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莉
安寧,不顯蒼白??h城透著寧靜之美。
遠(yuǎn)處青褐泛紅的山色隱隱透著一股高貴而孤傲的氣質(zhì),環(huán)擁而聳,橫亙綿延至另一個大地,與夕陽嬉戲相守。坡面上悠然信步的牦牛及羊群,漫不經(jīng)心地將青草與各種珍貴藥材混同咀嚼咽下。近處,街道一旁不覺中增添了一排小攤戶。我每天要穿過操場,踩在荊州廣場的石板路上,再越過小攤戶,方到上班所在地。來來回回,周而復(fù)始。永遠(yuǎn)的兩點一線。
我這樣生硬地描寫顯得稚嫩。這個九月,還未找到合適的姿態(tài)去面對。目光該從哪個方面人手,才是最適合的?衰老總是這般地迅速、準(zhǔn)確。昨夜,曾面對黑漆漆的玻璃窗。拭抹冰涼地貼在腮幫子上的液體,說是別讓愛成為負(fù)擔(dān)。才這個清晨,就開始清數(shù)鬢角的銀線。說,白天始終比黑夜難堪。
這是一個邊遠(yuǎn)的縣城。是一片祥和的凈土。挺秀的山巒,隔著人世滄桑居于其中。但,至今仍未弄清,到底是為山,還是為水?抑或。是另一種與此無關(guān)的姿態(tài)……
這個縣城很涼爽,一切都還是春如舊的模樣。綠意盎然。或許與連綿不斷的雨水有關(guān)。
這個縣城,不需要太勤勞的女人。我從不起身,仔細(xì)拭擦每一道紋縫里的灰塵。對著涼爽的秋日,我懷幾分虔減。
有些人的一生,何以就那么安然?
在我身邊躺過的那個人。將會在哪一時刻躺進(jìn)哪一座公墓里?我記得,我們曾經(jīng)擁抱,親吻,撫摸,許愿。然而,煙花也只有在消散的瞬間才那樣的清晰。我過于匆匆,忘了帶筆出門,于是。也就丟失了一段歷史。
踏著那幾經(jīng)翻修的石板,如同踏上幾個世紀(jì)的歷程。居家偶出的人們個個露著恐慌,像是流離失所,顛沛至此的浪漢。我在不經(jīng)意間觸碰的手指,可是我生來多年尋覓的歸所?
十指同石板一起陷入沉默。我也沉默。
在迎風(fēng)的街沿邊點上兩根香煙,秋風(fēng)瑟瑟。我以為只需一剎那交錯的相視,便可敵過萬語千言。
何以在緊緊相擁的時刻仍覺孤單?我只能怪這座城市太具溫情。
九月,與這個城市無關(guān)。
我不曾預(yù)料告別竟如同一次逃亡。偷偷跑出住所,跑到江邊。我掩飾不住的倉皇,身體過于疲倦。
我曾經(jīng)天真如孩童。以為幾個鐘頭的睡眠之后就可以讓這個城市,以及在這個城市出生或是生活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遠(yuǎn)逝。然而,無論生活給了我們多少誤會與殘酷,我愛,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離別的時候。我寧愿獨自混跡喧囂,假裝一份孤傲的瀟灑,興許可以少些傷感。別人怎會知道,我何其害怕離愁別緒惹來的眼淚會在眾人面前潸然而下。
“世界繁華,我們都選擇了寂寞的內(nèi)心居住。”
九月,秋意來臨。與偏遠(yuǎn)小城遙遙無期。
空氣失卻溫度的時候,我開始擁有一種暗示的力量。每逢黃昏,都可以清楚地看見時間在墻上移動。那是有刻度的影子,在我悚然對立的時候,就陡然散落成一地凌亂。
陌生的東西,總能誘使我過分多情。在一個自定的高度里,奮力追尋過之后,空留的只是堅硬的無聊。我相信,在生命的途徑,能邂逅的,往往都是些本身無法預(yù)期的。
陷入柔軟的空白,或是偶爾想念,事實上并不代表什么。靈魂這東西虛無的要命。我們曾經(jīng)幻滅又重筑的一個個地獄天堂,最終會橫在生命的盡頭,向我們敞開胸懷。這算是意味著點什么?
