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玲

一

做完心理輔導(dǎo)就沒事了,感到很無聊,因此賭博成了我休閑的重要組成部分,哪天不搓上兩圈都覺得不踏實。后來我決定要留下來陪秦仲明,時間就緊了,有時候手癢癢,就不得不偷偷跑出來過把癮,因此我打麻將時特別專注,最怕有人干擾,正思考著怎么出牌時手機鈴聲打亂了我的思維,我一邊接聽手機一邊打出手里的牌,沖!對面的牌友一聲驚呼,胡了!單調(diào)將,嗨!真是陰間還有湯圓賣!伴隨著胡牌人的歡笑聲和牌友們的唏噓聲,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真是越霉越見鬼,我說。就是這倒霉的電話!一看手機,是秋燕打來的,我心里一緊說秋燕,仲明不要緊吧。秋燕在電話里嗚咽起來,尚武,你快來,仲明他……我知道仲明已經(jīng)不行了,不待秋燕把話說完,把麻將往桌上一推,對牌友們說你們玩吧,我有事。牌友們說看你急吼吼的,是大水淹了還是火燒房子了?我沒理會他們,出門打張出租車急急地往醫(yī)院趕。秦仲明已經(jīng)病了好長時間了,按他自己的說法就是沒幾天好活的了,生命的最后時刻在情感上特別依重于我,可今天我覺得他的病情是很穩(wěn)定的嘛,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我和秦仲明的友誼要追溯到幼兒時期了,那時還沒有現(xiàn)代規(guī)模的幼兒園,叫托兒所。那時的我既瘦小又膽怯,常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負,每天家長來接都成了托兒所阿姨最緊張的時候,因為我哭兮兮的樣子總會招來媽媽的質(zhì)疑。而此時秦仲明便會出來揭發(fā)是誰打了我。后來我媽媽常常給秦仲明帶兩顆水果糖,并把我和秦仲明的手疊在一起讓我們做好朋友。在媽媽的直接干預(yù)下,秦仲明成了我當(dāng)然的保護神,而且這種關(guān)系一直維持到我們高中畢業(yè),后來我上了大學(xué)而秦仲明去當(dāng)了兵。在這期間,我們曾經(jīng)通過幾次信,由于對未來有著美好的憧憬,我在大學(xué)時候就入了黨。同時我也勸仲明入黨,考軍校,當(dāng)官?？扇齻€月的新兵訓(xùn)練已完全摧毀了他的意志,這讓我很失望,我問他為啥不堅持?他說只想快點復(fù)員回家。四年后我們倆同時回來了,我分到一個大局當(dāng)了文秘,而仲明到了一家企業(yè)作了工人,我們都有了一個暫時的歸宿。

剛安定下來,仲明便邀請我到他的宿舍去參觀了一回,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一個男人的宿舍收拾得像小姐的閨房,和我的邋遢比較起來簡直叫人慚愧。就在他開門的一瞬,我就看到了屋里的一切,窗明幾凈,一塵不染,窗臺上還有幾盆綠色植物。我站在門口說哎呀仲明,你讓我咋進來?他咧開嘴笑著說別貧嘴了,進來吧。我踮著腳走了進去,怕把他的干凈整潔的屋子弄亂,我找了個凳子坐下。我說仲明,真不愧是軍人出身,床上被子都折得四棱上線的。秦仲明說慚愧得很,當(dāng)了四年兵就只留下這點習(xí)慣了?？吹剿磉叿胖都t與黑》、《亂世佳人》等幾本世界名著和尼采黑格爾等人的哲學(xué)著作,我說你愛看書的習(xí)慣還沒變嘛。秦仲明說連這都變了那一定不是我了,就像你愛打麻將一樣,也許哪天你不再打麻將了就已經(jīng)不是你了。我哈哈笑著說確實如此。

我再次把注意力轉(zhuǎn)到他宿舍的布置上來,對面墻角處有一張四方形紅木雕花茶幾,茶幾上置一青釉豁嘴花瓶,瓶上是獨釣寒江雪的圖案,瓶里插一束白玫瑰,整個宿舍布置得非常雅致而賦有品味。我發(fā)出嘖嘖贊賞說確實太雅了,但不像男人的宿舍,連抽支煙都要顧忌了。他一邊找煙灰缸一邊說嗨,你怎么又來了,難道男人就不可以享受一下生活嗎?我說不敢茍同,有你這時間還不如去打兩牌。我突然發(fā)現(xiàn)花瓶里的白玫瑰,非常扎眼,就問咋不插紅玫瑰?仲明說我媽媽喜歡白玫瑰,說白玫瑰高貴,后來我也喜歡上了。我說環(huán)境造就人,一定會受到影響的。他指著那張紅木小茶幾告訴我那是他母親的祖父留下來的,那個花瓶是明代的官窯瓷器,接著便為我談到了他外公的發(fā)家史以及為保存那些瓷器家里人曾經(jīng)付出過生命的代價。那時我對家具瓷器什么的都不懂,只覺得那些東西特別像電影上那些地主們用的,我怔怔地看著秦仲明,仿佛我不認識他似的,真的,他的知識面太廣了,他了解的東西讓我這個多讀了幾年教科書的大學(xué)生都自慚形穢,他神侃起來常常使我聽得入迷。此時,那個小時候的秦仲明又回來了,他用他的知識包圍了我,影響著我,我甚至感到自己這些年是在浪費時間。他說到了他的母親,他的父母在很早以前就離了婚,是母親一個人把他帶大的。受家庭的影響,母親自幼好讀書,而父親則是大字不識幾個的部隊轉(zhuǎn)業(yè)干部。母親對生活的苛刻和對書籍的酷愛終于惹惱了腹無點墨的父親,最終分道揚鑣。仲明說父親收拾行李走的那天他還舉著小手說再見,因為那時他只有兩歲多,父親抱著他用胡子在他的臉上戳著親著,然后扛著一個大包就走了。秦仲明說起父親時臉上露出憂傷的神色,那是失去父愛的一種遺憾。我說你想過你的父親嗎?他說以前常常想,可后來父親于我只是一個符號了。我說難怪看起來你跟別人總有點不一樣,也許是你特殊的家庭背景吧,他點頭默認。后來我告訴他,其實我和他的情況也差不多,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帶著我,一直到我小學(xué)畢業(yè)才再婚。秦仲明憂郁的目光里面有同情,有遺憾,還有同病相憐的問候,可他沒有說出來。

二

秦仲明憂郁的氣質(zhì)常常使我感到不知所措,也使我產(chǎn)生了深深的嫉妒,我老感到自己不如他,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尋找答案,到底差距在哪里?可想來想去總也弄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在那個大學(xué)生還是天之驕子的年代,我雖然取得了大學(xué)文憑,可在秦仲明面前我又覺得矮了半截,仍然感到很自卑。我不止一次下決心和他斷交,但幾個星期不見面我又會想起他,又會不由自主地去找他。有時我也恨自己不爭氣,對秦仲明恨不起來也丟不下,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魔力把我控制了,讓我像戀人一樣想忘記偏又忘不了。然而命運好像總是在捉弄我們,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又把我倆拴在一切,想甩也甩不脫。

