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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在巴黎待過沒有

      2009-12-07 07:38
      大家 2009年5期
      關鍵詞:剃刀剃頭師傅

      楊 遙

      1532年,二十剛出頭的阿累從一個叫伊訥的小鎮(zhèn)出發(fā)到巴黎去,他準備了好長時間,對巴黎還是一片模糊。

      沿著官道往前走。開始偶爾能見到幾個行人,后來行人少了,只有一些鳥從他頭頂飛過,投向西天洶涌的火燒云去。到處都是燒毀的房屋,木頭、土塊和石頭都是黑的,遠遠望去好像還在冒煙。有的村子在遠處看見有人,進了村子連個影子都沒有,連人的氣息也沒有。一些老鼠在廢墟中間跑出來跑進去,見了人也不躲。早晨和晚上一樣孤獨,阿累不知道巴黎還有多遠。

      他帶的糧食已經(jīng)發(fā)綠,散發(fā)出臭烘烘的味道。阿累覺得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白天和黑夜都異常漫長。不知道是第幾天,下了一場雨。雨勢很急,阿累沒有來得及躲藏大雨便包圍了他。他什么也看不到,像走在河流中,每一步都逆流而上,腳下的泥地都變成泥漿。到處是混濁的水洼,阿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大雨。但雨終于停了。天又開始亮起來。太陽好像趕場似的出來一下,便消失在地平線后。天空中殘留的云像野獸一樣互相追趕著廝殺,到了天邊被洶洶的大火吞沒了。阿累不想再走了。找塊大石頭坐下。石頭的水跡還沒有干,阿累發(fā)覺它的樣子像一個側(cè)身躺著的裸體女人。阿累把自己的衣服脫光,晾在大石頭上,自己躺在那個女人身上。大石頭很涼,但阿累很快就睡著了。阿累醒來的時候。太陽又掛在天上,大石頭和阿累的衣服都干了,那個女人不見了。阿累穿好衣服,發(fā)覺地上長出許多嫩綠的草芽,那些樹的枝干也變成青色。

      官道上的人漸漸多了。

      阿累到了巴黎。人流馬上吞沒了他,好像世界上的人都集中到巴黎。華麗的馬車、高高尖尖的屋頂、撐著很大裙子像公雞一樣驕傲的女人、戴禮帽拄拐杖的男人、食物的香味、熱氣騰騰的吆喝聲,巴黎像一個萬花筒。阿累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的氣還沒有出完,一大隊士兵帶著一股凜冽的氣勢走過來,刺刀閃著雪亮的光。人群亂了。阿累不由自主跑了起來,他看到街邊掛著膠皮輪胎的鋪子和掛著洗臉盆的鋪子,沒有來得及斟酌,他的腳帶著他進了掛著臉盆的鋪子。他看到一群臉膛黑乎乎的男人一排坐在一個長長的椅子上,一個人手里拿著剃刀在另一個人腦袋上揮舞。

      “剃頭還是療傷?”那個拿剃刀的人問他。

      阿累慌亂地“唔”了一聲,馬上又擺手。拿剃刀的人看他,一排在椅子上坐的人們也都扭過頭來看他。阿累低下頭,他聽到拿剃刀的人鼻子長長吸了一口氣,他的鼻子也不由自主跟著吸了一口氣,他聞到股怪怪的氣味,像從自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他抬起頭來,屋子里的人都在看他,阿累的臉紅了。

