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外一章）

康小英

我必須寫一下南方的稻子。我必須寫一下父親的稻子。

南方的秋風(fēng)吹起的時候,父親的稻子黃了。飽滿的谷穗壓彎了秸稈。它匍匐在地上,如一個受了傷的戰(zhàn)士,但是凱旋的。

父親的稻子見過父親童年時的歡笑,青年時的青澀,壯年時的豪情,老年時的感傷。它和四季一起成長,和父親的呼吸一起慢慢蒼老。它承載著父親的希望,成就了昏黃的燈下,一家七口、三菜一湯的溫馨。

干旱來了,蟲災(zāi)來了。父親說不怕,總會有希望的。于是父親的稻子就都不怕了。別人的稻子早已枯黃,被蟲嚙噬。但是父親的稻子不怕,它們驕傲地生長,直到南方的秋風(fēng)吹起。

父親的稻子和父親一樣,最貼近大地,最靠近希望。

回 家

歲月雕刻出的父親和歲月一樣蒼老。時間在他的臉上扎根,于是便有了皺紋。皺紋長成一幅地圖,只有深愛他的人才可以從地圖上讀懂他的人生。父親的背駝了,那是因為他背著許多個女兒,背了許多年。父親眼里的疲憊,瞬間擊中了女兒心中隱藏的驕傲,讓她突然自責(zé),后悔沒有時時刻刻愛著她的父親。

母親的頭發(fā)被秋天的霜和冬天的雪染成白色。容顏三百六十五次又三百六十五次地蒼老。她的手枯瘦。瘦的手依舊在晨光中熟練地引線,依舊打點著許多的生命。母親那嚼過苦難的牙齒終于咬不斷時間,一顆一顆地脫落。干癟的嘴在看到歸家的女兒時,笑成一朵干枯的花。

他們寫詩的女兒從城市歸來。看到父親的稻子豐收,母親的雞鴨成群,而她依舊,一無所有。她淚流滿面。

他們寫詩的女兒忽然明白,詩是要寫給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