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滅

力　歌

我怒氣沖沖地摔上家門，順著樓梯下樓，走上午夜的街頭。街頭沒有因為我的氣惱而失去往日的色彩，依舊是燈火璀璨，光怪陸離。我的心情卻已是惡劣到了頂點。其實并沒有多大的事，并不是與妻子發(fā)生多大的利害沖突，只是我正在外面應(yīng)酬，而妻子發(fā)出的傳呼叫個不停，中文字幕顯示使得我在朋友面前失去了自尊，那些話并不重要，只是朋友看了就會傷及到我的個人感情，使我不得不收拾起自己的尊嚴回到那個屬于自己的窩，回到那個書上說的外面的人想進來，里面的人想出去的圍城之中。

為了維護自尊，我顯示出自己的威風(fēng)，聲嘶力竭之外，便尋找了一個并無實際用途，但卻能表現(xiàn)出敵對情緒的妻子用的化妝品進行突破，當化妝瓶粉身碎骨，而妻子卻顯得無動于衷平靜如水之時，而且我的兒子也沒有因為我的窮兇極惡而驚恐萬分，并且在第二天，兒子的老師打電話到我單位批評我不該在孩子面前耍脾氣，那時我才知道妻子和兒子的險惡用心，是要觀賞我的蹩腳的表演。

走在午夜街頭，我仍舊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沖動，剛才的氣急敗壞令我感到這個家的破裂，無以彌合感情上的傷害，我不想再回到這個稱之為家的窩。我絕對要表現(xiàn)自己男子漢的氣魄，不使自己的家人看不起我，既然走出了自己的家門，我說什么也不能輕易地走回到這個家門。

首先我想到的是要發(fā)泄一下情緒，我馬上想到了那些經(jīng)常與我廝混的哥們，我來到坐落在一個昏暗的角落兒里一個只有小燈泡支持門面的小賣部，里面依靠椅背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發(fā)胖的老女人。我敲了那個關(guān)閉了的投貨小窗，那個老女人勉強睜開渾濁的雙眼，也許還沒有從夢魘中走出來，睇視我許久才意識到我的敲窗的意圖，她慵懶地打開那個小窗，我指了指那個躲在角落里的電話機，她將那個電話機挪到窗前。

我熟練地敲出幾個我熟悉的鍵盤，我確切地聽到了接通信號的回鈴音，并且聽到我的那個哥們兒的聲音從電話的回鈴音中走出來：“喂，誰呀?”當我報出我的姓名，他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不耐煩：“哥們兒，你有沒有搞錯呀，你看看現(xiàn)在是幾點了?”

我說：“哥們兒，今天寂寞得要死，我想請你吃宵夜，而且我還有一個好去處，咱們可以找個樂子玩一玩?！?/p>

對方對我后面的提議似乎產(chǎn)生了某種興趣，他的聲音變得低婉，說：“我都脫了衣服睡下了，你干嗎不早些打電話?”

我說：“這只是我剛才作出的決定?！蔽抑浪莻€極好玩耍的人，他作為一個機關(guān)的干部，是沒有經(jīng)濟實力去瀟灑的，自己的實力只能在別人的身上才能得到發(fā)揮，也就是靠別人的經(jīng)濟贊助才能有玩的機會，這是個寄生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他可以與我一起領(lǐng)略這個世界的精彩，每次他在酒酣之際或是娛樂盡興之后，總要感慨萬千，不無艷羨地表示自己也要成為一個手握經(jīng)濟生殺大權(quán)的領(lǐng)導(dǎo)者，那樣便可以盡情瀟灑，他也不得不怨恨自己生不逢時，沒有了那種機遇。正因為如此他的這樣機會是有限的，每次他都是招之即來，我想他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

我聽到電話里出現(xiàn)了另外一種嘈雜聲，我很快就斷定出那是他妻子的吶喊，很明顯剛才我們之間的對話，一定被正在熟睡或裝作熟睡的哥們兒的妻子聽到了或者是猜測到了，這種阻礙便成了即將爆發(fā)另一個家庭戰(zhàn)爭的開始，我聽到那個哥們兒從話筒傳出的無可奈何的聲音：“太晚了，我沒辦法出去了?！?/p>

