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文
清光緒八年正月十五(1882年2月23日),山東掖縣祝家村村頭的三間茅草屋里,懷孕待產(chǎn)的侯大腳已經(jīng)折騰三天兩夜了,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卻還不落地。只把她丈夫張豁牙子急得抓耳撓腮。家里的老黃狗餓得肚子癟癟的,它湊到張豁牙子腳邊搖尾乞憐,張豁牙子正心煩,一腳踢在老黃狗的肚子上,老黃狗痛得一聲怪叫,夾著尾巴從大門逃走了。
侯大腳被狗叫聲嚇得渾身一激靈,竟生下了一個大腦殼的小男孩,這個男孩就是后來的大軍閥張宗昌。張宗昌落生時伴隨著狗叫聲,他的一生也就和狗結(jié)下了不解的冤仇。張宗昌嗜食狗肉,“狗肉將軍”的綽號叫遍了濟(jì)南府!
要說這“狗肉將軍”張宗昌苦也沒少吃,他當(dāng)過苦力,干過鏢師,也做過土匪。1911年武昌起義,他投到大軍閥胡都督的手下,直至1924年直奉大戰(zhàn),他搖身一變成了山東督軍。
張宗昌當(dāng)上督軍后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將濟(jì)南府的地皮狠狠刮上幾尺??蛇€沒等他把搜刮山東的計劃付諸行動,就趕上了濟(jì)南府百年不遇的大旱。
毒辣辣的日頭像火爐子一樣掛在天上,土地龜裂、禾苗干枯,濟(jì)南府的糧價那是翻著跟斗往上漲,眼看一場大災(zāi)是躲不過去了。張宗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生怕民心一亂,他這個督軍的位子可就不穩(wěn)當(dāng)了。
張宗昌正皺著眉頭想招呢,忽聽衛(wèi)兵稟報,說胡老太爺來了。張宗昌一聽老上司的父親求見,急忙迎了出來。胡都督的父親胡文翰是個前清的老舉人,他找張宗昌是有事相求。原來,胡家的祖墳埋在千佛山腳下,可最近胡都督非常不順,在和北伐軍的幾次交戰(zhàn)中連吃敗仗。胡都督找來堪輿的高人一瞧,那個高人當(dāng)即指出,是修在五股河畔的龍王廟擋了他家的好風(fēng)水。
張宗昌再厲害,也不敢打龍王廟的主意啊。濟(jì)南城多日無雨,真要是動了龍王廟,當(dāng)?shù)氐陌傩者€不得把大旱的責(zé)任都推給張宗昌啊。
胡老太爺一見張宗昌為難,急忙抱拳說道:“張督軍,只要您能把那個龍王廟請走,不管多少大洋,胡家都出得起!”
張宗昌一聽說有大洋,立刻說道:“既然您發(fā)了話,再難的事我也一定替您辦到!”張宗昌送走胡老太爺,回來仔細(xì)一想,覺得剛才自己答應(yīng)得有點冒失。不管怎么說,先到龍王廟那里瞧瞧。張宗昌去龍王廟自然要師出有名,他眼珠一轉(zhuǎn),自己何不仿效古人,來一場祭天求雨。
他首先下令,叫濟(jì)南城中的百姓齋戒沐浴三日。第四日一早,張宗昌穿著長袍馬褂,領(lǐng)著濟(jì)南城軍政兩界一百多名官員在前,衛(wèi)兵抬著五牲祭品在后,一行人來到了城外五股河畔的龍王廟。
這龍王廟是濟(jì)南城的第一大廟,它背靠千佛山,毗鄰五股河,依山傍水,真是風(fēng)水絕佳的一塊寶地。張宗昌來到廟外,廟里的主事廣元道人領(lǐng)著幾十個道士急忙迎了出來。
別看張宗昌長得貌不驚人,可是督軍的架子拿捏得那是相當(dāng)?shù)轿?。廣元道人給張宗昌見過禮,張宗昌的手下人就把五牲祭品擺在了龍王爺神像前的供桌上。廣元道人親自主持,隨著鐘磬齊鳴,張宗昌行了叩拜之禮,他也不用什么祭文,隨口用大白話把求雨的心愿大聲說了出來。
半個小時后,求雨的儀式舉行完畢,張宗昌從蒲團(tuán)上站起身來,眼睛一瞪,對廣元道人道:“張某跪也跪了,拜也拜了,不知道龍王爺什么時候能給濟(jì)南城施雨啊?”
廣元道人聽完,心里也是暗自叫苦,誰知道龍王爺現(xiàn)在想什么?誰又知道龍王爺什么時候能普降甘霖?他先念了一聲“無量天尊”,隨口敷衍道:“張督軍誠能動天,相信龍王爺一定會行云布雨的!”
張宗昌聽廣元說完,把油光锃亮的大腦袋一搖,叫道:“不成,本督軍可沒有那么大的耐性,兩個小時后一定要叫龍王爺下雨,要是辦不到,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張宗昌講完,也不理會廣元道人,領(lǐng)著手下的大小官員到五股河邊視察旱情去了。因為連著兩個多月沒有下雨,洶涌的五股河也快要斷流了,當(dāng)?shù)氐陌傩占娂娞糁就暗胶永锶∷?澆苗保墑。
張宗昌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龍王廟,廣元道人正跪在龍王爺?shù)纳裣裣履罱?jīng)禱告呢。張宗昌眼睛一瞪,吼道:“濟(jì)南城大旱,可龍王爺卻傻子似的呆坐在這里,接受香燭供奉……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張宗昌對身后的衛(wèi)兵一揮手,命令道:“來人啊,把這龍王爺?shù)哪嗵ニ芟窠o我推倒!”
