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慶平
[摘要]胡宏卒年大致有兩種說法,紹興三十一年說與紹興三十二年說。仔細考辨朱熹《跋胡五峰詩》,把胡宏卒年確定在紹興三十二年是成立的。
[關(guān)鍵詞]胡宏;卒年;跋胡五峰詩
[中圖分類號]B2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1763(2009)02-0114-04
胡宏是宋代理學(xué)史的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關(guān)于其思想的研究已經(jīng)有很多,但關(guān)于其生卒年因史無明文記載,后人一直存在多種說法。清代學(xué)者全祖望認為“愚考五峰之卒在紹興之末?!蓖蹊鞑脑谛Qa《宋元學(xué)案·五峰學(xué)案》時亦從此說,并推測胡宏與胡憲(卒于紹興三十二年四月十二日)應(yīng)是前后卒,以紹興三十二年(1162)為胡宏卒年。全祖望和王梓材作為嚴肅的學(xué)術(shù)史家,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應(yīng)當(dāng)是具有他們的根據(jù)的?,F(xiàn)代最早有胡宏生卒年記載的文獻是梁廷璨、陶容、于士雄先生于民國十六年編撰的《歷代名人生卒年表·歷代名人生卒年表補》,其中對胡宏生年存疑,認為胡宏卒于紹興二十五年(1155)。
姜亮夫先生《歷代人物年里碑傳綜表》記載:胡宏生于宋徽宗四年(1105),卒于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1155)。上海辭書出版社1979年版《辭?!芬喑执苏f。
南京大學(xué)歷史系編著的《中國歷代名人大辭典》記載:胡宏生于宋徽宗四年(1105),卒于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1155);或者,胡宏生于宋徽宗元年(1102),卒于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
以上均為辭書類的記載,故對胡宏生卒年沒有列出詳細的考證過程。而在臺灣學(xué)者昌彼得、王德毅、程元敏、侯俊德等先生編載著的《宋人傳記資料索引》中,列舉了記載胡宏傳記資料的二十三條資料,然后認定胡宏生于宋徽宗五年(1106),卒于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
在近年來有影響的中國哲學(xué)史著作中,張岱年先生的《中國哲學(xué)大綱》對此持比較慎重的態(tài)度,主要根據(jù)朱熹《跋胡五峰詩》,以為胡宏卒于紹興三十一年(1161)“前后”。這個“前后”顯然亦將紹興三十二年(1162)包括在內(nèi)。
而在侯外廬先生等所編《宋明理學(xué)史》中,對胡宏生年存疑,同時據(jù)朱熹《跋胡五峰詩》簡單地認為胡宏卒于紹興三十一年(1161)。
吳仁華先生在其點校的《胡宏集》的代序文“胡宏的生平、著作及其思想”中曾對前入主要的說法作過較為詳細的考辨,基本上可以確定胡宏生于宋徽宗崇寧四年(1105),同時亦可否定胡宏卒于紹興二十五年(1155)的說法。這兩點基本上得到了學(xué)界的認可,但對于其主要依據(jù)朱熹《跋胡五峰詩》認為胡宏卒于紹興三十一年(1161)的結(jié)論仍然顯得粗疏。
朱熹《跋胡五峰詩》云:“初,紹興庚辰(紹興三十年,1160,——引者按),熹臥病山間,親友仕于朝者以書見招,熹戲以兩詩代書報之曰:‘先生去上蕓香閣,閣老新峨豸角冠。留取幽人臥空谷,一川風(fēng)月要人看?!Y牖前頭列畫屏,晚來相對靜儀刑。浮云一任閑舒卷,萬古青山只么青?;騻饕哉Z胡子,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曰:‘吾末識此人,然觀此詩,知其庶幾能有進矣。特其言有體而無用,故吾為是詩以箴警之,庶其聞之而有發(fā)也。明年,胡子卒。又四年,熹始見欽夫而后獲聞之,恨不及見胡子而卒請其目也?!?/p>
向世陵先生對朱熹此文提出不同解釋,認為胡宏卒年應(yīng)在紹興三十二年(1162),其基本理由是:其一,如朱熹所言,其于紹興庚辰(1160)從福建崇安山中寄出的兩首詩到達朝廷,再遇好事者轉(zhuǎn)傳到偏遠的湖南衡山五峰下的胡宏,這一數(shù)千里的“接力”傳郵需要不少時間;其二,胡宏在與張拭會面之前,不僅不識朱熹,連張拭亦不識,因此也不可能向張拭詳述自己對朱熹詩的評論。而據(jù)張拭《答陳平甫》記載,張拭拜見胡宏是在紹興三十一年(1161)。因此,“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應(yīng)該在張拭拜見胡宏之時(1161),“胡子卒”亦是紹興三十一年(1161)的“明年”即紹興三十二年(1162)
