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亭
一
張三無事可干的時候,就到電腦上去玩。電腦里有他的柳條。一個除了不會跟他上床,其它一切都可以和他干的女人。很奇妙,僅僅這一點有別于妻子,可有時張三也琢磨,其實也沒什么區(qū)別,因為他的妻子李四是個性冷淡,活像賓館的服務(wù)員,對他這個顧客提供不了什么刺激的東西。
張三女人早年從單位買斷工齡后,幾經(jīng)折騰,仗著張三在社會上結(jié)交下不少個體老板,也沒閑著,到處竄來竄去,挑肥揀瘦,現(xiàn)在又在朋友的大賓館看臺子,圖了個清閑干凈,只是上夜班尖銳些,聞雞起舞,回家后睡眼惺忪,眼皮腫亮,像腎虧病人。李四長就一副模特身子,從后看很勾人,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穿衣服不走形,走路能體現(xiàn)出女人的俏勁。到賓館前,王金龍半開玩笑提醒張三:四四臉要是再圓點白點,嘴小點,人就全了。不過也好,能在哥的地方干,我不能害弟兄,這種地方你知道,有些男人出門像吊死鬼,嘴歪眼斜,深更半夜不上床,在走廊游蕩,是想找漂亮的服務(wù)員聊天。張三聽了皮笑肉不笑,他不關(guān)心此事,匆匆打斷:有屁就放,內(nèi)人臉型是馬臉,大骨架人,要不咋長這么好的個子,人占全了不好。張三說這話帶點咬牙切齒,他氣自己女人,認(rèn)為跟人妖相差無幾,長再好也不實用,別說賓館,放到流氓成群結(jié)隊的妓院,也會被餓死。
張三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在電腦上揮霍,鍵盤,鼠標(biāo),聊天框,這些冰冷的東西,現(xiàn)在沾上了柳條的體溫,跟柳條有了關(guān)系。來自網(wǎng)絡(luò)的巨大的溫柔動力灌滿他的全身,他敲一下:在?等待的過程是血液上涌的過程,時間凝固,萬籟無聲。他帶著即將步入另一個世界的亢奮微笑,緊緊盯著屏幕,柳條往往會夢幻般突然閃現(xiàn):在。接下來的時間會變得很快,整個上午或下午的幸福時光一晃而過,他和柳條手挽手在內(nèi)心里走了一程又一程,從中午走到黃昏,從陽光遍野走到滿天星辰。他又一次發(fā)現(xiàn),一個在世上活了好多年的男人,卻還有一個溫柔迷人的女人在遙遠(yuǎn)的地方等他,是件神奇的事。他把這檔子浪漫事幾乎忘光了,一個四十歲男人,對于愛情,是吃了多年的肥酒大肉,都膩味了,只當(dāng)糊口的糧食,絕不當(dāng)新鮮蔬菜。張三的愛情又死灰復(fù)燃,很強烈,面對空曠的世界,面對風(fēng)扇嗡嗡轉(zhuǎn)動不止的機器,他的腦垂體異常活躍,像電腦一樣在高速運轉(zhuǎn),并且似乎跟一個芯片焊接在了一起,他知道,這個芯片就是柳條。他已經(jīng)離不開這個嵌入他大腦里的可愛芯片了。
有天張三正在電腦上忙得魂不附體,聽到妻子在身后說:跟美女聊天態(tài)度要好,要順著人家才行。這話確實是從身后的妻子嘴里說出來的,雖然不是白紙黑字,但是話說得低眉順眼,讓張三心里七上八下,試探說:啥事,虛擬而己,磨嘴皮子,交流文學(xué)經(jīng)驗。四四冷不防站在張三身后時,張三正渾身火熱,等柳條傳玉照,早被四四瞅見,張三手腳也利索,聽到響動,便關(guān)了窗口,點出撲克玩。這是同事老彭最早傳授他的應(yīng)急措施,老彭年近五十,滿頭牛皮癬,常年吃帶激素的藥吃成了股骨頭壞死,挖了一塊補了一塊,在家蹲了半年,剛上班。張三問他半年貓在家肯定郁悶死了,老彭卻說:還想請假,網(wǎng)上找了個網(wǎng)友,溫柔異常,一上班就不方便了,辦公室人來人往,大大影響聊天思路。張三說家里整天啪啪的更不妥吧,老彭說哪里,等她過來換成游戲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覺,老婆子還夸乖,我說人老了,不乖能咋地。現(xiàn)在,四四微躬蛇腰,俯在張三身上說:少裝孫子,打開相片我看。張三說不是,是網(wǎng)上的名星,還有成千上萬光身子的,沒趣。四四說你別把老娘當(dāng)傻B,放。張三扭捏幾下,按妻子的意思做了,四四端詳了會,說很好呵,像文化人,弄回來連我一塊侍候算了。張三說:怕給你飯里下砒霜。李四問為啥,張三說:嫉妒。四四說:怎么會?張三便又犯了病,說:哪有你這種女人,連性沖突都不懂。四四一下翻臉,說最惡心你們這種文人,天天研究女人,不是正經(jīng)玩藝。罵完后在電話上開始聯(lián)系麻友了,當(dāng)然,也不忘給他能喝一天的大白瓷缸里加滿水,心急火燎地走了。這時候,沮喪的張三很快恢復(fù)神智,認(rèn)為自已的命運其實還不是很糟,至少比老彭活得自在,分析歸納,認(rèn)為自已的四四確實是個永垂不朽的好人。
無一例外,張三感到身體徹底空了的時候,肯定是陽光明媚的白天,光線溫柔曖昧,空氣清新,當(dāng)然還有柳條晃動的影子。一切都充滿情欲,張三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寬衣解帶……結(jié)婚五年后,張三徹底明白,四四不僅永遠(yuǎn)不會給他嬌喘,而且一旦超時,最多三分鐘,就會怒目相對,說出他完沒完、有完沒完、是不是要把老娘弄死等讓張三得陽蔞得早泄的話,即使當(dāng)時伸手不見五指,張三也仿佛看到四四難看的白眼珠子。往后的事越來越槽糕,四四病癥顯著,幾乎封鎖了陰道口,九七紅燈區(qū)在中國一夜間風(fēng)起云涌,她某夜突發(fā)靈感,懇求趴在她肚皮上正死去活來的張三說:商量件事,給你一佰塊錢,去找小姐算了,這日子老娘真的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你媽小時候到底給你吃上啥了。張三一下想起來,歇了口氣說:是鎖陽。張三也是從危險年代過來的人,少時家貧,衣食緊張,放學(xué)后到處在野外找吃的,沙漠里不缺沙棗和鎖陽,尤其鎖陽,能從春吃到冬,濕的干的不離口,解渴又止餓,可那整天斗來斗去的年代人們連大頭都難保,沒空研究小頭的事,直到新世紀(jì)人們才知鎖陽是一等壯陽藥。女人傷了張三自尊,騸割了雄性必要的豪氣。
他打定主意,要找到柳條。
二
張三經(jīng)過和柳條半年多的文藝交流和QQ傳情后,發(fā)現(xiàn)一個對他這種久居偏僻小城的人來講,算是十分陌生的道理,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有好女人。世上原來真有棋琴書畫貫通于股掌之間的女人,也怪,往往外在也拔萃,溫柔優(yōu)雅之態(tài)隨處可見。脫班后,整日呼嘯于麻將場上的四四與柳條有兩個世界的不可比性,現(xiàn)在,張三恍然大悟,自己的女人算是完了,是走肉。一日黃昏,張三歪在床頭看書,從麻場撤回來的妻子挨著他倒頭便睡,張三聽到四四說別碰她,張三一聽這話就過敏,氣不打一處來,目不斜視說:誰碰你是驢??伤乃倪€在嘟囔,說碰了碰了。張三側(cè)身正要發(fā)怒,才知女人己瞬間進入夢鄉(xiāng),說她要碰東風(fēng)。
要感謝文化,張三老是這樣想,要感謝文化!世上要是沒有文化,世界早坍塌了,至少,柳條的魅力就會把他的家庭徹底搞坍塌,只要他張三是個魯莽的粗人,容易讓下身控制的人。不過話說回來,他張三如果不是文藝戰(zhàn)線上的人,又豈能碰上從里到外香噴噴的柳條?話還得說回來,他有了這等幸福光景要感激詩友長河,是李長河當(dāng)初竭立煽動他上網(wǎng)的。長河與他一河之隔,是多年與他惺惺相惜的詩友。經(jīng)長河在電話上指點,張三在電腦上順藤摸瓜,迅速闖進了五光十色的文學(xué)論壇,那一刻,張三眼花繚亂,不辨東西,面對網(wǎng)絡(luò)世界,他似乎覺得一下到了日本國,發(fā)帖的作者幾乎全是四字以上網(wǎng)名,一個個全不是人叫的名字,連長河都讓他感到陌生起來。長河有言在先,但他看到“長河落日”還是恍惚,當(dāng)時就打定主意,自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決不用這種沒人味的符號。后來就與柳條交上了火,柳條也不例外,全名“千千柳條”。暈死。事過境遷,現(xiàn)在,張三一反常態(tài),理解這種復(fù)雜的名字能體現(xiàn)一種詩意,挺美。他什么都適應(yīng)了,心無旁鶩,千萬遍地問:千千、柳條,你在哪?因為有嚴(yán)重的暈車癥,張三是個毫無出門經(jīng)歷的人,在尋找柳條之前,方圓沒邁出過百公里,上車不能坐,心亂如麻,渾身燥熱,如同重感冒。張三除了愛好文學(xué),愛寫愛看,還喜觀天象,腦子里裝了各種知識,也裝了天空和大地。他熟知許多星星的名字,也能辨認(rèn)西方人的一些星座,不算個狹隘的人,但對整個世界也是渺茫的,如同他知道北京的位置,及那里發(fā)生過的大事,但事實上,與他知道星辰的位置,卻從來沒有去過的道理一樣。
