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耘
薩拉齊鎮(zhèn)有好多“名人”。
為什么把“名人”二字用引號引起來呢?因為我覺得這些人還夠不上是有名有望的人,只是覺得他們在這個鎮(zhèn)子上比別的人有那么一點小小的名氣。說穿了,是一些社會底層人物。用過去的話說,屬三教九流類,他們的命運、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及處理問題的方式很特別。
瞎鍋扣
瞎鍋扣是薩拉齊街面上不可缺少的一個人物。
他常在街上這么吆喝:
“糧票、布票,你有我要,我有你要——”
鍋扣沒爹沒媽,眼瞎,鎮(zhèn)上又沒個親戚,靠倒賣些糧票、布票生活。
在那吃飯要糧票,扯布要布票年代,鍋扣還真起作用。有些鄉(xiāng)下人來到鎮(zhèn)子上,想下個飯館兒,想給老婆或者是兒女們扯上一些布,沒糧票,或沒有布票,就到街面上找瞎鍋扣。鍋扣常在戲園巷口和四和園燒麥館門口轉(zhuǎn)悠。想找他,到這地界準能找到他。
“鍋扣,給弄上二斤糧票。”
“鍋扣,給弄上五尺布票?!?/p>
“好,馬上來!”
鍋扣立馬摸索著把糧票,或者是布票遞過去,然后再摸索著把錢接過來。一塊錢的票票,一毛、二毛錢的票票他都能摸得清,摸得準。
“數(shù)數(shù),看差不差?”鍋扣把零錢遞過去,翻著白眼球,望著對方。
“不差,不差。一分錢也不差!”對方懷著一種敬佩的心情回答他。他們都覺得鍋扣何以能把錢和糧票、布票摸得那么清,那么準。
其實,每斤糧票,每尺布票,鍋扣只賺個二分三分錢,多一分他也不要。有一次,我買了他五斤糧票,在給他錢的時候,有意多給了他五分錢。他數(shù)完錢后,竟然把那多出來的五分錢遞到我的手里。
“小伙子,你多給了我五分錢。”
我說:“鍋扣,你就拿著吧,你挺不容易的?!焙髞?說下個甚,他也沒要我這五分錢。
鍋扣就是這樣一個人。鍋扣還愛唱,愛唱兩句山曲兒:“山丹丹開花六瓣瓣紅,妹妹你長得好襲人,哥哥我想你好凄慘呀,咳,噔得兒噔……”
再往下唱就沒了,反過來折過去,就這兩句。
鍋扣有個相好的,叫三寡婦。小時候他跟三寡婦一塊兒耍過。后來三寡婦長大了,她媽把她嫁給了一個窯黑子。后來窯黑子死在了煤窯里,三寡婦沒辦法又回到這鎮(zhèn)上,鍋扣就跟她好上了。
鍋扣不抽煙,不喝灑,一掙下幾個票票就上三寡婦的家。每回去他都不空手去,不是給三寡婦提二斤點心,就是給三寡婦買一件花褂褂,要不就是給三寡婦捎帶上幾片索密痛、安乃近。
每次三寡婦說他:
“你窮球的,買這些東西干甚?”
鍋扣甚也不說,只是“嘿嘿嘿……”地笑。
鍋扣一笑,三寡婦就不再說別的了,上炕把鋪蓋鋪好,她覺得說別的都沒用。
“歇一歇吧?”
“咋?”
“你有病?!?/p>
“不咋?!?/p>
“你身子不好。”
“不咋。”
鍋扣知道三寡婦有病,怕鬧的時間長了三寡婦戧不住。
事兒一完,三寡婦就下地給鍋扣做好吃的。鍋扣愛吃蕎面拿糕,三寡婦就給鍋扣打蕎面拿糕。吃蕎面拿糕得有好佐料:腌酸菜湯湯,油炸蔥花、香菜,辣椒面兒。這些,三寡婦都有。
蕎面拿糕打好了,佐料調(diào)好了,三寡婦滿滿登登給鍋扣舀上一海碗。
“你吃?!?/p>
“你也吃?!?/p>
“我不餓?!?/p>
“少吃點?”
