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吉元

發(fā)生在上世紀20年代初震驚中外的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是毛澤東親自領(lǐng)導的我黨歷史上工人罷工取得全勝的一次著名的工人運動。這次罷工斗爭之所以能取得全面的勝利,除了黨組織的正確領(lǐng)導、安源路礦工人的積極參與外,還有一個不能不提的因素,那就是當時路礦兩局總辦楊建章順應時局,能體察工人痛苦,對工人提出的合理要求和條件予以同情和解決。

一

1921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后,黨的領(lǐng)導機關(guān)即根據(jù)當時的形勢,集中力量,著手從事工人運動。8月,中共中央組建了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作為黨領(lǐng)導工人運動的公開機關(guān)。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除在上海設(shè)立了總部外,在北京建立了北方分部,在漢口建立了武漢分部,在長沙建立了湖南分部,在廣州建立了廣東分部,在濟南建立了山東分部。從1922年1月到1923年2月,全國各地的罷工運動此起彼伏,如火如荼,達100余次之多,形成了中國工人運動的第一次高潮。

毛澤東在出席完黨的“一大”后從上?；氐介L沙,任中共湘區(qū)委員會書記兼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湖南分部主任。湖南是當時全國工人運動最為發(fā)展、最為積極的省份之一,先后有長沙泥木工人、常寧水口山鉛鋅礦工人等十幾次罷工斗爭。尤以毛澤東、李立三和劉少奇共同領(lǐng)導的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最為引人注目。

安源路礦是江西萍鄉(xiāng)的安源煤礦和湖南株洲到萍鄉(xiāng)的株萍鐵路的合稱。它創(chuàng)辦于1898年,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國內(nèi)最大的官僚買辦資本企業(yè)之一。據(jù)有關(guān)資料介紹,當時的安源煤礦有工人1?郾2萬多人,株萍鐵路有工人1100多人(也有說4000余人的)。

1921年秋,毛澤東、李立三等親自到安源調(diào)查工人的生產(chǎn)、生活情況。隨即建立了中國共產(chǎn)黨在全國產(chǎn)業(yè)工人中第一個支部——中共安源路礦支部。通過與工人師傅的廣泛接觸和深入了解,毛澤東覺得安源路礦的工人是一個很好的群體,把他們組織起來,能形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同時,毛澤東也考察了解到安源路礦兩局總辦楊建章的一些情況,得知楊建章出身貧寒,早年參加過孫中山領(lǐng)導的同盟會,是一個有社會同情心和正義感的官員。綜合各方面的情況,毛澤東決定在這里開展工人運動,以擴大黨的影響。

不久,毛澤東又委派李立三等以推行平民教育的名義到安源路礦開展工作,舉辦工人夜校,建立黨團組織,籌辦工人俱樂部。1922年5月1日,正式成立了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李立三任主任。由于俱樂部的宗旨是“保護工人利益,減除工人壓迫與痛苦”,因此得到了工人們的積極響應,紛紛加入到俱樂部里來。

俱樂部成立不久,局部礦區(qū)的工人因不滿工作時間過長、正當利益得不到保證,加之礦主拖欠工人的工資并企圖解散工人俱樂部等,在俱樂部的領(lǐng)導下展開了罷工活動。其中,尤以永和煤礦工人的罷工斗爭開展得最為活躍,罷工時間也持續(xù)最長。

面對這種情況,擔任萍鄉(xiāng)總礦副礦長的英國人舒修泰緊張得不行,趕緊寫信給路礦兩局總辦楊建章,請示如何處置工人罷工這一棘手問題。信中寫道,“建章總辦大人偉鑒:永礦至今仍未開工,將來究如何進行,尚須靜候董事會議決,方有把握?！睏罱ㄕ略谑盏绞嫘尢┑恼埵拘藕?并沒有召開董事會議決,也沒有給予及時的答復,他在思考一個好的解決辦法。

然而,永和煤礦的礦長既未經(jīng)過楊建章的批準,也沒有得到舒修泰的同意,就擅自做主,對罷工工人進行報復。他們威脅罷工積極分子,恐嚇罷工工人,并企圖將罷工領(lǐng)導人驅(qū)逐出礦。在永和礦礦主的煽動下,其他礦區(qū)也出現(xiàn)了威脅恐嚇工人積極分子的現(xiàn)象,有的甚至提出“趕俱樂部出礦”的口號。

毛澤東、李立三和劉少奇共同制定了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的方針、政策和策略,李立三、劉少奇代表路礦工人向路礦當局草擬了3條要求:1.路礦兩局須呈請行政官廳,明言公示保護俱樂部;2.路礦兩局每月須津貼俱樂部常月費200元;3.此前積欠工人工資,限日發(fā)清。應該說,這3條要求是合情合理的,也是最起碼的要求。9月12日,在俱樂部作出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決定的當天,路礦當局承認了前兩項要求,但以財政困難為由,拒絕第三項要求。這時,俱樂部在原條件的基礎(chǔ)上,又進一步提出了增加工資、減輕剝削等條件,并限期路礦當局給予明確答復。