我也只好道歉說：“是呀，太晚了，我只是想……算了?！?/p>

我有氣無力地放下電話，放下電話的同時，我發(fā)現(xiàn)那個原本睡眼惺忪的老女人卻表現(xiàn)出異常的興奮，她關(guān)注的目光一直在我臉上探尋著什么，在我付電話費時，她關(guān)切地問：“小伙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了?”她倒是洞察秋毫，我一度產(chǎn)生了傾訴的愿望，雖然她只是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而那只是一時之念，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因為只在一瞬間，我看到了她探尋別人隱私的那種愜意的表情便一覽無余地顯露在她那張肥胖的面孔上，我毫不猶豫地逃離了那里。

站在午夜街頭的十字路口時，我在審慎考慮了找朋友一起發(fā)泄一下的做法是否適當，而這一切都顯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眼前的何去何從，這時，我的最大愿望是能找到一個安樂窩或稱作避風(fēng)港的地方，而這個幸福的名詞的同義詞出現(xiàn)，我便不由自主地選擇了最好的去處就是我的家庭，而自己的家又斷難回去，我想到了另外一個與我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想到了那個女人，為此我還激動了一番，沉落的情緒一時高漲起來。

其實那是自己的一段并不值得回味的經(jīng)歷，雖然那是短暫的，但是那又是最美好的，那只是我在中學(xué)的一段經(jīng)歷，是我的初戀，或說只是早戀，那是在那個無知的年代的中學(xué)生的那種關(guān)系。當時我們兩個人還不認識，她是我同年級另一個班的同學(xué)，在無所事事的一天下課的間隙，我的一個同班同學(xué)指著一個女同學(xué)說，“你絕不敢在那個女生面前說二麻子淘氣。”

我處在一個膽大妄為的年齡，從來就沒有我們不敢干的事，在我的這個同學(xué)的撮弄下，我就高聲大喊了一聲“二麻子淘氣”。我看到那個女生聽到喊聲就朝著我們的方向瞅過來，當時我不以為為然地瞅著她嬉笑。那個女生與另外的幾個女生就走過來，氣惱地問：“剛才是誰叫我二麻子的?”

我還是不以為然地說：“是我?！蔽医^沒想到那個女生突然舉手在我臉上就是一掌，那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且一氣貫通，打得我猝不及防。本來我想回手打她，但又覺得與一個女生動手。確實失掉了男人的身份，我只好慣以“好男不與女斗”的說法。她卻不依不饒，要與我分個高低。她在那些拉架同學(xué)的阻攔下的做出拼命掙脫的動作，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覺得滑稽。

學(xué)校的老師及時趕到，把我們叫到辦公室時。她振振有詞，說我叫她的綽號羞辱了她。此時我才知道我上了我的那個同學(xué)的當，原來這個女生的綽號就叫二麻子，當時我說出了真實的原因，我記得那個老師還為我的愚蠢笑了幾聲。那個女生也明顯地知道了我中了別人的圈套，很真誠地瞧著我說：“其實我臉上沒麻子的?！?/p>

我極為認真地端詳了她的臉，果真她的臉上沒有麻子，只是有一些稱之為青春痘的幾堆疙瘩，看到臉上疙瘩的同時那張顯得稚氣的明麗的一張臉也就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為她的解釋感到困惑不解，“那為什么你的外號叫二麻子呢?”

她說：“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生氣呢，因為我沒有麻子?！?/p>

我說：“那總該有點原因吧?！?/p>

她說：“原因確實是有的，因為我哥臉上有麻子?！?/p>

我說：“那你肯定是老二了。”

她說：“你又猜錯了，我在家也不是老二，我是老幺?！?/p>

我說：“那他們?yōu)樯督心愣樽幽?”