柳條在海南島。張三現(xiàn)在又多了一項愛好,看地圖。柳條在最南,他在最北,竟還是一條垂直線,他在上面,柳條在下面,真是緣份。張三在得知柳條是南女的那天,內(nèi)心如藍(lán)色的海洋刮起了微風(fēng),似乎還聞到了椰子的味道,即使是想象中的味道。地圖上將他和心愛的柳條層層隔開的那些數(shù)不清的城鎮(zhèn),如天上星星一樣密密麻麻,讓張三充滿了無盡的好奇,當(dāng)然,還有恐懼。
距離在張三的腦子里越來越抽象,有時他看著窗外茫茫世界,十里八街之外就模糊不清了,他懷疑柳條是否真的存在,不過是自己的幻想而已。天涯海角?海角天涯!那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椰風(fēng),海浪,沙灘,仙人掌……張三遲疑片刻,腦子里升起旋律,覺得柳條又美得如同歌里的人,正赤腳走在大海邊,沖著他笑。柳條長發(fā)飄飄,眉目含情,透出一股玉氣,如水的溫柔從萬水千山的遠(yuǎn)方,瞬間流到了塞外大漠張三的眼皮底下,他熱血沸騰,言之鑿鑿地對柳條說:條,不到天涯,誓不為人。柳條從不含糊,說:現(xiàn)在來。張三知道比較文學(xué),也精通邏輯學(xué),經(jīng)比較歸納,鐵定柳條愛上他,否則也不會這么費勁地陪他天天磨嘴皮子,那會落個腰間盤突出和視網(wǎng)膜出血的。就像他現(xiàn)在的疲憊光景,雙眼讓電腦刺得迷迷瞪瞪,加上心有所思,又寢食難安。四四也發(fā)現(xiàn)異常,倒不是管張三這碼子深不可測的事,她發(fā)現(xiàn)自從張三泡在電腦上后,電費出現(xiàn)大變化,認(rèn)為是讓張三玩掉的,讓他節(jié)約用電。張三對四四心內(nèi)有疾,何況妻子對電腦一竅不通,又在瞎說八道,便憤憤地說:那也總比找小姐省得多。四四趕話說:我是怕你哪天突然累死在那玩藝上,坐著一本正經(jīng),我們娘倆還以為你在看書呢。張三被逗笑,對白天其實極其愛護他的妻子說:趁年輕力壯,得抓緊學(xué)文化,里面啥書都有,一點就到,不知省多少買書錢。說這話時,張三心里不免沮喪,他本來是到網(wǎng)上學(xué)習(xí)的,首先搜羅了不少以前在書店無法買到的好書,準(zhǔn)備大干一番,卻沒想到同時搜羅回一個柳條,幾乎一半的上網(wǎng)時間飛了唾沫子,天上地下,天天那幾番話,每次停聊時還難分難舍,形同鈍刀割肉,問題是,他今生能否摸到柳條的手還是個謎。
張三在盯地圖的日子里,也緊緊盯著四月份單位的旅游指標(biāo)。此事,有暈車毛病的張三認(rèn)為是煮熟的鴨子,飛不了,肯定不用自己說,領(lǐng)導(dǎo)還會打招呼,像往年一樣,說張三啊這次路線最漂亮了,再不走就沒機會了。十年了,兩屆領(lǐng)導(dǎo)都跟他說過這樣的話,情誼殷殷,好像他不完成一次旅游,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心里實在是不好意思。張三有點慶幸自己的暈車病,他想,不論這次路線漂亮到什么地步,也沒有誰能把他擠回家。全局百十號人,一年一撥輪流出去逛,有的家伙都出去不止一趟兩趟了,何況他走,可以除掉升上來三年的于局長的一塊心病,省得年年跟他張三羅嗦。因為領(lǐng)導(dǎo)是站在全盤上的人,心里牽掛的是每一個人,現(xiàn)在距大致日子還有十天八天光景,估計于局長正在過濾每一個人,絕不會像自己,整天只是想著柳條一個人。而讓張三感到心驚肉跳的是,財務(wù)主任老彭撓著滿頭牛皮癬對他暗地里說:此次路線確實漂亮,不進云南,就進海南,我也力爭走。
四月下旬的塞外天氣,乍暖還寒,樹木還沒來得及吐綠,倒是樹枝看上去不再那么僵硬,透出了春來到的潮濕味道。如愿以償,四男四女,張三他們一行八人在二十八號這天,在老彭率領(lǐng)下,踏上了列車。張三對于局長感恩不己,從頭到腳念著他的好,念著他的圣明,在最終敲定路線之前,走的人在單位院里麻雀似的嘰嘰喳喳,想去云南的說西雙版納好,想去海南的夸天涯海角妙。那時張三心急如焚,不止一次竄到于局長辦公室,拐彎抹角念叨海南島,情急之下掏出張皺巴巴的錢,比畫說:看,這是三亞的石頭,都印到錢上了。天天看,卻沒去過,于官,我們這種人,生不如死呵。于局長當(dāng)時發(fā)出笑聲,抹把保養(yǎng)極好的白臉說:簡單,一半天叫走的人開會議。事實上,根本沒開什么會,臨行前幾日,老彭神秘兮兮地對張三說:走遠(yuǎn)了,到海上了,呵呵,大海啊,真他娘的。老彭興奮之余,沒忘張三是詩人,讓張三見到大海后,一定要賦一首詩。老彭搖頭晃腦背誦:大海呵大海,你是我生長的地方,你真他娘的藍(lán)。張三說老彭你真是個詩人,老彭馬上解釋說前面的句子若是我創(chuàng)造的,那我就了不得了。老彭啪啪地拍著啤酒肚說:老哥肚里沒有詩,全是屎。倆人笑過后,張三恍惚起來,想著即將奔赴的海南那邊,詩一樣迷人的柳條正在干啥呢?還有個問題,需要他迅速做出決斷,走之前,要不要給柳條打招呼。
列車一馳出家門,張三反倒慌張起來,幸虧他選擇了低調(diào),并沒有將實情告訴柳條,否則會被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在最后一次聊天時,張三騙柳條,說單位明天派他到市局學(xué)習(xí),時間半個月,上不了網(wǎng)了,只能保持短信聯(lián)系。一幫人在鬧哄哄的車廂找到座位后,張三摸出手機,簡短地給柳條發(fā)了他已到市里的信息,等看到對方回復(fù)后,他凝神屏息,開始調(diào)整首次出遠(yuǎn)門時的謹(jǐn)慎心態(tài)。路長呵,張三想,千萬不能出什么事,前面不知有多少的風(fēng)光在等著他。他看著窗外,列車沿著黃河飛馳,很快,就把家鄉(xiāng)遠(yuǎn)遠(yuǎn)拋在了后面,灰褐色的曠野無邊無際地在倒退,張三雖沒出過遠(yuǎn)門,卻有算計,他知道,等這些難看的荒野退盡后,就該到風(fēng)水寶地西安了。
銀川小憩,換車后,列車就整夜穿行在了黑暗中,乘客都成了睜眼瞎,無所事事,一個個疲憊憂愁的樣子。張三生在河套平原,對山有說不出的好奇,一路都在窗外搜尋,眼都酸了,見到的基本還是一樣的地貌,老彭是見過些世面的人,說甘肅有大山,現(xiàn)在卻碰到了黑夜。老彭見張三憂心忡忡,問他是不是暈車,張三猛地想起這事,晃晃腦袋,一切正常,要不是火車哐哐的聲音,還以為是坐在家里。張三說不是。老彭挖苦他:球毛,我看你平時也是心理作用。張三一驚,想想他從沒對老彭提過柳條的事,便才鎮(zhèn)定下來。張三老彭老孫小白四個人坐一塊,四個女人中有一個是小白老婆,她們在隔著過道的座位上坐著,天剛黑,一個個就哼哼起來,東倒西歪,都說身上難受。小白扭過頭問老婆哪難受,女人長得肥頭大耳,蒜頭鼻,眼大眉粗,臉色粗糙,如果頭上扣頂帽子把頭發(fā)捂了,看上去就會比瘦弱的小白還男人。女人聽到關(guān)心,側(cè)身睜開一只屠夫似的大眼,說:說不出哪難受,好像暈車。小白嘴里哧了聲,不屑一顧,扭回頭往黑漆漆的窗外看。女人和小白一個單位,硬是爭取了與丈夫同行的指標(biāo),上車時,背了六十顆煮雞蛋的小白跟張三罵興高采烈走在前面的老婆,說他女人是跟屁蟲,他好不容易出門散心,卻還是沒甩掉,好事都讓她壞了。小白在單位是個沒人看起的人,年齡比張三還大,差三歲五十了,為人差勁,叫他老白太尊重他,叫他白老他不配,所以一直這樣叫,年一長,小白也就適應(yīng)下來,接受了這個符號。張三想不明白小白生氣的原因,弄不清老婆跟著會壞他什么好事。車內(nèi)雪亮,老彭是個凡事坐臥不安的急性子人,在小白和老婆對話時,早把一副破旅行象棋擺了上來,老孫小白不會,靠窗的老孫只好把地方讓給張三,去邊上和小白對面坐了。張三記不清陪老彭下了多少盤棋,車廂里早沒了說話的聲音,看歪在老彭身上嘴角涎出哈喇子正甜睡的小白,可能要天亮。老彭興奮異常地問張三還敢不敢來,每結(jié)束一盤,老彭都是這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張三輸?shù)脮灹祟^,說這棋非下不可,不信你老彭成神了,一輩子不輸。老彭聽了更是手舞足蹈,親手代勞,把張三這邊的棋也擺好,又給張三把煙點上。當(dāng)然,張三還是輸,輸?shù)孟胪?,酸軟無力的身子里竄著一股火,頂在腦門上,比暈車難受十倍。棋差一招。下了一夜棋的張三終于明白了,他和老彭即使一路下到海南島柳條的床上,也不會贏老彭一盤,他原以為老彭年齡比他大,后半夜會打盹,不可能沒機會,沒想到老彭見了象棋活像見了大姑娘,眼睛整夜都在放光,嘴里還哼著小曲。這時天就亮了,張三收了想揍老彭一拳的憤怒,扔了棋子,俯身趴在車窗上,喃喃自語:呵,黃土高坡。從寶雞到西安這段短短的路程,一夜沒合眼的張三打起精神,緊緊盯著窗外轉(zhuǎn)動的山梁,山梁上綠茵茵的梯田,窯洞,高高的土塬上突然出現(xiàn)的一棵孤獨的樹。他心里發(fā)癢,“藍(lán)花花”,他想著“藍(lán)花花”那首動人的信天游,道邊是高大的正開著大朵大朵花的泡桐樹,排著長隊,站在暖洋洋的晨光里。