“我不想吃?!?/p>
“你不吃,我也不吃?!卞伩凵鷼獾匕淹胪埔贿?。
沒辦法,三寡婦只好舀上一碗假裝吃。
“文化大革命”,三寡婦可叫斗了個灰,剃陰陽頭,脖子上掛磚頭,掛破鞋,游街,跪玻璃渣……作賤得不像個人。
罪名是:搞“破鞋”。
三寡婦受不了這罪,就在自家院子里跳井自殺了。
沒過多久,鎮(zhèn)上傳出一條叫人吃驚的消息:瞎鍋扣在三寡婦自殺的井旁的一堵墻上撞死了。臨死前留下一句話:“把我埋進三寡婦的墳里?!?/p>
老馬和他的板凳狗
小鎮(zhèn)上的人們都叫他老馬,叫馬甚?人們都不知道。他沒兒、沒女、沒老婆。不過,他有一條相依為命的板凳狗。他是哪一年到這鎮(zhèn)上的,人們也不知道。人們說,反正劉玉柱的鼓匠房一開張就見他了。他平日就在劉玉柱的鼓匠房里的一間小屋子里住。他不會吹笙,不會吹喇叭,就會敲鼓。他走到哪兒,板凳狗就跟他到哪兒。
他跟板凳狗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一九六三年秋天的一個早晨,突然來了三個四川人找他,跟他商量要買他的板凳狗,他很明白,他們是想吃他的狗肉。他頂了。第二天又來了,說是再給他加二十塊錢,一共是八十塊。他沒賣。第三天,那三個四川人直接找到劉玉柱,讓劉玉柱說合說合,劉玉柱找到他說:“賣球了哇,這年頭,人都吃不飽,哪有球吃的喂它?!?/p>
老馬很為難,這些年,鼓匠房的生意不大好,娶媳婦的不興坐轎了,打發(fā)死人的,花得起錢,請不起客……東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不管咋說,每天吃睡在東家,東家沒把自己當外人……
他思謀了思謀說:“賣就賣吧。不過,好賴不要叫他們在這兒往死打,叫他們走得越遠越好……”
那一天,老馬一天沒吃飯。
趕入冬的時候,老馬突然病下了。人們不明白老馬好好的咋就病了。
東家讓媳婦白天過去伺候,黑夜讓兒子跟他一塊兒睡??墒?病總不見好。中藥、西藥都吃過,也不頂事。
那年,大年沒過上,他就死了。
東家去整理他的衣物時,發(fā)現(xiàn)那八十塊賣狗的錢,整整齊齊地還在枕頭底下壓著。
四和尚
四和尚也是薩拉齊鎮(zhèn)上的“名人”。據(jù)鎮(zhèn)子上的老人講,他過去在五臺山當過和尚,為風流韻事犯了廟規(guī)……這種傳說到底是真是假,因為年代久遠,已無法考證。
不過,四和尚長得漂亮這一點是確實的。濃眉大眼高鼻梁,嘴唇有棱有角。最讓人羨慕的是,他那結(jié)實的身軀像一座鐵塔,蘊含著一種男性的陽剛之美。他稱自己是這鎮(zhèn)上的美男子。
可惜,后來他的鼻子長瘡紅腫。有人說:那是“梅毒”的毒氣所致(一種性病)。
四和尚愛踢蹬兩下子。尤其是愛在大庭廣眾面前舞胳膊掄腿的。其實,他對武術(shù)不甚精通。不過,他確實能把腳舉過頭頂,能掌劈青磚。知道他脾性的人,想解個心寬,逗個哈哈,只要對他說一句:“四和尚,聽說這些日子你的武功長進不小,讓我們開開眼界咋樣?”
他立刻擺開架勢,給你踢蹬兩下。碰到興頭上來,還會給你來個“黑虎掏心”、“鳳凰雙展翅”什么的。要是有知趣的,當他的面,喝幾聲彩,他肯定會再來個“腦門擊磚”。他一般是不肯露這一手的,只有在圍觀的人很多、喝彩聲不斷的場合下才拿出來。這時候,他就雙拳一抱,高舉過頂,像打場賣藝的一樣,轉(zhuǎn)一圈兒,對大伙說一聲:“老少爺們,那就獻丑了!”
