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晴
與劉震云認識且有簡單的往來已經(jīng)很多年了,我試圖通過一些點點滴滴、拉拉雜雜的瑣事,很側(cè)面地將我所感受的劉震云,為喜歡他崇拜他對他感興趣的人們做一點樸素的分享,同時,也是我自己對一直想寫他的愿望做一個完成。
早就想寫一篇關(guān)于劉震云劉老師的文字了,但卻一直遲遲沒有動筆,盡管站在我個人的視角上,以“感受作家”命名的文字已寫了一堆又一堆,而有關(guān)劉震云的片段,卻一直在我心里沉淀又沉淀。
隨著近期劉震云的最新長篇力作《一句頂一萬句》熱度的一路升溫,研討會的隆重召開、文化圈的傾情評論、劉震云在北大關(guān)于《一句頂一萬句》演講的開講以及新浪網(wǎng)為他專門開辟的專欄……使得本來在中國文壇就很明星的劉震云,一下子在網(wǎng)上網(wǎng)下再次“升溫”。人們喜歡他,在曲里拐彎的中國漢字間解讀他,使他的人氣指數(shù)直線攀升。
與劉震云認識且有簡單的往來已經(jīng)很多年了,我試圖通過一些點點滴滴、拉拉雜雜的瑣事,很側(cè)面地將我所感受的劉震云,為喜歡他崇拜他對他感興趣的人們做一點樸素的分享,同時,也是我自己對一直想寫他的愿望做一個完成。
碰出來的相識
與劉震云劉老師的認識,純粹是碰出來的。
多年前在北京東八里莊,在那個環(huán)境極其臟亂差的地方,因為坐落著中國作家的最高學(xué)府魯迅文學(xué)院,所以文壇的名人大腕們,一不小心就會碰著。
那時,初到北京的我,租住在魯迅文學(xué)院后面的平房里,在打工的同時,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間或還能旁聽魯院文壇大腕們的講課和蹭魯院食堂的飯菜。沒事兒時,我常常在魯院附近臭水溝旁的小路邊、小橋上、菜市場、賣雜碎湯等各種小吃攤點附近蹓跶。而這些地方,也是劉震云常常出沒的地方,因為他的家和工作都在附近的《農(nóng)民日報》社。
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是,幾乎每天中午或下午,我都會碰到劉震云推著一輛舊自行車,車后座上捎著他的女兒妞妞,接送她上學(xué)和放學(xué)。無論風(fēng)中,雨中,他們的身影總會出現(xiàn)。雖然當(dāng)時劉震云尚不到40歲,但我總覺得他像一個年長的慈父,平凡而任勞任怨。
起初的碰面,只是看看就過去了。碰面的次數(shù)一多,彼此都不禁善意地一笑而過。后來在魯院的一次旁聽,驀然發(fā)現(xiàn)站在講臺上的人,竟然就是天天碰面的那個接送女兒上學(xué)下學(xué)的平凡慈父——原來他就是著名作家劉震云?!我當(dāng)時驚愕地張著嘴,傻傻的,感覺半天嘴唇都不能合在一起。那次旁聽,就算是和劉震云的正式認識。
之后的碰面,我常常都是禮貌地問一聲:“劉老師好!”他點頭答應(yīng)著,有時簡單地寒喧兩句,有時我也會逗逗他那可愛漂亮的女兒。
在離魯院不遠的紅領(lǐng)巾公園,我也曾多次碰到劉震云。一次我坐在公園的湖邊看書,忽聽一個十分稚嫩的女孩聲音喊:“劉震云,拿紙來!劉震云,拿紙來!”我吃驚地尋聲望去,發(fā)現(xiàn)不遠處妞妞被冰激凌染成大花臉,而且灑了自己一身,她在那里很自然地直呼著劉震云的名字,劉震云聽到了女兒的呼喚,竟也很自然地答應(yīng)著給她遞紙巾。我當(dāng)時覺得特別有意思,在外國電影中,時常會看到小孩直呼家長名字的情景,其關(guān)系宛如親密的朋友,而在中國,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劉震云和他女兒,在那一刻上演的中國版親密朋友的父女關(guān)系,讓我忍不住會心一笑。
