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康家是鹽區(qū)的大戶,鼎盛時期,有著“驢馱鑰匙馬馱鎖”之說。可見,當初,康家的庭院有多大,開門的鑰匙、鎖頭,都要用驢馬來馱,了得!
康家戲匣,就是那個時期的產(chǎn)物。
至今,鹽河兩岸,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們,提起當年康家戲匣,還禁不住連連嘖舌:那玩意,奇了!月明星稀的靜夜里,那小小戲匣里傳出的唱腔,順著淙淙流淌的鹽河,能傳出十幾里外去。
現(xiàn)在想來,那就是一臺東洋人玩的留聲機。不過,在那個連電燈尚不知何物的年代里,康家老爺子能整來那么個手搖式的戲匣,不亞于當今哪位款爺購來一架私人直升飛機。為此,康家老爺子愛如珍寶,專門請來蘇州匠人,做了一個顏色與之匹配的黃花梨木的戲匣子。
庚子事變時,康家老爺子死于戰(zhàn)亂。飽受炮火洗禮的康家大院,落到大少爺康少千的手上時,他算是悟出了人生的真諦,一改老爺子創(chuàng)業(yè)、守業(yè),嚴謹持家的作派,玩起了坐享其成的招數(shù)——賣家產(chǎn)。
康家的家產(chǎn)有多大?多厚?無人估得清、說得透!只見康家大少爺一件一件典當著賣,先珠寶、后字畫。后期,康大少爺染上了鴉片,且一發(fā)不可收!家中的瓷缸石佛,硬木家具也往外搬。等到康大少爺把老爺子傳給他的那臺留聲機也搬進鹽河碼頭的“容古齋”時,容古齋的老板就猜到,康家的家底子大概是到了水干拿魚的時候了。
果然,沒過兩年,康家大院被人抵了債!不過,那時間,康家大少爺已經(jīng)死了。臨到康家第三代長孫康小米來拾掇殘局,他領著一家老小搬出祖宅,可憐巴巴地跑到鹽河口鹽工們“滾地籠”的地段兒租房子住??上攵?,康家到了什么地步!
這人世間的事,如同飛蛾、昆蟲一般飛一輩兒,爬一輩兒??导依蠣斪?,用盡畢生精力,把康家的產(chǎn)業(yè)推向輝煌,輪到康家大少爺時,便換了一種逍遙自在的活法,將康家的老底子翻弄個底朝天!趕到康家落草為民,康家的長孫康小米做夢都想讓他們康家東山再起。然而,時局不由人!輪到康小米勵精圖治、追尋豪門的時候,此地已經(jīng)解放了。所幸的是,那時康家沒了莊園、沒了鹽田,無需人民政府將他們康家“掃地出門”,他們康家先行一步,反倒落了個“一身輕”??导业淖嬲€在,康家的諸多珠寶、古玩字畫,還在世間廣為流傳。只可惜,康家的后人已無力追回了。
七十年代初,年近花甲的康小米,聽說省城拍賣行要拍賣他們康家那件紅極一時的戲匣子,康小米動員康家老少幾代人,有錢捐錢,有物捐物,他想去贖回那件標志著他們康家輝煌的玩意兒,以警示后人,銘記他們康家的過去。
沒料到,此時那戲匣的身價,已不在那臺留聲機,而是裝留聲機的那個黃花梨木做的戲匣子。玩古懂的人都知道,上等的黃花梨木有著寸木寸金之說。而康家老爺子做那個戲匣子時,正是康家如日中天的時候,所選用的木料,自然都是上乘的黃花梨木。
拍賣會上,拍賣師雙手捧出那個看似骨制一般的康家戲匣子時,全場頓時一片默然!
拍賣師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那個戲匣子的來歷,隨之,單臂一伸,報出了起拍價2000塊錢人民幣。
這在那個吃飯、穿衣還很困難的年代,已經(jīng)是天價了。而對于早已“貧民化”的康小米來說,更是無緣與之叫板了!當天,他只帶來290塊錢。就那,還是全家人捏癟了口袋湊起來的。
在康小米看來,當時,收音機已經(jīng)普及了,那臺老式的留聲機,或許值不了幾個錢了。但他,沒有料到,拍賣師報出起拍價之后,“要價”卻一路攀升,從2200塊,到2400、2800……眼看就要往三千塊錢上攀升時,康小米在一個并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大喊一聲:“三千!”
康小米的那一聲呼喊,是放開喉嚨、用足了勁,大聲喊出來的,震撼了整個拍賣現(xiàn)場。但,無濟于事。他要的那個“三千”,只停留了短短的幾秒鐘,很快,就被后面的三千二、四千所淹沒了。
盡管如此,康小米還是暗自欣慰了許多。
在康小米看來,他們康家戲匣子,在他康小米這一代,總算是又回來了。雖說,只有那么短短的幾秒種。但他,畢竟是擁有過。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