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榮
[摘要]奧斯卡獲獎影片《朗讀者》是根據德國作家哈德·施林克同名小說改編而成的。影片描寫了一段不倫之戀。然而在邁克爾·伯格和漢娜之間的畸戀中所隱藏的是對于歷史、倫理和人性的深刻思考。愛情與歷史交織在一起,而人性的復雜,愛與罪、懲罰與救贖,在這個影片里演繹得震撼人心。表達了對于歷史和倫理的獨特思考.對于人性的洞見。電影直接面對人性和人道,直接與人類的心靈對話,體現了對于人性與存在的深度把握。
[關鍵詞]歷史;人性;懲罰;救贖
德國作家哈德·施林克的小說《生死朗讀》先后獲得漢斯·法拉達獎。意大利文學獎翻譯著作大獎以及“世界報”文學獎,并且使德語書籍第一次登上了紐約時代雜志暢銷書排行榜冠軍寶座。據此改編的電影《朗讀者》在奧斯卡電影節(jié)上獲獎?!独首x者》敘述的是15歲的少年邁克爾·伯格偶遇了37歲的公車售票員漢娜,并和她迅速地有了秘密的關系,他和她做愛、出游、為她朗讀,直到有一天漢娜突然消失.他再也找不到她。直到邁克爾·伯格長大.成為法律系的學生,出現在審判納粹分子的法庭上,才愕然發(fā)現漢娜作為戰(zhàn)犯站在了被告席上。漢娜羞于暴露自己是個文盲而主動承擔了更大的罪名,最終被法庭判處終身監(jiān)禁。漢娜入獄后,邁克爾·伯格不斷地給她寄去朗讀磁帶.但從沒去探望過,也沒有只言片語,直到漢娜被提前釋放前夕.才去看望她,并為她安排好出獄后的生活。但是就在出獄那天的清晨,漢娜自殺了。邁克爾·伯格為此深感痛苦和內疚。他遵照漢娜的遺囑,帶著漢娜留下的遺物去找當年的受害者,并且將錢捐給了慈善機構。這就是電影《朗讀者》的大致劇情。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寫了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與一個飽經滄桑的女人的不倫之戀,但是電影從一個獨特而巧妙的視角將這段不倫之戀娓娓道來.不但沒有引起道德上和生理上的反感,反而對于他們的情欲描寫以及做愛前后少年給女人朗讀華美的篇章的情節(jié).都充滿了詩情畫意,讓人覺得是那么的順理成章。更為重要的是,在這段不倫之戀的背后,寄寓了深刻的歷史寓意和人性內涵。
一、歷史迷霧中人性弱點的糾纏
“文藝復興”重新發(fā)現了“人”,將人從宗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肯定了人的力量和價值,在莎士比亞的筆下人成了“萬物之靈長”,“啟蒙主義”進一步將理性帶給了人。然而隨著工業(yè)社會的發(fā)展,現代科學技術和現代官僚體制逐漸將一個完整自主的人異化了。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更是人性的巨大災難?,F代科學技術一旦應用于戰(zhàn)爭.使得屠殺變得如此便利和冷漠,只要按下一個按鈕,一個導彈就可以毀滅無數活生生的生命。英國著名社會學家齊格蒙·鮑曼認為,大屠殺不只是猶太人歷史上的一個悲慘事件,也并非德意志民族的一次反常行為,而是現代性本身的固有可能??茖W的理性計算精神,技術的道德中立地位,社會管理的工程化趨勢,正是現代性的這些本質要素,使得像大屠殺這樣滅絕人性的慘劇成為設計者、執(zhí)行者和受害者密切合作的社會集體行動。從極端的理性走向極端的非理性,從高度的文明走向高度的野蠻,看似悖謬.實則有著邏輯的必然。而拯救之途也許就在于在任何情況下,個體都無條件地承擔起他的道德責任。