      “倒水去吧?”拿剃刀的人說了一句話。說話的時候,他并沒有看阿累,可阿累覺得就是在和自己說。他“嗯”了一聲,眼睛朝四周張望,看到屋角有一桶泛著白沫子的臟水。他提起桶慌亂出了門,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打了個趔趄,水晃了出來,濺濕了他的褲腳。他聽到士兵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阿累成了這個門口掛著三個臉盆的剃頭鋪的學徒。每天他生爐子,熱水,屋子打掃干凈,把鋒利的剃刀再磨一遍,然后和師傅等客人來。師傅動手的時候,他站在旁邊仔細觀察、揣摩,幫著把客人的頭發(fā)弄濕,用冒著熱氣的毛巾捂在上面,打肥皂。頭發(fā)剃好之后,阿累把客人的頭洗干凈。他摸著光溜溜、綿乎平的頭,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閑暇時候,他倚在門口,觀察各種各樣人的頭顱,想象剃刀奔走在它們上面時痛快的感覺,手就覺得癢癢。師傅買菜,喜歡買一些上面有毛刺的,總是要求阿累用剃刀先把上面的毛毛刺刺弄干凈,還不準把菜損壞。阿累知道師傅是在培養(yǎng)自己的基本功,他做起來總是認認真真。晚上,師傅回家,阿累留下來照看店鋪,他在昏暗的油燈下,剃自己身上的毛,后來,就對著鏡子給自己刮臉,再后來,對著鏡子給自己剃頭。他的手藝并不嫻熟,常把自己頭上弄得左一道傷口,右一道傷口。師傅見了不說什么,只是用一種藥水給他洗洗,然后涂點藥膏。

      不久,阿累知道剃頭鋪不光是剃頭,而且做外科手術(shù)。一次,一位士兵被抬了進來,嗬嗬大叫,滿臉汗水。抬著他的人都說,快點、快點。師傅讓阿累快去滾一勺油,他用勁磨刀子。油滾好后。傷兵被綁在椅子上,師傅嗤一下滑爛中了子彈那條大腿的褲子,用熱毛巾仔細擦擦周圍。又用剃刀把腿上的毛刮干凈,然后叫阿累把油拿過來,囑咐把士兵按好。滾油倒在士兵的傷口上,發(fā)出一聲暴響,然后冒起一股青煙。阿累的心幾乎要跳出來,皮肉燒焦的味兒讓他嘔吐。接下來,師傅把傷口劃開,找到子彈,弄出來,用大針把傷口縫好,抹上給他常抹的那種藥膏。師傅的動作麻利而干脆,做這些像剃一顆頭。傷兵走了之后,讓阿累收拾東西。剃頭鋪里那種皮肉的焦味兒似乎一直還在,揮散不去。過了好多天,阿累還能聞到這種氣味。

      師傅讓阿累幫忙,剃客人臉頰上的胡子和脖頸上的毛。阿累拿起剃頭刀。第一次在別人身上操作,心發(fā)慌,手卻穩(wěn)穩(wěn)的,眼睛也盯得準準的。師傅說:“不要小看這些平滑的地方,有的人臉上有粉刺,有的人脖子上有癤子,一不小心弄破,客人會痛,就不高興?!卑⒗坌⌒囊硪?,他覺得這好像自己來巴黎,走上官道了。

      阿累剃的第一個頭,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長得緬靦腆腆,有一雙羞怯的眼睛,像隨時會飛走的一只蝴蝶。阿累幫他洗好頭,他坐椅子上后,師傅說:“阿累,你來吧?!卑⒗蹧]有絲毫心理準備,盡管他盼這一天很久了。他不由自主說:“我?”師傅微笑著點了點頭??腿说难劬φA艘幌?,也滿是疑問,仿佛那只蝴蝶馬上要飛走。阿累大聲“嗨”了一聲,趕忙用手按住青年,怕他拒絕。他有些緊張,小心翼翼一絲不茍,他想他或許會出點小差錯,但一定要完成。有些老顧客進來開玩笑說:“阿累師傅親自上手了?”師傅笑瞇瞇的。阿累心里踏實了許多。頭頂上剩下一點頭發(fā)的時候,阿累舍不得下手了,但他還是狠了狠心,把這點頭發(fā)剃完。這顆頭剃了好長時間了,比師傅慢許多。青年閉著眼睛,仿佛已經(jīng)睡著,但阿累能感覺到青年的頭皮一緊一緊的,還是有些緊張,不像那些老顧客在師傅手里,愜意地能睡著?,F(xiàn)在,阿累望著這顆光光的頭顱,不相信是自己干的。它像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沒有一點差錯。阿累又用剃刀把青年發(fā)光的頭皮逆刮了一下,頭發(fā)茬子也沒有了。阿累直起腰,拍拍手。師傅正在給另一個顧客剃著,目光里是嘉許的表情。

