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小鎮(zhèn)小文人向我走來,拉著我的手,滿面春風地說:“久仰久仰,我就是秋老師,你叫什么名字?”一句話,讓我愣在那兒,不知“久仰”由何而來。
是的,小鎮(zhèn)小文人就是秋老師,秋老師就是小鎮(zhèn)小文人。
這以后,我就認識了小鎮(zhèn)小文人,煙斗斜叼在嘴上,不是下垂,而是上翹。一縷細細的藍煙上升,裊裊的,升上去,再升上去,引得他的眼睛細細地瞇著。望人,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在這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下,我滿頭大汗,囁嚅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后生可畏啊!”他拍著我的肩,由衷地贊嘆,讓我的心里滋生出些微的得意。“真正的后生可畏!”他又一次贊嘆。
“我已經(jīng)不小了,可能和你年齡相當?!蔽颐m正。
他明顯地有些不高興了,把煙斗從嘴角拿下來,把一根煙揉碎,按在煙斗里,又含在嘴上,含含糊糊地告訴我,他寫文章是和現(xiàn)在的作協(xié)主席同步的。“那人,知道么?就是那個得了文學獎的,初寫文章時,讓我給修改呢?!?/p>
他還未說完,我已汗?jié)褚律懒?。他很滿意,又一次拍著我的肩,說:“好好寫,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給指點指點,當然,大加指點是不可以的?!闭f完話,哈哈大笑。我疑心,每一個文學大師的笑大概都是這個樣子。
然后,他走了,腰比來時挺直了許多。
接下來,他打電話,讓我把作品拿去,他欣賞欣賞。我接到電話,又喜又慌,誠惶誠恐,拿著一疊稿紙去了。他坐在那兒看著,一手捏著煙斗,不時吧嗒兩下,刮一根火柴,點一下煙斗;又吧嗒兩下,又刮一根。我的心,也如那火柴一樣起起落落。
他看完了,皺著眉,一副喝過中藥的樣子,久久,嘆息一聲:“還要練啊,多讀名著,向大師們學?!彼烈饕粫?“這樣吧,可以把我的文章看看。”他指導著,有一種不倦的師者風度。
“可……可市面上很少見到你的作品啊?!蔽逸p輕地說,有點惶恐不安,望著他。他聽了,又抽一根火柴,刮著,可刮不著;再刮,仍是那樣。我忙提醒:“老師,你把火柴拿反了。”他一看,果然,忙換了一頭,仍點不著,一生氣,扔了火柴,坐在那兒閉目養(yǎng)神。
我噤若寒蟬,忙抱著稿紙,悄悄地走了。
這以后,我有些怕見他了,怕他要給我改稿,更怕他讓我學習他的文章。說實話,我像一只狗,嗅遍了小鎮(zhèn)所有書店,甚至是報紙、刊物,都沒尋到他的大作。
但他很熱情,幾天不見,就來電話:“老弟,來,我們討論討論文學,順便讓我欣賞欣賞你的作品?!睙o奈,又一次,我汗流浹背地去了,拿了幾張自己的稿子,恭恭敬敬奉上。這次,他基本就沒看,眼皮只撩了一下,就把稿子放下了,說:“初學寫作,要多讀大師的文章,從中汲取精華。”
“秋老師認為我應該讀誰的?”我小心地問。
他想想,連提了三四個當代大家,但又接著自己搖頭否定了,說這些人徒有虛名,不成氣候,然后嘆息一聲道:“文壇寂寞啊,已經(jīng)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作家作品可供學習了?!闭f完,他拿出鑰匙,打開一個鐵柜,由柜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把盒子打開,拿出一個紅布包,把布包小心打開,是一個破舊的筆記本。
“這是我的作品,你拿去研讀研讀。”他紅光滿面地道。
我如獲至寶,雙手接過,拿回家,打開燈,洗凈手,翻開筆記本,搜了個遍,里面只有一篇文字,題目是《關于劁豬應注意的事項》,也不知發(fā)在哪一種報紙上。
我想寫文章,實在不想當劁豬匠,所以,一個字也沒研讀,合上了這本巨著。
第二天,我送上他的那本大作,他很高興,問:“怎么樣?有什么啟發(fā)?”
我忙點頭,說,很高深,很實用。
他很高興,樂哈哈地說:“還是你慧眼識珠啊,那些編輯,一個個有眼無珠。哎,由于他們,讓世界少了一個文學大師?!闭f完,很落寞地搖搖頭,大有一副壯志難酬的樣子。
這一刻,無來由的,我心里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