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晶
摘要:盧梭的作品之所以可能引致人們相互矛盾的評判結論,來自于理解盧梭作品過程中的一系列遺漏、簡化、歪曲、局部誤讀,并最終導致了與盧梭政治思想本來面目相去甚遠的認識和印象。通過重新注釋文本,發(fā)現(xiàn)《社會契約論》的秘密所在:探尋政治的原動力,以公民宗教來保證人們之間的義務感,從而為人類社會建制提供可能。
關鍵詞:公意;道德;義務
中圖分類號:D03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3198(2009)04-0073-01
最著名的書,人們不是都最懂?!渡鐣跫s論》恰如其分地印證了這一點。它一問世便遭群起攻擊,直到法國大革命初期,人們才開始予它熱情的肯定和贊譽。不過,正如其他同類情況的書,《社會契約論》為此付出了沉重代價,人們把它當作一件工具來閱讀。為了使一個文本真的對我們說話,需要一個條件——即我們有問題向它提出。這也許也適合于《社會契約論》的情況。盧梭在《社會契約論》里否僅限于提出問題、揭露矛盾,并且把政治當作一個有待認識和研究的問題來思考呢?從這個角度探討《社會契約論》,就是要在尋找它所給出的答案之前,認識它所提出的問題。
讓我們從一個簡單現(xiàn)象開始說起。人們往往把《社會契約論》簡縮為第1卷和第2卷前六章,仿佛盧梭的真正理論就結束在對法律的述上面,也就是著作的前四分之一篇幅上面。而后面的部分作為周邊命題的系列論述,它涉及包括立法者、政府、議員或代表,以及公民宗教。某些人認為,有些篇章(論公民宗教)純屬于附加部分。但事實上,假設《社會契約論》是一個整體基礎,我們的理解難道不會更加豐富嗎?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把《社會契約論》的提綱當作一個思考進程,而不是一個資料統(tǒng)計。那么我們就能發(fā)現(xiàn),文本所探詢的恰恰就是政治的原動力問題。
盧梭在第1卷第一章提出如下問題:如何使公民狀態(tài)合法化?他聲稱“自信能夠解答這個問題”。第6章,他用自己的語匯表達了“如何建立一個尊重自由的聯(lián)合?”,并且說“這就是社會契約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乍看之下,這一宣稱仿佛就是最終的公告。由此,人們只能把接下來的篇章看作這一重大結論的必然后續(xù),也就是一些次要的補充內(nèi)容。盧梭從政治體的建制開始,陳述了他的政治哲學的系列命題和原理。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在一般人看來,這一結論沒有為盧梭思考提供一個提問向度,反而成了他的最終定論。他的真正含義是什么,什么是他真正想說的?
在《社會契約論》的中間章節(jié)(第2卷第12章),盧梭區(qū)分了不同形式的法律:政治法構、民法、刑法。接著盧梭寫道:“在這三種法律之外,還要加上一個第四種,而且是一切之中最重要的一種;這種法律既不是銘刻在銅表上,而是銘刻在公民的內(nèi)心里;它形成了國家的真正憲法;它每天都在獲得新的力量;當其他的法律衰老或消亡的時候,它可以復活那些法律或代替那些法律,它可以保持一個民族精神,而且可以不知不覺地以習慣的力量取代權威的力量。我說的就是風尚、習俗、而尤其是輿論;這個方面是我們的政論家所不認識的,但是其他一切方面的成功全都有系于此。這就正是偉大的立法家秘密地在專心致力著的方面了;盡管他好像把自己局限于制定個別的規(guī)章,其實這些規(guī)章都只不過是穹隆頂上的拱梁,而唯有慢慢誕生的風尚才最后構成那個穹隆頂上的不可動搖的拱心石?!?/p>
盧梭在此講的是立法者,而且他一上來就說自己既不是君王也不是立法者;盧梭指明立法者以制定“個別的規(guī)章”來處理這第四個法律。由于上述種種原因,人們往往按字面意義來理解盧梭的寅告,認為《社會契約論》只關注政治法。相反,如果我們注意到,盧梭在事實上就像立法者們一們始終“秘密”關注著第四個法律,即風尚,習俗和輿論,那么我們將會對《社會契約論》有更深入的整體理解。第2卷前七章展開論述了公意的理論,后五章則分析了公意如何才有可能建立。
①公意是絕對的主權,不受任何保障,哪怕是社會契約的保障。公意自我建制,并不斷更新。②公意并不與公民的意志分裂。在每個公民心里,公意甚至就是公民的意志,是“整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就意味著,彼此之間的義務感作為公意之聲傳到每個公民心中的必要前提,必須不斷得到確定。否則公意就無法形成,這是一個最基礎的問題。