      從那天開始。阿累開始剃頭了。

      十個。

      一百個。

      一千個。

      阿累沒有想到這么神秘的工作自己就學會了,而且干得這么好。但他感覺到的不是巨大的興奮,而是一種淡淡的憫悵和失望。巴黎的夏天已經(jīng)過去,秋天已經(jīng)過去,冬天已經(jīng)過去,又一年夏天來了??砂⒗鄄恢腊屠枋鞘裁茨?。他每天待在剃頭鋪,只看到顧客們的頭發(fā)和胡子像韭菜一樣,剃了一茬又一茬,衣服越來越厚,后來又越來越薄。每天倒水的時候,他會看到門口掛著的那三只臉盆,這是巴黎剃頭鋪的標志,兼做外科手術(shù)。那三只臉盆不知道掛了多久,拴它們的繩子在阿

      累手里已經(jīng)斷過一次。那三只臉盆掉在地上驚動了剃頭鋪的所有顧客。阿累跑出去時,它們還像魚一樣在地上亂蹦,有一只已蹦蹦跳跳滾得很遠。阿累打算把他們擦干凈掛起來,可是師傅說:“就那樣掛起來吧。”后來,阿累才知道臉盆越舊越爛說明鋪子的字號越老。阿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這些臉盆一樣,一直懸掛到老。可是,他看到師傅的腰已經(jīng)不那么直了。

      期間,也有幾次來這兒處理外傷的,但都是小手術(shù),遠不及第一次來的驚心動魄。每當想起第一次的外科手術(shù),那種皮肉燒焦的味兒就在阿累鼻腔中出現(xiàn),濃烈的像正在發(fā)生。

      阿累問:“師傅,治槍傷為什么要倒?jié)L油呢?”

      師傅說:“師傅傳下來就是這樣,好得快吧?”

      阿累不再說話。從敞開的門上望巴黎的天空,窄窄的長長的一條,從窗子上望巴黎的天空,方方正正一塊。即使有云飄過,那些云也是長的或方的。阿累響起了鄉(xiāng)下的云,婀娜多姿,千姿百態(tài)?,F(xiàn)在在鄉(xiāng)下,人們赤裸著屁股在河里游泳,樹上的知了叫的一聲比一聲響亮。有時能見到成堆的蛇纏在一起,人們叫“蛇霧”。還有那些狗,公的和母的交媾在一起用石頭也打不開。

      阿累想家,想得想哭。

      晚上,師傅回去后。阿累關好門,有時想去街上走走。可是口袋里沒有一分錢。而且?guī)煾嫡f,那些軍隊在晚上亂抓人,抓到就得上前線。巴黎的流氓、強盜也多,喜歡晚上出來。阿累一想到這。走幾步就返回去了。返回去他經(jīng)常從鏡子里看自己,越看越陌生,越看越遙遠。但他還是忍不住和鏡子里的人說話,他說那個人也動嘴,他停那個人也停下,一停下,阿累的淚就莫名其妙地流出來了。

      巴黎是別人的巴黎,可是阿累也要巴黎成為自己的巴黎。他只有拼命剃頭。沒有頭剃的時候,阿累磨刀子、擦椅子,琢磨頭和頭的差別,頭發(fā)和頭發(fā)的不同,胡子的軟硬。他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就想哭。門外就是巴黎,但阿累覺得自己離巴黎就好像他們的村莊離巴黎一樣遠。