三
臨近中午,張三他們涌出站臺,一伙人蹲在候車大廳外面的廣場休息時,看著巨大無比的陌生城市,張三才從好多天夢想著與柳條相會的恍惚中真正回過神來。一夜之間,他已經(jīng)走入了另一個世界,過程簡短而又漫長。張三想,如果他不跟老彭下棋就好了,一覺醒來又會是什么奇妙的感覺,這一天一夜的距離,不會比他從夢中回到大唐都城的距離有多遠(yuǎn)。小白在旁邊跟廣場巡查人員吵架,疲憊不堪的女人們在另一頭坐著,東張西望打量著眼前繁華的城市,女人聽到丈夫的聲音,大步奔跑過來,震得張三腳下的地皮咚咚響,一路狂喊:怎么啦?小白你怎么啦?怎么啦小白?小白已經(jīng)和一個戴袖章的老太因為五塊錢罰款磨蹭了好一會了,就因為一個煙頭。老彭早煩了,坐著扭過頭大聲罵小白:啥球人,五塊錢能窮死你?逮住你就乖乖認(rèn)了,不看這是啥地界,不是你家炕頭。老孫素來以精干穩(wěn)健著稱,看了眼腕上的表,擰緊眉毛說:這一出來二十多天,領(lǐng)上這種把一塊錢當(dāng)成命的家伙出門,丟人敗興的事還遠(yuǎn)在后頭。你們看,事來了。小白女人這時就跑過來,弄明白后,也是出門在外,平日一個母老虎,對比她矮一頭的老太卻一點也厲害不起來,只是在罵自己的男人。女人還向這邊使勁揮舞臂膀,讓去幫忙,老彭一看徹底毛了,讓大家起身,到周圍找旅館,一伙人走到馬路邊時,見小白拎著那一大包其實并沒吃幾顆的煮雞蛋,把老婆甩在身后,追了上來。下午要去秦陵,四個女人卻匪夷所思地改變了主意,異口同聲說要去逛商場,說她們不看那些泥人,累半死還花錢,無趣的很,她們不可能花這種冤枉錢的。老彭呸一聲,說:自由,誰花錢誰說了算,反正門票錢單位不報銷,自由。
氣溫明顯不同了,塞外春寒料峭,這邊卻己是鳥語花香,車出城后,秦陵一帶山巒疊嶂,翠綠遍野,嵐煙迷離,空氣格外清新,張三感嘆不已,果然是風(fēng)水寶地。老彭出門多,又是正兒八經(jīng)考出來的老本科生,基礎(chǔ)知識一點水分都沒有,隔著車窗在急速行駛的車上指指點點,說某某山頂就是當(dāng)年烽火戲諸侯的地方,上去實在不容易,否則這么遠(yuǎn)來一定要上去看看。張三嗤之以鼻,說:那事夠惡心,一個王八皇帝,讓一個王八女人輕易煽風(fēng)點火,有什么好看的。他捅了身邊的小白一下,跟小白開玩笑說:老兄如果當(dāng)了皇帝,你老婆也準(zhǔn)會逼你干出那事來。小白可能還在為中午損失的五塊錢懊惱,黑著臉說:看她那球樣,老子別說當(dāng)皇帝,當(dāng)了副縣長就讓她離崗,戲諸侯?回家戲她娘去吧。幾個人笑,開車師傅也笑,雖沒出聲,但看到肩膀在抖。小白便順口說到廣場的事,說他基本和老太把問題和平解決了,可關(guān)鍵時候臭婆娘冷B冒熱氣,問老太說你看見了?你看見煙頭是我家扔的嗎?拿出證據(jù)?小白嘟嘟囔囔,說帶上真是壞事,真是壞事。
說話間,就到了貴妃洗澡的地方,張三浮想聯(lián)翩,襠里蠢蠢欲動,似乎看到了一個肥美的女人在水中沖他裸笑,當(dāng)然不是抽象的揚妃,是柳條,柳條呵。他一邊四處觀望一邊給柳條發(fā)信息,張三有周密計劃,最晚隔日必須與柳條信息往來一次,雖在網(wǎng)上熱了半年,可那玩藝?yán)鲜亲審埲龥]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靠不住,想想都讓人痛恨。電源一斷,一下就什么都沒了,像看完一場愛得你死我活的電影,一結(jié)束,生活還是生活,你不是你,而我還是我。發(fā)信息是讓倆人的感情繼續(xù)延伸下去,雖不如網(wǎng)上來得揮灑自如,但是,柳條的心還是絕對可以用幾個字傳過來的,只要柳條給他這幾個字,張三就充滿必勝的信心。比如,張三發(fā)送說:在上課。吻。柳條過來:好的。想你,吻。這幾個字是一根越來越粗的繩子,在拽著他,在一步步拽著他走向海南。
張三揣著對柳條的滿腹心思,開始在歷史中漫步,別說是他井底之蛙的張三,面對浩浩蕩蕩站立了幾千年的秦俑,連見多識廣的老外都是一副神思不已的詫異樣子。而張三不僅需要看泥人,還在好奇地看活人,看隨處可見的外國人,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大奇跡,因為從未見過。他緊隨老外身后,讓人看還以為他是翻譯,老外說著讓他聽不懂的話,讓張三找到了出了國的偉大氛圍。老彭看上去是熟門熟路了,眼神散淡,對什么都一副見多不怪的大腕派頭,只是在緊緊盯著小白,怕老小子不懂規(guī)矩又捅漏子。在傭坑,見小白獵人一樣雙眼放光,盯著泥人看,手上不停捏弄著出門時一百多塊錢買的傻瓜相機,老彭警告說:不讓照相,千萬別照,照一下你就坐牢。小白聽了啊呀一聲,急忙把相機揣進褲兜里。單位早給老彭策劃好了路線,從西出發(fā),西安、峨嵋、桂林、海南、廣州、深圳、珠海、杭州、上海,最后從北京返回,時間大約二十天左右。這次,單位給了他們?nèi)齻€長假的富裕時間,不用誰說,這也是違規(guī)的,聽老彭講,領(lǐng)導(dǎo)上是考慮到一些老職工一次也沒出去過,人越往后越走不動了,便集中了七個人,派他帶隊,時間長一點,范圍大一點,把過去沒逛世界的損失一下子奪回來。
離開西安是笫二天傍晚的車。從秦陵回來,吃過飯已是夜晚,老孫小白說什么也不愿動了,跑到另一個房間和女人們翻撲克去了。張三跟老彭說第二天肯定事多,能不能陪他去趟大雁塔,他回來陪他下棋。老彭正要拒絕,聽到張三后面的話,翻身下床說:走。夜色里的古城樓子上燈火輝煌,曾名震世界的大唐都城在棟棟摩天樓下顯得矮小猥瑣,像一個被歷史遺棄的夢,一個小小的片斷,滑稽地在閃爍的霓虹燈下沉睡。老彭說大雁塔也年長了,真厲害,現(xiàn)在都倒不了。老彭開玩笑的時間,面的就到了塔下,在被現(xiàn)代文明硬化了的地面上,大雁塔孤零零地聳在燈火通明的夜空里。塔下轉(zhuǎn)悠了會,要回了,張三這時又想起大山,明天要過秦嶺,他沮喪地想起來,問老彭:怎么又是晚上坐車?老彭說:這是計劃,全程計劃,你懂屁,你懂什么是旅游。張三苦笑,心里想,旅游旅游,像現(xiàn)在,走馬看花的即使在車上看到山又能怎么樣,反正前面有柳條,想怎么計劃怎么計劃吧,只要把他張三計劃到海南就行。到海南就要去三亞,去三亞就途經(jīng)五指山市,柳條在五指山,他張三心中的紅娘子,她這下跑不了了,何況他也不是壞蛋胡漢三。到峨嵋山的路程更漫長,張三才知道自己可笑,天亮后看到的全是山,簡直沒完沒了,晚上,張三聽說到站了,這一程,張三除了吃飯上廁所,趴在上鋪一直沒下來,躺著胡思亂想。張三從車上一下來,真切地感覺出,這火車又跑了一天兩夜,真正是把他拉遠(yuǎn)了,別說暈車,多么小的事,現(xiàn)在連家在什么方向他都弄不清了。