然后,他就站在場中央,敞開衣襟,緊一下腰帶,跺一下腳,把氣運到腦袋上,兩手緊抓住磚的兩個邊角,一貓腰,一跺腳,一聲“呔!”照著腦門打去,青磚立刻“喀嚓”一聲,兩半兒啦。喝彩聲立刻滿天價響,他環(huán)顧四周,那得意勁就難以言表了。
四和尚還有個特點,遇到不平事,愛主持個公道。這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一天,從市里來了三個小伙子,在瓜攤上挑西瓜。左一個右一個,一口氣打開十幾顆瓜,非要要一個黑籽黃瓤瓜。賣瓜的老漢哭喪著臉哀求他們:別打了,別打了??伤麄兙褪遣宦?繼續(xù)拿老漢開心。圍觀的群眾誰也不敢出面阻攔。當這三個小伙子玩兒夠了,拿起一個瓜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四和尚伸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把打開的瓜錢給老漢留下!”
“你是哪個廟的和尚,敢管爺們的閑事情?”一個膀大腰粗的愣小伙子怒視著四和尚說。
其中一個小伙子湊到他耳邊嘀咕了幾句,愣小伙子眼睛一瞪:“哼,老子今天倒要領(lǐng)教、領(lǐng)教!”
四和尚只兩個回合,就把三個小伙子打得鼻青臉腫,趴在地上直告饒。最后,這三個小伙子不但付了老漢的瓜錢,還給老漢賠了禮道了歉。
四和尚在鎮(zhèn)上的威望很高。
后來,鎮(zhèn)面上突然不見四和尚了。起初人們還不以為然,當他病了??墒?過一段時間,仍然不見他的蹤影,人們這才互相打聽起他的消息來。
“唉,四和尚死了?!?/p>
“沒死,四和尚還活著?!?/p>
“死了。四和尚染上‘梅毒,跟上‘梅毒死了……”
“唉,好好的一個人,咋就染上了‘梅毒?!?/p>
“沒死,四和尚沒死。四和尚又上五臺山去了,找他的相好去了。”
四和尚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還是去了五臺山,人們也一直沒鬧明白。
時間久了,人們還真想他。
錫鑞匠老高
錫鑞匠老高,是這鎮(zhèn)上劉玉柱鼓匠房里的一個伙計。他會吹笙,笙吹得如泣如訴。腮幫子一鼓一吸的,很是用勁兒。幾個手指頭一張一合地在那幾個音孔上,彈跳著,訴說著人間的悲喜苦辣,人生的曲折輪回……
后來,鼓匠房的生意蕭條,老高便在鼓匠房的巷口上擺了個錫鑞攤子,給人們焊個臉盆兒啦、氽壺等家用小物件。他沒兒沒女沒老婆,靠這小營生養(yǎng)活他沒問題。他是劉玉柱鼓匠班子中活得最滋潤的一個。有紙煙抽,時不時還能喝上二兩燒酒。比吹嗩吶的李三、敲鼓的老馬、拍镲的王板頭好多了。李三、老馬、王板頭窮球得連紙煙都抽不起,更別說是喝燒酒了。要想抽煙喝燒酒,只能等鼓匠房有了生意,他們四個人搭班子,等給雇主辦完事,宵夜的時候才能放開地抽、放開地喝。沒生意的時候,想抽一口,就蹭到老高的錫鑞攤前,跟老高攀談上幾句,老高就從身上掏出那種簡陋的“大躍進”牌紙煙,遞過去,讓他們解饞。
有一年,王玉柱鼓匠房院里的一個叫祁二柱的,突然患腦溢血死在耕地的田里,撇下兩個禿頭小子走了,留下祁嫂一個女人家生活得很■惶。劉玉柱跟老高說:“要不,你跟祁嫂過上哇,祁嫂一個女人家?guī)蓚€娃多不容易?!崩细呗犃藮|家劉玉柱的話,當即就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說:“不行,不行。我窮球得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過來,哪還敢攤那杏骨骨,劉玉柱一看老高的態(tài)度,就沒再說什么。
過了幾個月,大概是祁嫂知道了這件事,就有意無意地讓老高給她焊了幾次氽壺。老高沒收她的錢。后來,祁嫂就時不時打發(fā)她的二小子給老高送過幾次飯。這讓老高很受感動。因為老高的攤子一擺出來,中午一般是不回家吃飯的,常常是帶倆窩窩頭,或是前一天的剩飯,就一點咸菜,將就著吃一頓。從來沒有被人關(guān)心過的老高,如今受到一個女人的關(guān)心,心里感到暖暖的。
心里感到暖暖的老高,于是就跟劉玉柱把藏在心里的話說了。他說:“祁嫂是個好女人,要不我們就在一塊兒過吧?”劉玉柱說:“還猶豫甚了,搬到一搭搭過吧。那女人我知道,很善,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
好多認識老高的人,私下里議論:“尋灰呀,尋灰呀,老高真是尋灰呀,一個人不好好過,真是尋灰呀……”
祁二柱本家的一些親戚知道了祁嫂要改嫁,要找錫鑞匠老高,都出來反對,也說祁嫂尋灰呀,尋下這么個窮球的連鍋也揭不開的討吃貨,為個甚?