除了仲明我?guī)缀鯖]有朋友,因此整天就和幾個牌友攪在一起,母親罵我不務(wù)正業(yè),說應(yīng)該找個媳婦來管我。于是到處找人為我介紹女朋友。我說,媽,我的事你別管,當(dāng)真想抱孫子在街上撿一個吧,反正我還不想結(jié)婚,別為我忙乎了。母親在我肩上拍了一巴掌罵道,跟好人學(xué)好人,跟師嬢跳假神,我看你這輩子咋過。母親拿我沒辦法,只好由著我了。其實我并不是沒有想過,那我找女朋友的標(biāo)準是什么呢?雍容華貴的、溫柔多情的、彪悍潑辣的、小鳥依人的……等等,我作了個排列,但始終沒有合意的。最后我想到了秦仲明的那雙憂郁的眼睛。我笑了起來,連找女朋友都染上秦仲明的印記了。

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秋高氣爽的早晨,我正在辦公室為局長大人整理一份材料。隨著一聲溫柔的敲門聲,走進來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個閃著美麗的大眼睛,一頭栗色微卷的披肩發(fā),一件深綠碎花針織衫外套一件火紅色的高腰衣,配上一條粉藍的緊身牛仔褲,顯得既時尚又另類,簡直就是一個霹靂女郎,這就是關(guān)雨荷了,前一天調(diào)閱檔案時看過她的照片。而另一個則有些羞怯,一雙杏仁眼,兩彎柳葉眉,鼻梁雖然不高卻十分秀氣,嘴唇不厚卻更加可人。瘦高個兒,身著一條齊膝連衣裙,眉宇間透出一股淡淡的憂傷,腳步也顯得有些猶豫,仿佛周圍時刻都會有危險似的。我想不會也來報道的吧,心里正犯疑狐,關(guān)雨荷就拉著她的女伴在我面前站定,并笑瞇瞇地問道,是孫主任嗎?我說我是孫尚武,請坐請坐。我說你就是關(guān)雨荷吧,是來報到的?關(guān)雨荷臉上堆滿了笑容,聲音里泛著幾分歡快說是啊是啊,孫主任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說既然是人事部主任,能不看你的檔案嗎?關(guān)雨荷咯咯地笑了起來,喜悅?cè)匀涣粼谀樕?似乎還想說些什么,我卻把話題繞開了。對著她身邊的女伴說這位是……?關(guān)雨荷才突然掐斷了自己的話題說嘔,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大學(xué)的同學(xué)秋燕,分到東升公司了,今天是陪我來報道的。東升公司是本地一家大型國有企業(yè),公司效益很好,是大學(xué)生們就業(yè)的最佳選擇地方。我說真巧啊,我的同學(xué)秦仲明也是東升的,什么時候讓你們認識一下吧。關(guān)雨荷歡快地說好啊,能認識你的同學(xué)真是太高興了。關(guān)雨荷碰了碰身邊的秋燕,秋燕才對我微笑著點了下頭。我說坐呀,別老站著,她倆一同坐到了靠墻的沙發(fā)上。突然來了兩個美女,我有些莫名的興奮,并以最快的速度為她倆泡了茶。我雖然和關(guān)雨荷說著話,卻一直在觀察秋燕,她的沉默冷靜和關(guān)雨荷的熱情似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仿佛還看到了她眼里深如大海的迷惘,那目光像磁石一樣深深地把我吸引住了。我有些走神,大概是被關(guān)雨荷注意到了吧,她說孫主任,還有其它什么沒有?我一下子回過神來說有的有的,你得簽一些文件。我慌忙從抽屜里拿出一些表格遞給關(guān)雨荷,叫她按上面的要求認真填寫,就在關(guān)雨荷填寫表格的當(dāng)兒,我開始找話題和秋燕聊,可秋燕總是有些羞怯并心不在焉的。不一會兒關(guān)雨荷便填完表問還有沒有事,我說沒事了,下午來我送你到工作崗位就行了。她們倆都站起身來告辭,我熱情地挽留說再坐會兒,可她們都說不了不了,還有事兒。我把她們送到門口,依依不舍地看著她們出了門。我感到心跳的速度在加快,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我想同樣都是女孩子,咋就那么不一樣呢?一個冷一個熱,而且都那么可愛,特別是秋燕,就是我夢中的女孩。

我迫不及待地給秦仲明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早上我這里來了兩個美女。秦仲明在電話里不以為然地發(fā)出“切”的一聲說有啥了不起的,到處都有美女,兩個美女就把你興奮成這樣了。我說不是兩個美女的問題,問題是兩個美女的性格反差太大了,而且……我還沒說完秦仲明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說好了好了,見了美女就自己偷著樂吧,別來煩我?！芭尽钡貟鞌嗔穗娫挕Ｎ冶磺刂倜鞯倪@一舉動弄得很難受,不得不也掛了電話。我本來是想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一個女孩子和他有著一樣空茫的表情,我甚至還想告訴他我已經(jīng)喜歡上秋燕了,可是秦仲明沒給表達的機會,好半天我還呆呆地看著那個電話機,并在心里罵自己犯賤。

三

我和秦仲明好一段時間都沒有聯(lián)系了,我是有意不理他的,當(dāng)然,他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我。倒是高中同學(xué)朱立勇洪偉他們常常來找我,有一次喝酒時說起仲明,朱立勇說好像升官了,前段時間曾見過一面,大拽得很。我說不會吧,東升公司的幾個主要領(lǐng)導(dǎo)我都認識的,好像都沒有仲明呀。我的調(diào)侃雖然逗笑了他們,但我知道他們對秦仲明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特別是秦仲明的漠視使他們大為惱火,因此他們不管在什么場合總會編一些損秦仲明的話來逗樂。笑歸笑,其實不管什么時候聽到有損他的話題,我都會感到心痛,畢竟他是我最要好的兄弟。聽到他升官的消息我自然高興,我在心里說你小子終于覺悟了。不知怎的我要找他的欲望又強烈起來,我急忙撥通了他所在車間的電話,恰好接電話的就是他,我說仲明忙啥呢?這么長時間都不聯(lián)系一下,升官了也不請客,太沒意思了嘛。他的聲音總是懶洋洋的,他說沒啥好忙的,除了上班就是下班。我說你不是廢話嗎?誰不是除了上班就是下班。要注意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本錢當(dāng)多大的官都沒意思了。秦仲明沒接我的話,像有意回避升官的話題,對我這套革命理論也沒表現(xiàn)出任何熱情,只在鼻子哼了一聲。我說是咋搞的?怎么不說話?秦仲明說你都把話說完了我還說啥?我接著又說這個周末有沒有空,聚聚吧。他說好嘛,正好廠里檢修機器不上班。我又怕到時找不到他,便讓他來找我。就這樣我把秦仲明的周末作了安排,更沒想到的是這次安排竟然成了我倆人生旅程的又一起點。

