出北京，過了雞鳴驛，暑氣就漸漸退去，到了河北的蔚縣時，海拔已經有1千米左右，街上的人穿著長衣長褲，而我們要去的高山草原，海拔在2千米以上。在那里，穿著抓絨衣服都覺得不夠暖。

東甸子梁還有一個兄弟，叫西甸子梁。那也是海拔2千米的高山草原。如今它已經被命名為“空中草原”，開始收門票。一個月前，我們就是在西甸子梁領略了高山草原的魅力。那次，草原上開花的盛期還未到，但草地上已經放出點點紅花，已讓我們又驚又喜，不由產生在草地里滾一滾的沖動——不知怎樣才能與這樣的自然更親近，和它融為一體。聽本地人說，夏季花最盛時，這里的花開得“像花毯子”一樣。所以，我們決心一個月后再去一次東甸子梁，而且這一次，我們決心要在草原上扎營過夜，帶了全部的行裝：帳篷、睡袋、水、干糧、氣爐、頭燈……晚上，要在帳篷旁點火煮飯，同時欣賞頭頂上的滿天繁星。

去東甸子梁的路不好走，尤其在前一天剛下過暴雨之后。更不幸的是，前一天的暴雨加冰雹，打折了草原上所有的花。這樣，我們在草原上沒有過多停留，汽車一路向北開，在泥濘的路中艱難顛簸前行，傍晚時分才到達東甸子梁北端的茶山村。

不到100人的小村為之轟動。幾乎全村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他們熱情地邀我們進屋過夜，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為什么一定要堅持在帳篷里受凍。茶山村的海拔已經有2000米，晚上的溫度可能不超過10度。百般邀請請不動，他們就提來裝滿開水的暖水瓶以表心意。村民們的羊就在村旁的羊欄里，公雞領著母雞可以隨處走動，豬就在路邊睡覺，狗兒在夜里此起彼伏地叫，它們一定也感覺來了些外人而興奮起來。我們這些城里人，煮好野餐，邊吃邊數星星，到銀河邊找到牛郎織女后，進帳舍著雞犬之聲入睡。

早上起來洗漱方便，發(fā)現一頭叫驢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你，終于，它以高亢的叫聲向你問好。看看村里方向，村民們都早就起了。再看看要爬的茶山，似乎并不很高，山崗后升起一團白云，像是某種誘惑，又像是某種邀請。

茶山是河北省境內的第二高峰，海拔2524米。不過從茶山村上山，垂直上升高度只有500多米，相當于在北京平原爬一座香山。茶山上見不到有茶樹，但是山崗上綠草茸茸，冰雹后伸出頭來的野花基星點點。一旦登上山梁，壯闊的山景就撲面而來：向左，沿著線條柔和的山崗，一條小道一直通向茶山主峰；向右，一座座綠色山巒一直通向了十幾公里之外環(huán)抱在一起的小五臺山；遠方，藍色的山一道一道就像是用中國水粉畫出來的，近處，怪石嶙峋的山崖與巖石間的遍地荊棘顯示出高原風的力量。站在茶山山頂再看茶山村，它依偎在群山懷抱之中，與山川融為一體，成為天地間的一個組成部分。站在此處山巔，仿佛此時遠近八荒之外的所有思緒都奔涌而來。

茶山村是個半農半牧之村，單靠山間一些貧瘠的山地是無法養(yǎng)活自己的，還要靠在高山牧場放羊養(yǎng)牛。但是這里的羊好像是太多了，一路走上去，最經常聞到的味道就是羊糞的味，遍地盡是羊糞蛋。后來聽本地人說，常常有外縣外鄉(xiāng)的人把羊群趕到這里放牧，牧羊人也是專門雇的外地人，他們也非常擔心這里的草場終有一天會被過度放牧而毀掉。雖然羊群是我們這些外來人的相機不可放過的草原一景，但是羊群后面人與環(huán)境的資源之爭，卻只能由生活在這里的人自己承擔。

茶山村的小學生李自成自告奮勇給我們帶路。他靈活輕巧地走在前面，再在一個土坡上等候氣喘吁吁爬上來的我們。當我們到達山脊，被猛然出現在眼前的壯麗高山景色震撼，紛紛拍照時，他只是微笑地默默旁觀。下山時，他帶我們走到路旁的一處泉眼，“給你看這個葉……”我一看，在巖縫間泉水旁，那是我平生看過的最綠最美的綠葉。

“成成，跟我們去北京吧，李自成要再進北京，不得了啦，”我們開著他的玩笑，他仍然只是笑笑說，“不，我還回家……”

汽車在夜色中駛回北京。這座城市依然悶熱而喧鬧。我們已經在討論下一次的出行計劃。今天的人們，離不開城市的生活，卻又總聽到大自然的原野在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