她說：“那誰知道了，也沒有人叫我哥大麻子，真搞不懂別人干嗎這么叫我?！?/p>

老師始終饒有興趣地聽著我

們的對話，也搞不懂這個綽號的由來。我就是與這個外號叫二麻子的女生后來有了那種叫早戀的關(guān)系。

那天以后，她見到我總表現(xiàn)出一種難為情，我就是因為她才成為別人恥笑的對象，光天化曰大庭廣眾之下吃了一個女孩子的嘴巴，顯然是夠丟人的。雖然，我找到了那個為我設(shè)置圈套的同學(xué)報仇雪了恨，但這個影響面所帶來的創(chuàng)傷是難以撫平的。她為了減少她帶給我的傷害，她就跟我好了。那時都用“跟我好了的”這個詞，那時的男女生沒有現(xiàn)在這樣正常，雖然學(xué)校開門辦學(xué)，停課鬧革命搞得熱熱鬧鬧，但是男女生之間卻搞得沒有那么熱鬧，膽大的同學(xué)也有“好了的”關(guān)系，但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只有我們倆人做得突出，這主要是為了消除她打了我一個耳光的負面影響才這樣作的。

我們倆人在學(xué)校搞得滿城風(fēng)雨，學(xué)校老師與家長們也都出面干涉了我們的這種做法，迫于這些壓力，我們不得不終止了這次早戀。為了留下這次早戀的紀念，她主動提議，要做一次大人做的事。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大人的事怎么做成的，也想不到女人怎么能夠就懷了孕，怎么就能生孩子。我們畢竟都是不諳人世的孩子，把人生想得十分的天真。

當時把這種事安排在了白天她的家里，因為那個時間她的父母都上了班。為此我們在那天逃了學(xué)，就在她的那張小床上做的事，其實我們什么也不懂，絕沒有現(xiàn)在中學(xué)生們對生理衛(wèi)生的那種理解程度。她脫下衣服裸露出她的上身時，我還懵懂了半晌，我看到她的兩個發(fā)著暗紅色的乳頭，貼在她平展的胸脯上。在我的印象中女人只有兩種，一個生過孩子后才有的乳和顯大的乳頭，再有就是未生過孩子與男孩子沒有兩樣的胸。特別是她的下身出現(xiàn)的與男孩子發(fā)育成熟時長出一樣的風(fēng)景更是不可理喻，因為我思想著沒有那種突出男性特點東西會出現(xiàn)在女性身上的可能性，最好的佐證是男人有胡子，而女人卻沒有。

我當然沒有她想得那么復(fù)雜，在我的思想中，只要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睡覺就算是做了那件事，而她顯然比我知道的還多，因為她家的子女比較多，所以她和弟弟都與父母在一個屋里睡，

我還在我的那種思想徘徊時，她告訴我的這種思想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她說她?？吹剿母改缸瞿菢拥氖拢看嗡麄兌际窃谒偷艿芩蟛抛瞿菢拥氖?，他們總是先下地來檢查一下兩人是否睡熟了，她說她說不準那是在哪一年的哪一天，她說她記不得她自己有多大時就開始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的。

她說那天她是被一陣莫名其妙的聲音驚醒的，由于害怕，她沒有敢做大動作，只是悄悄地睜大了眼睛，她看到她爸壓在她媽的身上，媽媽在爸爸的粗暴下有些嗚嗚咽咽的聲音，她開始猜想媽媽一定是被爸爸欺負了，當時她還想起來勸爸爸，而很快兩人就恢復(fù)了平靜，她說她為了搞懂他們的行為，有一段時間，她總是裝著睡熟了，等待著他們這樣行為的又一次出現(xiàn)，后來她也就習(xí)以為常了，再也沒有了那種驚奇，她說她發(fā)現(xiàn)了他們每一次做起來都十分的瘋狂，他們還都以為她不知道呢，她說她到了青春期才知道父母之間在做什么，所以才會比別的女孩子表現(xiàn)得過早的成熟，她說她臉上的青春痘就是最好的證明。

說起來我的性經(jīng)驗還是從她那里得來的。我與她做起那種事來，笨手笨腳的，半天也不得要領(lǐng)，她鼓勵我不要泄氣，最后還是做完了那件事。等我們喘息時還輕松地開著玩笑，她說看父母他們做得那么有滋有味，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勞累，真是看花容易栽花難。