近又有陳代湘先生,他以胡宏與張拭會面前有書信往來為由,持胡宏與張拭相識不一定要在見面,而通信亦可為相識的觀點,以為“吳仁華先生所定胡宏卒于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可信,而向世陵先生所疑非是”。
總之,目前學(xué)界關(guān)于胡宏生卒年爭議最大的是關(guān)于胡宏的卒年問題,其中主要是紹興三十一年(1161)與三十二年(1162)之爭。這些爭議主要涉及對朱熹的這段記載的理解。
筆者以下對此詳加辨析,證明胡宏卒年應(yīng)該在紹興三十二年(1162)。
細加審視,朱熹文中涉及到了五個時間點,依順序排列如下:
1紹興三十年(1160):朱熹病居福建崇安山中,寄出詩作。據(jù)束景南先生考證,朱熹于是年八月二十日前后得到胡憲、劉珙招朱熹入朝為官的書信,朱熹作詩并寄出只能在這一年的八月二十日之后。
2“或傳以語胡子”:在朱熹之信最早于紹興三十年(1160)八月二十日之后的某一時間寄出后,再加上在路上傳遞的時間。這包括:從福建崇安傳遞至當(dāng)時身在都城杭州的胡憲;接下來,又遇好事者,從胡憲處獲知朱熹的詩作,并由杭州再轉(zhuǎn)傳到遠在湖南衡山五峰的胡宏??梢韵胂螅凑债?dāng)時的交通條件和社會狀況,這一長達數(shù)千里的接力傳遞,算起來要花費數(shù)月的時間。而紹興三十年八月二十日距這一年的年終(公歷1160年的12月31日,即夏歷十二月初二)只有三個月又十二天。故待胡宏讀到朱熹之詩時,多半已經(jīng)是1161年了。而且,這還僅僅是從“最早”而非“最遲”來說。
3“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胡宏讀到朱熹的詩之后,再到胡宏向張拭談及朱熹情況的時間。其間,必然包括從胡宏讀到朱熹詩作到接納張拭為弟子這兩件毫不相干之事之間的時間,這段時間恐怕也是以月而非以日計。因此,當(dāng)胡宏向張拭談及朱熹時,日歷已翻到1161年。而且,胡宏向張拭談及朱熹的前提應(yīng)該是胡宏與張拭已經(jīng)非常熟悉,以致才可能在雙方的討中言及他人。至于胡宏何時識得張拭,后面還將詳細分析。
4“明年,胡子卒”:即“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的第二年。
5“又四年”:即“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的第四年,也就是在隆興二年(1164)年朱熹與張拭見面之后,朱熹從張拭處獲知胡宏對自己的評價的信息及其后的感慨。在這里,筆者附帶說明一下,陳代湘先生文中所謂“又四年”往前推即是“明年”的觀點,是沒有理解向先生的原話,也沒有理解好朱熹的原文。事實上,如向先生所言,所謂“明年”與“又四年”都是相對于“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而言的,是從同一基點起算的第二年和第四年。
要通過朱熹所說推斷出胡宏的確切卒年,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在于確定文中“明年”和“又四年”的起算時間,也即是“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的時間。如前面所引材料,向先生認為“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應(yīng)該是胡宏識得張拭的時間,也即他們初次會面之時
(1161),故胡宏卒年為1162年。而陳代湘先生認為張拭在拜見胡宏之前已用書信的形式向胡宏請教,即在胡宏與張拭會面之前,胡宏已經(jīng)識得張拭,所以判定胡宏的卒年是紹興三十一年(1161)。
對于在這個問題上的爭議,筆者認為:爭議的關(guān)鍵在于胡宏在見張拭之前是否“識”張拭,張拭有書信于胡宏是否就能得出胡宏“識”張拭的結(jié)論。第一,按《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的解釋,“識”這一詞在認識人的意義上只有這么幾層含義:知道、了解,認識、識別,賞識等。這幾層意思都是以不但見面而且必定熟悉了解為前提的。
下面聯(lián)系胡宏與張拭的相識過程來逐一辨析:
1知道、了解,胡宏在見張拭之前對張拭根本談不上了解。在《五峰學(xué)案》之《附錄》中記有:“初,南軒見先生,先生辭以疾。他日,見孫正儒而告之。孫道五峰之言曰:‘渠家好佛,宏見他說甚!”可見,此時他對張拭及其家庭所作出的“渠家好佛”的判斷,說明他根本對張拭這位醇儒不了解。
2認識、識別,這層含義意味著能否將某人與他人區(qū)別開來。胡宏既然根本未見過張拭,又怎么能將張拭與他人區(qū)別開來呢?
