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高明
法國作家尤瑟納爾說:“我們真正的出生地是那個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用智慧的眼睛關(guān)注自身的地方。對于我來說,我的第一故鄉(xiāng)就是我的書籍?!睍粌H是我們生命中的第一故鄉(xiāng),而且書也是我們心靈的導師,書還是我們精神生命的父母。人要成長成一個真正的人,就必須用書籍來哺育,否則,他必將是心靈殘缺不全,精神混暗不明的。古詩中寫著“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在我看來,它是描述書籍散發(fā)出的和煦春暉,使萬事萬物獲得光明朗亮,讓靈魂也為之熠熠生輝。而,古詩中寫的“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不但是寫勞動的收獲,而且是在抒寫精神勞動、精神生活、讀書生活的體驗。
以書為師就是面對值得尊崇的書,朝于斯,夕于斯,口而誦,心而惟,心無旁騖,目不斜視,專心致志,虛一而靜。以充滿虔誠與崇敬之情來面對書,視“引以為導師”的某些書為生命的圖騰,用整個生命作為獻祭,甚至于“亦步亦趨,唯書是從,唯書至尊”。書中說著,我們的心靈與行動回應(yīng)著。如顏回之師事孔夫子,如柏拉圖之侍奉蘇格拉底,如圣徒之待奉神明。確實,如果整個世界都毀滅了,只要留下圖書館,人類將很快在廢墟中重建文明的家園。就是從這一意義上來講,我們就要像蘇霍姆林斯基所說的,養(yǎng)成尊敬書籍,熱愛書籍,崇拜書籍的習慣。赫爾博斯說過令人感到難以相信的話,他說,我的大腦除了書籍別無其它的記憶!書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在書的啟悟之下開發(fā)聰明、煥發(fā)靈明。
以書為師就是讀出書的靈魂
曾昭安先生寫的一則關(guān)于徐復(fù)觀讀書的故事《先讀出書的好處 》帶給我們不少的啟示。上世紀40年代,有一個國民黨的陸軍少將叫徐復(fù)觀,聽到友人對熊十力(20世紀中國著名的哲學家)的推崇和介紹,又在上司那里看到熊十力的著作《新唯識論》,大為佩服,就寫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有志于做學問,希望得到指教。熊十力回信,講了一番治學做人的道理。有一次,徐復(fù)觀穿著陸軍少將的軍服到重慶北碚金剛碑勉仁書院拜見熊十力,請教應(yīng)該讀什么書。熊十力叫他回去讀王船山的《讀通鑒論》。徐復(fù)觀說早年已經(jīng)讀過了。熊十力很不高興,說:“你并沒有讀懂,應(yīng)該再讀?!边^了一些日子,徐復(fù)觀再去,告訴說《讀通鑒論》讀完了。熊十力問:“有點什么心得?”徐復(fù)觀覺得自己讀得很認真仔細;不免有些得意,說,書里有很多他不同意的地方,接著就一條一條地說起來。還沒等他說完,熊十力就怒聲斥罵起來:“你這個東西,怎么會讀得進書!像你這樣讀書,就是讀了百部千部,你會得到書的什么益處?讀書是要先看它的好處,再批評它的壞處,這像吃東西一樣,經(jīng)過消化而攝取了營養(yǎng)。譬如《讀通鑒論》,這一段該是多么有意義;又如那一段,理解得多么深刻。這些你記得嗎?你這樣讀書,真太沒有出息!”這一頓罵,罵得陸軍少將目瞪口呆。原來讀書是先要讀出書的好處!“這對于我是起死回生的一罵。”徐復(fù)觀明白了這個道理,“恐怕對于一切聰明自負,但并沒有走進學問之門的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都是起死回生的一罵?!苯?jīng)過這起死回生的一罵,徐復(fù)觀改變了讀書的方法,后來成為有名的學者,著作等身,為重新檢討和弘揚中國文化做出了出色的貢獻。
