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我很老相，但我很耐老

李落落

在部隊，裝可愛裝嫩是讓人鄙視的行為，大家更習慣的是裝老。在戰(zhàn)士堆里，裝老的典型行為是自己不動手，別人動手時比比劃劃。因為裝老本身沒有多少技術(shù)含量，所以愛裝的人很多。

其實，當兵的人差不多都顯老。話說我們師宣傳科過去有個老志愿兵，很刻苦，風刮日曬都堅持到連隊采訪，比天天待在辦公室里的科長還顯老相。那時候沒有軍銜，干部和志愿兵都是“四個口袋”，有一回他和科長下連隊，指導員整隊后向他而不是科長報告。

這不是笑話，是我剛開始學寫報道時，連干部給我的警告，因為我長得也比較老相。

十來年前的一個冬天，眼瞅著就要滿20歲的我，從徐州上火車后和同座的一個家伙聊上了，聊得很熱乎?？斓教旖蛄耍麊栁?guī)讉€孩子，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張口結(jié)舌地說自己還沒有孩子。他吃驚得比我更甚，說你多大了還沒有孩子，你們當兵的是不是計劃生育特別嚴，生孩子特別晚。我說你看我多大了。他認真地端詳了我一會兒說，有四十一二了吧。雖然我很想配合他，但也太離譜了，只好說，沒有，沒有，過年才40。

老并沒有什么不好，憑著一臉老相，我在部隊很受領(lǐng)導信任，日子過得相當舒坦。離開部隊到地方，才知道社會是需要裝嫩的。單位的一位女同事，花枝招展的，跟領(lǐng)導說話的時候，舌頭一般很難伸直。不管多熱的天，只要她和領(lǐng)導說話，室內(nèi)都可以關(guān)閉空調(diào)，即使這樣，也不能完全保證你不起雞皮疙瘩。

但是有一次，忘了因為什么事，這個比我小好幾歲的女同事說我：“你這孩子!”就像街頭抱著孫子哄的大媽。我于是立即明白，我對她應該表示尊重。因為，她在領(lǐng)導面前是嫩的，像一張純潔的白紙；在我面前是老的，復雜得如同百科全書。

前段時間，碰到我的老戰(zhàn)友大寶，他說你怎么還是那個樣子不顯老，然后總結(jié)說，有的人天天用臉當武器，臉就老得快，我們的臉用得少，所以比較耐老。

大寶這個人，就是愛總結(jié)。這個家伙，十五歲入伍，十七歲的時候，就很少和我們新兵說話，一說話，總要帶點道理，不訓練的時候，就把作訓服的領(lǐng)子立起來，作沉思狀。我們新兵中比他年齡大的人很多，就勸他：別弄得什么似的，裝什么老呀。他說：別看年齡小，出來混得早，白頭發(fā)多，黑頭發(fā)少。

老洪這個人

李曉星

小時候一直認為洪秀全這人很了不起?？船F(xiàn)代人給他做的塑像，英眉劍目，鼻闊口方，一副革命領(lǐng)導者的腹有山河的樣子。現(xiàn)在讀史才知道洪秀全根本不是以前說的那個樣兒，是當時的政治需求給這哥們兒炒作成了明星。有點兒像某些上市公司，一屁股“麻刀”但包裝之后賬目清爽前景誘人忽地成了“績優(yōu)”，不過早晚有一天還是得混進“ST”。

首先老洪這人特笨。從道光八年(1828年)起，16歲的他就開始考秀才，15年里考了4次，怎么也考不上。而他的老對手曾國藩，人家23歲中秀才，24歲中舉人，28歲中進士，完全是能直接保送北大清華的料兒。同樣是人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他第二次考試的時候，在考場外遇到了一個叫梁阿發(fā)的家伙，硬塞給他一沓子非法印刷品。這梁阿發(fā)本是一個雕字工人，一個叫馬禮遜的蘇格蘭傳教士找到他，讓他幫忙偷著印刷基督教《圣經(jīng)》，正窮得叮當亂響的阿發(fā)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接下了這私活兒。誰知這下子觸發(fā)了他的靈感，私活兒干完后他成了馬教士的學生，并結(jié)合中國特色自己搞出了通俗版《圣經(jīng)》，就是塞給洪秀全的那套《勸世良言》。