快下班的時候,我正在隔壁小王的辦公室聊天,大家討論的話題是現(xiàn)代人的婚姻觀,我成了大家討論的焦點,大家都認為我再不處理個人問題就成大齡青年了。甚至有人打趣說看人家孫主任,為了革命事業(yè)把個人問題放一邊,太偉大了。我說別挖苦我了,我沒你們有本事,女人見了我就躲,我有啥辦法?我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其實也有熱心的同事為我張羅,可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加之我對這事也不想操之過急,大丈夫何患無妻?正在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我辦公室的電話“叮鈴鈴,叮鈴鈴”響了起來,本欲調(diào)侃幾句的,卻被同事們逐出了門,我只好去接電話。拿起聽筒我“喂”了一聲,興奮還留在喉嚨里,對方說啥事把你惹得這樣高興,聲音里都帶著笑。我一時沒聽出是誰來。我說請問你找誰?對方“噗哧”地一笑說我找孫尚武孫主任。我聽出是關(guān)雨荷的聲音,我說喔,是關(guān)雨荷呀,有啥事?工作還順利吧。關(guān)雨荷說謝謝你的關(guān)心,工作很順利。我開玩笑說你別只把謝字停留在口頭上呀,咋謝?關(guān)雨荷說我請你吃飯吧。我咯咯地笑著說開玩笑的,哪有讓女士破費的,改天我請你。關(guān)雨荷說我就你樓下。我慌忙走到窗子邊往下看,果真是關(guān)雨荷,又是另外一身時尚打扮,肩上還多了個挎包。我心里一陣熱乎,抬腕一看已經(jīng)到點了,于是關(guān)了辦公室的門飛快的沖下樓去。

像關(guān)雨荷這樣熱情漂亮的姑娘主動上門,我心里自然是高興的,因為我真的很想結(jié)束自己的單身生活了。但當(dāng)我跑下來和關(guān)雨荷面對面站著的時候,心里的那份激動卻又消失了一半,我說咋就你一個人?關(guān)雨荷驚訝地說你希望還有誰?我自知失言,慌忙改口說打個電話來就行了嘛。關(guān)雨荷說不歡迎我?我忙說哪里哪里?歡迎常來,特別像你這樣的美女。我有些違背心愿地說了一些溢美之詞,關(guān)雨荷仰起臉來微微一笑說真的嗎?我說真的,真的?？晌倚睦飬s一直在惦記著秋燕?自上次見了一次之后,她的音容笑貌,空茫迷離的眼神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腦海里蕩漾。但我的這一想法又不能對關(guān)雨荷說。憋得我的血液快速往上涌,面對這個熱情似火而又明目張膽的年輕異性,我也有說不出來的興奮。此時樓上有人高聲喊我的名字,我倆都抬頭往上看,小王辦公室的窗玻璃上貼了幾張男男女女的臉。我裝作和關(guān)雨荷很親熱的樣子,并笑著對她說別理他們,這些沒正經(jīng)的家伙。

我和關(guān)雨荷走出單位的大門,在附近的小館子點了幾個家常菜,在相對僻靜的角落里找了座,趁菜還沒有上來之前我們聊了起來。關(guān)雨荷對我說起了她的頂頭上司老李,還說老李是個很不錯的人,能吃苦,會待人,工作能力也很強。我說不錯嘛,關(guān)雨荷,沒多久就把領(lǐng)導(dǎo)的脾氣摸透了。關(guān)雨荷有些不好意思,嗔怪著拿眼睛瞅我,我笑著說真的真的,老李真的是個好人,以后要多向他學(xué)習(xí),別在工作上被人指責(zé)。我心里也覺得好笑,在人家年輕同志面前擺起老資格來,顯得有些老氣橫秋的,好在關(guān)雨荷會撒嬌,把我的窘態(tài)掩蓋了。我突然想起周末約了秦仲明,我問關(guān)雨荷要不要參加,沒想到她激動得一下子從座位上蹦了起來,歡呼著說太好了,我約秋燕一起來行嗎?說到秋燕,我的心像被人扯了一下,簡直是樂得心花怒放了,一頓飯我們都在策劃著怎么玩,倒把菜的味道給沖淡了。

四

本地沒有什么像樣的風(fēng)景區(qū),倒是離城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建于蓮花峰頂?shù)拿鞔鋸R,寺廟坐落于群山環(huán)繞中,四周蒼松翠柏,古樹參天,碑塔林立。廟里供奉的是三國時桃園三結(jié)義的關(guān)公,關(guān)公是忠義君子,因此武廟提倡的弘揚的就是忠誠信義,又加上現(xiàn)在政府借宗教搭橋打造旅游景點,蓮花峰武廟的香火就更旺了。到這里來的人有尋幽訪古的,燒香拜佛的,抽簽擇字的甚至還有請關(guān)公想驅(qū)災(zāi)鎮(zhèn)邪的,當(dāng)然,情侶們成雙成對的來跪拜關(guān)公想說說情話海誓山盟也是有的?？傊?來這兒拜關(guān)公的人心里都懷著各自不同的目的。而我本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帶他們上山來感受宗教氣氛,呼吸新鮮空氣,其它的活動自作主張。

清晨,天空放晴。我和秦仲明各騎一張摩托等在大門口,兩個女孩子歡快得像才出籠的小鳥,關(guān)雨荷是個活潑好動的人,喜歡挑戰(zhàn)陌生人,主動和秦仲明騎車,我心里樂著哩,這樣我就有時間和秋燕說說話了。一路上,關(guān)雨荷總是歡聲笑語的,而秋燕則很安靜,我越想和她說話越找不到話說,由于車速比較快,說話的聲音被風(fēng)聲分解了,常常使對方答非所問,幾次聽不清便沒了擺話的興趣。好在時間不長,沒多久就到了山腳。由于寺廟在蓮花池對面的山上,因此不得不坐船過去。

我們租了一張小船,船主是個結(jié)實的小伙子,不一會兒小船便劃到了對面。秦仲明下船后自顧自的沿石梯往上爬,我則站在岸邊伸手去接兩位女士,關(guān)雨荷先把手伸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身子還在小船上晃悠,我說你不會掉下去嘛,要不要我抱你過來?關(guān)雨荷說要呀。跳上岸后假裝要摔的樣子,慌得我雙手來扶,逗得她咯咯直笑。我說好啊,你真是太鬼了,陰謀得逞了。我放開她又去接秋燕。為控制船的擺動幅度,劃船的小伙子把船槳插在水里,并回頭笑嘻嘻地看著我們鬧。關(guān)雨荷一邊笑一邊跳著說秋燕,讓他抱你過來呀。秋燕玉面無表情地站在船頭,把手伸向我輕輕一跳上了岸。已經(jīng)上了幾級石梯的秦仲明才回過頭來說看我,真不會照顧人。秋燕的目光看著前面,那空茫的眼神又一下子刺痛了我。關(guān)雨荷丟下我和秋燕,上去和秦仲明說話去了,嘰嘰喳喳的把秦仲明逗得咧著嘴直笑。我在心里又開始研究起這兩個女孩子來,怎么她們的性格差異會那么大?