再后來,因為文學(xué)方面的一些活動以及和劉震云太太、著名公益律師郭建梅郭姐的相識,碰面、一桌吃飯和串門做客的機會就多了起來,對劉震云劉老師的感受,也就一點一滴有了更多自然的積累。
好人加平民的劉震云
劉震云一向低姿態(tài),在他的作品中,他總是以“寫字的小劉”自居。而他的“兼職”,則是給“曹丞相捏腳的人”。
著裝方面,在我的印象中,他差不多永遠都穿件紅色T恤和十分肥大的一點沒有形狀的黃軍褲,任誰看了都不會把他與作家聯(lián)系在一起,而他也常常一副很民工的樣子,趿著拖鞋在東八里莊那片很是亂糟糟臟兮兮的地方溜達,和釘鞋的、賣雜碎湯的人一坐一聊就是很長時間。
提起劉震云的好人加平民形象,我不禁想起幾件小事:
第一件事,是多年前在《農(nóng)民日報》社,一個在魯院上學(xué)的學(xué)生,其家長來京看他,經(jīng)人介紹在農(nóng)民日報社招待所的一個房間里住了幾天,臨走時要交一些費用,但卻一時找不到收錢的人。那學(xué)生就和他的同伴站在樓道里等待,卻遲遲不見人來。
這時,劉震云出來問:“你們是魯院的學(xué)生吧?”
學(xué)生局促地答:“是的?!?/p>
劉震云又問:“你們一直站在這兒干嗎?”
學(xué)生答:“我父親在這兒住了幾天,現(xiàn)在要交錢,但是收錢的人不在,我們在等?!?/p>
劉震云“哦”了一聲,然后笑道:“人不在就不交了,哪有一直等著給交錢的,不就住了兩天嗎?你們回去吧,人來了我給說說?!?/p>
兩個學(xué)生感激地走了。
那時候,劉震云時常被魯院請去講課,他知道很多來北京求學(xué)的學(xué)子們都很清貧與艱辛,就用這種方式體諒著他們。
第二件事,是在一次五六個人的飯局中,其中有一個管轄東八里莊的片兒警。那個片兒警油腔滑調(diào),總是稱兄道弟的不斷用贊美之詞拍劉震云的馬屁,因為那個時候,人們常常會說:“北京的金臺路往東有個劉震云!”他的名氣,似乎比《農(nóng)民日報》社還要大。而那個片兒警,在極力拍劉震云馬屁的同時,又不無放肆地貶壓另一位當(dāng)時還不是很有名的青年作家(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很有名了),劉震云三番五次地制止片兒警說:“你別說了!”“你就別說了!”
飯局結(jié)束,臨走時,劉震云從桌上摸起一個打火機,塞進那個青年作家的手中,然后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友善地拍了拍,用鼓勵的語氣說:“好好寫!”青年作家當(dāng)時一臉的感動之色。
如此細微的安慰,是劉震云身上一種好人的自然流露。
另一件小事也值得一提,劉震云家曾裝修房子,而裝修好的房子沒幾天就壞了,墻皮斑駁,劉震云太太很是生氣,而劉震云卻平靜地安慰說:“你別生氣了,他們要是不蒙我們,他們也賺不了錢啊!”言詞間,流露著對裝修工人的寬容。
在劉震云身上,類似的細節(jié)還有很多,這些小事,讓人感受到,他是一個能體諒人、很真誠、有情意的好人。
實際上,從作家的角度看,從根子上說,劉震云也是一位具有真正平民心態(tài)的作家。這一點在他身上和作品中顯得尤為本真與可貴。因為他從根子上關(guān)注的都是平民,是平民們那些很小很小的小事。
和劉震云談保險
無論如何,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為了幫助一個做保險的女朋友,我竟然去跟劉震云談保險,而且直指目標(biāo)是希望他能介紹馮小剛一家上保險。女朋友一臉期期艾艾的表情,讓我?guī)椭?,我忍不住,心一軟,就答?yīng)了,然后就去了。
那是3年前的一天,天空飄著涼爽的雨絲,我來到了劉震云位于亞北某高檔社區(qū)的新家。
開門迎我的是劉震云的太太、著
名的郭建梅律師,我一直稱她郭姐。
與郭姐問好,換鞋,進入優(yōu)雅舒適的大廳,然后落座。
一番熱情寒喧后,郭姐輕聲對著二樓喚:“震云,震云!”
