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鳳
房子不高,也不寬,顯得有些簡陋和破舊。院子倒是很寬,低矮的土墻圍著。滿院子堆著的都是草,就連院子里的兩棵石榴樹也掛滿了草。我們就和男老人坐在掛滿草的一棵樹下乘涼,另一棵樹下拴著毛驢。天很熱,將近四十度,是那種悶熱。熱得眼前一片白亮亮的,睜眼有冬天長期在雪地里的感覺;熱得一杯杯的水喝下去,一天到晚竟然沒有一泡尿而只有流不完的汗。
男老人顯得很悠閑,一邊吧嗒吧嗒抽著草煙,一邊吐著痰。偶爾,毛驢叫一聲,男老人就把話題轉(zhuǎn)向毛驢。男老人對毛驢的態(tài)度很溫和,甚至有幾分討好的意思。因為江邊缺水,男老人一天的勞動就是早上趕著毛驢到山上馱一次草,下午跟著毛驢到十來里遠的地方運一趟水,我們就是在運水的路上和男老人認識并被熱情請到家里喝水的。到了家里,我們才明白,所謂的喝水,其實就是吃飯的意思。把吃飯說成是喝水,是小江人的謙虛,同時,也說明小江人飲水的艱難。
男老人和我們說話,在墻跟腳坐著的女老人正對了一個支架用一種細草搓著繩子,靜靜地聽著,從不插話。我們問女老人,你家搓的繩子能不能賣錢?女老人方接了話說,兩毛錢一根,一天可搓10根,找兩塊錢。女老人說,因為十多年前上山種地摔斷了腿,就只有在家閑著搓繩子。一搓就是十年,眼睛都搓瞎了,還得搓。
喝著水,年輕媳婦扛著鋤頭,年輕男人牽著牛從地里回來了。年輕男人把牛和毛驢拴在一處,便忙過來向我們發(fā)煙。年輕媳婦放了鋤頭就抱柴生火。其實算不上是柴,僅只是些科科草草而已,就是掛在樹上的那些草草。所以,火一燃就冒煙了,煙子特大,彌漫了整個院子。
老話說,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小江人卻好像什么也靠不住。用一個成語“窮山惡水”形容小江也許一點都不過分。小江人生活在水邊,卻指望不了小江里的水。小江里的水一年四季渾著,從沒有清的日子;小江人背靠大山,卻找不到引火的柴,小江邊的山上大都光禿禿的很難找到一棵樹。小江人請人干活,要煮老臘肉招待客人,就必須提前幾天到很遠的地方背柴回來煮肉。多年來,小江人,也不僅僅是小江人形成了一個規(guī)矩:招待客人,最起碼得有一碗肉,拿不出肉,就覺得丟了面子。即使家里沒有,也要到鄰居家、親戚朋友家借上半斤八兩。我們到的這家,顯然還沒有過到要借肉的地步。因為,很快,年輕男人手里就拎來了一只雞,幾下就當作我們的面宰了。速度之快、動作之麻利,讓我們都來不及謙虛和勸阻。其實要說吃,我們更喜歡的是小江邊出產(chǎn)的紅薯、花生、綠豆,這些很天然的生態(tài)綠色食品。而小江人卻把這些家屋所出的特產(chǎn)當作不值錢的東西,覺得上不了席面。
小江生存環(huán)境的艱難造就了小江人不屈不撓的精神。有的即使住在半山腰,只有十幾戶人家,也要架電,也要修路,成倍的代價。但小江人就是憑著一腔熱血和勤勞的雙手,不值錢的勞動力,以及層層政府部門的鼓勵與支持,硬是把電架了,把路修了??上?有的地方架了電卻因為種種原因用不起電,有的地方修了路卻也因為原因種種而通不了車。還有的地方,政府投資,群眾投勞,白天黑夜辛辛苦苦在江邊開發(fā)了一片沙灘,種了一年的西瓜,第二年又被大水沖得一塌糊涂。但已經(jīng)習(xí)慣了洪水肆虐的小江人,沖過之后又甩開臂膀干開了。
晚上,我們就在這家還算殷實的人家過夜。被子是七成新的,可能是專門留著招呼客人的。其實,一切都是多余的。住在敞開著的二樓,下面關(guān)著牛和毛驢,風(fēng)刮得很狂,呼呼地,就像一列列火車走過一樣。間或風(fēng)停了,就有牛的或是毛驢的叫聲來陪伴我們。開著窗子睡覺,用不著被子,風(fēng)仍是熱的,原來風(fēng)本身就是大地掀起的熱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