夜色茫茫,在車站附近落實好旅館后,一伙人饑腸轆轆,老彭發(fā)出號召,聲稱已正式涉入景區(qū),今夜喝酒吃肉,放松放松,明天到樂山,后天登峨嵋金頂??諝鉂駶櫍值缹庫o,張三喝了肚新鮮扎啤,返回住宿時已昏昏沉沉,八個人登記了三個房間,小白關(guān)住門和老婆團聚去了。房間寬敞清潔,開著電視,老彭老孫歪在床上天南地北地瞎扯,張三見衛(wèi)生間有大浴缸,心頭一喜,問他倆泡不泡,老孫擺手,說那東西最好別用,染性病。老彭也附和,說洗澡染上性病是世上最冤的事。出于尊老愛幼,張三只是讓讓而已,說話時已經(jīng)開始寬衣解帶了。張三身材標(biāo)準(zhǔn),近一米八,骨骼清奇,細(xì)膩的皮膚白里透黃,修長的胳膊上有層柔軟的絨毛,很亞洲,裸體性感。張三還沒在這么大的浴缸躺過,身體完全舒展了,在滿池的水里屏息下沉,感覺像是在河里。水的浮力很快消除了張三這些天的疲勞,他想了會老婆孩子,有手機隨時聯(lián)系,雖是頭一次走這么遠(yuǎn),也倒是沒有太復(fù)雜的想家情結(jié),何況也早過了矯情的年齡。泡在溫?zé)岬乃?,聞著清爽的洗液味道,香霧蒸騰,張三的小二就動起來,硬邦邦地直立著,身子一上浮,就在水上滑稽地露出了細(xì)膩如玉的小腦袋,惹得張三心癢難耐,跳出浴缸,胡亂裹了塊浴巾,出去把手機取了回來,半躺在浴缸里給柳條發(fā)信息。張三心情舒暢,差點兒把真相說給柳條,他甜言蜜語說了好多話,大概算了算到海南的時間,應(yīng)在十天左右,張三最后暗示柳條說:用不了十天學(xué)習(xí)將提前結(jié)束,到那時,我很可能坐飛機去海南看你,不開玩笑,很可能。吻你。張三對柳條的生活已了如指掌,老公常年在外跑生意,幾月回趟家,她是留守太太,辭了工作在家一心帶上小學(xué)的兒子,時間充足得很。不論在網(wǎng)上還是通話聯(lián)系,柳條對張三早就有言在先,除了一些比較大的節(jié)日,怕老公回來,平常不必有任何顧慮,白天黑夜隨時可以Q她。不過張三還從來沒用手機在晚上跟柳條聯(lián)系過,發(fā)過去一會,見沒有動靜,便把手機用毛巾裹了,伸手放在了頭頂?shù)拿砑苌稀8鴹l在精神上纏綿了一回,張三看著水中的自己,肢體若隱若現(xiàn),一股欲火從下面竄到了腦門上,他先擠了些清涼的牙膏抹在那東西上面,很快有了麻酥酥的感覺,又涂了黏糊糊的浴液,這樣,柔軟的皮膜更加溫潤爽滑……過程是千篇一律的,從尾椎到頭頂,攝魂奪魄的一陣酥麻,張三整個人就癱軟了。
樂山待了半天,臨近中午,在江邊時,張三竭力要上船,老彭不同意,說他去過,何況大佛在劉曉慶的電影里看得不想看了,一個樣子。他堅決地說:吃了飯先馬上去峨嵋找住處,天黑前游覽報國寺,否則時間計劃不過來。老孫幫腔說:張三你聽老彭的,這世界上的景數(shù)不清,哪個也想看,你一年也回不去。一句話說得張三啞口無言,后來張三幾年都在琢磨這事,如果那天老彭聽了他的話,當(dāng)夜在峨嵋腳下又會是一種什么情形呢?小白是個不管閑事的人,也說:水一會路一會的怪麻煩,要去你自己去。張三本來窩了火,鄙夷地瞪著小白說:你說得是人話嗎?這出門了,不出門我跟著你還嫌掉份子。老彭一聽話頭不對,怕干起來,呵斥住張三,讓小白去招呼坐在岸邊冷飲攤上吃東西的女人們上車,小白卻一副笑瞇瞇的樣子,拍著張三的肩膀說:賠禮賠禮,看我這臭嘴。小白態(tài)度誠懇,弄得張三哭笑不得,握住小白油膩膩的手,說沒事沒事,不去了。老彭老孫已轉(zhuǎn)身往冷飲攤走去,小白又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氣流噴在張三臉上,是濃郁的煮雞蛋味,對張三說:來時帶的雞蛋太多了,確實拎不動了,你勸勸他倆,幫老哥處理了,一人四顆,四八三十二,就沒多少了,要不扔了可惜。張三嘿嘿地笑著說:好,正好省了中午這頓飯錢。小白女人在上面早招呼上了,大呼小叫的,每人眼前都放了一堆雞蛋,她嘴里也嚼著,艱難地往下咽,說話含糊不清,總之是讓大伙吃的意思。老孫舉著顆剝了皮的雞蛋突然沖小白喊:小白,讓你老婆把雞蛋吐了,壞了,你聞聞。小白過來,使勁嗅了嗅,惆悵地說:真的喲。女人并沒有搭理老孫,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后,說老孫你玄死了,我們又不是大干部,命那么金貴?她收回眼光,對大伙說:可能是有點餿,算了,別吃了。老孫弄了個難看,把雞蛋放回桌子,搓了搓手,皮笑肉不笑說:能吃能吃,問題不太,我是年紀(jì)大了,腸胃不好,你們吃。老彭站起把話打斷,說好了好了,車來了。中間吃了口飯,從樂山趕到峨嵋的時候,應(yīng)該是太陽偏西的時候,可是天上看不到太陽,天空黏黏糊糊,像個半透明的蓋子,蓋在頭頂。車直接駛進一家賓館的院子,下了車,張三看到右手方向一片黑壓壓的云,從天接到地,迷霧籠罩,深不可測。老彭見張三站著發(fā)呆,說那是峨嵋山。張三驚嘆一聲:好大的山呵。他趕忙掏出手機看時間,是四點多,問老彭:離山還有多遠(yuǎn)?老彭說:現(xiàn)在就在山上。老彭招呼大伙下車,一邊狐疑地問張三:你一上午不停地看手機,家里有事?張三說沒有,是看時間。張三是在等柳條的信息,他在浴缸給柳條發(fā)去信息后,至今沒收到回復(fù),想想真是怪事,張三打定主意,最晚笫二天從金頂下來后,如果還沒動靜,他就直接跟柳條通話。
小白又回到了張三他們中間,聽老彭說山里景色奇絕,在房間手忙腳亂地往相機里裝膠卷。老彭頭上有癬,屁股上有痔瘡,都是多年的纏手病,每次便后都要清洗,鉆進衛(wèi)生間好長時間不見出來。老孫帶著女人們下樓走了,等他們?nèi)齻€追出來時,剛好從大門口消失。大門口站著個精瘦的矮個男人,他們過去時,那人上來和老彭握手,笑瞇瞇地問老彭還認(rèn)不認(rèn)識他,老彭眨巴眨巴眼睛,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天從火車上就是你把我們領(lǐng)到賓館的。老彭問:你在這里干什么?男人白凈面皮,說話細(xì)聲細(xì)氣,掏出一盒煙,給他們挨個點上后說:這是一條線,我兩頭跑,這個季節(jié)下車的大多數(shù)是游客,碰到不是旅行社組團的,我可以當(dāng)業(yè)余導(dǎo)游,賺點小錢花。老彭噢了幾聲,說我們要到報國寺去了。那人又搭訕說:我可以帶你們?nèi)ネ妗@吓碚f不用不用,今天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上去簡單看看。那人說:請朋友們放心,我義務(wù)帶你們?nèi)ィ銈內(nèi)松夭皇?,找不到好玩的地方,白白浪費時間,朋友不用客氣,我們已經(jīng)有過交情了。說著向身后揮了下手,一輛面的就從馬路邊開了過來。老彭說這樣不行,前面還有同伴,跟那人說聲謝謝,轉(zhuǎn)身要走。而小白已經(jīng)鉆進車?yán)?,不肯出來,張三喊住老彭說:人家一番好意,坐車追也一樣。老彭說那就聽你的,車跑起來后,張三心內(nèi)才生出一絲蹊蹺,他生活在偏僻小鎮(zhèn),平日還不習(xí)慣用這卡那卡的,聽說大城市取錢要排長隊,所以大部分現(xiàn)金在身上,卡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他們?nèi)硕家粯樱瑥埲氩灰屵@小子拉到深山老林里給弄伙人搶了,要不咋這么巧,偏偏在門口就遇到了?念頭還沒斷,車上了一個坡,輕輕拐了個彎停下來,那人在前面說到了,張三認(rèn)為自己可笑,寫詩真寫成想象癥了。山路兩旁蒼松林立,景色幽深,有好多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竟鐵桿一般直,插入云天,有種說不出來的靈氣??吹脧埲弊佣妓崃?,他看到寺門旁邊有個窗口,有人在買票,看看臺階下老彭他倆在和那人嘀咕著什么,他沖下面喊了一聲,在他正要往窗口里遞錢的時候,跑上臺階的小白揪了他一把,說老彭有請。老彭跟張三說咱們現(xiàn)在得回去,沒等張三說話,老彭便把嘴巴貼在張三耳朵上,悄聲說:回去看艷舞。張三覺得老彭不可思議,簡直發(fā)瘋了,憎惡地盯著那人問:跳啥舞?那人沒弄明白張三問話的真實意思,做了個脫衣服的動作,說:一絲不掛,滿刺激的。張三心急火燎地要進寺看景,說老彭你在家里還沒把嫂子看夠呵?見張三扭頭要上去,老彭說張三你回來,要是碰不到老孫他們你一個人轉(zhuǎn)不安全,你知道報國寺有幾道門,你回來。張三一聽愣住了,也是,他怎么可能知道里面有幾道門。老彭又趴在張三身上說:俄羅斯的,白的。再說這山上有數(shù)不清的寺廟,明天中午從金頂下來后,整個下午都在廟里轉(zhuǎn),有你看的。一路步行下山,很快到了街口,張三看到有個從房子外面搭出個涼棚的茶館,說他渴了,歇一歇。其實張三是想在這里故意磨蹭,如果等不到老孫他們,他也可以清醒一下,因為那些金發(fā)美女的影子確實也讓他想入非非,等喝口茶,如果他張三還算有理智,那么到了前面的賓館大門,他就不往前走了,有家可回,即使十個老彭也奈何不了他。一個清清爽爽的姑娘坐在涼棚的石凳上沖他們微笑,等一伙人坐下,把茶上了,又坐回門口的石凳去了。張三猛然發(fā)覺,覺得這姑娘似曾相識,活活哪里見過,姑娘見他癡呆地盯著自己看,還是抿著嘴笑。張三這時就想起來了,這姑娘是靜若處子的畫中人,是仕女圖里的姑娘,天然的粉雕玉琢,柔美清雅,似出水芙蓉。張三受到震動,他從來都對仕女圖有誤解,認(rèn)為是形而上的唯美夸張,不信有這種人,現(xiàn)在完全相信了。后來他問姑娘要了啤酒,覺得一下肚就醉了,在老彭小白的一再督促下,張三離開茶攤時早把回賓館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一路跟著那人往前走,這時候,一道霞光從前面的云層射下來,是晚霞,讓整個安靜的街道一下子輝煌起來。