5分鐘后,劉震云身著一件咖啡色緞面的中式夾衣走下樓來。平心而論,這是我見過的劉老師穿得最正規(guī)的一次,因為在我的印象中,他永遠都是紅色的T恤衫和十分肥大的黃軍褲。
簡單問候之后,我就不管冒昧不冒昧,合適不合適,開門見山地遞上了女友保險公司的名片。
劉老師拿著名片,看了一會兒,會意地笑著點頭說:“我明白!我明白!”
我也笑,然后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劉老師,想讓你給介紹一個人。”
劉老師很痛快地說:“你說吧,介紹誰?”
我說:“馮小剛?!?/p>
他“哦”了一聲說:“小剛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我先問問他,然后打電話,這名片上不是有手機嗎?”
在說“手機”這個詞時,劉老師不經(jīng)意地明顯加重了語氣,然后他自己又意識到了,先敏感地笑了,因為當(dāng)時,由他的小說改編的電影《手機》正在全國熱映。
我也跟著加重“手機”一詞的語氣,笑道:“是有‘手機,你就讓馮導(dǎo)打‘手機吧!”
然后大家一起笑。
在后來的談話中,我用聊天的口氣問劉老師:“聽說在馮小剛家里,凡事都是徐帆做主,是嗎?”
劉老師答道:“這個我不知道,我們男人在一起和你們女人不一樣?!?/p>
他笑一下,接著解釋說:“我們在一起不談家事,只談一起做的事情,和你們女人不一樣。”
我也笑,一種默認的樣子。事實也是如此,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而女人們在一起談?wù)摰脑掝},多數(shù)都是家長里短老公孩子衣服美容什么的。肯定和男人們在一起時雄赳赳氣昂昂時刻準備著征服世界的心氣兒截然不同。
談話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因事先知道劉老師在寫東西,不想耽誤他更多的時間。當(dāng)我準備告辭時,沒有想到的是,劉老師突然很慷慨地對我說:“你把名片多給我留一些,我給你發(fā)名片去。反正想買保險的人,在別人跟前也是買,那就讓他們在你朋友這兒買,我就告訴他們我有一個好朋友在賣保險?!蓖炅怂€很認真地追加一句:“你放心,我會盡量去做這件事的!”
短短幾言,劉老師一下子觸動了我感動的神經(jīng)。他的話,很實在,很真誠,讓我心里突然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因為從朋友那里了解到,賣保險遭遇的冷遇和打擊實在太多了,即便是很好的朋友,也沒有誰能像劉老師這樣說過如此暖人心的話,更別提要慷慨地去發(fā)名片了。
我又給了劉老師10多張名片,無論他是否去給他身邊的人發(fā),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讓我感受到了他對一個在中國的環(huán)境中艱難做保險的人的體恤。這,依然是他“好人加平民”的一種本色體現(xiàn)。正如他無論在作品中,還是現(xiàn)實生活中,常常和釘鞋的人、賣雜碎湯的人打成一片一樣,姿態(tài)永遠那么低,心境永遠那么平和。
高度思考狀態(tài)的劉震云
再一次去劉震云家,我是去采訪他。