武廟也稱為關(guān)帝廟,與全國其他地方的武廟沒什么兩樣,主體建筑大體都是結(jié)義坊、君子亭、三義閣,后面是長壽亭永壽亭等等。到了大殿,看關(guān)公塑像長髯飄飄,仙風(fēng)渺渺,旁邊周倉關(guān)平手執(zhí)銅錘大刀好不威風(fēng)。我雖然沒覺得有多少震懾,仍然肅然起敬。于是焚香,跪拜,甚是虔誠,然后抽了一簽,是柱上上簽,我歡呼起來說,你們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上上簽哩?？吹轿业靡馔蔚臉幼?住持雙手合十,兩眼微閉,小聲道施主稍安勿躁。關(guān)雨荷則表情嚴肅,凝神靜氣地說我也抽一柱吧,為我父親抽。我驚訝女孩子的表情變化會如此之大,剛才還瘋瘋傻傻的,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高貴的公主。只見她默默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詞,反復(fù)地搖著簽盒,搖出一簽,我湊過去想看看是什么內(nèi)容,被關(guān)雨荷藏了起來說別看了,不會人人都會抽到上上簽的。她的神情有些黯然,淡淡地嘆了口氣說,看來我父親的病情不容樂觀。我說你父親咋了?關(guān)雨荷說已經(jīng)病了好久了,就是不見好。我忙安慰說別在意,抽簽就是圖個玩,沒必要把里面的內(nèi)容當(dāng)真。關(guān)雨荷憂傷地把臉轉(zhuǎn)了過去,眼淚簌簌地流下來。此時秋燕也非常虔誠地跪下去,磕頭祈禱,搖出一簽?？戳T臉色大變,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一看就知道抽了下下簽了。我著急了,我說你們女孩子咋那么在意這個。秋燕仍然哭喪著臉,那表情比哭還難看,為了哄她,我忙把自己的那柱簽遞了過去,我說這才是你的?？汕镅嗄挠行那楹臀音[,連看都沒看一眼。我心里也責(zé)怪關(guān)公爺這么吝嗇,連個順?biāo)娜饲槎疾蛔?。仲明對抽簽沒興趣,在大殿里游來游去的看立柱上的蟠龍,欄桿上的獅子?？吹疥P(guān)雨荷秋燕沮喪的樣子大有責(zé)怪之意,但秦仲明腦子靈,帶著我們迅速離開了大殿,到后面的亭子里休息。

坐在亭子里,蓮花池風(fēng)景盡收眼底,喝著寺廟提供的苦丁茶,呼吸著大自然恩賜的香風(fēng),伴著寺廟傳來的幽幽鐘聲,我們都有些心醉了。秦仲明更是詩性大發(fā),用他那帶著磁性的聲音抑揚頓挫地一口氣背完了王勃的《滕王閣序》和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還為我們剖析了這兩篇文章的內(nèi)涵和時代背景以及對后世的影響,作者的寫作心境也被提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由于兩個女孩子都是才從學(xué)校畢業(yè)的,對文學(xué)仍然保留著濃厚的興趣,因此聽得一愣一愣的直眨眼睛。我心里對秦仲明又嫉妒起來,他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又搶了我的風(fēng)頭。

五

通過這次交往,我們的友誼有了進一步的加強,特別是關(guān)雨荷成了我們之間的粘合劑,沒有她我們就難聚在一起,沒有她我們也沒有那么多的歡聲笑語?？珊髞淼囊欢螘r間,關(guān)雨荷變了,變得穩(wěn)重了,變得少言寡語的了,我曾經(jīng)問她是否遇到了不開心的事,她回報我的只是嫣然一笑。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看我的目光不似原來那么熾熱了,而是慢慢轉(zhuǎn)移到了秦仲明身上,而且還帶著一種柔,像五月的陽光。我在想,仲明這小子走桃花運了。雖然我心里也感到空蕩蕩的,但我仍然在內(nèi)心祝福他們能成為有情人,我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就在我準備對秋燕發(fā)起攻勢的時候,關(guān)雨荷的父親住院了,而且還下了病危通知,說是癌癥晚期了。我們都被嚇了一跳,平時只是說病了,怎么就是絕癥了呢?我和仲明秋燕三人商量了一下,買了許多禮品到醫(yī)院看望病人,同時也安慰安慰關(guān)雨荷。病人躺在床上虛弱得不行,臉上早已失去了人色,手上輸著液體,說是在化療。關(guān)雨荷和她母親坐在另外一張床上,她母親的臉色也是慘白的,看來身體也不太好,關(guān)雨荷則哭得死去活來。我忙說雨荷,你這是在干啥?這樣會影響病人情緒的。關(guān)雨荷的哭聲小了一些,仍然在抽泣,仲明接著也安慰說別太難過了,重要的是治療,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仲明說話的語氣總是漫不經(jīng)心的,卻起到了料想不到的效果,關(guān)雨荷的眼里似乎看到了希望的光芒。為了不讓關(guān)雨荷母女太過于勞累,幫助關(guān)雨荷度過難關(guān),我們當(dāng)即成立了兩個兩人小組,秋燕主動和秦仲明一組,我只好和關(guān)雨荷一組,就這樣,開始了我們的看護工作,輪流著每天到醫(yī)院照陪病人。

關(guān)老爺子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已經(jīng)昏迷了好幾次了,關(guān)雨荷幾乎失去了主張,好在有我們幾個好朋友支撐著。一天,關(guān)老爺子醒來特別興奮,拉著我問長問短,還夸我為人好,能力強等等。我心里特別得意,居然還有人如此欣賞我。接下來關(guān)老爺子嚷著說肚子餓了,要吃東西,關(guān)雨荷趕忙端了稀飯來喂她父親,一勺一勺地喂在她父親嘴里。這畫面讓人很感動,時間隧道把我拉回二十多年前,那時關(guān)雨荷還是個嬰兒,她父親不也是這樣喂她的嗎?沒吃幾口關(guān)老爺子就不想吃了,還重重地打了個飽嗝。然后嘆著氣說快結(jié)束了,以后享不到閨女的福了。關(guān)雨荷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流,我忙安慰關(guān)老爺子說關(guān)叔,你別悲觀,我看你今天就好多了嘛。關(guān)老爺子再次嘆了口氣說人這一輩子,知足就行了,我有雨荷,我知足了,人生就是迎來送往……關(guān)老爺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我說關(guān)叔你累了,快休息一會兒。關(guān)老爺子真的疲倦了,閉上眼睛沉沉地睡著了。