在浮躁的時世,許多人已經(jīng)沒有耐心與靈心,全心全意地浸潤于書中。對于每一本書都是抱持著走馬觀花,一目十行的態(tài)度。這種如領(lǐng)導象征式的閱兵式的閱讀,閱讀者所獲得不過是一些極其零亂、表面的印象,但是,卻自以為讀懂了這本書。接著,就不假思索地妄加評論,尤其是不假思索地評判這本書的內(nèi)涵與價值。仿佛不如此,不足以顯出自己的“學識淵博與見解獨到”。難怪熊十力老先生會大罵自以為高明的徐復(fù)觀不會讀書。以書為師,首先就是忠實于經(jīng)典與作者的原意。我們要學會原原本本對待自己心儀的經(jīng)典,從中品嚼她的原汁原味,不斷章取義,不扭曲歪解,不自作解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觸摸經(jīng)典的精髓意義,喚醒書中的圣靈。并且讓自身粗礪的精神世界獲得精致的打磨與調(diào)理。讓自己的心與靈在素樸而沉韻的言詞的疏導下,不斷地舒放、沉潛、翱翔……以至于映照出靈魂的身影與聲響。
著名的哲學家張世英先生在談到他師事馮文潛先生學習時的一些經(jīng)歷,對于我們也許會有很大的啟悟。馮文潛先生要張世英熟讀柏拉圖的《理想國》和梯利的《哲學史》,辦法是每讀完一章或一節(jié),都要合上書本,用自己的話把原作的大意寫成讀書報告,個人的評論則寫在正文的一側(cè)或下方。馮老師囑咐,寫讀書報告首先要注意自己的概括是否與原意相符,但又不準照抄,要合上書本再寫。于是,張世英常常到遇到這種情況,在作讀書報告的過程中,有時自以為讀懂了,臨到執(zhí)筆,卻又概括不起來,表達不出來,這往往是因為懂得不透的原故,于是打開原書再看,再合上,再寫。這樣寫完一次讀書報告之后,原著的那一部分內(nèi)容就不僅懂得比較透徹了,而且也記得比較牢固了。實在不懂的地方,口頭請教馮老師,這就更是終生難忘。馮老師評閱時,不太著重看張世英他個人的評論,主要是指出有失原意的地方。我當時想,老師有點“述而不作”,但后來每一回想,卻越來越覺得從馮老師那里學得的知識最熟透最牢靠。也正是這樣的誠摯篤信地侍奉經(jīng)典,許多智慧在日積月累的熏炙下在張世英先生的心中落地生根,并且給他帶來了哲學與人生中的澄明之境。
以書為師,就是培植一種對精神生活的崇敬與膜拜之情。沒有這種信念與追求,我們的心靈對于任何優(yōu)雅、美妙的文字都會無動于衷,如有堅冰隔膜在胸;沒有這種執(zhí)著與癡凝,任何靈動、深刻、意蘊深遠的言詞,對于我們的心智生活而言,都僅是一堆雜亂無章、零亂踢踏碎石與沙屑,無法化為我們智慧生活的養(yǎng)料與燃料。
以書為師是一種生命的靈修
以書為師,是培植一種對永恒的“燭照三才,輝麗萬有”的事物的渴慕與禮贊;是一種對現(xiàn)世生活中得失成敗、悲歡利害的淡然與超脫,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書的想像,我們必然執(zhí)求于彼岸的光明,篤信未來偉大的“存在”。只有過一種有信仰的生活,我們才能真正在心靈上獲得慰藉,在智慧上獲得開悟。在與無形無相、無聲無色的言詞的朝夕相處間,用心演繹一段色彩繽紛、絢麗多姿的內(nèi)心生活。生命不管在“風雨如磐”還是在“陽光明媚”中都頓然擁有“篤實生光輝”的豁朗、敞亮與明麗。遙想,古人讀書是怎樣的端凝與神圣:沐浴、齋戒,凈手,梵香……這是靈魂的朝圣,是心神的靈修,是一種生命千百年來的靈修。
我曾經(jīng)寫了一首散文詩,題為《生命的靈修》,就是在記錄讀書生涯中最為癡情與冥迷的時刻。我深深地知道,我一生一世都無法離開對書這一心靈導師的依賴。我寫道,“棲隱,在漫無涯垠的書卷,也無丘壑,也無水湄……沉潛,于簡約的字句之間,也無餐風,也無飲露……時間的短章,被排版成一首汁液豐富的贊美詩:孕育著深刻的頭顱,還有丹柯式的燃燒的心……沉迷,于未可際遇的遠修,成就著不期然而美麗的緣修。一股溫情回旋蒸騰,炙烤著看似平白的扉頁。是什么詩意的心情,把世界從平面拉向立體?是什么不止息的激情,讓生活從單色調(diào)轉(zhuǎn)換為多維時空?是什么讓我們時時觸撫到,陽光的脈搏與課堂的生命節(jié)奏?久久無法,自墨色的風景中遁身而出。浸澤于大含細入的生命情境中,仿佛為一種力量所充實,為一種氣象所涵養(yǎng),為一種博愛所貫注……常常在文詞的紋理與脈絡(luò)中穿越,沉呼長嘆,深思低吟。這里散溢出一種心的豐足,在混沌迷蒙的冥思苦想中,偶爾獲得瞬間的透明;或飄裊著一種空靈與質(zhì)實的氣韻,在沉重的負載與敲擊間,思緒頓悟成輕舞飛揚;或凝薈著、蘊蓄著一種萌動的力量,在靜默和裂變之際,等待著智慧的綻放……生命的靈修,心靈的花園,已是百般紅紫斗芳菲,還有隨意春芳歇的散淡與雅致。將彼此的追慕與期待,種植在你我的心園:讓美麗向四面八方蔓延!”