那天,他顯得很倦,聽他太太郭姐說,他最近很忙,當(dāng)天凌晨兩點多才休息,早上6點鐘又開車送女兒去中關(guān)村的學(xué)校上周六的特色課,下午5點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在等著他,另外他現(xiàn)在是太和影視公司的董事之一,公司近期有幾個項目要上,另還有多家媒體在排著隊等待采訪的時間……我想,這大概就是做名人的累與辛苦吧,心中不由滋生溧深的歉意。
已經(jīng)下午兩點多了,劉老師才吃午飯,為此我觀賞了劉震云在家里捧個大碗,席地而坐很鄉(xiāng)土很自在地吃飯的樣子。他吃著飯,眼睛一直盯著前面偌大的落地電視里正在播放的資訊類節(jié)目,同時,他還不忘側(cè)頭向坐在沙發(fā)上的我說上一兩句話,然后繼續(xù)盯著電視吃飯。
中間,劉老師主動向我說起了關(guān)于馮小剛與徐帆是否對保險感興趣的話題,我連忙笑著對他說:“劉老師,我今天不和你說保險,以后也不會再說!你先吃飯吧?!?/p>
他聽了我的話,稍微一愣,又會意地“哦”了一聲,然后接著盯著電視吃飯。
我發(fā)現(xiàn),劉老師無論吃飯、說話、看電視,都是一種表面的形態(tài),而實際上他的思想的輪子一直在飛速運轉(zhuǎn),這從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來,他一直都處于高度思考狀態(tài),而他的思考顯然都跟寫作有關(guān),那一刻,使他看上去作家的氣質(zhì)很濃。劉震云和家人
劉震云對自己的外祖母充滿了無限深厚的感情,在談到他最喜歡的外祖母以及和她老人家在一起的幸福時光時,劉震云不僅在語言上顯示了他絕對的幽默天賦,還流露出他自心底噴瀉而出的真摯情意。這些,在他的作品中有很多的體現(xiàn)。
劉震云家的保姆,是劉震云太太在河南的遠房親戚,她管劉震云太太叫姑姑,管劉震云叫叔。一次,我跟他家的小保姆閑聊。
我說:“你在北京想不想家?”
小保姆很健談,她說:“姑姑和叔都對我特別好,因為他們太好了,所以我都想不起來想家了?!?/p>
她還說:“平常找我叔的人,都是河南老家的人,他們找我叔,就是讓叔給幫忙,所以我叔每天都很忙?!?/p>
在談到劉震云和他太太的關(guān)系時,她一下子眉開眼笑地說:“我叔和我姑,他倆挺好的,他們一點都不吵架,我姑經(jīng)常說笑,也經(jīng)常讓大家一起笑,還有妞妞也特別好?!?/p>
言語間,流露著劉震云一家人之間的幸福與和諧。
劉震云本人在談起他的太太時說:“太太是我北大時期的校友,都是河南老鄉(xiāng),假期一起坐火車回家時,給了我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本來是手上生皮炎,不得不貼膠布。她問我原因時,我就即興創(chuàng)作了一個特不經(jīng)意但絕對具有殺傷力的解釋:‘嗨,拉小提琴拉的唄,在部隊里咱當(dāng)文藝兵。”
直到現(xiàn)在,劉震云太太郭姐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會給劉震云時不常來一句:“小劉啊,咱什么時候買把小提琴在家拉一拉呀?”
說起家庭,劉老師常常笑稱自己在家里沒什么地位,他說太太和女兒都嫌他邋遢。這點我最能理解,誰讓他總是永遠不變地穿身紅色T恤和十分肥大的一點沒有形狀的黃軍褲呢?劉震云曾在電影《甲方乙方》中扮演過一個自殺青年的小角色,那個角色,實在不怎么樣。當(dāng)時電影在北京熱映期間,我在華堂商場又碰到劉震云也陪著太太郭姐一起逛,我笑著說:“劉老師,我昨天剛看了你演的電影!”