      一天,一個熟悉的顧客進來。師傅忙招呼,顧客說:“讓阿累來吧。”師傅點了點頭。阿累給顧客剃頭的時候,心里禁不住狂喜,他想難道我比師傅都剃得好了?但馬上又否定自己,覺得自己大逆不道。還是有幾分得意。這個頭剃得輕松、利索。剃完之后,師傅端詳了一下,說:“好?!卑⒗坌睦镱澯屏艘幌?,像鼓槌打在心窩上。

      慢慢地,越來越多熟客要求阿累來。師傅總是笑瞇瞇地點點頭,說:“你學成了就可以自己開店了?!卑⒗坌睦镆魂嚰樱X得自己離巴黎近了一步。

      阿累剃得更專心了。他剃過的頭锃光瓦亮,刮過的胡子干干凈凈臉上連一根茸毛也沒有,讓人覺得臉上好像開了一面窗戶,亮堂不少,耳朵、鼻孔里也干干凈凈,走起路來腳步都輕了。阿累細心、又肯琢磨,讓人覺得安全放心。

      這時,師傅有時反倒閑了下來,阿累一直忙。閑下來的師傅像一直扎口的氣球跑氣了,阿累看見師傅眼袋大大的,皮膚松弛下來,胡子、頭發(fā)從他的毛孔眼里毫不費力地就鉆了出來,軟軟的,像秋后的蘆葦一樣。而阿累的胡子也刷刷直長,又黑又硬,一天不刮成刺猬了,硬得扎人。阿累和師傅有時自己刮胡子,有時閑下來互相幫忙刮。一次師傅給阿累刮時,刮著刮著走神了,剃刀架在阿累脖子上不動。阿累嚇得一動不敢動,出了一身冷汗。師傅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說:“阿累。你快學好了,快出師了,可以自立門戶了。”阿累說:“我哪里能和師傅比呢?”但心里覺得自己剃頭的手藝可能已經(jīng)超過師傅。從這天開始,阿累知道師傅說的不是玩笑話,他開始等待那一天到來。

      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師傅再沒有提讓阿累另立爐灶的事,只是師傅更閑了,處理外傷的小活兒也讓阿累一個人干。閑下來的師傅像一個老人。阿累想?;蛟S等師傅死了之后,把這個鋪子給他。阿累這樣一想,又看見師傅太年輕。

      有一天。阿累給顧客刮臉的時候,忽然聞到顧客嘴里有一股怪怪的臭味,阿累忍住惡心,刮完這個客人的臉??墒牵瑵u漸地他給顧客刮臉的時候,越來越頻繁地聞到各種顧客嘴里的臭味,就是那些打扮得整整齊齊很體面的顧客,阿累也覺得身上的昧難聞。后來發(fā)展到阿累一站到顧客身邊,剃頭的時候都能聞到這種味道。更讓阿累恐懼的是有時他把手一放到顧客頭上,就難受,甚至身上起雞皮疙瘩。阿累有些絕望,他想即使師傅死了把鋪子傳給自己,像這種情況,怎么辦呢?

      阿累開始心不在焉,但他努力克制自己。有時,他干脆裝病。阿累覺得生龍活虎的自己開始虛弱,開始憔悴,他想人老也許就是這樣開始的。

      一個雨天,那個第一次主動讓阿累剃頭的人坐到椅子上。從第一次開始,這個顧客的頭一直是阿累剃,他們有時還開開玩笑。像往常一樣,顧客閉著眼睛,阿累開始。剃著,剃著,阿累的心情煩躁了起來,快剃完的時候,他煩躁到極點,后來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刀子一傾斜,手腕稍一用力,客人豬一樣尖叫起來。剃刀割傷了客人的耳朵。阿累看著汨汩流出的血液,多少天來積攢下的壓抑消失了一些,他覺得好輕松。師傅一把推開他,給客人止血,抹藥膏,然后不住地道歉。

