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虎
在西部的一個小鎮(zhèn)上
在西部的一個小鎮(zhèn)上,我活著。
無數個陰晴圓缺的日子,漸漸遠去。多少次了,我都不敢真正地面對自己,只能任歲月的潮水沖刷一些褪色的記憶。
就在這樣的一個小鎮(zhèn)上,我尋找我生命的方式。我的歡樂、我的苦惱、我的追求、我的愛情和西部的高原、土地、詩歌、姑娘產生了密切的聯系。
我坐下來寫作,是因為我不能不寫。我逃避不了西部這片荒涼的土地,我所接受的是一股奔放野性的氣息。西部雄渾蒼涼的黃高原接納我脆弱的靈魂,遼闊的視野使我在茫茫蒼穹下懷著一種對人類的終極關懷,思考生命和存在本身。
我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沖動。
而事實上,我又多么多么渺小,宛若高原之上一株幼小的莊稼,更像一位朝圣者,在西部一個平平凡凡的小鎮(zhèn)上,我傾聽靈魂的清泉流過四季的風景,傾聽一匹馬的嘶鳴,穿越蒼茫之間。在某個時候,這匹馬也會憂傷地低著頭,站在黃昏的夕陽中……
長久以來,我單槍匹馬,在無邊的夢境中,我欣賞土地的歌謠,沉重、蒼茫,牽動著古老的歷史。在顫抖與徘徊之間,我關注暮色籠罩的大地,從而在黑夜來臨之前,在貧困的小鎮(zhèn)上產生一種心靈向內向上的力量。
而我所生活的這個小鎮(zhèn),它有時又沉默著,讓我寫下許多憂傷的詩歌和愛情。其實我知道,這是我性格的一個側面,或許是與生俱來的,但卻與環(huán)境產生了無法調解的矛盾。
我更無法敘述我心靈的大起大落——在這個小鎮(zhèn)上,愛我的或我愛的都在我的心靈深處居住,觀察我,催促我,擁抱我……多少次,我只能在黃土風中仰望空中的流云和不遠處山坡上的野花野草隨風搖曳不定。
在這樣的—個小鎮(zhèn)上,我常想起遙遠鄉(xiāng)下的父親和母親。父親在老著,母親在老著,他們在貧困的村莊里,放牧著久遠的歲月,為他們的孩子損耗著J心血。
一次又一次,在西部的一個小鎮(zhèn)上。我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看走動的人群,看流淌的河水,我多么感動這許多普通的事物,這時候,我心里只能這樣說:生命真是美麗,生命真是美麗……
像螞蟻一樣活著
我常常記起螞蟻爬在山坡的樣子。它們甚至像黑色的羊群一樣,在把日子從早晨送到黃昏。從黃昏送到夜晚。
是的。螞蟻背朝著天,頂著陽光和風雨,在大地上微妙地爬行,在荒原的日子里,我深深記住了它們的存在。螞蟻沉默地行走在故鄉(xiāng)的山野里,它們于云影、雷霆、雨水的驚嚇中沉默地行走,或排成隊,或零散地走動,它們是黑色的詩句,在我將它們寫在詩中的時候,螞蟻在紙上留下了一片回聲。
回望童年的日子,螞蟻常常遭受到我們突如其來的打擊。它們會被我們用水沖走,甚至,我們用水灌了它們的窩,它們賴以生存的家。有時我們會故意踩死它們?;蛘咚旱羲鼈兊耐?,讓它們痛苦地掙扎,而在大雨來臨之前,螞蟻的遷徙,會是一種獨特的風景,它們用自己忙碌的身影提醒著人們。大雨即將來臨,而雨水中的螞蟻啊,我該怎樣描述你凄涼奔波的影子?
我常常記著螞蟻的黑,那種黑是純粹的黑,那種黑足以把人擊中。群群螞蟻穿行在時間的暗影中,讓我想起生命的無常和珍貴,在布滿荊棘的道路上,螞蟻永遠朝著一個方向,一個目標,靜靜爬行,它們顯得渺小,但又顯得十分堅韌。在曠野之上,在衰草之間,在大風之中,在天空之下,螞蟻的黑,是一種永遠行進著的黑。不斷移動著的螞蟻,卻在時時告誡著我,該朝著一個方向,該以頑強的姿態(tài)不斷前行,為了生命,為了存在。
“不以自我的小而隱匿,不以自我的黑而退縮?!边@是一位詩人說的,而在茫茫的人世間,螞蟻的形態(tài)和顏色,給了我們種種生命的啟示。像螞蟻一樣活著。活著,就是要背負生命的重負,活著,就得以積極的姿態(tài)面對一切。想想看,其實螞蟻的生命那么脆弱,但又多么自由而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