由此,在盧梭看來,義務具有三重涵義。它是道德責任,在這一方面每個人都只對自己的意識負責。義務又體現(xiàn)了理性的自然權利,它是一種政治的權利關系,即主權主體的關系。第三層意思,義務是一種情感,通過這種情感,政治體成員達成共識,尊重法律。如果義務的這二重涵義都能得到實現(xiàn),那么人就成了神,人類的普遍社會就卓有成效,而政治建制則不再起作用。但事實情況并非如此。義務感無非就是“社會性的感情”,需要被喚醒,被刺激。為此,使用理性并不足夠。重要的是要激發(fā)起風尚、習俗和輿論。輿論是政治的真正紐帶。
認識輿論在盧梭政治哲學里的中心地位,有助于我們了解《社會契約論》的深刻統(tǒng)一性。主權人民如公意那般行事,公意則如法律那般自我表達,并如公共權力那般得到遵守。第4卷第7章提供了一種三元形態(tài)的解釋:“正如公意的宣告是由法律來體現(xiàn)的,同樣的,公共判斷的宣告就是由監(jiān)察官制來體現(xiàn)的。公共輿論就是一種法律,監(jiān)察官就是這種法律的執(zhí)行者;并且監(jiān)察也照君主的前例那樣。是只能應用于個別的情況的?!惫草浾摻橛诠夂凸矙嗔χg。成為第三個決策機構,并同時兼具前兩者的特點。正如公意,公共輿論根據(jù)公共利益決定該與不該。在這層意思上。公共輿論成了一種法律。但這種裁決從接受者角度來看,只應用于個別情況,因此公共輿論就是一種政令。前一個特點說明它與主權有關,后一個特點則說明它只有通過執(zhí)法者的介人才有可能發(fā)揮效果。公共輿論促使,但不強迫。公共輿論的所有效用都體現(xiàn)在它的宣告上面。我們不能將帶有強制意味的刑法與之混為一談。我們還注意到,監(jiān)察官在修正風尚方面的作用,與立法者在建制風尚方面的作用正相對稱。盧梭在《致達朗貝論戲劇的信》中長篇討論了這個問題。此處盧梭僅用簡短的篇幅加以說明,也表明了他一點也不相信這種“監(jiān)察官的法庭”。盧梭用“論公民宗教”章節(jié)替換了這方面的闡述,顯然是想對同一問題作出不同的解答。
《論公民宗教》原本不在盧梭的寫作計劃之中,是在最后的時候才補寫進去的。盡管如此,這一章卻不失為《社會契約論》的真正結論。讓我們用上文揭示的觀點來檢查它的結構。與最初的公民社會相對應的是輿論的某種神學一政治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宗教權威是社會的紐帶,并保證了義務感。最初的政治宗教自然地呈現(xiàn)為多神論?!巴晟频摹鄙鐣l(fā)展了理性。原先的神政形式不再可能存在。神圣感變得復雜了。信仰自由必須得到承認。理性的自然權利的最初摸索要求我們“對待其他人類,就像對待我們自己的同胞”?;浇桃韵喾吹慕嵌葘Υ俗鞒鲫U釋。一方面,“福音書宗教”,亦即“自然的宗教”與理性的自然權利和全人類的普遍社會正相對應。這一宗教并不關注政治建制和公民義務,因為對它而言,政治建制毫無作用。另一方面,“牧師的基督教”。也就是說建制社會的基督教,政治的荒謬表現(xiàn),因為它造成了兩種義務、兩種權威(國家和教會)的競爭。全人類的普遍社會并不存在。單純的理性并不引導人類,我們生活在政治建制的社會之中:義務感要求得到鞏固,以使公意之聲能夠言說,每個公民都能聽見。因此,公民的建制必須包含某個公民宗教。公民宗教的目的在于建立“社會性的感情”,在于保障義務得到尊重。公民宗教的學說將嚴格遵照這一職能來定義。
薩瓦亞牧師在《信仰告白》中說道:“我的孩子,使你的魂靈長久保持這種企望上帝存在的心態(tài)吧,你永遠不要對他起疑。不管你宜稱信奉哪一種宗教,總要想到宗教的真正義務獨立于人的制度的,想到一顆正直的心才是上帝的真正殿堂……想到?jīng)]有任何一種宗教免除了人的道德義務,想到這些才是真正本質(zhì)的東西,想到內(nèi)在的虔敬才是這些義務中至關緊要的,想到缺乏信仰便會有真正道德?!边@就是每個必須信奉的公民宗教。它否決了任何對外部權威的依賴與屈從,不僅是對傳統(tǒng)宗教的否定,更重要的是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承罪”主體。實現(xiàn)了責任的轉換。于是公意實現(xiàn)的問題就不再于人類社會之外,而在于人類社會之中了。義務感提供了人類社會建制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