我們?yōu)檫@個形容開心地笑了一陣，而很快這種輕松便煙消云散了，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在那張小床的潔白的床單上漫染了一片血紅，駭?shù)梦乙宦曮@叫：“血!”我猜想我肯定是把她的什么地方搞壞了。驟然間空氣被我搞得緊張起來。而她卻變得很自然，她說這是她的那個常來的來了，告訴我這個東西每個月都要來的，只是她沒有料到今天為什么會突然光臨，她覺得很可疑，她說以往都是非常有規(guī)律的。她安慰我讓我放心，不必大驚小怪。我認為也是這樣的，我又沒有用什么尖利的東西，她怎么會說出血就出血呢，她的解釋便有了科學(xué)根據(jù)，我信任了她的那種說法。

從那天起我們遵從了我們的老師和家長的意愿，不再來往了，而不可思議的是在這件事不久后的兩個月，她就莫名其妙地轉(zhuǎn)了學(xué)，再就與我沒有了任何聯(lián)系，我雖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常常想起她來，但慢慢地她的形象便變得模糊起來。后來上了高中，再后來恢復(fù)了高考，我就考上了大學(xué)，又過了四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回到了我所在的這座城市。等我有了這方面的知識后，才覺得那個白天我所見到的血，原來是用她的青春的貞操做了代價的，我有些于心不安。我曾去過她住的地方找過她，而她家早已在多年前搬走了，已是人去樓空。

我知道她的音訊時，是在學(xué)校的四十年校慶，我們作為一些有些成就的人，回到了母校，當時老的畢業(yè)生很多，像我們這一屆的同學(xué)寥寥無幾，因為能夠回校的畢業(yè)生，大多是回去炫耀自己的成就去的，而我們這一屆大多是初出茅蘆的大學(xué)生，有成就的顯然不是很多。會餐時，我們一屆的同學(xué)只占據(jù)了一個餐桌，恰巧她的那個班的一個女生就在這個桌上，我說出自己的姓名時，這個女生就自然地聯(lián)想到了當時那個挨了女生嘴巴又招搖著與那個打嘴巴的人好了的男生。

說出這件事，我顯得很尷尬，也在內(nèi)心中顯得萬分的悔恨和歉疚。我問到了她的下落。那個女生就說出了她的下落，并談出了她婚后的悲慘，說她只在結(jié)婚后的一年便離了婚，她的那個男人十分的缺德，早不提出離婚晚不提出離婚，而偏偏在她有孩子的月子里提出的。

那個女生說這話時，同一餐桌的另外一個女生斷言道，那一定是重男輕女，是生了女孩的緣故。那個女生的卻作出了否定的回答。那個女生說不可思議的是男方并不要那個男孩，孩子判給了她，并說這是為了報復(fù)她，現(xiàn)在她所在的那個單位效益又不好，她下崗了，又帶了個孩子，她的生活不知道是怎么過下來的。

我曾有過千條原諒自己的理由，認為她與我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但很快又為自己的這種思想畫上了個問號，因為我總是擺脫不了這里面的干系，在她的離婚的動因里我總是把我的因素牽扯到這中間。從那以后，我不知為什么在我的思想中竟會時時出現(xiàn)她的影子，雖然現(xiàn)在沒有了任何關(guān)系，但我一直關(guān)心著她，在心里總覺得有個不能舍棄的情結(jié)纏繞在心頭，就像一個出了遠門的親戚一樣，時時惦念著她。

后來我去了她的那個單位，得到她的住址，在她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情況下尾隨她到過她的住處，為了確認她住的哪個單元，我花費了許多時間進行偵察，我躲在陰暗的角落偷看著她去學(xué)校接自己的兒子，我?guī)状味枷牍淖阌職?，找到她問個明白，是否是我們的那次青春行為才會給她帶來的那種傷害。而每每與她接踵而

過時，我又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念頭的可行性，我又在否定自己的無聊，怎么會有我這樣傻的人，會把臟水往自己的身上澆。而過后又在后悔不迭，就這樣我錯過了見面機會。好在青春易逝，我的形象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小毛孩子了，所以她不再能認出我來，就是我每次表情異常復(fù)雜地與她相向而行時，她也是熟視無睹。