到了9月14日凌晨,期限已到。然所提問題仍沒有得到解決。于是,俱樂部下達了罷工命令,發(fā)表了罷工宣言。安源路礦1萬多工人積極響應,立即沖出礦井、廠房、宿舍,舉行了聲勢浩大、震撼路礦的大罷工。安源工人俱樂部代表工人意愿,向路礦當局提出必須承認俱樂部有代表工人之權(quán),開除工人須經(jīng)工會同意,不得毆打工人,發(fā)還欠餉,增加工資等更加明確具體的17項條件。工人們強烈要求楊總辦即派正式代表與俱樂部代表李立三、劉少奇洽談。

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楊建章收到了同鄉(xiāng)校友劉鐘淇從日本東京給他寫來的勸告信。劉是在此前獲悉國內(nèi)的一些情況后給楊建章寫信的。劉在信中這樣寫道:“建章仁兄惠鑒:傾讀報紙,知貴廠有工人罷工之說,遙想我兄處置得法?！薄敖鼣?shù)年來國庫空虛,到處窮聞迭出,官員罷業(yè),軍隊嘩變,勞動者罷工在今日已不為怪聞矣。北京陸、海、參、內(nèi)、財、教六部員且罷業(yè),況以力售錢為生活之工人乎?此乃國勢趨之使然,政府迫之使然也?！睘閯窀娌参織罱ㄕ?他進而寫道:希望罷工之事“當已早有結(jié)束”,告誡校友“惟愿耐此艱局,大展善后之策”。對于路礦內(nèi)部管理問題,特別是對那些與工人搞對立、制造事端的少數(shù)手下和部門,他提醒楊建章要“藉此變故,從事汰敗類,留良技,改革一切未嘗非正可圖發(fā)達之機會”。他還苦口婆心地說:“幸勿以此作灰心之感也?！?/p>

也就在此時,工人俱樂部接到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的來信,信中鼓勵全體工人要堅持斗爭,不惜付出代價。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還表示將全力支持工人罷工斗爭,并設(shè)法聲援。毛澤東根據(jù)事先對楊建章的了解,及時為罷工工人提出了“哀兵必勝”的策略,他要求罷工行動一定要“哀而動人”。根據(jù)毛澤東的這一主張,俱樂部提出了“從前是牛馬,現(xiàn)在要做人”的罷工口號,以此取得社會各界的同情和支持。

楊建章收到好友劉鐘淇從日本發(fā)來的勸告信后,細細拜讀,夜不安寢,內(nèi)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和啟發(fā)。同時也受“哀而動人”罷工行為的感染和“從前是牛馬,現(xiàn)在要做人”宣傳的影響,加之工人們“現(xiàn)在要做人”的強大決心,貧苦出身的楊建章分析時局,審時度勢,終于作出順應潮流的重大決策:第一,下令撤回派往俱樂部的數(shù)百名軍警,并責成戒嚴部隊司令向工人道歉;第二,對工人們提出的17項要求逐一進行研究,將17項條款綜合歸納為正式的《十三條協(xié)定》。這《十三條協(xié)定》包括:路礦當局承認俱樂部有代表工人之權(quán);開除工人公布正當理由;不以此罷工開除工人;因公受傷、死亡者,給予撫恤;不毆打工人;增加工資,發(fā)還欠餉;津貼俱樂部等。第三,根據(jù)劉鐘淇信中提到的“汰敗類、留良技”的勸告,撤換了一批制造矛盾、挑起事端的工段長和礦長,并起用舒修泰為路礦兩局的全權(quán)代表,直接受理工人罷工之事。他還邀請地方紳士和商會的官員出面調(diào)解。

由于黨領(lǐng)導工人向路礦當局作了英勇機智的斗爭,整個罷工運動開展得有理、有利、有節(jié),迫使路礦當局于9月18日接受工人們提出的條件,同意雙方派代表在楊建章擬定的《十三條協(xié)定》上簽字。為此,毛澤東派了李立三、劉少奇作為工人全權(quán)代表出席簽字儀式;楊建章委派舒修泰、李義藩作為路礦當局全權(quán)代表在協(xié)定上簽字。經(jīng)過談判,最后雙方同意了13項條款,達成了增加工資、改善待遇、承認俱樂部有代表工人權(quán)利、廢除封建把頭制等有關(guān)協(xié)議。罷工運動取得了重大勝利。