3賞識,這是更高層次的對人的認識。既然胡宏根本不了解張拭,就更談不上對張拭的賞識。
至于張拭在會面前有書信于胡宏一事,這也是很好理解的。張拭作為一個有志于學(xué)的后進,而胡宏作為當(dāng)時名家,張拭通過書信向胡宏請教是人之常情。但這點并不能說明胡宏就了解或能識別張拭,更談不上賞識。就是在今天,后輩向知名大學(xué)者以書信求教而學(xué)者并不認識該后輩的情形也是常見的。
由此可見,在與張拭面會之前,即使張拭有書信于胡宏,但胡宏并不識張拭,以致有“宏見他說甚”的反問。而在這種情況下,胡宏又如何會向張拭詳細談?wù)摿硪粋€對胡宏來說更是陌生的朱熹呢。故此,胡宏跟張拭詳談朱熹的前提應(yīng)該是胡宏“識”得張拭。
而胡宏“識”得張拭也即對張拭熟識并進而賞識,是在與張拭見面詳談之后。他見過張拭之后,在給孫正儒的信中講到:“敬夫特訪陋居,一見真如故交,言氣契合,天下之英也。見其胸中甚正且大,日進不息,不可以淺局量也。河南之門,有人繼起,幸甚!幸甚!”
黃宗羲在《宋元學(xué)案,南軒學(xué)案》中也這樣記錄道:“少長,從五峰胡先生問程學(xué)。五峰一見,知其大器,即以所聞孔門論仁親切之指告之。先生退而思,若有得也。五峰曰‘圣門有人,吾道幸矣!”如此“一見”而徹底改變先前印象的生動記載,可證胡宏事先根本不“識”張拭。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出,胡宏向張拭詳談朱熹應(yīng)該是胡宏與張拭會面相識之時,也即紹興三十一年(1161)。
第二,在胡宏與張拭第一次會面之后到胡宏去世的時間內(nèi),胡宏還有其他一些活動。
《與張敬夫》中提到胡宏與張拭會面之后他們之間的一些往來事跡,如“又,迭蒙相公親翰之賜,又蒙特遣名醫(yī)為之切脈察病,而叔父處又傳致鈞之厚,下情感戴,不可言陳”等。這樣密切的交往應(yīng)該發(fā)生在二人會面而且胡宏完全了解張拭的為人之后。
張拭在《答陳平甫》中記載:“辛巳之歲(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方獲拜之于文定公(胡宏之父安國)書堂。先生顧其愚而誨之,所以長善救失,蓋自在言語之外者。然僅得一再見耳,而先生沒?!边@里講到,自己在紹興三十一年(1161)第一次見過胡宏之后還曾至少再見過胡宏一次。
另據(jù)張拭所言:“(五峰先生所著《皇王大紀》)五峰未易簀半年前,某見之,求觀此書,云:‘此書千瘡百孔,未有倫序,未可拈出,若病少間當(dāng)相與考訂之。后來某得本于其家,殊未成次第,然其論數(shù)十篇,可傳后,便錄寄?!边@段材料講,張拭見胡宏時求觀《皇王大紀》不得,一直到胡宏去世后才從其家人手中獲得此書。從語氣上我們可推定這次張拭求觀《皇王大紀》應(yīng)該是他最后一次見胡宏之時。這說明,在張拭此次見過胡宏之后,又過了半年的時間,“而先生沒”。這個半年的時間出自張拭的記述,應(yīng)該是非??尚诺?。因此,在考慮胡宏卒年時,必須要把這個半年的時間和他們第一次與最后一次會面之間的間隔時間都考慮進去。這一點對于我們確定胡宏卒于紹興三十二年(1162)也是一個非常有力的佐證。
簡言之,一是“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只能在紹興三十一年(1161)他們會面之時;二是“明年,胡子卒”即紹興三十二年(1162)。其實,從行文上看,若文中“明年”如陳先生所言為紹興三十一(1161)年的話,則與“子謂其學(xué)者張欽夫”為同一年,那又何謂“明年”呢?因此,在現(xiàn)有可考資料的前提下,將胡宏的卒年確定在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是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