慢慢的我發(fā)現(xiàn)她的行跡很可疑。每天她接過孩子后，晚上將孩子送到一個市區(qū)中心的樓里，常看到一個老女人送她出來，從蒼老的面孔中仍能在我的記憶中尋找到她母親年輕時的影子，在中學(xué)時我見過這個曾指責(zé)我與她的女兒早戀的她的母親。也就是說，每天她將自己的兒子送給她的母親照看。從她母親家出來，她便徑自回到她的家中，往往在晚上六時左右她從家中出來，此時她打扮得很是妖冶，出門便招呼出租車。幾次我的跟蹤總是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上出現(xiàn)事故，每次都是我招呼到出租車時，她的那部出租車往往已無了蹤影。

掌握了這個規(guī)律，我在六時左右先是搞定出租車，在她的那座樓前等候，等到了她的出現(xiàn)，我的出租車跟蹤她到了一個偏僻的地帶，見她走出出租車，然后走進了一個夜總會。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去做陪舞小姐。我沒有想到的原因，是她做這種陪舞小姐確實顯得太老了一些，無論她如何嘗打扮自己，也不會與那些青春可人的年輕小姐媲美。我作為業(yè)務(wù)上需要的一種，也經(jīng)常光顧夜總會，見過的小姐往往都是一些年輕漂亮的小姐，她們就是憑著這一點來出賣青春的，而她卻怎么也無法成為這一類女人。這個夜總會出現(xiàn)這個偏僻的地方，也令我感到十分的奇怪。在我的印象中這里只是一個企業(yè)的俱樂部，我知道這個企業(yè)早已破產(chǎn)，我沒有想到這個俱樂部卻派上了用場。

作為我這樣一個人，并不懼怕出入這種場合的，我雖然下車后在外面徘徊了片刻，我要理順我的感情思路，思忖如何見面，或者是在猶豫是否有必要見面，見面時是否應(yīng)該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她要是認出我來，我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躊躇之后的結(jié)果是思路的一塌糊涂，最后還是拿定主意順其自然為好。我走進這個并非如我所料的富麗堂皇的夜總會，甚至還有些坍塌。想到了邋遏這個詞我還覺得可笑，因為我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剛才看到她走進這個夜總會時的感想，她的年齡也許與這個夜總會有著相同的標準。但很快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判斷出現(xiàn)了失誤，這里顧客盈門買賣興隆，幾乎與我同時走進這個夜總會的就不下十幾個人。

進門后便是一個長長的廳，這個長廳應(yīng)該是俱樂部的走廊改成的，在靠墻兩側(cè)各擺著一排的坐椅，昏暗的頂燈籠罩著坐椅上的小姐們。我沒有找到她所處的位置，坐椅上的小姐見到我們馬上蜂擁而上，用她們特有的方式輕佻地展示她們的妖媚，那些男人們也在嬉笑著選擇他們的喜好，然后一雙雙一對對摟摟抱抱地走進了夜總會的空間去。隨即又有另一批的男人走了進來，重復(fù)著剛才有過的一切，而只有我還是在那里神色慌張地左顧右盼，拒絕著所有來討好我的小姐們，我真希望能見到我尋找的那個女人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服務(wù)先生覺得我十分的可疑。便走過來問我是否在等著熟悉的小姐，我作出一個肯定的表示，他說不要焦急，還指著一邊的沙發(fā)讓我坐下來等待。我索性坐了下來，免得他會研究我的身份。那個服務(wù)先生認識到我等人表現(xiàn)出極大耐心后，他才釋然地走開。