是迷宮似的一個一個的小房間,燈光昏暗,幾個坦胸露乳的女人在角落里若隱若現(xiàn),根本沒有什么艷舞,是酒吧,那人把他們一帶進來,老彭就心領(lǐng)神會,說先給我們上啤酒。小白驚恐不安,在房間走來走去,那人把他摁在沙發(fā)上,輕描淡寫地說:出門在外,圖的是個瀟灑,每人一百塊,玩的都是大學(xué)生。話沒說完,小白的手機響了,是老孫打來的,老彭說不能接,關(guān)機。一會,老彭的手機也響了,還是老孫的,老彭邊關(guān)機邊開玩笑說:操,顧不上跟你玩了。他示意張三也把手機關(guān)了,說:既來之,則安之。張三在情火欲火里泡了半年,讓柳條搞得頭暈?zāi)垦?,又為等她的短信窩了一天火,在茶館盯著那女孩喝進去的幾瓶啤酒酒勁也正濃了,打定主意今天要發(fā)狠。張三挑了一個頭發(fā)極像柳條的姑娘,讓她坐過來,而老彭小白已經(jīng)迅速地成雙成對從房間里消失了。張三對在他懷里嬌媚作態(tài)的姑娘說:唱歌給我聽。墻角的電視一直播放著淫亂畫面,靡靡之音如同鬼魂在念咒,姑娘離開他,蹦蹦跳跳跑去調(diào)試話筒了。張三仔細(xì)環(huán)視了下整個房間,想想鬼鬼祟祟消失了的老彭小白,想想剛剛還光明磊落行走在大街上,現(xiàn)在一步之錯,僅僅一道門,就不是自己了。張三念頭一閃,覺得這地方處處彌漫著一種臟,還有看不見的危險。一個服務(wù)生不停地出出進進,把張三手中還不夠塞牙縫的小盅葡萄酒杯拿出去加滿再送回來,張三漸漸適應(yīng)了姑娘偎在身上唱歌的浪漫氛圍,頻頻舉杯,已經(jīng)記不清服務(wù)生進來多少回,只知道有一個人在房間里默默地穿梭。老彭出現(xiàn)了,一副酒足飯飽的小康表情,過來指了下張三的褲襠,張三搖頭,老彭便奪過張三手里的杯子,說:我喝會,你快去打炮,打完立即撤,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停了歌聲,站起來拉張三的手,張三說我不干那事。老彭急了,說張三你今天如果裝了好人,老哥就成了流氓,兄弟之間以后還怎么處事?姑娘去了房間,張三推門進去時,見她已經(jīng)扒了個精光,仰天躺在一張小床上。姑娘抬起手臂看了眼綁在腕上的手機,對張三說:一小時,先講清楚,不能超時,超時另加錢。說完把眼睛閉上了。老彭小白在外面乖乖地等張三,老彭見張三一眨眼的功夫就從里面走了出來,焦急地問他干了沒有,張三說干了,老彭說你張三原來是個紙燈籠,蜻蜓點水的真是瞎糟蹋錢。這時有個身材矮胖,相貌陰沉的男人推門進來,站門口沒說話,招手讓他們跟他到后面的房間。進去后,里面還有兩個男人,擦著他們的身子往出走,在關(guān)門時,張三看見那倆人一邊一個守在了門口。張三預(yù)感到事情不妙,故作坦然說:老板,什么費用,結(jié)帳我們走。那人翹起二郎腿,和他們隔一張茶幾坐在矮凳上,說:別急,你們看單子。他在紙上寫了五六條還在寫,似乎要把一頁紙寫完,張三躬身過去,見酒水是一千八,很詳細(xì),一杯一百,共十八杯。下面是安全費、房間費、小姐費等等,錢數(shù)沒填,那人對張三翻了下眼皮,說這些你們打算怎么交?張三頭皮一緊,知道掉黑窩了,為了盡快證實自己的推測,問那人說我們喝什么酒?那人不搭訕,從下面拎出一個空瓶子,指著說:你們不會不認(rèn)識吧?張三惱怒地說:XO太便宜了,怎么不把人頭馬提出來?老彭小白一直蒙著,坐在沙發(fā)上吞云吐霧,一聽反應(yīng)過來,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老彭說我們沒要這酒,這錢我們不掏。張三示意老彭不要說話,知道更狠的招還在后面,只能做最后一搏了。他掏出五百塊錢扔桌子上,說要不要就這些,我們要走。他轉(zhuǎn)身打開門,見外面那兩人齊刷刷地堵在了門口。小白成了老白,渾身哆嗦,手上的煙掉在地上,說好商量好商量。那人說算了,便不再搭理他們,把手機捂在了耳朵上。張三這才注意到,原來那人一直手里拿著手機,只是簡單地摁了一下,沒說話,也是嗯了一聲,僅幾分鐘,一個聲稱是警察的人就走了進來。他們被帶到院子里,院里有警車,車上下來三個人,請他們上車。這時,張三在心里痛苦地喊了聲柳條,一陣巨大的眩暈幾乎把他擊倒。平日謹(jǐn)小慎微的小白差點兒干出襲警的事,上車時乘人不備,撒腿就跑,眼明手快的竟還順手摸了塊石頭,威脅警察不要過來。老彭一看要出大事,一旦讓這個瘋子把人引到賓館,后果不堪設(shè)想。老彭張三跟警察說讓我們?nèi)グ阉盎貋?,老彭說我們不跑,車上的人說你們往哪跑?你們的情況我們早就清楚。小白讓老彭幾句就呵斥回來了,卻死活不上車,驚恐萬狀,嘴里發(fā)出啊啊的怪叫聲。張三只好又下去,挨了小白幾拳,才把拼命掙扎的小白推上去。途中,張三黑暗中聽到座位后面有女人說話,才知道原來是那三個小姐。隔離審問,簽字畫押,每人罰款兩萬元。三個人徹底癱了。張三帶了九千塊現(xiàn)金,除去剛才扔到桌上的五百,及一路開銷,最多還有八千,卡上有兩千多,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們又回到一個房間,張三率先開口,說他只有八千,打死也弄不到那個數(shù),實在不行只能坐牢。警察說這里不是菜市場,我們出去,給你們半小時時間,盡快商量辦法。那人出去后,小白面如死灰,連連說完了完了,要死了。老彭強打精神,問小白有多少錢,小白說不足六千,老婆手里還有。老彭急得跺腳,說他有七千,卡上有七千,但這事必須得趕在凌晨四點前擺平,不能延誤上山,否則就露了馬腳。老彭不停地看墻上的表,已是午夜。老彭也認(rèn)為八千肯定能過關(guān),三人攻守同盟,四千的缺口,老彭回去找老孫。警察準(zhǔn)時進來,老彭指了下張三說:就是按八千罰,我們還差四千,還得回賓館找同伴湊,其他確實沒有任何辦法了。警察說那就不用羅嗦了,出去在走廊喊了聲,對一個跑過來的警察說:先關(guān)了。是走廊盡頭的屋子,那人掏鑰匙時,張三心里哀嚎,大腦一片混亂,覺得自己真的會死。在這瞬間,聽到身后有人喊,還是那人,讓把他們帶回來。他吩咐另一名警察,讓他開車帶老彭回去取那四千塊錢。起死回生,事情了結(jié)時,當(dāng)張三看到那人把二萬四千塊錢放進抽屜,隨手撕張紙給老彭打了白條的時候,張三認(rèn)為自己是流氓,而今夜這些警察比他還要流氓。警車把他們送回賓館附近,一下車,老彭告訴小白,說他老婆出事了。小白驚魂未定,讓老彭一句話說得木樁似的,站著動不了,老彭說沒事沒事,話沒說完,是食物中毒,沒事了。兩個人跟著小白往回跑,小心翼翼敲醒老孫,老孫對他們一臉厭惡惆悵的表情,大概講述了他們從山上返回途中,小白妻子發(fā)生的事。原來女人在樂山吃的確實是變了質(zhì)的雞蛋,蛋白質(zhì)中毒,下山開始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車?yán)刭e館時上吐下瀉,脫了水。后來只好送去醫(yī)院,輸了鹽水,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賓館睡著。三人終于明白,哭笑不得,如果任何一個人在酒吧那會接了老孫的電話,一切都會煙消云散。離出發(fā)時間還有不足兩個小時,張三躺下后,感覺腰里少了東西,一摸,竟是手機。
四