劉震云笑著沒有說話,郭姐嗔怒地看一眼劉老師,笑道:“他演那角色,真惡心!”言下之意,也是怪他太不注意個人形象。劉老師只是一味地笑。
劉震云的女兒妞妞,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了,并且奮發(fā)立志著要成為某電視臺的女主播,這件事,已經(jīng)完全指日可待。有意思的是,在劉老師的軍綠色挎包里,常常裝著一個很卡通的錢包,那就是他女兒淘汰給他的贈品。
一次在劉震云家,當(dāng)我提出拍幾張他的近照時,劉老師非常爽快地說著:“好,好?!比缓缶妥约合仍谏嘲l(fā)上坐直了身子,一動不動地等待著拍照。
看著他那副認真的樣子,我忍不住直笑。
然后,他太太郭姐找來了梳子,他女兒妞妞拿來了紙巾,兩個人一起動作,妞妞給劉老師擦臉,郭姐給劉老師梳頭發(fā),并且又說又笑,好不熱鬧,而此刻的劉老師,儼然一個很聽話的孩子一樣,極力配合著任由她們母女倆在他臉上頭上打扮著??粗麄円患胰陂_心配合的樣子,我一個外人所感受到的,除了溫馨還是溫馨。
我愿給河南人做形象大使
全國人民好像都對河南人有種不太欣賞的評價,而劉震云一家都是河南人,多年的交往,我感覺,他們善良、寬容、有情意、有仁義,實在是一家讓人豎大拇指的河南人。
針對河南人是不是很壞的問題,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引起過一場“不要歧視河南人”的熱烈討論,起因是一些河南人士憤而投書,發(fā)出了不要妖魔化河南人的呼吁。
就此問題,劉震云慷慨地站出來為河南人說話,他說:“如果我再不說話,我就成河南人的叛徒了?!?/p>
河南人究竟是怎樣的?如何看待對河南人的討論呢?
劉震云說:“不討論還好,討論來討論去,河南人快讓大家討論成二戰(zhàn)時期的猶太人了。把一個民族的缺點漫畫成一個人和一個地域,是我們生活中常見的戲劇化表現(xiàn),這樣說起來方便和有快感。如果河南人能成為大家對生活發(fā)泄的一個渠道和形象,對于社會穩(wěn)定也是有幫助的,也算是河南人對生活的一種貢獻。但問題是,大家現(xiàn)在談?wù)摵统爸S的已經(jīng)是飯桌上進行了許多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河南人,而不是生活中的河南人了。”
關(guān)于對河南土地的印象,劉震云說:“河南是一片忍辱負重的土地。鄉(xiāng)親們的汗水,澆灌著那里的莊稼。我曾經(jīng)說過,我的姥娘,三里長的麥趟子,從這頭割到那頭不直腰,汗珠滴得比麥粒子還多。我一個本家舅父,自打我記事起,再炎熱的夏天,中午沒有歇過晌,毒日頭底下——莊稼棵里有40多度的高溫——在田里勞作,一生沒有吃過城里飯店泔水桶里浸泡的任何東西。當(dāng)然他們創(chuàng)造的價值,肯定不是只養(yǎng)活了他們自己?!?/p>
關(guān)于河南人的相貌,劉震云說:“河南人長得不兇惡,中等個兒,黑皮膚,一說話聲音很大,人多的時候愛憨厚地笑,一個人的時候神情有些憂傷。由于皺紋里的塵土還沒來得及洗干凈,生活起來容易粗枝大葉。什么東西都愛一鍋燴,燴菜,燴餅,羊肉燴面。這容易讓人鉆空子?!?/p>
對于河南愛出假冒偽劣產(chǎn)品的問題,劉震云說:“假冒偽劣也看怎么看。從精神上講總是對好的東西的一種向往吧。模仿并不是一件壞事,一切創(chuàng)造都是從模仿和模仿階段開始,但是模仿到假冒偽劣商品的地步就不對了?!?/p>
關(guān)于河南人口碑不好形成的現(xiàn)實原因,劉震云說:“河南農(nóng)村現(xiàn)在也很窮。每次我春節(jié)回去,發(fā)現(xiàn)鄉(xiāng)親手里的錢特別破,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毛票和5元票還在市場流通,說明那里的商品經(jīng)濟要滯后10至020年。大家出來打工,也不是身懷絕技,而是僅僅停留在出賣自己勞動力的地步。他們在城市撿破爛,賣菜,挖地溝,干的都是別人不愿干的最低等的勞動,蓬頭垢面,給人的印象不太好。偷東西也就偷個自行車,東西不多,又招人煩。這也得給我們一段時間。當(dāng)我們有一天不是扛著鎬而是提著電腦或唱著男高音跳著勁舞進城的時候,大家的議論可能是另一番情形?!?/p>
關(guān)于河南人的精神層面,劉震云說:“河南人很有想象力呀。最近我聽到一個河南人的笑話:要給珠穆朗瑪峰安上電動滾梯,給萬里長城貼上瓷磚,給所有飛機裝上倒擋,說的人覺得是一種諷刺,我卻覺得是對河南人想象力的一種贊揚——所以河南人除了適合打工,還適合寫作?!?/p>
說起河南,劉震云一往情深,暢所欲言。
當(dāng)有人問他: “如果河南人讓你當(dāng)‘河南形象大使,你會同意嗎?”