其實老洪當時根本沒拿正眼兒撩這阿發(fā)。一是他覺得這哥們兒好像混得比自個兒還慘，二是他認為自己是個有志青年，正確的努力方向是金榜題名報效國家。他后來萌生反意全是萬惡的封建科舉制度給害的。當他第4次在發(fā)榜的黑墻上尋找還是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時，悲憤交加高燒不退長達4天。起來以后他如同換了一個人，每天像練競走一樣地疾奔不止，口中罵聲不斷。這個高大虛胖的漢子徹底瘋了，他像云南的馬加爵一樣只想殺人。他知道，不來點兒邪的這輩子是沒啥指望了。

老洪重新拿起了梁阿發(fā)同志的《勸世良言》，經(jīng)過一番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后，“拜上帝教”在這個三十出頭其貌不揚的廣東人手里誕生了。其實他鼓搗出來的這個教義特別不倫不類，讓來自歐洲的傳教士們很受傷。用英國人富禮賜的話說：“教皇如果有權(quán)治他，早就把他燒死了。”

當了教主后的老洪相當一段時間里也還是懵懵懂懂，沒有明確的政治目標，基本上是走一步算一步。初期有馮云山，后來是楊秀清，再后來石達開，最后是陳玉成李秀成，反正有一幫哥們兒在前邊擋著，他就時不常裝個神弄個鬼在天王府里享福。他嚴禁太平軍的官兵們自然婚配，自己的后宮卻養(yǎng)著1000多個女人(有級別有職稱的)。怎么使也使不完，超過任何一個皇帝佬兒。

這個大腹便便的大胖子后來死得很慘。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幾乎是一個妄想型精神病患者，不吃不喝不治療，只服“甘露”。也好，趕在南京城破之前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否則，連他16歲的兒子都被凌遲，他就更可想而知。

老洪跟陳勝吳廣劉邦都不一樣。他的志向本來就是好好念書，考上“重點”，以正當途徑出人頭地。由此也可得出一個結(jié)論：在任何時候，都要重視落榜青年的思想問題。否則，必然把社會弄得不和諧。

如廁看書

青絲

到朋友的新居參觀，見主臥的衛(wèi)生間專門做了兩格書架，用于擺放如廁時看的書，仔細看了一下書名，從時尚雜志到《文化苦旅》，再到《花花公子》，閱讀跨度很大。

很多人都有如廁看書的習慣，溯其淵源，亦頗為久遠。以前的城市中，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家庭極少，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一整條街的人共用一間廁所，遇到繁忙時段，往往需要排隊。因而有經(jīng)驗的人，上公廁時會在嘴上叼一支煙，耳朵再夾一支，腋下夾一本書前往。即使沒有特定的閱讀趣味，空手而去，也無須擔心沒有文字可讀——公廁其實就是最早的城市論壇，每一個蹲坑的水泥隔板就是一個主題討論區(qū)。經(jīng)常有人在上面宣泄愛憎，書寫自己的感悟心得，文字簡短精煉，詩歌通順押韻，更不乏圖文并茂者。雖然內(nèi)容大都兒童不宜，卻也多少彌補了過去看不到《花花公子》的缺憾。

隨著時代的進步，衛(wèi)生間進入了家庭，在閱讀方面卻失去了一份精彩，畢竟沒有幾個人會在自家?guī)膲ι线M行文字創(chuàng)作——這相當于在BBS上實名發(fā)帖，主要是出于被辨認出來的擔心。因而時常聽到有人陳述，如廁時沒有文字可讀，就感覺不自在，甚至無法便便，此時哪怕是一張小廣告紙，也會讀得津津有味。按照心理學的觀點，這一類的主訴已經(jīng)近似于“強迫癥”。當然，也可以往好的方面利用。我曾經(jīng)用兩年的如廁時間讀完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因為這種沒有任何閱讀快感的書籍，很難一口氣看下去，每天如廁看一段正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所以對我來說，一本書好讀與否，也就

是從沙發(fā)到廁所的距離。

關(guān)于如廁看書，還有個很駭人的說法。清人梁恭辰的《北東園筆錄》載，有個廣東的吳生，某日前往拜訪余秋室學士，談到自己曾得過一場大病，夢入陰司，念及老母無人贍養(yǎng)，就哀求閻王放還。閻王被他的孝心感動，拿起生死簿一看，驚奇地問旁邊的判官：“此人的陽壽尚未盡，何以勾至?”判官答說：“此人如廁看書，故奪其壽?！遍愅觞c點頭，拿出一本名為“出恭看書”的簿子，找到吳生的名字，把本來減壽二十四年改為減十二年。吳生遂活轉(zhuǎn)過來。吳生說，簿子上面還有余秋室的名字，本來佘秋室是狀元，因為如廁看書，也被閻王改為了進士，所以特地來勸他改掉這個不良習慣。