黎明前,海撥三千多米的峨嵋山冷似數(shù)九寒天,過一會,在光線漸漸明亮起來的時候,寒冷卻在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山腰有通往金頂?shù)睦|車,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已經(jīng)讓張三膽戰(zhàn)心驚,看到人們爭著往一個大鐵柜子里鉆,很快,那柜子就顫悠悠順著根細(xì)線徑直往天上去了。在雞窩受了場驚嚇的張三十分元氣己沒了七分,讓一個白條豬似的一聲沒吭的女人差點搞成了零,漫漫長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腸子都悔青了,他還浸泡在一種恐懼中,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說不清,看見什么都害怕,尤其看見小白女人,何況是那看上去隨時都會掉下來的纜車。張三徘徊在驚恐中的時候,在坐不坐纜車上去的事情上,小白和自己的女人發(fā)生了巨烈沖突,女人說她沒坐過飛機,命夠苦,說這纜車也頂個小飛機,也能讓她上天走一回,再說走上去也誤了看日出。而小白幾乎已經(jīng)身無分文,哪顧得上琢磨太陽月亮,從派出所出來到現(xiàn)在,臉色越來越難看,罵女人說小心讓那東西摔死你。他氣急敗壞罵道:瞧你那身肉,哧,瞧瞧,配坐那東西嗎?女人在醫(yī)院里本來就受了不少委屈,以為男人關(guān)鍵時候失蹤了,給他記著一本帳,聽這么說,淚一下涌出來,沖著往山上走,老彭暗示老孫迅速帶其他女人乘纜車上山,自己帶著小白張三去追女人了。女人一路哭哭啼啼往上走,小白臉更黑了,連連說不吉利不吉利,說這山里全住著神仙佛祖,這一路哭上去不驚動神靈才怪。張三心亂如麻,爬山的手腳都在打顫,覺得自己被什么給騸割了,身上除了能產(chǎn)生虛汗,其它什么也沒有,山的背陰處偶爾能看到積雪,在峨嵋百花爭艷的季節(jié),陰沉沉泛著冷光,張三認(rèn)為活像是自己此刻的內(nèi)心。他已經(jīng)無計可施,渴望得到柳條信息的想法壓得他喘不上氣來,要命的是,那個和柳條連著的命根子也丟失了,他打定主意,要跟老彭說清楚。避開小白,兩人在后面邊走邊說,當(dāng)老彭聽明白張三要一路用他手機給柳條發(fā)信息時,驚訝地說:天哪?你張三還有心思想女人?張三委屈的想跳崖,老彭說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但我警告你,你的安全我有責(zé)任,到了海南休想見什么楊樹條柳樹條,腿讓人打斷了,還得我老彭背你回去。老彭把手機給他后,很像個隊長的樣子嚴(yán)肅地說:聽明白沒?張三垂頭喪氣地回答:當(dāng)然。張三給柳條發(fā)信息,說他手機掉了馬桶,學(xué)習(xí)緊張,沒時間出去弄新的,這個號是同事的,是好友,有事可以放心來信息。等等。出事那會,張三顏面頓失,早死了見柳條的心,他只想知道,柳條為什么在他洗澡的笫二天沒給他回復(fù),現(xiàn)在,隨著越來越亮的天,張三焦急的等待也開始了。
老彭小白張三,成了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在女人前面難聽的啼哭聲中,三人攏了攏卡上的錢數(shù),加一起不足七千元。還好,小白身上的幾百現(xiàn)金足夠他們到成都,三人合計,下到山腳找借口簡單讓大伙轉(zhuǎn)一個半個景點就行了,然后必須立即離開峨嵋,不能再在街上露面,以防碰到那家酒吧的人生出事端,到成都取錢,走一路說一路,萬不得已再想辦法。張三倒是不完全為錢發(fā)愁,他已經(jīng)徹底敗壞了游山玩水的興頭,只要餓不死,轉(zhuǎn)悠回去就行,絕不會輕易丟人現(xiàn)眼的找朋友往卡上打錢,而且,他幾乎認(rèn)為自己卑鄙愚蠢的都不配去吃飯了。在頂上,小白在寺里磕頭如搗蒜,自己乞丐似的還大大方方往佛盒里扔錢,老彭拉都拉不?。辉趶浡≡频膽已虑芭暮嫌皶r,小白又差點掉進云層里,也是平原上的人無知,看著好端端的平地,再邁一步,沒想到就是深淵。小白那時伸出一條腿,卻猛然發(fā)現(xiàn)沒了擱的地方,本能地向后一躺,讓大伙拉上來時,嘴唇抖的說不出話,躺地上不起來。小白仰天長吁了一口氣,終于嚎叫著說:日你娘呵,我哪也不去了,不去了,我要回家。返回山腳后,在一個奇峰異石美如畫屏的寺廟游玩時,小白還念叨著那句話,老孫終于發(fā)怒,瞪了老彭一眼,說:一個個都幾十歲的人了,看你干的什么事。老彭抓耳撓腮正要解釋,手機就響了,打開是個陌生信息,隨手扔給了張三。從峨嵋到成都,張三握著手機的手心一直在出汗,感到自己的內(nèi)心跟車窗外的成都大平原一樣,空蕩蕩的只有炎熱,其它什么也不存在了。柳條說:張三,不論你有沒有手機,都不重要了。我已經(jīng)上班,沒時間再去上網(wǎng),去弄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事了,這段時間,我只是做了一個夢,現(xiàn)在醒了,不會再去和電腦玩,而是要去跟生活玩。況且,你又能給我什么?拜拜。車廂里很安靜,遼闊的成都平原在視野里默默后退,看不到太陽的天空溫暖而又迷離,像是蓋了層塑料薄膜,張三迷迷糊糊,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覺得車在行駛,沒完沒了,向著一個更加陌生的地方開去。
五
張三想自己大病一場,半死不活、昏昏沉沉的那種,不問白天黑夜的那種,這是張三站在成都大街上的想法,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更確切地說是一股洪流,張三覺得自己被淹沒了,覺得自已是只可憐的螞蟻,輕飄飄的,過來一陣風(fēng)就能把自己吹走。幸虧成都沒有風(fēng),而且大清早就又悶又熱,一覺醒來,大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進了夏天,紛紛從身上往下扒厚重的衣服,小白女人跑進男人的房間,說小白:衣服少了,記得把錢裝褲衩里。女人走后,小白沖著房門罵道:已經(jīng)球也沒一條了,還裝啥?裝卷衛(wèi)生紙算了。老彭老孫張三大笑,小白也笑,老彭眼淚鼻涕地說:我說小白,你真疊一沓子衛(wèi)生紙塞進去算了,又防潮又防捏,小心老婆捏你,一捏就露餡了,非跟你老小子拼命。老孫嚴(yán)肅地說:衛(wèi)生紙捏上沒聲音,不像錢,要弄弄報紙,不開玩笑,要想這一路讓大伙安寧,事情非這么辦不可。小白有個帶拉鏈兜的三角褲衩,其實,他比女人更細(xì)心,早在西安時就把錢轉(zhuǎn)移到下面去了,在派出所那夜就是從下面把錢掏出來的。老孫邊說邊從包里拉出幾張報紙,疊成巴掌大的形狀,遞給小白。小白拉進去后,雙手捏著褲襠說:老孫你疊得太多了,鼓鼓囊囊,錢太多了,聽說高級小偷用刀片割衣服,一旦讓盯上,一刀下去,老二就危險了。大伙又笑,床上半躺著的老彭一躍而起,大咧著嘴,拍打大腿說:我有個真實的故事,叫有錢人的故事,也是去年夏天我去銀川旅游時聽到的,說有個銀川的兩口子帶女兒到沙湖玩,換好泳衣準(zhǔn)備下水時,幾歲的女兒指著爸爸的下面說,爸爸你下面為啥長得不和媽媽一樣呢?那男人反應(yīng)也怪靈敏,告訴女兒說爸爸比媽媽錢多,怕放在岸上丟了,都裝下面了。說完,兩口子就到水里去了,很長時間以后,男人從水里回到岸上,卻不見了太太,去問女兒,問看見媽媽沒有,女兒說看見了,女兒還是指著爸爸下面說,媽媽那會跟著一個比爸爸更有錢的叔叔走了。三人聽罷大笑,從此給小白起了個外號,叫白有錢。接下來就一路不停地叫,剛開始聽得白有錢女人云里霧里,又見他們一個個都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竟然還現(xiàn)出些許驕傲的神色。玩笑了會,一伙人下樓到郵局往家寄脫下的衣服,郵局不遠(yuǎn)處就是車站,女人們在車站廣場邊吃小吃,四人去訂傍晚離開成都到廣西的火車票。進候車大廳時,張三突然說他不想旅游了,想回家。老彭老孫一驚,老彭說你張三就是爬也要在外面給我爬夠二十天。老孫問張三:你半道突然回去咋解釋?愚蠢。白有錢更急了,撓著頭皮在原地打轉(zhuǎn),老彭安慰有錢說你別急,他張三瞎嚷嚷,跳不出我的手心,有本事可以扒火車回,或者他如果不要臉面,可以給朋友往回打電話借錢。老彭不是瞎說,他們到成都當(dāng)天下午,老彭張三便沖到銀行把卡上的錢全取了出來,為了更加有效地利用這微薄的救命錢,錢都集中在老彭手里,統(tǒng)一開銷,老彭規(guī)定,如白張有零用,最多一次給他倆核發(fā)一百元。老彭知道張三心思,見張三想說什么,趕忙擠眉弄眼說:前站就是桂林,到處是劉三姐那樣的美女,在榕樹下對歌,不看一把白在世上走了,老彭的話很詩意,猶如春風(fēng)在張三心里蕩了一下,那如火如荼的歌聲一下響起,山歌好比春江水,桂林,桂林呵!