劉震云笑說:“給一億多人當(dāng)形象大使,總比給一款衣服或一個洗發(fā)液當(dāng)形象代言人要好吧?但問題是:我同意,一億多河南人同意嗎?”
劉震云對家鄉(xiāng)河南的熱愛,不僅坦然地流露在言談間,更融化在他大量的作品中,他的長篇小說《故鄉(xiāng)天下黃花》、《故鄉(xiāng)面和花朵》、《故鄉(xiāng)相處流傳》,光這些書名,足可以看出故鄉(xiāng)河南在他心中的位置。
耐人尋味的幽默大師
劉震云說話慢悠悠的,但是很耐人尋味。
他的幽默,是潛藏在他骨子里的,也是大師級的,無論在作品中,還是生活中,劉震云的幽默總是隨處可見,信手拈來,且常常表現(xiàn)得不動聲色?;蛟S,當(dāng)時讀著或聽著沒啥,過后仔細琢磨,總能讓人會心一笑,或者哈哈大笑。
比如,自從劉震云的作品被搬上銀幕以后,有好多人說劉震云從娼了,下海了,為別人打工了云云,而劉震云聽到這話以后的回答是:“我的作品很多,改編了的沒幾部,我從未專門為誰編過,要說我接了幾次客,每次來的也都是我丈夫!”
比如,一女青年這樣問劉震云:“在現(xiàn)代文學(xué)中,我們看到作家的注意力都在以往難登大雅之堂的小說上,高雅的詩歌反倒衰微了,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劉震云一臉委屈地說:“我覺得小說挺登大雅之堂的呀!您這么說好像我在從事不正經(jīng)的事業(yè)一樣。詩歌的確繁榮過,如李白、杜甫,詩歌并沒有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影視而消失,問題是生活中沒有了李白、杜甫。我相信李白活到現(xiàn)在,他還是優(yōu)秀的詩人;曹雪芹活到現(xiàn)在,他還是一流的小說家?!鳖D了一頓,劉震云說:“我希望22世紀是詩歌的時代,您稍微等一下好嗎?”
比如,在長篇小說《故鄉(xiāng)天下黃花》中,描述“文革”時期一個中原鄉(xiāng)村的村民因身處不同革命派別而發(fā)生械斗,一場混戰(zhàn)之后,一位年輕的女村民被對方用鐮刀開了膛,劉震云頗具深意地寫道:“她的肚子開得還要往下”,可謂一切盡在文字中。類似的句子在劉震云的作品中屢見不鮮。
很早以前,劉震云看見著名作家蘇童就叫其老師,一次蘇童說:“你真煩,叫什么老師?”
劉震云說:“那好,以后不叫了,你叫我老師吧。”
自此,劉震云再到有蘇童在場的地方,就向別人介紹說:“這是我學(xué)生蘇童!”
在一檔中央臺的名人訪談節(jié)目中,主持人最后請每一位嘉賓說一個詞,其他人都想了半天說了一個很大很思想的詞,而到劉震云時,他一臉憨厚地說:“小馬過河!”讓主持人及所有嘉賓和觀眾都忍俊不禁。
還比如,一次劉震云受朋友之邀,在某大廈某公司的一間寬大辦公室里休息,而他自己卻說他是:“小劉看家!”