幾撥男人領(lǐng)著自己的小姐急不可待地走進大廳后，那個長廳已然是空空蕩蕩的，我沒有看見她的身影出現(xiàn)，我在懷疑自己是否出現(xiàn)了某種錯覺。那個服務(wù)先生覺得我的耐心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他又一次走到我的面前，問我等的小姐是不是還沒有來。我點了點頭，我看到他的表情中有了同情的成分，我聽到他說：“要么，就不要等了，我用電話幫助你傳呼個小姐過來陪陪你?！蔽艺f：“那不是太麻煩了嗎，難道你們這里就這些小姐了嗎?”他搞懂了我的意思后說：“當然，不過如果你要是不嫌棄的話，那面還有一個年齡大一點的小姐，”他說著眼里透著詭譎，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年齡雖然大了些，但是干啥都好使的?！蔽抑浪f的干啥都好使的內(nèi)情，他在通報這個女人的行情。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發(fā)現(xiàn)在長廳靠近里側(cè)的陰暗的角落里，似乎還坐著一個人，直覺告訴我那肯定是她。

我徑直走向冷落在角落里的她，如同走向我的過去，她沒有出現(xiàn)我意料到的獲取獵物般的興奮，她依舊坐在那里默默地吸著煙，那個陰暗的角落里，已經(jīng)把她搞得面目全非了，只有吸煙那一刻，才會顯露出她的眉眼出來。在這樣的場景下，她絕對無法辨認出我的面孔，這一點對于她們來說根本就無所謂，我們在這些小姐心目中的地位，不過是一群能使喚錢讓她們發(fā)財?shù)臇|西罷了。當我將手伸向她表示出邀請，她用懶洋洋的聲音說：“我把話說到前面，我很老的，可不要后悔呀，”我表示認同了她的說法后。她猛地站起來，并表現(xiàn)出興高采烈的樣子，挽起我的胳臂，牽著我走進了那個由俱樂部大廳改成的舞廳。

我們走進舞廳后，先是跳了一圈的舞?？吹贸鰜硭谶@方面是個內(nèi)行，伴著隱晦的燈光搖曳出來的效果，為我們制造了許多陰謀。她努力地將身體投入我的懷抱中來，我可以完全體會出她的乳的蠕動，我清楚地知道她的乳上并沒有戴文胸，這一點驗證了那個服務(wù)先生暗示說“好使”的正確性。我在這上面并不是“色盲”，有人說檢驗這種女人的最好的標志，就是這種胸部，說這叫不設(shè)防的胸部。這樣的女人操作起來都十分的有經(jīng)驗，她們總是會順應(yīng)客人的想法，有意地用她的臉部貼過來，時常用眼睛與你交流，裝出有意無意的用唇撩撥著你的臉頰，誘惑著你走入她們布下的陷阱中。眼前的她一如那些女人的表現(xiàn)，而我卻回避了，我們的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是在包廂里度過的。

我發(fā)覺我所處的包廂很是蹊蹺，整個包廂是需要外面舞廳的燈光照明的，而這個包廂又只有一個門，倘若關(guān)上門，包廂里面就會漆黑一團，這絕對是一種陰謀瘃設(shè)計出來的效果。她猜測出我的這種疑問，她解釋說：

“這是她專門選擇的包廂，在這可以掩蓋她的年齡?！?/p>

我想這是她的技巧，我說：“你很老嗎?”

她將她的臉向我湊了湊說：“你仔細看看我，是不是很老。”

借著燈光我看到了她的臉上呈現(xiàn)著歲月的滄桑出來，在臉上還看到了一些黑色的斑點，我想到了那個時代的故事。我說：“我沒有看出你的年齡，我只看到了你臉上長著的麻子，”

她在我說麻子時，好像被什么觸痛了一下，她認真地端量了我一番，最終還是搖頭，說：“我臉上的那些，不是麻子，是蝴蝶斑，是生孩子后才有的?！?/p>

她將她的身體有意地向我挪了挪，將那個溫?zé)岬纳眢w依偎在我的胸前。她說：“剛才你還不自覺地說出了我的一個小秘

密?！?/p>

我驚奇地問：“什么秘密?能告訴我嗎?！?/p>

她故作嬌嗔地說：“我從不告訴人的。”

我說：“你這句話顯得太惡毒了，如果你對我說了，那么我就不是人了?！?/p>

她笑了，笑出了一串浪蕩之聲，說：“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還是對你說了吧，但我可不敢拿你不當人哪?！?/p>

我說：“那我就洗耳恭聽嘍?！?/p>

她說：“我在中學(xué)時的外號，就叫二麻子。”

中學(xué)的往事一下便充斥了我的整個思想，那個荒唐的青春故事便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不由自主地說：“那么說你臉上有麻子了?”