在歷史的迷霧中,個人的力量往往是渺小而卑微的。面對現代官僚體制這個龐然大物,個人往往是無知的、被動的.失去了選擇的自我。漢娜原是西門子公司的一名普通員工,由于不識字,而選擇做納粹集中營的女看守。她只是巨大的國家機器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組成部分,她犯下的罪行只是因為她作為一個個人不得不服從整個國家機器的需要。在法庭審判中,面對法官的審判,漢娜反問法官:“要是您的話會怎么做呢?”她不知所措的反問,沒有任何的挑戰(zhàn)的意圖,但卻是一個極有挑戰(zhàn)力的問題,法官啞口無言。電影通過這個審判中的反問,將提問者和被問者的角色做了轉換,從歷史的思考深入到了對于人性的思考。漢娜提問時的茫然和真誠,法官的搪塞與勉強,使得有理與無理、罪惡與審判之間,不再那么決絕。對于漢娜,影片賦予了一種同情。像漢娜這樣的人,不是出于什么偉大的信念而主動地參與到歷史的罪惡之中,她們往往是由于無知.偶然的因素身不由己地被歷史這輛巨大的戰(zhàn)車拖拽了進去。譬如漢娜成為納粹分子的初始原因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是文盲的事實。而放棄了原來的工作,參與到納粹的罪惡對于漢娜來說只不過是找工作時的機緣巧合。這種動機的盲目,使得人性的糾纏和刻畫變得難以明確和清晰。善惡、是非的劃分,變成了人性的真實,反映了普通人性的某些弱點。
由于歷史和個人的因素的某種結合,他們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而被偶然拉著墮落,“要是您的話會怎么做呢?”正如法官的啞口無言,所有的不完美的凡夫俗子都無法回答。人性的弱點是那么符合人之常情,若是在相同的境地,那些罪與錯完全可能發(fā)生在所有人身上。影片正是在這點上.深刻地反思了歷史迷霧中人性的無可奈何,引發(fā)了我們對于歷史的罪惡和人性的罪惡的思考,拋棄了簡單的善惡是非評價,指出了特定的歷史條件與人性弱點的糾纏,轉入了嚴厲的良心審問,從個體進入歷史,融強烈的歷史責任感于對個體的尊嚴、人性的復雜理解于一體,提供了一個深邃而開闊的視野。
二、人性:愛、罪、生命與尊嚴
《朗讀者》的主人公邁克爾·伯格和漢娜的形象都可以做多元理解.尤其是漢娜,作為制造“罪”的納粹分子,她似乎“既該譴責,又可以被理解”。用原著小說作者施林克的話說,人不以你曾做罪惡的事而完全是魔鬼。這是一種普遍主義性質的悲憫情懷。然而僅僅是悲憫是不夠的,影片的感人之處,正在于將人性的復雜展現給我們。愛與罪、生命與尊嚴,在影片中以一種復雜的形態(tài)交織在一起。
邁克爾·伯格因為愛上了漢娜的身體而為漢娜朗讀,然而他并不是最早為漢娜朗讀的人,在漢娜還是納粹集中營看守的時候,就有女犯人為漢娜朗讀。在這里,朗讀將愛與罪連接起來,愛、罪、朗讀三者在影片中形成一種微妙的關系。漢娜是一個“文盲”,但是她極力掩飾這一點。換句話說,漢娜作為一個文盲無法從文化及其社會秩序中獲得正常的尊嚴,進而把掩蓋這種失敗作為其一生拼死維護的尊嚴本身。因為對自己的“文盲”身份耿耿于懷,因此熱衷于傾聽別人朗讀,她對文化世界中的美好事物的向往越強烈,其對自身文盲的身份的厭惡和恐懼就越強烈,這讓漢娜走向了一條瘋狂維護、追求尊嚴的道路。她在集中營要女犯人為她朗讀是如此,要邁克爾·伯格為她朗讀也是如此,在法庭中掩飾自己文盲身份而甘愿承擔更大罪行甚至不惜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更是如此。正是這種人性中愛、罪、尊嚴等的復雜性,使得漢娜的形象值得同情和理解。為了生命的尊嚴甚至可以舍棄生命本身。因為在漢娜的心里“文盲”是比一切罪惡更加深重的罪孽之首。
邁克爾·伯格在影片中也是一個飽滿而復雜的人物.在他的身上同樣展現了人性的復雜和掙扎。作為一個15歲的少年,在面對來自心理和身體的巨大的壓力和恐懼時,
漢娜接納了他,幫助他克服了心理和生理上的疾病和學習上的障礙,從一個青澀的少年成長為一個成熟的男人。漢娜給了他愛情,給了他成為一個男人的信心。