簽字儀式結(jié)束后,開明的楊建章還允許工人們在當天下午召開盛大的慶賀大會。大會后工人們才正式復工。根據(jù)史料記載,這次規(guī)模宏大的罷工斗爭結(jié)束后,兌現(xiàn)了《十三條協(xié)定》中的有關(guān)條款,工人們的政治地位、工作條件和生活待遇都有了顯著的改善,工人夜校和消費合作社也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僅幾天時間,人員就由起初的700多人增加到1萬余人。此后3年,安源工人運動一直開展得有聲有色,在全國產(chǎn)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

社會各界對楊建章在處理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的恩感政策和寬容態(tài)度,給予了充分肯定和熱情稱贊。特別是對以不動武的方式解決工人們的問題予以高度評價。后來在聲援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的時候,又一次對楊建章在處理安源路礦工人運動時的道德行為給予贊頌。北洋政府高參、楊建章的故交舊友、老上司高芬淇還為楊建章寫來了一封評價信,信中稱“建章老棣總辦左右:貴廠工人滋事,刻始聞知……以老棣恩威素孚,諒已早日平息矣”。

遺憾的是,1925年路礦兩局總辦楊建章易職,贛西鎮(zhèn)守使李鴻程便于同年9月槍殺了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副主任黃靜源,并用武力解散了俱樂部,李立三、劉少奇等工人領(lǐng)袖先后撤離。至此,安源工人運動處于低潮。

二

楊建章是何許人也?

楊建章,字文凱,1883年出生于今河北省海興縣城北楊莊的一個貧苦家庭。自幼聰明勤奮,且有一副好心腸,好行善事。1904年,他以武舉身份考入日本東京陸軍士官學校,為第六期步兵學員。在安源煤礦罷工中給他寫信的劉鐘淇也是海興縣城北人,又是日本東京陸軍士官學校的校友,二人從小就是親密無間、推心置腹的好朋友。1905年,楊建章22歲時,傾向和同情革命,在日本東京加入了孫中山先生領(lǐng)導的中國同盟會。

1907年順利完成學業(yè)回國后,楊建章曾任直隸都督府軍務課長;1920年任湖北督軍署軍務課長兼漢冶萍有限公司總辦。漢冶萍有限公司是當時中國國內(nèi)最大的民族資本企業(yè)之一,安源路礦兩局均為其屬。楊建章雖然掌握萬貫資產(chǎn),但自己卻十分廉潔,不貪不占,由于出身貧寒,對民眾一向都有同情心,因此口碑甚好。安源路礦工人罷工斗爭的成功,正是由于毛澤東了解并掌握了楊建章的這些基本情況后,針對其特點展開了有針對性的工作,因而取得了罷工斗爭的勝利。

后來,毛澤東還將楊建章的這些情況及時通報給漢陽鋼鐵廠里的黨組織和工會負責人員,請他們加以注意,組織好工人運動,因漢陽鋼鐵廠也是楊建章轄管的企業(yè)之一。在該廠領(lǐng)導罷工運動的中共負責人林育南、許白昊根據(jù)毛澤東提供的情況,緊密團結(jié)工人,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堅持斗爭,挫敗了工廠頭目破壞罷工的種種陰謀,最終把問題反映到漢冶萍公司總辦楊建章那里。在楊建章的督促下,該廠不得不向工人作出讓步:(1)工人有組織工會之權(quán);(2)罷工期間工資照發(fā);(3)恢復被開除工人的工職;(4)賠償俱樂部損失,交還俱樂部文件用品等。漢陽鋼鐵廠的罷工運動最終也取得了完全勝利。

1925年,作為北洋將軍府將軍的楊建章,由漢冶萍公司總辦轉(zhuǎn)任東南五省聯(lián)軍司令部總參議兼東南五省銀行總行長,不再擔任安源路礦兩局總辦。

楊建章是河北省著名的愛國進步人士,在家鄉(xiāng)有著很高的聲譽和知名度。他一生做了大量的益事和善事,有許多愛國之舉。如1926年,國共兩黨合作進行北伐時,時任北洋政府內(nèi)閣農(nóng)商總長的楊建章受蔣介石之托,奉勸在日本留學時的老同學與老朋友孫傳芳倒戈,投入到北伐之中。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背叛革命,發(fā)動反革命政變,屠殺共產(chǎn)黨員和革命群眾,楊建章深惡痛絕,隨即回到天津,過起閑居生活,從此不再過問政事。

在家鄉(xiāng),楊建章受南方土地革命的影響,將自家的田地大部分配給貧雇農(nóng),到后來,他家的土地已所剩無幾。1934年,清紀曉嵐的《四庫全書》(精選本)出版,他自費購買捐贈給鹽山中學。日本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后,楊建章寓居天津。曾與楊建章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為同學的岡村寧次多次登門,請求他出任華北自治委員會主任和河北省省長等偽職,均遭到楊建章的拒絕。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楊建章在天津文史館從事文史資料的研究和整理工作。1965年,楊建章病逝于天津,享年82歲。

責任編輯 楊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