      這天,阿累再沒有動手。師傅把所有的活兒都干完,天黑下來。

      師傅招呼阿累到他身邊。他說:“我知道有這一天的?!?/p>

      阿累想解釋一句,可是不知道該說什么,索性不開口。

      “你很了不起。你比我晚了三個月零四天。當年我?guī)煾嫡f了讓我另立門戶,我也是過了一段時間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但比你早三個月零四天?!?/p>

      師傅說完這些,阿累震驚不已。眼前這個他早感覺昏庸發(fā)聵的老頭一下變得智慧聰明。阿累感覺到自己年輕、輕率、愚蠢,他對自己的行為開始痛恨。

      “師傅,我錯了。我只是難受,不是故意的?!?/p>

      師傅搖搖頭,“你早該自立門戶了。明天出師?!?/p>

      第二天師傅沒有營業(yè),擺了一桌子酒席,邀請幾個熟悉的顧客,一起祝賀阿累。吃完飯,師傅領阿累出了鋪子。阿累第一次真正走在巴黎的大街上,但沒有心情欣賞向往已久的巴黎的繁華與熱鬧。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師傅領他去哪里,下一步該怎么辦?

      師傅在一家門面房前停下,說:“給你看準這房子很久了?!彼I阿累進去。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師父說:“房租我已交了三個月的,以后你自己干吧?!卑⒗垡幌驴蘖?,他說:“不?!睅煾党鋈ベI了三個臉盆,幫他掛在門頭上,說:“咱們剃頭鋪除了做外科手術(shù),還有一項神秘的工作。巴黎的宮廷貴婦們喜歡交際、幽會、偷情,她們要優(yōu)雅、漂亮,經(jīng)常請咱們剃頭匠給她們絞臉上的汗毛,刮腋下的毛,偶爾也做做頭發(fā)。這個活兒不難做,關鍵是有眼色,嘴緊?!卑⒗鄣难蠒?,他還從來沒有和女人接觸過,這些驕傲的巴黎女人假如邀請他,怎么辦呢?他覺得自己還是出師早了些。

      師傅給他留下一些錢,一些藥膏,走了。阿累知道這個鋪子屬于自己了,留給他的有巴黎的天空、宮廷貴婦、傷員,還有那些剃不完的頭。一想到剃頭,阿累不

      舒服的感覺又上來。

      師傅走后。阿累關好門,獨自走在巴黎的大街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巴黎的空氣是甜絲絲的。他貪婪地盯著一切,他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幢房子、一塊泥土、一粒塵埃,那樣自己就永遠屬于巴黎了。他想買好多東西,可是捏捏口袋里的錢,只是吃了吃了一盤沙拉、一個比薩。在吃飯的時候,阿累又習慣地觀察人們的頭顱,他猜想自己的生意會怎樣,第一個邀請他刮腋毛的是年輕的女郎,還是年齡大些的?漂亮的,還是丑陋的?想到這,阿累有些臉紅。

      阿累的剃頭鋪開始營業(yè)了,阿累也自由了??墒前⒗壑桓闪藥滋欤兔靼鬃约褐挥衅疵馗苫?。才能維持各種開銷,才能在三個月后繼續(xù)交房租。白天,他一會兒也不敢離開,怕顧客來了自己不在。晚上,他能出去,可是巴黎的晚上像一個吞錢的怪獸,有時一白天干活掙的錢都不夠晚上一會兒花。阿累只好一人乖乖待在他的鋪子里。白天等顧客,晚上等白天。顧客的氣味他還是覺得厭惡,但他的顧客來,只有顧客來了,他才有飯吃,巴黎才留他。

      晚上,阿累喜歡遲遲關門。有時能碰上白天沒時間剃頭的顧客。大多時間,阿累坐在門口看街上的人群,看的人群漸漸稀了,少了,夜越來越濃了,他才關門??墒顷P上門還睡不著。他盼望有奇跡發(fā)生,最起碼像師傅說的那樣。有人請他去刮腋毛。