那幫衛(wèi)兵們聽完命令,都嚇傻了,張宗昌是土匪出身,做事魯莽他們已司空見慣,可這個命令也太嚇人了!
那幫衛(wèi)兵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上去碰龍王爺?shù)纳裣?。廣元道人一聽狗肉將軍竟要對龍王爺下手,驚得“撲通”一聲跪在張宗昌的面前,口中高叫道:“張督軍,不可啊!龍王爺管下雨不假,可他也要得到玉皇大帝的同意才成,要是玉皇大帝不傳旨,他也只能光瞪眼干著急不是?”
張宗昌聽完,眨巴了幾下眼睛說道:“還真別說,你講的有些道理??墒窃趺床拍芨窕蚀蟮壅f上話呢,又怎么能叫玉皇大帝同意給濟(jì)南下雨呢?”
張宗昌粗人有粗人的辦法,他大巴掌一揮,對衛(wèi)兵叫道:“傳我的命令,到火炮營調(diào)五門迫擊炮來,再把它們豎到千佛山的山頂,我要用大炮和玉皇大帝嘮嘮知心話!”
衛(wèi)兵騎快馬去調(diào)炮,五門迫擊炮在一個小時后就運到了。幾百名炮兵手推肩抗,費了半天的勁,終于把迫擊炮運到了千佛山的山頂。領(lǐng)隊的炮兵營長可是黃埔軍校畢業(yè)的高材生,他雖然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和“天兵天將”打仗啊。他琢磨了半天,只好把炮口高高抬起,對準(zhǔn)藍(lán)天上的白云就是一陣猛射,上百發(fā)炮彈上天。最后又從天上下雹子似的落下來,只炸得千佛山顫抖不已!
看著廟里的道士們嚇得直捂耳朵,張宗昌得意地大笑道:“玉皇大帝在我老張的炮筒子面前也害怕了吧,哈哈!”
那五門迫擊炮在落日的余暉中被運下了千佛山,然后一字形在五股河的岸邊排開,黑洞洞的炮口全部瞄準(zhǔn)了龍王廟。張宗昌沖著渾身發(fā)抖的廣元道人叫道:“聽到?jīng)],那‘轟轟轟的炮響,就是天老爺在對我說——中中中,玉皇大帝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雨,要是明天還是晴天,那可是龍王爺不玩活,到時候可別怪我張某人不客氣了!”
張宗昌用馬鞭狠抽了一下馬屁股,大洋馬“咴”的一聲長嘶,馱著他一溜煙回濟(jì)南城去了。廣元道人只嚇得癱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晴天,別說下雨,天上竟然連云彩都沒有!張宗昌要炮轟龍王爺?shù)南⒃跐?jì)南府早就傳開了,龍王廟的周圍聚集了五六千名看熱鬧的老百姓。張宗昌騎著大洋馬,身后跟著衛(wèi)兵和兩輛蒙著篷布的軍車,一直來到了龍王廟前的空地上。他用馬鞭子一指龍王廟通紅的廟門,嚷嚷道:“什么龍王爺,我老張今天就要用炮筒子解決它!”
廣元道人一見炮兵正往炮膛里塞炮彈,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叫道:“張督軍,不可啊,您要炸了龍王廟,以后誰給濟(jì)南府的百姓們行云布雨啊?”
張宗昌用馬鞭一指身后用篷布蓋著的兩輛軍車,撇嘴道:“下雨?哈哈,本督軍自然有下雨的辦法——開炮!”
五股河岸邊的五門迫擊炮一起怒吼,龍王廟在廣元的嚎哭聲音中變成了殘垣斷壁!龍王廟被炸毀后,張宗昌心情大好,對周圍議論紛紛的百姓們叫道:“大伙肯定奇怪,老張把龍王爺炸飛了,以后還靠誰給濟(jì)南城的百姓們下雨呢?大家別怕,看看俺老張是怎么給大家下雨的!”
張宗昌身后的衛(wèi)兵把那兩輛軍車上的篷布掀開,人們才發(fā)現(xiàn)軍車上拉著四臺從美國進(jìn)口的柴油抽水機和近千米長的橡膠水管。
五股河被挖了幾個大坑,“突突”響的抽水機丟到水坑里,混濁的五股河水就源源不斷地被橡皮管子抽了上來。
老百姓們歡聲雷動,都回家取來盆啊桶啊接水??墒悄悄嗫又心艽娑嗌偎?半個小時后坑里的水就被抽干了。
抗旱保苗的百姓空歡喜了一場。四套抽水機那是胡老太爺花高價買來的,抽水機就這樣停停轉(zhuǎn)轉(zhuǎn),折騰了四五天,最后柴油用沒了,抽水機都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shè)。就在看守抽水機的士兵們回濟(jì)南府購買柴油的夜里,抽水機連同橡膠管子全都被人盜走了。
張宗昌派人一查,這盜竊抽水機的竟是冒山的土匪頭子牛小辮。張宗昌勃然大怒,派兵圍剿,半個月后,牛小辮一伙就被張宗昌的手下殲滅在千佛山的山坳里。
牛小辮因為盜竊抽水機,成了制造這場大旱的元兇。而張宗昌此時正躲在府里數(shù)著金條偷著樂呢。那四臺抽水機是他自己派人盜走的,最后被輾轉(zhuǎn)賣到了天津,這二十幾根金條就是賣抽水機得來的。
張宗昌數(shù)完金條,一拍桌子叫道:“明年再來一場旱災(zāi),我老張還能大大地?fù)扑还P,哈哈!”
誰會想到,1928年軍閥一場混戰(zhàn),張宗昌兵敗下野。1932年這個惡名昭彰的“狗肉將軍”潛居天津租界,同年9月3日被山東省政府參議鄭繼成槍殺于津浦鐵路濟(jì)南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