偌大的成都成了一伙人的中轉(zhuǎn)站,因為力求節(jié)約的原因,老彭待在賓館哪都不去,老孫想去杜甫草堂,可老彭躺著不吱聲。張三也早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說,見老彭這態(tài)度,忍不住要發(fā)火,一眼又瞥見地上老彭從車站回來時扛回的整箱方便面,又老實下來。他故意撇開話題,跟老孫說起三國,又從劉備說到劉邦,從劉邦說到楚河漢界,老彭一聽馬上一躍而起,找出象棋,讓張三跟他立即在棋盤上展開廝殺。老孫白有錢在單位從不看人下棋,剛才歷史了一回,可能都有了現(xiàn)場感和莊重感,竟在一旁邊觀棋邊討論起將士相車馬炮卒的不同性格命運。老彭高興得哇哇大叫,一直從賓館下到火車上,在車上一路下到重慶,輸?shù)脧埲娴膰I吐了,嘔吐前張三想了柳條好幾回,從結(jié)識想到現(xiàn)在,又想峨嵋那事,就嘔吐了。張三吐完渾身軟得站立不穩(wěn),便一倒頭撲在了鋪位上。張三渾渾噩噩睡了半夜一整天,后來聽說到廣西柳州了,下車又是黑夜,從柳州直接上了到桂林的班車,歪在座位上又睡。
六
桂林。
張三從小腦子里裝了好多畫,不能擦掉,有一副就是煙雨漓江,如果被某種一生也許都無法親臨現(xiàn)場的美所打動,就成了一個人的夢想。張三自發(fā)生那件丑事以及又受到柳條的打擊后,無以言狀的晦澀內(nèi)心終于涌起一絲亢奮的感覺,身上終于感覺到有了些久違的熱氣,并且越來越強烈。在未到江邊以前,張三的心臟跳得歷害,緊縮著,如同性欲發(fā)作時帶來的緊張沖動,腦子里浮想聯(lián)翩,臉頰激動的都有些燒。一伙人從柳州趕到桂林時,夜還不深,找好賓館收拾一番后就睡了,當(dāng)賓館給他們聯(lián)系的導(dǎo)游小姐早晨過來時,張三已經(jīng)休息得精神抖擻,急不可待地扒在窗戶上端詳起這個美麗的南方城市。在集合下樓的時候,白有錢女人過來,說那三個女伴不走了。老彭問為啥,女人說:是坐車?yán)鄢霾×?,要去醫(yī)院輸液。老彭大步走過去,三個女人萎靡不振地趴在被窩里,一個個失戀了似的愁苦樣子,披頭散發(fā),說她們保命要緊,別說什么漓江,就是天堂也不參觀了,要去醫(yī)院。老彭說走不動我背你們?nèi)?,沒聽說誰大老遠(yuǎn)跑來不去看漓江的,這事傳回去讓人笑話。女人們便開始指責(zé)老彭,說老彭你這孫子到底是怎么規(guī)劃的路線,這些天除了火車上就是汽車下,沒明沒黑地跑,我們不玩了,如果還這樣,我們就從桂林坐飛機回去。老彭咬牙切齒地問:那你們說怎么規(guī)劃?上面給了二十天時間讓轉(zhuǎn)半個中國,你們說怎么規(guī)劃?老彭罵罵咧咧返回房間,見導(dǎo)游小姐還笑瞇瞇地站地上等著,忙一躬腰上去握了把手,說不好意思,人員減了,只有五個,馬上出發(fā)??諝鉂駶櫍瑏啛釒е参镌诮诸^隨處可見,還有那個細(xì)皮嫩肉、在車上一路給游客講述桂林人文地理的女導(dǎo)游,鶯聲燕語的,已經(jīng)就是一道風(fēng)景。張三舒暢起來,一舒暢就又想起柳條,想起柳條就不免沮喪,身子就發(fā)軟。這種復(fù)雜的情緒變化竟讓白有錢女人看在眼里,從側(cè)面探過身子,一邊大嚼著香蕉一邊嘀里嘟嚕問張三:張三,嫂子總覺得你這一路不對勁,在成都我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你很活潑的一個人,咋啦?愁眉苦臉的,咋啦?給嫂子說。老孫和另一個陌生游客在前面坐,張三和老彭坐一塊,老彭靠窗,女人隔著一尺多寬的過道在導(dǎo)游小姐的講述聲中冷不防來了這么一下,讓張三吃驚不小。她的話讓時刻保持警惕的白有錢也聽到耳朵里,迅速把眼神從導(dǎo)游小姐臉上移過來,側(cè)身緊盯張三看。卻沒等張三說話,女人收回身子,自言自語:暈車不好受,嘖,我聽說女人暈車,還沒聽說過男人暈車,嘖,嬌氣。白有錢張三松了口氣,嘿嘿地笑,老彭反應(yīng)過來,沖女人開玩笑說:還是我們有錢女人身體扎實,胸上吊那么大兩包肉走起路來比男人還快,而且又能吃又能睡,好!瞧那三個病娘們,哧。女人順手把半截香蕉扔在了老彭臉上,說老彭你老不正經(jīng),真是個騷貨。老彭抹把臉,不自然地笑,又想起什么,臉紅一股白一股,頭扭到窗外去了。片刻間,渡口就到了,順江往下看,兩岸峰巒樹木跟畫里一樣,峰巒形態(tài)各異,各有所似,在導(dǎo)游小姐的指點下,更是越看越像,角度不同,形態(tài)又不同,隨著行船不斷變化著,簡直跟放電影似的,那山一座座都活了,像是會說話。岸兩邊那蔥蔥蘢蘢的可能是竹林,嬌柔地聳立著叢叢綠影,偶爾能看到大榕樹,張三興奮地跟老彭開玩笑,問對歌女在哪,老彭說陽朔有。張三又問象鼻山,老彭說他又不是全球通,桂林也是頭一遭。便替張三去問導(dǎo)游,才知那山在上游,就在城邊。
船在江上走走停停,游客上去鉆溶洞逛小鎮(zhèn),張三看到披滿綠色苔蘚的峰巒下綠色的田野,忙碌的農(nóng)人在畫中勞作,嘖嘖稱奇,感嘆不已。老彭一路都在賣弄,其實反反復(fù)復(fù)哼在嘴邊的也就是一句話,說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棄船上岸,進陽朔小城時,老彭哼哼得更歷害了。白有錢終于煩了,說老彭你住嘴,景是看的不是說的,你一說就球味也沒了,還有啥新奇?比如看電視連續(xù)劇,你把后面的故事一下全說了,還有球看頭?老彭啞口無言,其實老彭知道,自那丑事發(fā)生后,白有錢對他這個隊長有了極大怨恨,一直給他板著臉面。他暗地里跟張三說過這事,罵姓白的不是個仗義人,有福能同享,有難絕不會同擔(dān),埋怨到他頭上是正常的,埋怨他失職是正常的?,F(xiàn)在姓白的因為一句空洞的話當(dāng)面嗆他,就是時時刻刻瞅機會發(fā)泄怨氣,要不是那事,嚇?biāo)佬瞻椎倪@種窩囊人也不敢頂撞他這個財務(wù)主任。這時老彭突然想起了自已的真實身份,看看女人跟上老孫往前面去了,拽了正往前走的張三一把,站住質(zhì)問白有錢:小白你停下,有話說。白有錢就站下來。白有錢眨巴著眼睛看老彭,拉下黑臉哼了一聲:咋?老彭說我有些話一直想跟你明說,就是上嫖那事,現(xiàn)在也遠(yuǎn)離那王八地方了,今天就說一說,免得大家憋在心里怨天怨地,不是男人所為。我問你,你姓白的是不是在心里罵我?白有錢鬼鬼祟祟瞅了眼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支吾半天,苦澀地說:咋又提那事?旅完游回去說行不行?老彭一聽火了,潑口就罵:日你娘姓白的,老子還窩了一肚子火沒處說,你怨誰?老彭手指自己的鼻子,氣咻咻地問:全怨我?說,今天必須說明白,否則老子回去跟你沒完。張三上來勸,老彭推了他一把,瞪眼霸王似地等白有錢話。白聽到“回去”二字,一下聰明過來,嘻皮笑臉靠過來,說:彭主任,我哪能怨你,全怨老二,是老二把老大害了。一句話說得老彭張三笑起來,老彭說是啊,這腸子真他娘害死人,一輩子不知為它惹多少事,禍根啊。從岸上上來的這條街到處是游人,街兩側(cè)全是賣水果和擺滿紅繡球的地方飾品的小攤,哪也看不到老孫他們,打手機時老彭想起老孫的手機在房間充電,便問白有錢,白說他老婆出門時就沒帶手機。老彭說那咱們就轉(zhuǎn)悠著去找導(dǎo)游說的那個汽車站吧,可能他倆和大部隊在一起。四處簡單地看了會,三人邊走邊打聽,就找到了那個車站,那艘船上的所有游客都已經(jīng)坐進了一輛大巴,原來還是從桂林送他們到江邊的那輛車。返回桂林途中還有幾個景點要看,南來北往南腔北調(diào)的游客不耐煩地看著他們,可是車上卻沒有老孫他們,導(dǎo)游小姐讓老彭抓緊聯(lián)系,車十分鐘必須走。老彭讓白張坐著別動,自己沖下去在車站附近的幾個街口撒腿亂跑,放嗓子狂喊老孫的名字,就看到老孫倆人慢騰騰從一個街口走過來。這會車已經(jīng)開到路邊,女人扛一大網(wǎng)袋東西上了車,黃橙橙個個大如人頭,原來是剛上市的柚子。老彭滿頭大汗,惱火地問女人買這么多柚子干啥,女人說這東西便宜,路上吃。老彭意猶未盡,坐下又補充了一句:柚子和雞蛋一樣,吃不完也會臭。