      他開始做夢,做各種各樣的夢。經(jīng)常夢見下雨,巴黎的街頭泥濘一片,行人很少,偶爾有幾個,都是縮著身子匆匆趕路,他走在雨中,不知道去哪里,可是他不想回家。街頭長的似乎沒有盡頭,他的衣服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很冷。他一直走,他想走到陽光燦爛的地方,,但雨似乎根本停不下來。

      忽然有人敲門了,阿累一骨碌爬起來。門還在響,屋檐下刷刷流水,果然下雨了。阿累開了門,一股涼氣撲面而來,一只流浪狗從他腿縫間鉆進進屋里,轉(zhuǎn)了個圈,緊緊貼住他的褲腿。阿累關好門,丟下一塊白天吃剩的東西,又躺到床上。狗吃完東西貼著床腿睡了。

      第二天早上,阿累被狗毛茸茸的大腦袋弄醒,他看到昨天進來的這只狗已經(jīng)老了,眼光渾濁,皮毛松弛,色澤黯淡,能看到一大塊一大塊裸露的皮膚,而且狗鼻子上長了一塊癬。阿累覺得這個狗像自己鄉(xiāng)下的親人,也像自己,他決定收留它。

      這天,一整天都沒有顧客。阿累給狗洗了個澡,然后坐在門口看街上的人流,狗緊緊偎依著他,他們剛認識,卻已經(jīng)像一起待了好多年。阿累說:“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你狗吧?!惫伏c了點頭,阿累拍拍它,它伸出舌頭舔了添阿累的手。阿累問:“狗,你在巴黎待了多少年?”狗搖了搖尾巴。阿累想象自己老了的樣子,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來收留自己。

      生意斷斷續(xù)續(xù),阿累想起在師傅那邊時的忙。他厭煩這個活兒,但為了生活,他又不得不做這個活兒。而且,他希望活兒多點,多掙點錢,巴黎這個城市屬于他就多一點。

      日子和日子重疊,許多天過去竟然像一天。每天夕陽西下的時候,阿累看著太陽落到參差不齊的建筑中,感覺像一顆雞蛋打碎,蛋黃也爛了。阿累回憶自己來了巴黎的日子,能想起來的就是幾天。

      剛來那天。

      第一次剃頭那天。

      治療槍傷那天。

      顧客主動讓自己剃頭那天。

      自己把顧客割傷那天。

      還有另立門戶那天。

      許多的日子加起來竟然只有六天能回憶起來,一個禮拜還不到,而且肯定還有要忘記的。阿累不知道活一輩子有少天可以回憶起來。他望望身邊的狗,狗的眼神散淡,目光像夕陽一樣。阿累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像師傅一樣老,甚至比師傅都老。

      找他剃腋毛的人終于來了,不是他想象過的種種女人,是一個盛氣凌人的男人,脖子似乎有些僵,眼睛總是朝旁邊看。他說:“晚上去給我家夫人弄頭發(fā)!”說完,他不等阿累回答,看了一眼門口的狗說:“這樣的狗還養(yǎng)?比我老爺家趕出去的都差勁?!卑⒗塾憛捤f話的口氣,討厭他歪著的脖子,討厭他斜視的眼睛。心里想,你還不如這條狗呢。男人似乎不需要阿累回答,繼續(xù)說:“我家夫人從你剃頭鋪前走過,看見你這個小伙子不錯,但誰知道你的手藝怎樣呢?我先試試,你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領啊?!闭f完就坐在椅子上,脖子歪著,腳一蕩一蕩逗椅子下臥的狗。阿累強忍住內(nèi)心的厭惡,走近他身旁,一股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強烈的臭味讓他扭了一下頭。男人覺察到了他的動作,不高興地說:“不就是一個小剃頭匠嗎?有什么驕傲的?!卑⒗蹧]有吭聲,給男人濕了頭發(fā),拿起剃刀磨了磨,剃起來。男人瞇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很像阿累以前那些顧客。阿累看著男人享受的樣子,很痛恨,他想象給女人剃腋窩的感覺,聽說女人比男人更愛享受,而且大概每一個貴夫人都有這樣盛氣凌人的下人。以前是沒完沒了的頭,從今天開始,還要加上沒完沒了的腋窩,還要受這些狗也不如的人的氣,一輩子就是這樣?阿累的思緒飛了。愜意中的男人醒了過來,他大怒,“媽的,想殺老子。快剃!”“想殺老子”這句話沖進阿累耳中,被嗡嗡放大,像一句魔咒。他的腦袋在轟鳴,阿累的刀切了下去。男人大叫一聲,掙扎一下,坐在地上,馬上癱倒了。剃刀嵌在男人的腦殼上,血從剃刀縫里滲出來。狗大吼一聲,站在阿累身邊。