趁老爺子睡著的時候我們閑扯起來,仲明說他們公司在進行人事調(diào)整,他有可能從副主任的位子上磨正。我拍著他的肩膀說仲明,好樣的,你到底還是行動起來了。仲明笑話我說有你這個急先鋒帶頭我怎么不行動呢?仲明說這話時我心煩意亂的,要提一個副局長的事傳了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我也作了很多努力,但還是沒啥效果,莫不是遭老板玩了?看來還是應(yīng)該重拳出擊才行。我在心里盤算著把結(jié)婚買房的錢取出來應(yīng)個急,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必須在塵埃落定之前把事情敲定,不然就怕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我還在想著心事,突然,老爺子的脖子里“嘎”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潔白的被單上瞬間像開了朵鮮艷的梅花。關(guān)雨荷被嚇得尖叫,哭喊著撲上去,爸爸,你咋了,你不能……關(guān)雨荷的哭聲還像個小女孩。我讓秋燕把她拉開,用毛巾為老爺子清理他臉上嘴上和被單上的血漬。關(guān)老爺子的氣息越來越弱,也許時間真的不多了,剛才的興奮應(yīng)該屬于回光返照。關(guān)雨荷也意識到了,止住哭坐在床沿上,握住她父親的一只手。我讓仲明火速去接關(guān)雨荷的母親梅姨,關(guān)老爺子費勁地睜開了雙眼,嘴唇動了一下,我趕忙把頭湊過去說關(guān)叔,你想說什么?關(guān)老爺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欲言又止。我說關(guān)叔,想說啥就說吧,別憋著。關(guān)老爺子受到了鼓勵,于是說我有件事要你幫忙。我說關(guān)叔,你說,什么忙我都幫。老爺子定定地看著我足有半分鐘,又看看他的女兒關(guān)雨荷,然后說你得起誓。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也不知道怎么起誓,但為了讓老爺子心里踏實,我深深地點著頭說我起誓。關(guān)雨荷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一邊嗚嗚地哭一邊說,爸爸,你別這樣,你讓人家起啥誓。關(guān)老爺子像沒有聽到他女兒的話,仍然定定地看著我,我又重復(fù)了一遍說我起誓。關(guān)老爺子一字一頓地說請你為我照顧關(guān)雨荷,一輩子。這下輪到我吃驚了,我沒想到關(guān)老爺子在彌留之際有這樣的要求,也沒想到這事會發(fā)生得這樣突然,我抬頭看看秋燕,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對我點了點頭,我再看關(guān)雨荷,哭得像個淚人。我知道,這是一個臨終人的托孤,我不能拒絕,不然,對方是難以瞑目了。我也知道現(xiàn)在我說什么都沒用了,誰還會去違背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呢?我只好硬著頭皮應(yīng)承下來了。我抬頭看了看淚流滿面的關(guān)雨荷,對關(guān)老爺子說關(guān)叔你放心,這輩子我會對關(guān)雨荷好的,我一定盡我的力量照顧她,不讓她受委屈。關(guān)老爺子臉上有了笑容,并長長的出了口氣,這口氣出來后就再沒了進氣,慢慢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脖子輕輕的一歪,咽氣了。我知道關(guān)老爺子真走了,他是帶著笑容離開的,而且那笑容被永遠地定格在了臉上。關(guān)雨荷看到父親不行了便開始大聲慟哭,秋燕在一旁抱著她,說一些節(jié)哀保重之類的話。這時,秦仲明和梅姨才跌跌撞撞地進門來,看到已經(jīng)撒手人寰的老伴,梅姨再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近乎哀嚎的哭聲立刻填滿了整個病房,醫(yī)生和護士忙碌著把尸體移到停尸房,我迅速地聯(lián)系了殯儀館。

六

安葬了關(guān)老爺子后,大家心里上都輕松了許多,由于幾個人在體力上精神上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透支,因此都顯得疲憊不堪的。到底都是年輕人,通過一段時間的恢復(fù),歡聲笑語又回到了我們中間。但我的感覺仍然不好,身體虛弱,精神恍惚,還常常失眠,做夢,我知道是過于緊張造成這樣的,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因此沒在意,可情況越來越糟糕,我居然每天晚上做夢都看到關(guān)老爺子,他從很遠的地方向我走來,站在我的床前什么話都不說,我說關(guān)叔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怎么還在這里?他仍然不說話,只是他把雙眼鼓得老大,翻著白眼。我說關(guān)叔你別嚇我了,我一定會履行諾言的。待我一伸手那身影就慢慢變小,最后消失。我從夢中掙扎著醒來,毛骨悚然,我想這關(guān)老爺子他怎么就陰魂不散呢?而且同樣的內(nèi)容已經(jīng)在我的夢境中重復(fù)過多次了,難道真的是撞鬼了嗎?我悶悶不樂的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了秦仲明,秦仲明不以為然,他說世上是沒有鬼的,這一切都只是一種心理反應(yīng)罷了。我說我知道是心理反應(yīng),怎樣才能消除這種心理反應(yīng)呢?秦仲明說找心理醫(yī)生唄。我說找心理醫(yī)生?你把我當(dāng)瘋子看了。我沒有把秦仲明的話當(dāng)回事,甚至還認為他在嘲弄我,秦仲明的勸說沒有奏效,反而使我有些反感。

官場上晉升的兩大法寶,要么獻財,要么獻身。聽說某局長大人就是對他的女領(lǐng)導(dǎo)獻身才得以高就的。我必須馬上行動起來,因為老板是男的,當(dāng)然只有獻財一條道了。我到銀行取了四萬元錢,這是我準備結(jié)婚買房的錢,雖然很心疼,但我篤信現(xiàn)行的官場理論。獻了吧,當(dāng)上官自然就有錢了,有了錢還怕買不成房子?為把這四萬元順利地送出去我很動了一番腦筋,赤裸裸的送錢吧,不行,老板也不會收,買啥東西目標(biāo)又太大,自然也不行。我冥思苦想了好半天,忽然手里燃燒著的煙卷提醒了我,把錢藏在煙盒里!我迅速買了兩條云煙,用刀片把煙盒輕輕啟開,把煙卷倒出來,然后把一張張的百元鈔票卷成香煙形狀又裝回盒子里去,一包煙兩千元,一條就是兩萬元,從表面看是兩條煙其實就是四萬元錢。弄好后,我非常得意自己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然后就守在窗子邊守候,因為老板家就住在我對面的單元樓。老板回來了,我趕忙提著那兩條煙小跑著到老板家。“篤、篤、篤”敲了幾下,沒有反應(yīng),“篤、篤、篤”我又敲了幾下。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老板不是已經(jīng)回來了的嗎?咋這么長時間不開門呢?終于,門開了,是他的夫人,王姐是個熱情的人,用非常明快的聲音說呀,是小孫,快請進。我隨王姐進去了,老板懶洋洋地半躺在沙發(fā)上很疲倦的樣子。我提著兩條煙有些拘謹,老板很熱情地招呼我坐,還讓王姐為我泡茶,我剛坐下和老板扯了幾句家常,又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王姐去開門,一人氣喘吁吁地扛著一袋米進來,邊走邊說,新米,才打的,可香了。王姐跟在后面,感激不盡地說,哎呀!小李,難為你了,害你扛那么遠。來人說哪里哪里,只要王姐喜歡,我們這是家園所出,不費事的。說著露出了一排大板牙,我說咦,這不是老李嗎?老李也發(fā)現(xiàn)了我,拍了我一下說,喲!是你?老板起來抽了支煙遞給老李,王姐也忙著為老李泡茶。老李說王姐,別泡茶了,我還有點事情,先告辭。然后和老板打了招呼,對我點點頭出去了。我對老李有種說不出來的反感,單憑他在老板面前的那副奴才相就叫人受不了。但老板似乎很受用,對老李明顯地?zé)崆?但我確信,只要老板撕開煙盒,就會有真正的價值體現(xiàn),那么,老板必然會在天秤的一方為我加砝碼的。老李走后,我搜腸刮肚地說了許多頌揚老板的好話,把老板夸得咧嘴直笑,我把煙送給老板,老板欣然接受,并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小孫,好好干,以你的能力應(yīng)該是前程似錦的,長江后浪推前浪,不像我已經(jīng)老朽了……臨出門,老板還拍著我的肩膀說繼續(xù)努力。老板的一席話使我激動不已,看來,曙光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了。