祁嫂不這樣想。她思謀來思謀去,老高這人是個善人,窮是窮一點,可他心眼兒好,又善思謀。比如,這鼓匠生意不好,他就想出擺錫鑞攤,給人們焊家什掙錢養(yǎng)活自己,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是一個閑不住的人……
就這么著,祁嫂和老高力排眾議,也沒舉行什么儀式,去民政部門領(lǐng)了一張結(jié)婚證,老高就把鋪蓋卷兒搬到了祁嫂家里,跟祁嫂過起了日子。
老高還跟往常一樣,鼓匠房沒有生意的時候,每天早早就把錫鑞攤子擺出來了。人們還發(fā)現(xiàn),老高的氣色好多了,愛干凈了,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的,不抽煙不喝酒了,整天樂呵呵的,只知道干活。有時,人們跟他開個玩笑,問他:“老高,你一黑夜跟祁嫂鬧幾回?給我們講講,讓我們也過過癮?!边@時,老高就掩飾不住地窘起來,很正人君子的模樣,說了一句讓對方難以接受的文詞兒:“去,去!真是俗不可耐,俗不可耐!”然后就沒詞兒了。
平平靜靜地過了好多年,人們看到老高身體逐漸消瘦,但還是很樂觀。有一年,他的二叔突然給他發(fā)來一封電報,電報上只有四個字“二叔病?!薄K幼‰妶?本來是不想回去的。因為在他十五歲的時候,二叔硬是把他趕出了家門,讓他遠離河北滄州去內(nèi)蒙古謀生。幾十年前,他曾托人給他二叔寫過幾封信,二叔一封信也沒給他回過……如今,二叔要死了,才想起了他這個侄子,能不讓他傷心嗎?他把這事跟祁嫂說了,祁嫂勸他:“還是回去一趟吧,咋說,也是你的叔。你爹媽死得早,好賴也撫養(yǎng)過你。”于是老高就聽上祁嫂的話,回了一趟老家。老家的本族已死的死了、嫁的嫁了,幾乎沒人了。二叔也是近八十高齡的人了,病入膏肓,見侄子回來很是高興。他指著偌大一處院子和幾間大正房對他說:“侄兒,二叔對不住你呀,那年俺不該聽你二嬸的話,讓你去內(nèi)蒙古,這處院子和幾間房你就留著用吧。”原來,二叔與二嬸早已離婚。二叔有個娃,根本不是他的種,是二嬸偷著與本村的一個叫李四十三的野合時懷上的。當時二叔不知道,知道了,那娃已經(jīng)長大了……
沒幾天,二叔就死了。老高含著淚跟同村和二叔處得不錯的村人埋葬了二叔,然后把那處院子和那幾間房子以極低的價格盤給了村里一個姓高的遠房親戚,就回來了。
老高帶著錢回到薩拉齊鎮(zhèn),一個不少地交給了祁嫂。還真別說,這錢真的還派上了用場,祁嫂的兩個孩子上學的費用,以及后來大兒子上師范學院的費用,都是從這筆款項中支出的。
后來,祁嫂的兩個兒子都大了,都有了工作,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在老高去世的那一年,祁嫂讓兩個兒子披麻戴孝,并為老高在鎮(zhèn)子上風風光光地辦了一次喪事,為老高體面地送了終。
老迂腐和他的雜碎湯
