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智輝
輕履者遠行。這句話用泰戈爾的詩表達就是:鳥翼系上了黃金,這鳥便永不能在天上翱翔了 。
中國是詩的國度。從詩三百到唐詩宋詞以至于今,詩歌的星空中閃爍著無數(shù)耀眼的星辰。這些才華橫溢的詩人始終在紛紜變化的世事中保持一顆童真的心靈,甘于“一簞食,一瓢飲”式的清貧,在物與欲的洪流中“詩意地棲居”,寫出膾炙人口、光照千古的作品,匯就了華夏滔滔不絕的詩的江河。
一、臻于圣境的《詩經(jīng)》和自戕的《離騷》
《詩三百》是圣人匡世救俗之作。春秋無義戰(zhàn),只能說圣人刪就詩經(jīng)是為了引導(dǎo)世人歸于正途。大道無形,不可言說?!对娙佟氛缈资ヒ话?已至“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之境,未生之前世人不知何以為圣,即生之后方顯后來之準(zhǔn)則。用佛法衡量,已臻空有雙融的大慈悲地。清末國學(xué)大家王國維曾評學(xué)問有三境界:一為“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二為“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望斷天涯路”;三為“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三境界說對于《詩三百》是舉之失措的。君子不器。老夫子已化有劍為無劍,無劍隨處可現(xiàn)有劍。
《詩三百》后,當(dāng)說離騷。離騷何物?空懷其志,不得一展其才以解家國之難,不能一抒其意以去心中塊壘。不作離騷,何以解憂?作了離騷,又如何盡全其能?投江自盡。殉國乎?殉志乎?作為大才如屈大夫,以一己小忠,失于家國、蒼生之大節(jié),豈不是謀小而失大?可恨滾滾東流的汨羅江水,空留下年年歲歲不盡的端午踏青!
二、雄渾而溫柔的唐詩
漢賦冗長無味,乃劉家初承大統(tǒng)、未解風(fēng)情之無聊物。三國兩晉雖不乏豪客。但執(zhí)牛角者,也只能是壯志滿懷、雄才大略的曹孟德,其他諸家乏善可陳。
詩歌至于唐代,文風(fēng)陡勝,名家輩出。李太白異峰突顯,領(lǐng)起了唐詩傲視中華千年詩壇的大格局。唐詩成了華夏詩歌史上空前絕后的高峰,后人只能仰視。李白作為唐詩的靈魂,是眾峰中的絕頂。沒有李白,再嫵媚再寫實的唐詩也只能是熒燭之光的簡單積聚,無法也不能映射出日月之華的磅礴和壯麗。李白是為唐詩而生的,在后人的心目中唐詩就是李白,李白就是唐詩。李白與唐詩是水乳交融的一體?!拔寤R,千金裘,喚兒將出換美酒”。在世俗的世界,錢是男人的膽,有錢的男人就有了空前的膽量。李白沒錢,但李白的膽量卻比所有富甲天下的男人還大,他豪情滿懷,他可以“自稱臣是酒中仙”,置皇帝的詔諭于一邊不顧,自享酒中真趣?!按蟮廊缜嗵?我獨不得出”。即使寫仕途失意,李白也是氣勢如虹,酣暢淋漓,充滿了男人的陽剛,決無一絲造作?!袄畎壮酥蹖⒂?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弊鳛槟腥说睦畎?可以沒有事業(yè),可以沒有愛情,但唯獨不能沒有友情。上識帝王將相,下結(jié)黎庶百姓,李白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讀李白的詩,就像在看一個豪士舞劍,揮灑自如,一氣呵成,沒有一點的拖泥帶水。李白的詩是用生命寫就的,真實而不虛假,坦蕩而不猥褻。雖然沒能實現(xiàn)年輕時師從趙蕤的王霸抱負,但最后懷抱月亮離開人世,終究不枉他謫仙人的雅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李商隱寫愛情詩,是把政治理想寄托其中的。皇帝掌控生殺大權(quán),寵臣和權(quán)貴掌控話語空間。生活在那個時代,才不及李太白,陰謀詭計不如安祿山、史思明,情商不如高力士,該說的未必能說,能說的未必敢說。聰明而又才華橫溢的李商隱,只好踏上詩歌的原野,把該言而不能言的寫在了詩里。沒能成為政治家,是李義山一生的遺憾??勺鳛樵娙?卻讓我們這些后來人,在品嘗過太白醇酒后,感受到