      過了一會兒。一群人進來,把男人弄走。緊接著,警察進來,把阿累帶走。狗跟在后面狂吠。被一群大靴子踢開。

      阿累被以蓄意謀殺罪編進將赴前線的軍隊。

      阿累想起自己剛來巴黎時士兵們踢踢踏踏的腳步。他想自己在巴黎過了七天,又仔細想,一天也沒待過。

      阿累甚至連巴黎的云也沒有再顧上看一眼。就上了前線,他想自己連槍也不會開。但在巴黎積壓的憂郁全部爆發(fā)成了力量,他勇敢地沖在最前面,還沒有清晰地看到敵人的面容,就被一槍撂倒在地上。

      他和從四面八方來的傷兵一起被送到野戰(zhàn)醫(yī)院。人們都叫他“巴黎來的”,幾乎成了他的綽號。傷兵們交流各自的情況,輪到阿累時,大家想聽聽巴黎,阿累一句也說不上來。人們問他,“你到底在巴黎待過沒有?”阿累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有時點頭。有時搖頭。人們便笑他神經(jīng)有問題。

      治療外傷的大夫一進來。阿累就從他們身上聞到剃頭匠的味道。滿滿一大鍋油滾了起來,阿累怕得要命,那種皮肉的焦昧兒他終身難忘。他覺得燙傷比槍傷難受一百倍,尤其是他不想聞到那種難聞的味道從他身上發(fā)出。他想自己在巴黎壓抑了那么久,現(xiàn)在需要一種尖銳的痛來讓自己清醒,就像槍傷。

      輪到治療他時,阿累堅決不讓往他身上倒?jié)L油。他說:“你們要是往我身上倒?jié)L油,我就開槍自殺?!眰鴤冋f:“這個巴黎來的人神經(jīng)有問題,弄不好真的會自殺?!贝蠓騻儧]辦法,只好依了他,說:“這個死囚,這個巴黎來的人?!彼麄儎拥蹲拥臅r候,阿累感覺一點兒也不如自己利索。他哼了幾聲。人們說:“疼死他,誰讓你不用滾油?!?/p>

      奇怪的是,手術(shù)后,阿累的傷比其他傷員好的都快。人們說這個巴黎來的人說話莫名其妙,傷口好的也奠名其妙。不知道誰開始為什么用滾油治療槍傷,阿累心里清楚。實際上滾油對治療槍傷沒有一點兒好處。

      傷好之后,醫(yī)院里缺大夫,知道阿累當過剃頭匠,讓他當了大夫。阿累堅持不用滾油治療槍傷。經(jīng)過認真揣摩,反復實驗,他發(fā)明了治療槍傷的最好方法,成了十六世紀最好的外科醫(yī)生。巴黎后來寫城市志的時候,把阿累和許多這個城市的偉大人物一樣,單個列了條目,作詳細介紹?,F(xiàn)在一些偏僻條件不太好的地方,還在沿用阿累的方法。

      責任編輯:鄭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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