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箐

在活躍于當下中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的女作家中，江西作家彭學軍無疑是非常有才華而且頗有成就的一位。她以其清澈明亮的文字、典雅溫婉的敘述和至真至純的童心，為小讀者精心營造出了一片又一片盈盈的綠洲，把小讀者引領至溫柔幽遠而又詩意盎然的精神殿堂。彭學軍具有天生的散文氣質(zhì)，其出道以來創(chuàng)作的所有小說均具有散文化傾向。當然，彭學軍的這種氣質(zhì)在她獲得第七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的散文集《紙風鈴 紫風鈴》里更是得到了一種超水平的顯現(xiàn)和優(yōu)美的表達。這部散文集收入的是她耗盡一年心血專門為小讀者所作的散文，除17篇正文外，她還特意在正文前、后分別為小讀者寫了寄語及其創(chuàng)作感言，字里行間浸透了她的詩學意識和文化情懷。

一

閱讀彭學軍的散文集《紙風鈴 紫風鈴》，可時時感覺到她對小讀者的關心。她充分照顧到了小讀者的接受特點，散文集中的17篇散文，都是以敘事為主，以敘事帶動抒情和議論，篇幅也較短，不僅如此，她在短短的散文中還成功地描繪出了一系列人物形象，并且這些形象的塑造也都是符合兒童價值取向的，是真實貼近少年兒童生活與成長歷程的典型人物和群體肖像。

彭學軍筆下的人物形象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蛻變女孩與男孩的成長形象。如《從流氓兔到蠟筆小新》中那個一直為自己的膽小而懊惱的羞澀女孩,在汽車剎車失靈的危急關頭卻能鎮(zhèn)定自若地告訴司機往沙堆里開,挽救了一車人的命，而她也在這一瞬間長大了；《水是兔子變的》中那個撒謊成性的男孩，送給實習老師的冰雕兔子化成了水，他的這次誠實的行為被其他同學質(zhì)疑，卻意外地得到了老師的信任，他被感動了，從此遠離謊言；《瞬間長大》中那個調(diào)皮不懂事的虱子,看到美麗堅強的媽媽為自己的惡作劇而委屈哭泣時，心靈也被觸動了，決定改掉惡習。從這些女孩與男孩化蛹為蝶的蛻變過程中，我們真切地感知到彭學軍對孩子們成長的理解與寬容，在她的文字里沒有成人世界語重心長的刻意勸導；沒有道德角度莊重古板的行為說教；更沒有居高臨下,一廂情愿的強力塑造和藝術啟蒙；有的只是對愛的宣揚，對智慧、信心、勇氣的宣揚。

第二類是善良美好的女孩與男孩形象。如《亮起一盞燈》里給我亮燈、為我照亮夜路的實驗員；《那些穿艾格的日子》里為有生理缺陷的石堇的感受考慮的舒欣欣；《小妹妹回來了嗎》里惦記著小妹妹而奮力奔跑的秀芝；《一樣的美麗》里為生病而沒有了頭發(fā)的同桌而剪掉頭發(fā)換上男孩裝束的施詩；《紙風鈴 紫風鈴》里兩個有著健康的心靈,搖曳著紫風鈴般清脆生命的美麗生病女孩；還有《繽紛的天空》里以特別的方式購買女孩氣球的沙迪，《在小老鼠那等著你》里經(jīng)常等待并善意地站在那個不相識的右臉有缺陷女孩的左邊的男孩。彭學軍筆下的這些孩子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有著生命本真不加修飾的自然美麗的心靈。彭學軍通過他們向小讀者傳遞著一份純真的善念，一種動人的品質(zhì)，一個甜美的理想。這些人物身上的品質(zhì)不是驚天動地的貢獻，而是平常生活里能做到的,比如多體貼關懷別人，多幫助照顧別人等。彭學軍在這里依然沒有采用說教的口吻，而是以其極度細膩溫柔的文字去打動小讀者。這些美麗的文字猶如一股清泉流淌進小讀者的心里，感動并滋潤著他們的心田。

第三類形象則是有缺陷的男孩與女孩形象。如《會跳舞的第六根指頭》里的六指，《夾在書本里的記憶》里偷書的女孩陳代芳，《那些穿艾格的日子》里腿有問題的石堇，還有《在小老鼠那等著你》里面容有缺陷的地鐵女孩。這些有著生理或心理缺陷的孩子其實也是一群弱者形象。彭學軍站在這群孩子的立場，不僅道出了他們的心聲，而且用心呵護著他們的心靈。并以此呼吁人們要有一顆憐憫之心，要同情關愛弱者,要平等對待成長中的每一位孩子,這種情愫自然也很能引起小讀者的共鳴。