我和關(guān)雨荷的關(guān)系始終是不即不離的,沒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我的失眠問題也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吃了一些安定片后情況更加惡化了。又是一夜沒睡著,我硬撐著疲憊的身軀來到辦公室,看到辦公桌上堆了一摞報紙,隨手翻開一張,看到一則令人沮喪的小文章,文章的標(biāo)題是《撿破爛發(fā)現(xiàn)十萬金,張大媽無意發(fā)橫財》。內(nèi)容說的是中秋節(jié)后,張大媽在某城市的一個生活小區(qū)的垃圾箱里發(fā)現(xiàn)一盒原包裝的月餅,張大媽說作孽啊,好好的一盒餅子,丟了怪可惜的。剛把盒子打開,不料從里面唏哩嘩啦掉出十把百元大鈔,整整十萬元。張大媽沒有動心,而是原封不動地交到了當(dāng)?shù)嘏沙鏊??？吹竭@個消息后,我站立不穩(wěn)了,一屁股跌坐在辦公椅上,出了一身冷汗,我的那兩條煙會不會遭此厄運?真后悔用這樣愚蠢的方式送禮。接下來的幾天我都緊張得不行,一想到那兩條煙的命運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我更加睡不著了,而且精神越來越恍惚,不吃安定片無法睡覺,吃了又噩夢不斷。我已經(jīng)徹底的垮了。關(guān)雨荷知道情況后來勸說我到醫(yī)院看看,我煩躁到了極點,特別想起以前她對秦仲明的曖昧表情,不由得火冒三仗。我斜睨著關(guān)雨荷說有這個必要嗎?我根本就沒病,就算有也用不著你們來為我操心。關(guān)雨荷想用女人特有的柔情來感動我,上來挽了我的手,但我非常的反感情緒導(dǎo)致我勃然大怒,甩開她的手說,滾!別在我面前裝腔作勢的……關(guān)雨荷哭著走了。

秦仲明送喜帖來的時候我還昏昏沉沉的,當(dāng)我翻開喜帖秋燕的名字赫然躍入我的眼簾時,像一悶棍擊打在頭上,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秦仲明說看你這呆樣,我結(jié)婚你不高興?我說高興高興,但我仍然像在做夢一樣。我對秦仲明說這不是你的風(fēng)格。秦仲明說你咋還那么老土,現(xiàn)在的年輕人好說還要玩八年抗戰(zhàn)?我說不行不行,這太草率了,這是對自己不負責(zé)任。秦仲明嘿嘿地笑著說那你就準備好和關(guān)雨荷八年抗戰(zhàn)吧,我走了,還得去送帖子哩?？吹角刂倜飨沧套痰臉幼?我的魂就像掉了一樣,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給我的打擊太大了,我看到了我的心在流血,滴嗒滴嗒的淌了一地,淹沒了我的腳背,模糊了我的眼睛。沒想到這個同樣有著云煙般目光的秦仲明不聲不響的就把秋燕追到手了。

當(dāng)晚,我再次找到秦仲明,并開門見山地對他說你這樣做是不明智的,是對自己的婚姻不負責(zé)任。秦仲明笑嘻嘻地看著我,說你小子別為別人的事情瞎操心了,人家關(guān)雨荷還等著你哩。我仍然執(zhí)迷不悟地對秦仲明說秋燕不適合你。我的話還沒說完秦仲明便發(fā)出一聲冷笑:誰適合她?你?莫名其妙!我不敢承認自己也喜歡秋燕,但是我真的害怕看到秋燕嫁人。我被秦仲明搶白了幾句,像當(dāng)眾被剝光了衣服,真希望有個地洞能鉆下去。是啊,我有什么資格來為別人瞎操心?我踉踉蹌蹌的從秦仲明的住處出來,一路上像喝醉了酒,嘴里喃喃自語,這到底是為什么……我的心像刀割一樣的疼。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這陰霾的天氣加重了我內(nèi)心的郁悶,不知不覺的眼淚流了下來和著雨水流進了我的嘴里,一種淡淡的苦澀。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沮喪,小酒館里飄出略帶憂傷的薩克斯樂曲,燈光無比曖昧地招攬著這雨夜彷徨的人群。我的腿不自覺地邁進了小酒館的大門,老板是個年輕的女人,笑容可掬地招呼我,為我脫去被雨水淋濕了的外衣,端上來一盤盤水果、點心,大概知道我需要大量酒精來麻醉吧,整整擰了一件啤酒上來。那一刻,我被莫名其妙地感動著,我和老板整整地干了一瓶。我問老板,你知道這世上還有真愛嗎?老板搖著頭說你們這些讀書人心事咋那么多,什么情呀愛的我不懂,我只管迎來送往,只管賺錢。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迎來送往,這是多么實在而富有哲理的語言啊,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聽過。我抬頭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或匆匆而過或緩緩而行,生活在每個人心里都有著特別的含義。突然,一個孤獨的身影進入了我的眼球,那不是關(guān)雨荷嗎?她也要來借酒澆愁?老板起身去招呼關(guān)雨荷,我說她是我請的客人。關(guān)雨荷剛進門,老板就把她帶到我桌前,關(guān)雨荷沒表現(xiàn)出特別驚訝。我為她斟了一大杯,她一飲而盡,我們默默地干了一杯又一杯。我說,雨荷,你為何獨自一人?難道你內(nèi)心有苦嗎?關(guān)雨荷淚汪汪地看著我說,苦!那要問你呀。我默然。我敢肯定關(guān)雨荷痛苦的原因里面有我的因素,也有對秦仲明的思念。小酒館的客人去了來,來了走。漸漸的只剩下了我倆,老板過來問我還需要什么,我有些醉意朦朧地說回家。老板立刻就把音樂的碟子換成了《回家》,這首悠揚的薩克斯曲子敲擊著我無比憂傷的心靈,一聲聲地提醒我該走了。我站起來對關(guān)雨荷說走吧,關(guān)雨荷眼里布滿了淚水,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使我們的動作大膽起來,我倆互相摟著出了小酒館的門,雨已經(jīng)停了,街燈發(fā)出幽幽的光芒,把我們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我對關(guān)雨荷說我送你回去,關(guān)雨荷說不,去你那兒。我知道其中的含義,但我沒有激動,也沒有拒絕,偶爾一輛車從我們旁邊經(jīng)過,濺起一尺多高的泥漿,我們都沒躲避,任由泥漿濺到我們的鞋上身上。

