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fēng)吹送（組詩）

晴朗李寒

時光竊賊

這是無法改變的。我

被命運派遣到世界

——這間遼闊的房子里，

可我不知道

自己承擔(dān)著什么樣的使命。

我，是時光的竊賊。

我竊取了父親之精，母親之血，

竊取了他們的淚水，

頭發(fā)間的黑，血脈中的紅，

竊取了他們的絮叨與沉默，

期待與惦念。

我是多么自私——偷偷來到這個世

界上

我只帶來一張無饜的嘴巴

和空空的雙手。

我竊取空氣和陽光，竊取水和糧食，

在不斷的竊取中

養(yǎng)大了這一條

170公分高、70公斤重的軀體。

我借助燭火和星光

從書中竊取了象形文字和羅馬數(shù)字。

從李杜的詩句中，

竊取了鹽分和鈣質(zhì)。

從普羅米修斯和西西弗斯那里

竊取了不屈和血性。

我，竊取了

一個少女的初吻，她最緊張的心跳，

竊取了她的暈眩與羞澀。

我竊取了一個少女的心，

她的青春和愛情，

讓一紙婚書，確立我們

命運與共的關(guān)系。

我竊取了她的快樂與痛苦，灼熱和迷醉，

我竊取了她的身體，播下

延續(xù)生命的種子。

(哦，我的孩子！這小小的竊賊，

你將重復(fù)我們的命運——)

我是一個貪婪的竊賊——

在世界這棟碩大的房子里，

一刻不停地竊取著，

并把那些竊取的東西，全部投入

欲望無底的深淵。

而我，什么都不可能給它留下。

直到時間——這更大的竊賊

從我的背后伸出手來，

將我從世界這間大房子里

輕輕地拎出去。

然后迅速地

掃除我殘留下的文字和紙片，

擦去我的指紋和足跡，

就仿佛

我，從來就沒有來過。

一場雨水又能怎樣

一場雨水，又能怎樣?

它讓白晝化作黑夜，煙塵不飛

城市壓低了聲音——

葉子上的塵埃，慢慢洗凈了，

現(xiàn)出自身的光澤，

蟬鳴也在樹林中消隱。

綻放的雨傘，斑斕的雨衣，

雨天創(chuàng)造小小奇跡：這些看慣了的行人

突然改變了形狀，顏色。

一片片水洼，把天空翻轉(zhuǎn)，

搬運到大地之上，

倒映著塵世間，匆忙的幻影。

夏天，瞬間遠了。

愛著的人，找到了傾訴的借口。

而我，淡然老去。

倏忽一日

倏忽一日——

清晨還是陰云密布，萬物鴉雀無聲。

我不敢說話，低著頭，

騎車穿過寂靜的樹林。

而午后，烏云退去，陽光刺眼，

頭頂上整個天空都打開，藍得

又讓人心疼。

在變幻無常的世界上，我

年齡漸大，膽子卻越來越小，

怕說：我愛……

如此多的事物，如此快的美好，

而我笨拙地張著嘴，

總是來不及說出一個詞。

南風(fēng)吹送

南風(fēng)吹送，一夜雨水按下了煙塵。

最晶瑩的鳥鳴在最清幽的林間閃爍。

過于鮮亮的草木

搖曳得過于撩撥人心。

白云一大朵一大朵，飄動——

白得無辜，多得奢侈。

那云間泄露的，是一片一片

深邃而湛藍的天空。

當(dāng)陽光為云彩涂上耀眼的銀邊，

一縷縷光線，從云層間流瀉，

投射到遼闊的大地上——

云影移動，

忽而是透明的明，忽而是透明的暗，

一聲不響地撫過高低錯落的樓群，

和螞蟻一樣的行人。

哎，可我像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

不知道如何說出我的贊美，

南風(fēng)吹送，云影流逝，

眼前的美

突然加速了我的呼吸。

我急得快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