冰心曾說過一句名言“有了愛就有了一切”。的確，沒有愛的世界是黑暗的，有了愛就可以為處于困厄中的人亮起一盞溫馨的小橘燈。彭學軍通過這三類孩子形象的塑造，也和冰心一樣點燃了那盞閃耀著愛與美的小橘燈，這盞小橘燈的重新點燃，溫暖的不僅是小讀者的心靈，它同樣照亮了我們這些成人讀者的夜行之路。

二

安徒生童話獎得主、德國作家凱斯特談及自己的成功經(jīng)驗時曾說過：“因為我能歷歷在目地回憶起兒時的往事，我僅以這一才能作為創(chuàng)作的資本……”確實，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家在創(chuàng)作中都會留下自己的影子，都會努力把埋藏在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幼年和少年時代體驗發(fā)揮出來，這也是他們成功的重要基石。彭學軍也是如此，她對自己少年兒童時代有著深刻情感和深切體會，因而她在關注少年兒童的成長問題時，也很自然地把自己兒時的體驗灌注于其中。

《紙風鈴 紫風鈴》里的17篇散文，都或隱或顯地貫穿了彭學軍的成長體會，并且基本上都是以“我”的敘述視角表達出來的。在《夾在書本里的記憶》一文中，彭學軍憶起她小時候和其他女孩一樣總是害怕晚上，尤其是獨自住在體校的小木屋里，“我常常一個人害怕得在屋里嚶嚶地哭”，后來認識了一個家中有很多連環(huán)畫的男孩，于是開始用水果糖和他換書，而“自從有了連環(huán)畫看，晚上我就沒有再哭過，我把書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后就睡著了”。對書的熱愛，對美文的鐘情，使得少年時的彭學軍不僅抵御住了夜晚的孤寂，而且收獲了難言的美麗。在《美麗的古文》中，彭學軍想起自己中學時代心無旁騖地背誦古文，引得同桌說了句幾乎要讓她暈過去的話，“你站在那里背書的樣子好美哦！”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自己美，而且是因著美麗的古文的緣故，這份記憶自然難以忘懷。

當然，留存彭學軍心間的并不僅僅是兒時喜愛閱讀所帶來的美好體驗，還有她對瞬間成長及別人幫助的深刻記憶。散文集的首篇《從流氓兔到蠟筆小新》中那個在危機關頭膽子空前變大的女孩便是彭學軍自己，雖然作品是以第三人稱敘述視角來敘述的，但是從彭學軍的自述《一路這樣走來》中便可感知，女孩的經(jīng)歷是彭學軍所親歷的，也正因此，女孩短短五分鐘的成長瞬間被她寫得如此傳神，如此細膩生動。彭學軍清晰地記得自己成長過程的每一個美好瞬間，她更記得在她“害怕、無助、孤寂的時候”為她亮起一盞燈的解剖室的實驗員（《亮起一盞燈》）。那個年輕的女實驗員偶然地從窗口看到她“和妹妹每天下晚自習回來都驚惶失措地跑過去”，便每晚等到她們跑過去后才熄燈回家。黑夜里亮起的這盞燈，照亮了彭學軍的心房，于是面對再黑暗再孤獨的路途，她也能“從容、堅定、自信地走過去”。

兒時所有美好的感覺、美好的體驗像甘霖一樣滋潤了彭學軍的心靈，也似陽光一般，照耀了她的生命，從而使得成人以后的她一直保持著純真美好的心性，并一直關愛呵護著童心。閱讀《繽紛的天空》、《可兒的游戲》、《那些穿艾格的日子》、《水是兔子變的》、《瞬間長大》、《小妹妹回來了嗎》、《一樣的美麗》、《紙風鈴 紫風鈴》等作品時，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以“我”為敘述視角的故事講述的雖不是彭學軍自己的童年往事，而是其成人眼光中的當下孩子的成長故事，但是彭學軍在講述這些成長故事的時候，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童年體驗，她對童心世界充滿著理解和尊重。《繽紛的天空》中那個被奶奶抱怨為“皮得，生病也不安生”的小外甥沙迪，在“我”看來卻是如此的可愛，“我忍不住捧著他的小臉親了一下”;《可兒的游戲》中那個讓媽媽“不知說什么好”的認真做著升旗游戲的小女孩可兒，在“我”眼里也“是個可愛極了的小女孩”;《紙風鈴 紫風鈴》中那兩個身患重病但仍笑對人生的美麗女孩——魏紋和莉莉，在“我”心底更是“透出一份健康少女的動人和燦爛”。由此可見，彭學軍的這些作品都是從自我的成長體驗中生發(fā)出來的，并且都從精神的層面肯定了童年生命的價值，這種“為兒童”的立場以及與兒童心靈交融的寫作視角，很自然地能讓小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產(chǎn)生一種親切平和的感覺。