在艱難困頓的時候,我們從書中去汲取繼續(xù)前行的力量;在迷惘挫敗的時候,我們從書中去探求突圍的星光與啟示;在高歌猛進時候,我們從書中去尋獲內(nèi)心清寧的甘霖;在疲憊與松懈的時候,我們從書中去吸收生命的韌勁、毅力;在急躁浮泛的時候,我們用書來療治行動中的無知、狂熱與盲目的沖動……因此,許多人都秉持這樣的心態(tài):青年時宜讀儒家經(jīng)典,從中汲取為人處世、接人待物之道;中年時宜讀老莊經(jīng)典,從中感悟隨順然、養(yǎng)心全性之方;老年時宜讀佛家經(jīng)典,從中獲得勘破塵紛、安放靈魂的不二法門。每個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都會遇到不同的人生難題與困境,而此時此刻書籍就是我們最好的導師。
永恒的書籍帶著我們穿越塵埃
從我個人的教育工作及讀書經(jīng)歷中來透視,我認為一定要讀一些有助于對教育教學的根本性理解與終極思考的書。在教育教學實踐與寫作中,我常常會遇到才思枯竭、心靈滯礙的狀態(tài)。那時總覺得,提筆起來心棘叢生,語言乏味;做起事來也是生硬機械,毫無意趣……在這些關(guān)節(jié),我時常是返身回到孔子的《論語》世界。回到了教育教學思想與智慧的源頭,人的內(nèi)心驟然變得豐富、潤澤、充沛。在書的熏染與滴灌下,我們的心如同被吹入了“靈氣”,靈魂的覺醒如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所寫的“致虛極,守靜篤,夫物紜紜,吾以觀復(fù)”。猛然間有了泰然、洞達的徹悟。
尤其是在自己迷茫與迷失之時,我們可以經(jīng)典中尋求精神的皈依,心魂的歸化。我時常讀的是陶行知、梁漱溟等人的傳記及其教育教學思想。閱讀他們,就是從他們身上獲得更多的教益、啟發(fā)、勇氣與思想。因為,時常在心里想起這些中國教育史上最為堅實的基座,我的浮躁的心便有了踏實的歸源——回到大地的感覺。這是對教育的理想與信仰的開啟,因為,教育是一種詩性的事業(yè),是一種理想的事業(yè)。此時此際,讀教育名家的傳記及其文章最能鼓勵大志,就如梁漱溟先生所說的精神陶煉要旨“我們能有深心大愿,才沒有俗見俗腸”。每一次的閱讀就是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們的文字深處去汲取更多的抵御世俗欲望與誘惑的力量和熱量。一路有他們的文章相伴,這一切并不寂寞。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發(fā)覺人類的良知與教育事業(yè)的崇高。面對,我們自然而然頓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念想。你心許神慕追的是什么樣的人格風貌,你在潛移默化中就會將自己塑造成怎樣的格局與氣象。不管立根于何方,都要煉就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堅韌。從不輕看自己的一點一滴的努力與思索。用最大的信念來堅信自己的平凡的教育教學生活與改進的價值。
以書為師。書之所存,師之所存;書之所存,思之所存;書之所存,道之所存。這里的“存”,決不是簡單的“生存”,而是一種本質(zhì)的“存在”,是生命意義之“存”!
(作者單位:福建仙游縣教師進修學校)
責任編輯 蕭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