據(jù)小鎮(zhèn)上的老人講,老迂腐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在鄉(xiāng)下教過幾年書,因為老伴兒死得早,給他留下三個禿頭小子,沒辦法他就辭掉了當教師的好差事,在鎮(zhèn)子里挑擔賣起了雜碎湯。
他的雜碎做得很地道。鎮(zhèn)子里誰家殺了豬、宰了羊,他就把那些頭蹄下水之類的東西廉價收購過來,清洗干凈,做成雜碎,挑擔上街賣。那時候,豬、羊下水還是很稀罕的東西,不多。有時,還得跑到鄉(xiāng)下去收購。所以,他就在雜碎里摻些土豆、豆腐。鎮(zhèn)子里的人們很喜歡吃老迂腐做的雜碎湯。因為那上邊漂浮著一層讓人垂涎欲滴的油花花(辣椒油)。特別是在冬天,喝上一大碗或是兩大碗,又香又辣汗涔涔的,那是最愜意不過的了。
老迂腐一天賣兩擔雜碎。一擔五六十碗,二擔就是一百多碗。一碗三毛錢,一天下來能賣三十多塊錢,除去成本,凈賺十多塊錢。在那時候,那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啊!
所以,鎮(zhèn)子上的一些人就有些眼紅,編排出一些順口溜來挖苦他:“老迂腐,老迂腐,根底豆腐,腦頭肉,三毛一碗死豬肉?!?/p>
其實,老迂腐是從來不收購死了的豬和死了的羊的頭蹄下水的。
當然,這些話是從孩子們的嘴里唱出來的。他的雜碎擔一出現(xiàn)在鎮(zhèn)面上,總有那么一些淘氣的孩子尾隨在他的屁股后面這么喊叫。老迂腐聽了不氣,也不惱。到了街心,他把擔子往地下一撂,立刻就有不少吃客圍攏過來。老迂腐,給我來一碗。
有些吃客汗涔涔地吃完后,數(shù)數(shù)兜里的錢還夠,笑瞇瞇地把碗遞過去:“真香,老迂腐,再給我來一碗。”
有的吃得高興了,還跟老迂腐打諢:“老迂腐,慢下勺頭子,給我撈些稠的。”老迂腐就很老實地把勺子慢慢地伸進桶里,稠稠地給對方撈上一碗,臨了還撇些浮油放碗里。如果碰到老吃客,看到對方碗里吃得差不多了,趁你不注意,給你還添進去半勺子,讓你吃飽吃好。
老迂腐的雜碎,一般是早晨一擔,臨近中午了再賣一擔。他的雜碎擔一般是:一頭是豬雜碎,一頭是羊雜碎。想吃豬雜碎的要豬雜碎;想吃羊雜碎的要羊雜碎。豬雜碎里,有豬頭肉、豬耳朵、豬大腸、豬小腸、心、肝、肺;羊雜碎里,有羊頭肉、羊腸、羊肚、羊蹄肉、羊心、羊肝、羊肺。無論是豬的還是羊的,都摻進了土豆、豆腐。最具誘惑力的是雜碎上面漂浮著的那一層辣椒油。辣椒是本地產(chǎn)的曬干的紅辣椒,加工成碎面兒,用香噴噴的胡油一炸,那香味兒立刻就出來了。再在那雜碎湯里撒些蔥、姜絲兒、香菜,味道就更香了。香噴噴的,滿街四溢。吃客們圍一圈兒,有站著吃的,有蹲著吃的,個個是滿頭大汗。
那時候,老迂腐的雜碎擔是薩拉齊鎮(zhèn)街心上的一大風景啊。
老迂腐就是靠這雜碎湯,供著三個禿頭小子上的小學、中學,還給他們成了家。據(jù)說,他的那個大兒子還念了大學,畢業(yè)后,在北京找了工作,定了居。
〔責任編輯 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