三

在散文集《紙風鈴 紫風鈴》中，彭學軍展示出的不僅是她那顆純美的童心，還有她那出色的文字表現(xiàn)才能。彭學軍自踏入文壇以來，其富于詩意的文字便受到評論界的一致好評，在此部散文集里，她的文字才能更是得以優(yōu)美的表現(xiàn)。

彭學軍在散文集序《關于我自己》中曾這樣寫道：“我越來越真切地體味到了舞動自己的妙處，用手指——以前在紙上，現(xiàn)在是在鍵盤上——將文字舞動?！庇纱丝芍?，她是個非常注重文字美感的作家，在散文集中她確實是將文字盡力舞動得盡善盡美。品讀散文集中的每一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里面呈現(xiàn)出的藝術畫面都非常雋永傳神，并且都盈溢著詩情畫意。彭學軍用清麗的文字描繪創(chuàng)造出了一幅幅精美的畫作，并以此表現(xiàn)其內(nèi)在的情思與意蘊。在《從流氓兔到蠟筆小新》的開篇，她寫道：“三月的陽光就像女孩的笑容，透亮、明麗又有幾分淡淡的羞澀，公路兩邊的田野泛著一層嫩嫩的綠，時不時地，一大片耀眼的油菜花幕天席地撲面而來，像是一張黃燦燦的巨幅錦緞，要將人兜頭兜腦地裹住?！迸韺W軍在這里以語言代替線條和色彩，運用精妙的比喻，有機地調(diào)動起了小讀者的生活體驗和知識積累，創(chuàng)造出訴諸小讀者想象中的藝術畫面，一幅南方春天油菜花盛開的美景圖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彭學軍散文中隨處可見類似的美麗風光，體現(xiàn)其對美的不懈追求。

彭學軍散文中的藝術畫面，形態(tài)豐富，比擬恰切，這也是其言志述理，寄寓思想感情、傳遞美好情緒的依托物和象征物。在散文集中，我們常?？梢宰x到一些表達某種十分美麗的情緒和心靈活動的語句，這些語句也都透顯出了鮮活靈動的畫面感。比如《美麗的古文》的開頭：“有了一些記憶之后才知道，其實許多美好的感覺是歲月磨礪出來的，就像身上這條牛仔褲，經(jīng)水磨以后才有了一種獨具個性、耐人尋味的美?！薄端查g長大》的開頭：“有時候，長大會在很短的瞬間完成，大約不會比一朵花綻放的時間更長，也不會比太陽從海平面跳起的時間更短?！边€有《那些穿艾格的日子》的結(jié)尾：“多么不可思議哦，石堇穿上了艾格。從那以后，許許多多美好的穿艾格的日子就如飛出籠子的小鳥一樣，歡快地撲閃著翅膀，呼啦啦地朝她飛了過來……”彭學軍將抽象的感覺、瞬間成長以及日子比擬成具象的牛仔褲、花朵綻放、太陽跳起和鮮活的鳥兒，用栩栩如生的畫面?zhèn)鬟_出其豐沛的內(nèi)心，而我們從中也深切地體悟到她那顆如清水般溫婉、一塵不染的安謐寧靜的心，外在的物象與內(nèi)在的情思得到較完美的統(tǒng)一。

彭學軍善于從當下少年兒童的角度出發(fā)，用他們的眼睛去觀察，用他們的耳朵去聆聽，用他們的心靈去體會，用他們感興趣的意象和筆調(diào)去表達，因此《紙風鈴 紫風鈴》的語言富有當下的少年兒童情趣。比如在《從流氓兔到蠟筆小新》、《那些穿艾格的日子》、《在小老鼠那等著你》等作品中，彭學軍把當下少年兒童所熟悉的卡通形象流氓兔、蠟筆小新以及少女品牌衣服艾格和印有小老鼠圖案的相機廣告牌作為結(jié)構(gòu)作品的意象物，并由此生發(fā)出美好的人生感觸，這種表達方式很能抓住小讀者的心，并引發(fā)他們的認同感。彭學軍在散文中的敘述筆調(diào)也很合小讀者的心意，她往往站在欣賞、認同、關愛的角度來敘述，這其中既體現(xiàn)出其對孩子們的理解與尊重，同時也精妙地傳達出了其對人生的真切感悟和睿智見解，這種敘述姿態(tài)縮短了與小讀者之間的心靈距離，小讀者讀來親切溫婉，并于不知不覺中獲得人生的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