連接幾日不停的想念讓我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我以為,一支香煙,就該讓一切化為烏有。隔了夜,失了顏色,在冥冥無聲中融化、退卻,最終也該貫穿頭尾,讓人感覺相隔已久。
這正雷同于夜色隱匿了白天的傷口,總有些過往叫人無由的悲傷。
開始無緣無故迷戀蒼鷹。那振翅的雄勁,暢快的翱翔,總是特別能激起瘋狂。瘋狂的,只是追尾青春的那點余音罷了。而,假若是安靜地坐著,除了獨想,就只能死亡。
清醒的時候,我總愛把所有物品排成一排。這樣,我容易看清楚它們的模樣。可以隨意按我喜歡的程度好好排列一番。其它的時候,只是一只冬至的蟲子,在水中受孕,在暖日下分娩。
秋日。電閃雷鳴的一小時,我終于相信有些東西很快就會淡化成空白。
夜在突如其來的雨里被涂上憂傷的顏色,我感覺自己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傷感過了。有時候。是時間地點不合適而壓抑了自己,有時候,是刻意躲避。
今天,在這喧囂過后超乎平常的寂夜里,我應(yīng)該可以_細(xì)細(xì)翻開每一道皺紋,去傷感那些深埋的往事。
然而,最終我也僅僅停留在那條沒有回音的短訊。
踽踽而行。
我不想談現(xiàn)實。似乎,太過單純的東西總會受到指責(zé)。要么,則很快被人遺忘。不與金錢名利掛上點鉤,一切都顯得不夠名正言順。
所以,我只能形單影只。
多少個通宵未眠?困了。是不是也該放下手中的活遠(yuǎn)行?在某些方面,我總是徒勞。
空舞
拉薩河如一條潔白的哈達(dá)橫亙在城市與太陽島之間,形成一條清晰的水界線。早年,太陽島是一片濃郁而幽深的叢林,是許多孩童的幻想及幾多深藏秘密的地方。如今,它被開發(fā)成拉薩市較為繁華的娛樂場所。而那個規(guī)模龐人的“沙龍”也就如此堂而皇之地盤踞在了這片領(lǐng)地上。
那是一個花粉碎屑不斷膨脹的春末夏初的溫暖午后,“美艷”重新踏進(jìn)雪域高原。城市的浮燥和喧囂,讓他無法找到當(dāng)年那種單純樸實的影子,而回憶猶如刀痕刻印在他的心靈,無法抹去。午后的陽光照在他迷惘的臉上,兒時伙伴天真頑皮的身影和初戀情人那俊俏面龐越來越清晰地閃現(xiàn)在腦海中?!拔覀儼褑涡熊噥G在公路旁,脫掉滿身因奔跑而發(fā)臭的汗衫,光著身子下到冰涼的拉薩河水里去摸魚。此時,女孩子們就會在河邊掏一個很深的洞,然后支起一堆干樹枝,將我們捕獲的魚兒翻轉(zhuǎn)。每當(dāng)這時,總能引來許多路人羨慕的眼神?!毕氲竭@兒,他眼神里流露出迷離般的幻覺,仿佛再次嗅到了魚肉在火上炙烤散發(fā)山的濃濃香味。
“美艷”是他的藝名。一個亮麗得要滴出水來,光鮮而庸俗的名字,如一朵頹廢的花朵,一下子就讓人記住。
他的腰身柔軟的猶如漫舞的水蛇,在舞臺的煙霧中若隱若現(xiàn),濃艷重彩的半側(cè)臉在長袖飄飄的舞動中微微展露,如一朵頹敗的玫瑰花瓣,艷麗并荒涼。他用慣有的清脆嗓音把一曲葬花吟唱得凄凄切切,慢舞蹁躚。用他的全部身心震憾每一位看客。眾人喝彩,便有幾個有錢的老板,紛紛從樓上拋下紙幣,紙幣在半空中翻飛成七月零碎的雪片。
一位錚錚七尺男兒,卻如此妖艷嫵媚。
他說,他被那個劇團(tuán)檢到的時候,正穿梭在嘈雜的城市之間,生活散漫得沒有任何目的。而他們卻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些屬于他自己的本質(zhì)的東西。于是,對他進(jìn)行了嚴(yán)格而艱苦的訓(xùn)練。
當(dāng)找到生命的支撐,他從此便癡迷上了這門藝術(shù),并一發(fā)不可收拾。通過各種渠道的學(xué)習(xí),精湛的技藝無可厚非,并樂此不疲。
這是他生命的全部,他說,他僅為它而存活。
總是在不同的城市間行走,趕赴一個又一個舞場。這樣,就可以永遠(yuǎn)讓身體保持新鮮的血液,哪種新鮮和刺激在體內(nèi)奔騰,激發(fā)再次舞動的能力。
她絕望的眼神至今仍會穿透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寒氣襲人,他為自己的無力而無奈,從此他心靈的那塊綠洲如沙漠般荒涼。
禿鷲穿過煙霧繚繞的松枝,叼走親人最后一塊尸骨,他便開始過著流離失所的日子。記憶的碎片如同山上長年不化的冰雪,在體內(nèi)凝結(jié)成疼痛。
沒有舞場的時候,他不知道該如何打發(fā)空虛的日子,也只有在這時,他會選擇一個安靜的角落,讓煙霧侵蝕自己的靈魂,看著它騰空升起,然后化為虛無。他吸煙,只是為了看著它消失。就如同這轉(zhuǎn)瞬消失的親人或朋友,或許哪天就輪到他自己。他常常想,自己的消失該是與眾不同的。或許是一場別開生而的意外事故,生命沒有定數(shù),就如同命運(yùn)不由自己掌控一般。
他用冷漠的表情默默地注視黑暗中的人群。在交錯的燈光下,一個男人站在舞場中晃動著手中的麥克風(fēng),用力的嘶吼,嗓音沙啞。這分明是內(nèi)心在吶喊,男人已處于自我陶醉的狀態(tài)中。成雙的男人和女人相互擁擠,竊竊私語,盡情地圍觀。
回來,是他顛沛流離后的夢想,讓高原的清純洗去塵世的疲憊,使其找到生命的所在。始料未及的是,時間并不會單單為他停留。原來,他只屬于游動的舞臺。鮮艷的衣裳,鮮紅的玫瑰。舞動。舞動。舞動。這就是生命的劫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