來到我的住處,我輕輕地抱著關(guān)雨荷,我說雨荷,對不起,近段來我總是心灰意冷的啥都沒興趣,冷落了你,你不會怪我吧。關(guān)雨荷沒說話,而是把頭深深地埋在我胸前。我感到心跳在加速,雙手不自覺地去解她的衣服,她把雙眼緊緊地閉上,我勾下去吻著懷里的美人,并把她抱到床上。正當(dāng)關(guān)雨荷玉體橫陳時,我停住了,我突然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那目光憂郁而空茫,瞬間,激情澎湃和欲火中燒的我,像有一盆冷水從我頭上潑下來,下面也軟了,我不知道說什么好,結(jié)結(jié)巴巴的發(fā)出我……我……我……的聲音。關(guān)雨荷睜開眼睛看著我,我不敢去接她火辣辣的目光,把頭扭向一邊說雨荷,對不起,我不能這樣,你穿好吧。關(guān)雨荷不解地看著我,我像個被捉了現(xiàn)場的小偷,越心慌下面越?jīng)]有反應(yīng),只感到腦子里一片空白。關(guān)雨荷坐起來羞愧得流下了眼淚,以為是因為她輕佻的行為招致我看不起,因而哭得很傷心。我慚愧到了極點,忙解釋說是近來身體不太好的原因,關(guān)雨荷沒接我的話,而是讓我去醫(yī)院看看,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關(guān)雨荷繼續(xù)哽咽著聲音說,尚武,我真的希望你忘掉煩惱,愉快地生活。我把關(guān)雨荷摟得更緊了,沒想到,我居然辜負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七

我終于到醫(yī)院去了,可我不愿意接受醫(yī)生的詢問,只說自己睡不著,自然也是開一些安眠的藥,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然而我到醫(yī)院看病的事一下子在單位傳開了,大家都在議論和猜測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的身體情況成了大家最關(guān)心的焦點,不是大家都拿我當(dāng)親人,而是因為我這個科長的含金量是最高的,一旦失去競爭力,必然會為別人騰出機會來。

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休息好了,又吃了幾顆安定片,頭昏沉沉的,下班后我到超市買了些現(xiàn)成食品,準備隨便對付一下就睡了。剛到宿舍大門就遇上了老李的老婆,一個正在把青春獻給農(nóng)村教育的靈魂工程師,她是個很熱情的人,大家都叫她范老師。范老師手里提著個口袋,里面有東西在蠕動,弄得沙拉沙拉直響。范老師看見我老遠就停下來打招呼。我說范老師買菜?范老師提著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說啥?我把頭勾下去看,不看則罷,一看還真的嚇我一跳,原來是條青魚,動來動去的極像一條蛇,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范老師哈哈地笑起來說看把你嚇成啥樣了,好東西哩,清燉了特別鮮,滋陰壯陽有奇效。范老師夸張地對我進行廣告宣傳,我有些尷尬,不便與她答白。于是我裝出很忙的樣子對她說,不耽擱你了,我還有事,先走。我剛要走,范老師就一把拖住我說走啥走,到我家去,呆會兒你們哥倆好好喝一杯。我仍然執(zhí)意要走,范老師說小孫,你一個人也蠻孤單的,來嘗嘗嫂子做的菜吧。想平時和老李關(guān)系也還不錯,又加上不愿意和她拉拉扯扯的,就跟隨她去了。

老李家的客廳本來有二十來平方,卻顯得擁擠不堪,被大大小小的米口袋占去了一大半,看到我進來忙把我讓到客廳的一角。我說老李,要開大米超市了?老李說這是老家的幾畝薄田產(chǎn)的,沒用化肥也沒用農(nóng)藥,原生態(tài)的。我說那也沒必要搞這么多嘛,久了會出蟲的。范老師從廚房伸出頭來說送人唄,老板家的米都是我們包了的。為這點米每年都得補助他哥哥家?guī)浊K錢,不知啥時才是個頭。我心里“咯噔”的一下,原來那天給老板送的就是這種大米了,這個“鄉(xiāng)巴佬”還真是有心啊。范老師的抱怨引來老李的斥責(zé),悶聲吼道,閉嘴,婦人家話多。范老師頓時啞了聲音,我開玩笑的批評說老李,耍大男子主義?老李沒接我的話,卻對我講了一個關(guān)于米的故事,一個叫木瓜林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出產(chǎn)豐富,有魚米之鄉(xiāng)的稱號,其中有幾畝水田所產(chǎn)大米自古以來都是朝廷貢品,如今來自全國各地乃至其他國家的優(yōu)質(zhì)大米占領(lǐng)了市場,“木瓜林大米”的招牌才不得不摘下來,但不管怎樣,只要吃過木瓜林大米的人,保證難以忘懷。我指著地上的米口袋說就是這些?老李重重地點了下頭,那神情純粹是因為木瓜林大米的失寵而凝重。

范老師麻利地把魚宰了燉上,此時電飯煲里咝咝地冒著氣,飯的香氣已經(jīng)彌漫了整個空間,刺激著我的胃口,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好香啊,真的是好米。老李得意地點點頭,范老師炒了幾個家常菜端到餐桌上,他們的兒子李小明也放學(xué)回來了,小明開門看見我喊了聲叔叔,然后把書包一放打開電視看動畫片去了。老李拿出了多年的老酒,在我倆面前各擺了一個鋼化玻璃杯,“嘩嘩嘩”地一倒就是大半杯。我忙端起杯子說行了,別倒多了。老李說你的酒量我還不知道?來來來,別客氣。于是又往杯子里加了許多。就這樣我倆開始對飲起來。電視里正在播放美國動畫片《獅子王》,刀疤逼沙祖唱歌,聲音很搞笑,我一時興起,跟隨電視里的節(jié)拍唱了起來,小明被逗得咯咯直笑說,叔叔,你會講故事嗎?我說當(dāng)然會。小明吃完飯就跑來纏著我講故事,我為他講了秦王擊缶的故事,小明聽得很認真,并不斷地提問。