七
下午,老彭一伙返回賓館不久,醫(yī)院輸液的三個女伴也隨后回到房間,看情形果真是讓幾瓶糖水打足了精神,一個個摩拳擦掌地說晚上想聚餐。老彭看看時辰尚早,又看到隊員們恢復(fù)了神氣,便建議先到街上看景,看象鼻山。街道兩旁是濃蔭茂密的大樹,綠意磅礴,到象鼻山時下起了雨,雨來得突然,猝不及防,也猛烈。想躲避,一個個卻又覺得身上怪舒服,像沖熱水浴,全鎮(zhèn)靜下來。原來,南方的雨是熱的,不同北方,炎夏淋在身上也冷得打寒噤。張三想起來,影視和文藝作品里總是能看到浪漫的雨中漫步鏡頭,自己認(rèn)為虛假,沒想到原來如此呵!而且雨來得蹊蹺,憑空捏造就來了,北方不同,下場雨老天爺活似女人生養(yǎng),風(fēng)起云涌有著整套漫長而嚴(yán)肅的孕育程序,行人是輕易淋不到雨里的。吃好飯需要花大價錢,因為在桂林要滯留好幾天,女人們?nèi)氯乱估镆獜氐追潘?,吃名貴海鮮,回去的路上,老彭張三自然要找不加入的巧妙借口。老彭跟女人們說他有嚴(yán)重皮膚病,皮不利心不好,吃海鮮犯病,讓張三陪他出去隨便吃口算了,不加入了。女人們挖苦老彭,說老彭你到底得了什么性病,即使染上,也不至于不參加吧?可以吃別的。張三忙打岔:就由著老彭去,他嘴讒,上桌忍不住,還是別害他為好。夜色很快就朦朧了,彭張二人吃了口米線,游魂似地在街上瞎轉(zhuǎn)悠,就來到賓館附近一座小橋上,便碰到幾個嬌滴滴的姑娘纏上來說話,是啥情形一看便知。倆人驚慌失措,不敢久留,返身往賓館走,走不遠(yuǎn)又遇一個,老彭躲開后恨恨地罵道:我實在是改不成女人,改成了也當(dāng)小姐,也躺下來讓萬人操。倆人回到房間躺下看了會電視,在被窩里犯迷糊,后來聽到敲門聲,是老孫,老孫說白有錢喝高了,想和老婆紅火,另開了房間。老彭睜開眼打了個哈欠,便再無話,三人熄燈睡了。再次響起的敲門聲是在三人的夢中到來的,敲打聲急促,有女聲在喊老彭,是白有錢女人。女人一手拎只三角褲衩,一手拿著幾張皺巴巴的報紙,一屁股坐在老孫床尾,把那些東西順手便摔到了老孫身上,也不說話,虎著臉看地面。老孫老彭在張三下去開門時就坐起來了,老彭打一愣怔,趕忙從床上下來。女人衣著簡陋,只穿汗衫和大花褲頭,雙乳鼓脹如陽朔的歪把柚子,卻又大而無當(dāng),腿上還有腿毛,看上去令人掃興。老孫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囁嚅半天說不出話,老彭在狹窄的房間轉(zhuǎn)了一圈,終于低三下四對女人開了口:他姨,這事聽老哥細(xì)說,是這么回事,白兄弟早在半道上就把錢丟了,說了怕你心疼,沒辦法才塞報紙進去的,當(dāng)然,這報紙確實是老孫的,但我拿命保,這事與他毫無關(guān)系。老彭話一結(jié)束,老孫翻身下床,披件衣服,口中念念有詞,說小白媳婦你等著,小白媳婦你等著,讓小白說。便開門跑出去了。原來,女人在床上和男人親熱一番后,在男人的鼾聲中收拾殘局,摸到衩內(nèi)的東西不對勁,拉出來看竟是報紙,大吃一驚。又回想到老孫從家里啟程一上車時,好像就翻弄過這幾張破玩藝,女人夜里又帶了酒,就定在了老孫頭上,自認(rèn)為水落石出,撇下死豬一般沉睡的男人,準(zhǔn)備過來大鬧一場。張三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直喊菩薩保佑,但愿老孫臨危不亂,能夠給醉鬼白有錢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面授機宜,否則?老天!他在想,并且也看到了老彭臉上的汗珠。白有錢穿著長褲進來了,進來就跟女人說錢早讓小偷掏了。女人目瞪口呆,問啥時丟的?在哪丟的?白有錢心眼小也鬼精,老彭急得直搓手,白有錢眨巴眨巴眼睛,裝醉說:今天醉了,想不起了,好像是在西安吧。說著就搖起身子,站立不穩(wěn),搖著搖著就拉開門搖出去了。
火車。廣東湛江。一伙人情緒壓抑,對白有錢夫婦避之不及,對丟錢一事諱莫如深,但有一點是新奇的,到湛江港正是清晨,從火車上一下來就是大海,海腥味撲鼻而來,往前走,就看到浩瀚無邊的大海了。臨近中午有艘發(fā)往??诘目焱В喠似?,一伙人吃早點,張三吃面條,酒盅大小的碗,張三幾口撥拉了下去,有一口要咽時,感覺味道怪異,嚼一下,竟是腥氣十足的干魚,北方人豈能享受得了如此面食,便哇哇地嘔吐起來。其他喝粥的同伴笑,讓張三吃包子,待包子嚼入張三嘴里后,那怪味又涌上來,無法下咽,仔細(xì)一看,餡竟又全是魚肉。一伙人站在碼頭出神地眺望大海,張三卻靠近不得,下面港口里的海水污濁難聞,腥味和那碗面條的味道一樣,遠(yuǎn)看又蒼茫無邊,令人恐懼,想想一會就要置身大海,又會是何等情形呵。讓張三渾身不是滋味的原因還有柳條,離海南越近,他越覺得自己像小丑,人家早忘了他,卻還是一路玩命似地真給追到門口來了。最后的時刻很快到來,但是天氣出了問題,船家說接到海上預(yù)警,馬上有大風(fēng)浪,快艇不讓出海,中午想走的顧客只能改乘貨輪。
船離港后海面還是風(fēng)平浪靜的,是艘陳舊的大貨輪,緩慢笨重地前行著,漸漸就看不到海岸線了。越來越迷惘的顛簸中,張三渾身上下空蕩蕩的,感覺被一種什么東西徹底拋棄了,他多么希望能夠在這汪洋大海中突然看到那曾經(jīng)讓他暇思不已的島嶼,那就在前方將會漸漸隆起的神秘的地平線,可是他更多的是恐懼,覺得即將在前方一躍而起的,同時又是一個埋伏了多時的巨大的嘲笑。這時候,一直灰蒙蒙的天空落起雨水,甲板上的人開始紛紛往艙里躲,緊接著,五六米高的巨浪也隨之而起,船一上一下,看上去要覆沒。四等艙內(nèi)的腳汗味廁所里溢出的屎尿味燃料味,加上海水雨水冷颼颼的腥味無孔不入,好像整艘船都在腐爛,更糟的是,到處是嘔吐的人,死去活來地吐,吐得翻起了白眼,骯臟的臉上泛著絕癥似的瀕死表情。
老彭這一伙人只有老孫沒有絲毫?xí)灤磻?yīng),竟抱著盒飯香甜地在惡臭的艙內(nèi)吃東西,看得快吐半死的張三心驚肉跳,更耐不住里面的味道,急忙踉蹌回到甲板,這時一個巨浪打上來,張三便親眼看到,這艘巨大而笨重的鐵船在下沉,軟綿綿地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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