但是當邁克爾·伯格發(fā)現了漢娜不識字的秘密.本來這個秘密可以使?jié)h娜免于更大的懲罰。但是他始終沒有說出這個秘密,表面上看似乎在幫助漢娜維護美好的形象,實際上.這是一種在非正常時期人人自衛(wèi)的狀態(tài)下的麻木不仁。邁克爾·伯格一開始還在為“說還是不說”而陷入深刻的猶豫和痛苦,但是最后他說服了自己,并且為自己的麻木感到高興,他認為只有這樣繼續(xù)麻木下去.他才能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去,也才能繼續(xù)活下去。他的麻木,是對漢娜的愛,更是對自己的愛,對自己的保護,是隱藏他和漢娜認識并且有過關系的事實,因為他對自己與納粹女兵有過的不倫戀情深感“羞恥”和“罪惡”。
漢娜入獄后,邁克爾·伯格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耿耿于懷,他內心始終懷有深深的負罪感。在接下來的生活里,他能做的事情只有兩件:努力忘掉曾經的漢娜,并且極力掩飾自己和漢娜的特殊關系。努力忘記帶來的結果只是更清醒的反思,他不得不重新用朗讀的方法來減輕內心的罪責。他在“罪感”的驅使下重新為在監(jiān)獄中的漢娜朗讀,無意間成就了漢娜生命的改變,讓漢娜逐漸擺脫了“罪感”的壓迫,重新開始讀書認字。漢娜入獄后,她已經接受了自己以前作為納粹分子而犯下的罪行的懲罰.她在監(jiān)獄的18年,是贖罪的18年,在這里,她贖清了困擾自己一輩子的文盲的“罪感”,也贖清了納粹之“罪感”。但是邁克爾·伯格最終卻沒有勇氣或者不能給漢娜最后的希望.因此漢娜不得不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三、懲罰與自我救贖
在漢娜和邁克爾·伯格做愛之前,他們每次都會用水潔凈自己的身體。水。是清洗,基督教里的洗禮象征著人的罪惡可以被“洗掉”,中國古代也有“洗心池”的傳說,比喻人能夠自我清除罪惡并且向善。洗滌行為的原型是,人自身有清除不潔的原始欲望。并且將外在的不潔和內在的不潔都寄托在“水”面上,通過水的洗滌可以減輕內心對于“不潔”的負罪感。
人性既可以產生積極的愛也可以產生消極的罪,一切都是文化造就的,比如漢娜對自己身為文盲的罪感。文化造就了人的自愛,也造就了人引以為恥的羞恥感.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人,為了一己之生存,只能將自我進行閹割,這就是麻木,比如邁克爾·伯格。麻木是一切人性的弱點。并不是不能改變的悲觀?;浇陶J為人的罪是有被救贖的可能的,朗讀者所暗含的原則就是人的自我救贖。
《朗讀者》向我們揭示的又是一個關于愛與惡、罪與罰的故事。俄羅斯偉大的文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罪與罰》給我們講了一個人性的罪與罰的故事,對付人性的惡可以有兩種方法:一種來自外力的懲罰,一種來自人性內部的自我懲罰。而人性的得救只能通過人性內部的自我懲罰而獲得自我救贖。人首先必須正視自己的罪感。邁克爾·伯格決定再次為漢娜朗讀,漢娜決心讀書寫字,都是人類在正視“罪”所做的努力。漢娜因為自己作為納粹分子犯下的罪行而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但是“牢獄”的懲罰并不能讓她擺脫“罪感”的折磨。她甚至只是在對自己身為“文盲”的罪惡感中自覺地接受了這種外力的“牢獄”的懲罰。漢娜真正得救是在邁克爾·伯格持續(xù)十幾年為她朗讀,讓她真正脫離了罪感并且開始學習讀書寫字。邁克爾一伯格在漢娜入獄后陷入深深的罪感,他忘掉漢娜的努力只能使他更清醒地反省并為此痛苦。只有繼續(xù)為漢娜朗讀才能讓他減輕這種罪感。正視“罪”,所帶來的改變不僅僅是自己,更會無意間給他人以莫大的愛。
正視“罪”出自于無功利的自我解脫,才是一個人自救的根本。不依靠神,也不依靠外力的懲罰,就像俄羅斯文學中眾多的流放者一樣,通過心靈的自我流放和自我懲罰最終實現人性的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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