她說：“其實臉上沒有麻子的。”

我裝出困惑不解的樣子，問：“那為什么你的外號叫二麻子呢?”

她說：“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生氣呢，因為我沒有麻子?！?/p>

我說：“那總該有點原因吧?！?/p>

她說：“原因是有的，因為我哥臉上有麻子?！?/p>

我說：“那你肯定是老二了。”

她說：“你又猜錯了，我在家也不是老二，我是老幺?！?/p>

我說：“那他們?yōu)樯督心愣樽幽?”

她說：“那誰知道了，沒有人叫我哥大麻子，真搞不懂別人干嗎這么叫我?！?/p>

說過這些話不言語了，也許她在追溯著逝去歲月那種真實。沉默了許久，她才說：“剛才這些對話，與我在中學(xué)時的一個男生問的一樣?！?/p>

我說：“不知你能不能講給我聽聽?”

她顯出了難得的靦腆，說，“說小的時候的事多讓人難為情啊，沒意思的?！?/p>

她雖然這么說，她還是將我們的早戀說了出來。并對我說出了后來事情的變化，她在我們分手后的兩個月發(fā)現(xiàn)竟然懷了孕，那時候人們把這樣的事看得十分的嚴重，她的父母把她打得死去活來，本來父母原打算找那個男孩子算賬，后來他們還是放棄了這種想法，她的父母從她的敘述中知道他們是一對無知的孩子。怕丟人的父母便帶她到外地的一個小縣城的一個公社辦的醫(yī)院做了流產(chǎn)，為了避免與那個男孩子的接觸，她的父母才又為她轉(zhuǎn)了學(xué)。參加工作后，她與一個各方面條件不錯的當科長的男人結(jié)婚了，而結(jié)婚那天，他發(fā)現(xiàn)她不是處女便追問，她便如實地坦白了，他無法接受這種事實，為了報復(fù)她，他使出所有的辦法打她，她都默默地忍受了，總希望能以此感化他。而他卻在她生了孩子那個月，正需要人來照顧時提出了離婚，并說這是對她的最大的懲罰，帶一個孩子生活本來過得便十分艱難，現(xiàn)如今又下了崗，在生活上更是雪上加霜，要活下去，這么大的歲數(shù)，也只好做個年老的小姐。最后她長嘆一口氣說：“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不懂事的年代造成的，沒想到我的丈夫卻那么計較。我們那時不過是兩個孩子嘛?！?/p>

借著舞廳中照射進來的燈光，我發(fā)現(xiàn)在她的臉上掛著兩行清亮的淚珠。我迫不及待地說：“給你造成了這么大的傷害的那個男孩子，現(xiàn)在你知道他在哪嗎?”

她赧然地笑笑，說：“我聽說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現(xiàn)在某個企業(yè)當頭頭了?！?/p>

我問道：“難道后來沒有想找過他嗎?”

她說：“找他有什么用?那時都是年少無知，有什么用啊?！?/p>

我當時險些控制不住感情，說出那個造成她傷害的那個男孩子就是我，而那只是一瞬間的沖動，我還是抑制了這種沖動，我明白這種抑制很大程度是因為我所處的地位，這又要涉及到我的自尊。我掩飾著自己失態(tài)，說：“咱們跳舞吧?！?/p>

我們是在壓抑的氣氛中分手的。當時我拿出了一疊的鈔票塞給了她。她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我，說：“這是什么意思，跳舞我只要一張就夠了，這么多的錢，難道咱們還要有其他的事嗎?當然了我那里有地方，一切都很方便的。我歡迎你。”

我顯得支支吾吾的：“我沒有那個意思。你這種年齡還干這個，恐怕很少有機會找到先生的。”

她面著慍色說：“你是在可憐我吧?！?/p>

我說：“不是的，是你的故事感動了我。

她又呈現(xiàn)出她職業(yè)常運用的那種聲調(diào)，嗲聲嗲氣地說：“真是的，那些都是我編出來騙人的，你還沒看出來，我們這些人不過是為了賺錢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嘛?！?/p>

我說：“即便你的故事欺騙了我，我也愿意為這個動人故事出錢的?！?/p>

她掛上一臉的輕蔑說：“那就不客氣了?！?/p>

我還有些情猶未盡，說：“難道你連我的姓名也不問一問?”