了更多男人才具有的溫情。
三、真情滿懷的宋代詩詞
在意識到無法超越唐代之后,宋代的文學(xué)家們開始了集體創(chuàng)新,詩歌有了新的形式——宋詞。作為一種文學(xué)形式,詞非宋代才出現(xiàn),也非宋代所獨有,但確確實實是在宋代文學(xué)家的手中詞才得以達到巔峰。從文以載道的觀點,或言行合一的觀點看,宋代詩歌的代表人物既非那個八風(fēng)吹不動、高唱大江東去的蘇東坡,也不該是有井水處便有詞曲傳唱的柳三變之流,實至名歸地應(yīng)屬“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和用生命踐行《正氣歌》的文天祥。
文以人傳,或人以文傳——似乎是大多混跡文壇的成功人士的通用標(biāo)簽。但兩者兼而有之,既做到人以文傳,同時又實現(xiàn)了文以傳人的,在古今中外文學(xué)史上很是稀有。范、文二人應(yīng)該是稀有中的兩個特例。
古代讀書人有三大追求:一為立德,二為立功,三為立言。三者成其一即為難得,而范先生做到了兼而有之。年幼喪父,處境窮困,依靠親友微弱的幫助,自強不息,刻苦讀書,終成一代大儒。“劃粥充饑”故事的原型就是范先生。在立德上,他敦風(fēng)尚節(jié),栽培了“守口如瓶,防意如城”的名相富弼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大儒張載等人,成為北宋以后中華文化學(xué)者的立志典范;在立功上,他鎮(zhèn)守邊疆,實現(xiàn)了國家“萬馬無聲聽號令,八方無事諫書稀”;在立言上,他不僅有名文《岳陽樓記》,更有“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蘇幕遮》和“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的《漁家傲》等名作傳世。
《宋史·文天祥傳》說:“天祥臨刑殊從容,謂吏卒曰:吾事畢矣。南鄉(xiāng)拜而死。數(shù)日,其妻歐陽氏收其尸,面如生,年四十七。其衣帶中有贊曰: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xué)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钡锰斓睾迫徽龤?沛然流布蒼冥,求仁得仁,死有甚于生者。文天祥是一面鏡子,可以照出今日我輩為求生而茍且謀事的蒼白;文天祥是一面旗幟,在千古榮辱沉升的獵獵大風(fēng)中傲然飄揚!
缺少了對人類、對世界、對宇宙的關(guān)愛,只停留在自艾自憐強說愁的小圈子里,詩人就失去了靈魂,詩歌的花朵就成了塑質(zhì),雖然永遠不會凋謝,但在時光的照耀下,將逐漸褪去其艷麗的外衣,永遠不會再有生機和活力。明清以降,文人家國氣節(jié)、道義追求殆盡。詩人有之,才情亦不乏宏大,但真才情者卻日見其少,真證量者更是鳳毛麟角。唯毛潤之先生巨擘擎天,理事具攻,詩詞、事功臻于巔峰,為古今罕見。一曲《沁園春·雪》驚詫天人!
“最好的東西不是獨來的。他伴了所有的東西同來?!?詩歌的天空是自由者的世界。真正的詩人應(yīng)該是才德共兼的人,是一個明了終極追求的人,是一個洞明世事、人情練達的人,是一個成功跨越必然王國步入自由世界的人。古人如是,今人亦須如是。(編輯/李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