這個近乎聊齋故事的傳說，或許出發(fā)點是好的。古代的廁所衛(wèi)生狀況差，不鼓勵如廁看書，不然久蹲不起，對身體不利。炮制這樣的恐怖故事，可以起到阻嚇的作用，有養(yǎng)生的效果。而現(xiàn)代家居就不存在類似的問題。我敢打賭，如今問十個人，至少會有七個人這樣回答你：與其坐在抽水馬桶上發(fā)呆，還不如看書。

上海越來越高

上上簽

表妹大學畢業(yè)跑去居委會做干部。居委會主任為了留住人才，對她重用有加，表示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表妹挺有自知之明，想想自己做主任資歷不夠，做書記卻不是黨員，做幫困有點不諳世事，做計生嘛，黃花閨女一個成天發(fā)套套、抓超生，以后還要不要嫁人呀!想來想去，只能做文教了。

文教工作做起來還挺忙的，居委會所有的宣傳稿都要表妹來寫。從前讀書的時候，表妹總被語文老師批評作文內(nèi)容空洞、選題老套?，F(xiàn)在她投入到精彩的基層生活中，開始覺得有寫不完的素材：盛夏時節(jié)，這家空調(diào)漏水那家竊電被抓；寒天臘月，那家電熱毯起火這家花棚被吹塌……看到自己寫的稿子變成鉛字發(fā)表在社區(qū)報上，小豆腐塊后面還有自己的名字，頭銜是通訊員，表妹說：“居委會工作，還挺有成就感的。”

除了日常工作以外，社區(qū)總會有一些特別的活動。比如每年一度的社區(qū)文化節(jié)，還有各種各樣的迎春、迎國慶等文藝匯演?；顒咏M織人用商業(yè)社會的話來說，叫做項目牽頭人。今年的國慶文藝演出，表妹就是牽頭人。這工作并不容易，從前期策劃到后期執(zhí)行，都需要超凡的溝通能力。有些居委會比較偷懶，直接報一個獨唱獨奏的節(jié)目了事。要知道，在一個幾千上萬人居住的社區(qū)里找?guī)讉€專業(yè)水準的表演者并非難事，據(jù)說去年還真的有本市著名滑稽戲表演藝術(shù)家作為居民來表演?？墒俏壹冶砻靡靶拇蟀?，獨演不足以展現(xiàn)居委會的號召力和組織力，也無法響應和諧主題，表妹決定，這一次，一定要來個非專業(yè)成員專業(yè)級別的大合唱。

招人是萬里長征第一步。為了讓那些成天在小區(qū)里搓麻將、下象棋、遛狗的居民們踴躍報名，小妹想了不少妙招，其中有一項就是表演時的統(tǒng)一服裝不用歸還。這下便有很多阿姨，合超市特價花生油不去搶，跑來排練了。三十個老頭三十個老太，沒多久就湊齊了?？墒乔康陌才庞殖蔀橐淮箅y題。五六十歲的人經(jīng)歷祖國建設的火熱年代，要唱《吐魯番的葡萄熟了》《泉水響叮咚》，七八十歲的人要唱革命歌曲，《游擊隊歌》《英雄贊歌》，最后實在統(tǒng)一不了意見，表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自己寫一首!

表妹用傳統(tǒng)滬劇的曲調(diào)，配上翻來覆去的“上海越來越高”，金茂大廈高，東方明珠高……短短一首歌，花樣卻不少，輪唱、合音、男獨、女獨、詩朗誦、喊口號……表妹是競賽型思維，她得意地說：“每多一種花樣，就有2分加?！北緛恚€準備讓老頭老太們?nèi)慷紫?，在喊口號的時候一個個站起來以示“越長越高”，可排練時每次練到這一節(jié)，“哎喲”之聲便不絕于耳，總有人說“天氣不好腰酸背痛”。表妹于是憤憤：“為什么總是要抱怨天氣?”可是，人家一把年紀了，蹲地上那么久，不忍心責怪表妹你，只好責怪天，老年人多善良可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