關(guān)于劉震云因何幽默,他自己是這樣解釋的,他說:“真正的幽默不在話頭兒上,是事兒幽默而不是話幽默;再進一步,是理兒幽默而不是事兒幽默。都知道理兒是‘?dāng)Q巴的,還去這樣做,真正的幽默就在于此。河南人在一起不正經(jīng)說話,可能是面對的嚴酷太多,發(fā)現(xiàn)用嚴酷對待嚴酷不行,于是用幽默化解生活的嚴酷?!?/p>
關(guān)于幽默方式,劉震云說:“我本人比較向往的幽默是,說的時候也沒笑,或者笑了也不要緊,出門沒笑或者
笑了也不要緊,回家洗洗睡的時候沒笑或者笑了也不要緊,但是多少年后想起來,心里笑了,叫會心一笑。”
關(guān)于寫作
在中國文壇,目前尚沒有什么機構(gòu)正式評選過大師級作家。
然而就劉震云的作品綜合來看,他的寫作品格和寫作狀態(tài),以及他在語言上膺服于創(chuàng)作主體的主觀想象,都儼然是一位大師級作家。
摩羅說:20世紀中國只有兩個具有悲劇意識的作家,一是魯迅,一是劉震云。
崔永元說:中國作家中我最喜歡的有三位,魯迅、劉震云和阿城。
陳曉明教授對劉震云的評論是:從作品風(fēng)貌上看,劉震云的《故鄉(xiāng)面和花朵》與被大家喻為“天書”的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最接近,在史詩般的結(jié)構(gòu)和篇幅上,在寫作技巧的實驗性上,以及對故鄉(xiāng)情緒的表達等方面,二者有很多類似之處。
而時下炙手可熱的劉震云的新作《一句頂一萬句》,更是受到了眾評論家的高度評價,認為該小說“以強勁的原創(chuàng)性書寫中國之人之心,是一部深刻表達中國經(jīng)驗、具有鮮明中國風(fēng)格的中國氣派的重要作品”,同時還被稱做是中國版的《百年孤獨》,也是劉震云“迄今最成熟、最大氣”的扛鼎之作。
大氣作品,出自大師級作家之手,算是匹配。
對于寫作,劉震云說:“寫作是一個極古老的職業(yè),就像釘鞋的、做雜碎湯的職業(yè)一樣古老。操作手段特別落后,自蔡老師發(fā)明紙以來,我們就一直在用它。誰選擇作家還有私心雜念的話,那就是有病?!?/p>
他說:“選擇寫作為生,是因為我喜歡,它給我?guī)砗芏鄻啡?。每一個人對世界都是懂得少,不懂得多。每個人都會通過自己的方法,來探索這個世界上不懂的東西。我用這樣的方式摸索得多一些。”
他說:“寫作和其他的行業(yè)不同的地方是,它總是要面對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包括情感、情緒、往事、夢,這些說不清的東西,對想要了解它們的人而言顯得特別難,文學(xué)不是要把它們說清楚,而是把世間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然后留下來?!?/p>
他還說:“作家是自己和自己較量的工作,作家的工作是封閉的。拍電影有很多東西可以借助。燈光、道具、演員。寫作沒有,所有的東西都得靠自己。它對心態(tài)的要求特別高,你第二天的情緒要和第一天的心態(tài)接上茬,否則都是廢筆,寫了也白寫。魯迅先生說的那種獨自彷徨的狀態(tài),我特別能理解。如果說寫作有什么愉快,是在這個地方,如果有什么苦惱也是在這里?!?/p>
關(guān)于寫作對于劉震云的意義,他是這樣說的:“第一不孤單;第二治病,不然會得憂郁癥?。坏谌性捀髌防锏呐笥颜f,作品里的主人公也有話告訴我;第四我覺得是最重要的,一個作者想過狼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在能夠溫飽的前提下,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一輩子就挺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