她苦笑笑：“那又何必呢，我們從不問先生的姓名，這是我們的職業(yè)道德。即使問了，先生們的姓名也同我們一樣都是假的。真的假的也沒有什么意義?！?/p>

她轉(zhuǎn)身走了，伸手攔住一部出租車，鉆了進去，出租車很快駛出我的視線。我的心被一種凄涼之感攫住了。

今天我就佇立在她的窗前，思想著那個青春的往事帶給她的傷害，憑借今天的一時沖動，我不想失去這樣的機會，我要在這個深沉的夜晚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將這幾年的苦惱，和那些纏繞在我心頭沉甸甸的往事，連同青春的悔恨一股腦地說出來，別使得我再那么的沉重。而一時間我卻又在晦暗的夜色中迷失了自己，我在權(quán)衡著我的做法的正確性的與否。深夜的造訪是否會產(chǎn)生逆向的發(fā)展，倘若她理解成同情和憐憫，還可以說得過去，如若變成另外一種性質(zhì)，恐怕就會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何況站在空蕩的樓洞里，隔著門說起這件往事，也會騷擾得四舍不寧。我只有凝望著那個漆黑的窗，百感交集地搖頭嘆息，嘆息之后，再次釀造了自己的勇氣，直至將這種勇氣化作懦夫的嘆息后，重新走入自己的往事中尋找著苦惱。

我心中的那扇窗突然明亮起來了，這是因為那扇我凝望已久的窗上的燈光照亮了我心中的窗，那燈光便有了慫恿的成分，我終于鼓足勇氣走向她的家。當我輕輕叩敲她家的門時，屋內(nèi)立時出現(xiàn)了一陣忙亂的聲音，許久也沒有開門，我正在猶豫著是否應(yīng)該悄然走開時，那個我期待的門突然洞開，門廳里明亮的燈光照射著我一時沒有能夠適應(yīng)，我聽到她的聲音明顯的放低：“你是誰?”但很快她便認出我來了，她驚奇地說：“唔，是你?你一定是為了上次多付給我的錢來的吧。公平交易嘛。不過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

我正在尋找著合適的話語來回答她，我看到從里屋猛地竄出一個衣冠不整的男人，顯得氣急敗壞地說：“你個臭婊子，沒想到你還約了別人，不就是為了多賺錢嗎?”說著他從兜里掏出幾張百元大票，向空中拋去。然后撞開阻在門前的我，奪路而走。她并沒有阻止那個男人，也沒有多搭理我，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他也是我的一個客人，你敲門時我還以為是另一個客人哪，那是我約好的，只是時間沒有到，不承想是你。進來吧?！闭f著她便蹲下拾地上的鈔票，那個綢緞的睡衣下擺在她蹲下去的瞬間一下子便張揚開了，那個曾經(jīng)令我荒唐的那片風(fēng)景赫然地照亮了我，那個令我天真驚奇過的一切便遙遠起來，我的內(nèi)心中有說不出的厭惡，我慌亂地逃離了那個閃亮的門。我聽到身后傳來她的聲音：“哎，你怎么還走了?！?/p>

我拄著夜空下漆黑的樓墻，胃腸一陣陣地翻江蹈海，一陣陣地嘔吐起來，嘔吐過后，神志漸漸地清醒了，我沿著夜色漫無目標地走了下去，當我看到又一個明亮的窗照耀我的心靈時，那種溫暖鼓勵我走向它。

“誰?”在我敲過門后，我聽到了另一種親切，我答道：“我，”那扇門在我的回答下，又一次悄然地打開了。

(插圖王延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