范老師在廚房忙乎了一陣,為我們一人舀了一碗湯來說,趁熱喝吧,很鮮的。湯色很清,還加了一些切碎的香菜,我喝了一口,真的很鮮,連聲稱贊說好湯好湯。小明還要聽故事,老李喝斥小明說別影響叔叔吃飯。我說你兇啥?別嚇著娃娃。老李說看你那么喜歡娃娃,快把關(guān)雨荷娶了吧,讓她給你生一個。我說生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緣分。老李說不會吧,你不是在她父親面前有誓言的嗎?我嘆著氣說也許就是那個誓言害了我了,于是我便對老李說了我精神方面的變化和產(chǎn)生幻覺等等,我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撞鬼了。老李一聽來了興趣,說,我倒有個辦法。我迫不及待地問啥辦法?老李說范老師有個學(xué)生的家長是個端公,請神驅(qū)鬼都很了得,你要不要試一試?我犯難了,我說我是黨員,不信這個。老李緊握住我的手說,不妨試一試,真的靈得很。我內(nèi)心還在斗爭,老李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吩咐范老師為我安排請端公的事宜。我心里感到特別溫暖,一種來自同事朋友的關(guān)懷使我感到很振奮,一高興我就特別能喝,一杯又一杯,都有些高了,就更加無所不談了,我開始大罵官場的黑暗。老李說小孫,你看我這個科長多憋屈,一干就是十年,好多比我差勁的都上去了,人比人氣死人吶……我心里也是覺得特別窩囊,送了那么多禮連泡泡都不起一個,同是天涯淪落人,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范老師忙制止我們的胡言亂語,我說怕啥?我一會兒下去就把老板的車砸了,你信不信?我對范老師說。范老師咯咯地笑起來說真的多了,今晚就別喝了。我大聲說我沒醉,我還能喝,并一把搶過酒瓶把最后的酒全部倒在杯里,一仰脖子喝了個干凈。老李在一旁說,小孫的酒量好,你就讓他喝吧,沒事的。范老師有些急了,說,你倒說沒事,要真有事咋辦?我為了證明自己沒事,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范老師行了個軍禮說嫂子,你看,我真的沒事。我朝前邁了兩步,因為酒真的多了,腳步有些蹣跚。但酒醉心明白,我知道自己該告辭了。

從老李家出來已經(jīng)很晚了,我跌跌撞撞地摸下樓來,一眼就看見那張牌照為18888的奧迪車,那是老板的車。我心里想,老板,你已經(jīng)貴為局長了,還要發(fā)發(fā)發(fā),也太貪了嘛。再想想近段時間以來所受的煎熬,老板對我的態(tài)度總是忽冷忽熱的,感覺那個副職頭銜時而垂手可得,時而又虛無縹緲的,我已經(jīng)快沒耐心了,心中突然竄出一股惡氣來,我得讓你也不會好受。此時一陣涼風(fēng)吹來,酒直往上涌,我有些站立不穩(wěn),便扶著車頭吐了個一塌糊涂,抬頭看見老板就站在面前,我說老板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這里?老板沒說話,那身影瞬間就變成了關(guān)老爺子,我心里一陣發(fā)毛,說你這老鬼怎么就是陰魂不散?就這樣來纏著我?一怒之下我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奮力向他砸過去,“啪”的一聲脆響車玻璃爛了,碎玻璃隨著磚頭掉在地上,發(fā)出一串音樂的聲音。我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我心里突然害怕起來,這下完了,特別又是現(xiàn)在這個敏感時候。咋辦?車也砸了,禍也惹下了,一不做二不休,從兜里掏出小刀子來在老板的車上刻了兩行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叫黃巢不丈夫?！弊鐾赀@一切,我感到特別痛快,然后又趔趄著回到了我的住處。

八

本以為砸車一事會引起軒然大波的,但沒有,而是靜得出奇,老板居然悄悄地把車開到了修理廠。我更加不安了,看見老板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恨不能有遁身法,同事們的眼神也都怪怪的。為了盡量地避開老板和同事們的目光,我盡量不出門。長期的失眠和最近的驚恐已經(jīng)把我攪得快崩潰了,我總是看見一些人從門縫里或窗子鉆進來,有的對著我笑有的對著我哭,有的還持槍弄劍互相打斗,我簡直是煩透了。心里想要真像老李說的有人能請神驅(qū)鬼就好了,能把這些東西鎮(zhèn)壓下去就好了。正想著,突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嚇了個半死,是誰?老板?來追究是誰砸了他的車?我的心臟狂跳不止,都能聽到聲音了。外面的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我只好硬著頭皮去開門,來到門邊,從貓眼往外看,原來是范老師,手里抱著一只大公雞,身后站著一道士模樣的男人,我的心終于一塊石頭落了地。我說范老師,找我有啥事?范老師說喲,小孫,把自己關(guān)起來干么?老李到單位上找過你幾次都說沒在,所以我斷定你一定在家里。范老師一副得意的模樣。我說范老師,你找我干什么?范老師驚訝地說,你忘了?不是說好為你找個先生的嗎?我說喔,是了是了。我迅速開了門,范老師為我介紹著她身后的男人,這是范先生,我家門間的兄弟。我覺得好笑,不是說學(xué)生家長的嗎?咋又變成兄弟了?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把他們讓進了屋。

一抹殘陽照進屋來,把一切都染成了血色,范先生進屋后就開始忙碌起來,左手揚拂塵右手提著桃木劍環(huán)視屋子一圈,口中念念有詞,仿佛除了我和范老師還有別人似的,此時我的思想已經(jīng)被各種奇怪的東西充斥著,倒在沙發(fā)上任由他們?nèi)フ垓v,管他的,也只有病急亂投醫(yī)了。只見范先生在房中擺了香案,燃起蠟燭,如血的殘陽照著裊裊升騰的煙霧,格外的神秘。范先生接過范老師手里的大公雞,拔去脖頸上的羽毛,在大公雞的哀叫聲中,一刀扎下去,頓時鮮血噴涌,那鮮血噴灑在地板上,噴灑在黃色的符章上,使屋里的神秘氣氛驟然升級。然后又在各個房門后面點了紙錢,手執(zhí)桃木劍在空中胡亂揮舞,不一會兒便見他揮汗如雨,將桃木劍往窗外一指,盤腳坐于香案前,大聲吼道,從此以后各路魑魅魍魎勿胡為,八方神祗鎮(zhèn)邪魔,平安大吉,平安大吉。擦去頭上的汗,又在大門上掛了一面鏡子,鏡子上還粘了幾片帶血雞毛。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起床,就聽到‘嘭嘭嘭的敲門聲,我心里煩得不行,穿著睡衣起來往貓眼里看,原來是對門老張的老婆,正披頭散發(fā)地踹我的門。在小區(qū)里面,大家都知道這個女人是個潑婦,沒人敢惹,我對她也是敬而遠之,怎么會大清早的踹我的門呢?我在門里問張嫂,有啥事?女人兩手叉腰,滿臉怒氣地吼道,出來……出來。我感到問題嚴重,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慌忙把門打開。我說張嫂,哪個惹你生那么大的氣?張嫂仍然怒目圓瞪,指著我門上的鏡子說誰惹我了?你惹我了。那個鏡子是什么時候掛的?取下來!不然我就砸了。我說張嫂,我掛個鏡子關(guān)你什么事,大不了你也掛一個,張嫂見我不愿意取下來便開始使橫,嘴里罵道,呸!還共產(chǎn)黨員哩,不取老娘來給你取。提著拖把就橫掃過來。我趕忙說我取我取,我踮著腳把鏡子取了下來,沒想到這個沾了雞毛的鏡子只掛了一個晚上就被強行摘了下來,我心里納悶兒,一個鏡子為何就惹惱張嫂了。

院子里是各種謠言的集散地,時刻都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議論小區(qū)里發(fā)生的事,后來我了解到,張嫂認為我掛鏡子就把晦氣射向她家了,因此要砸我的鏡子,我笑了起來,迷信,迷信。沒想到我笑張嫂的同時別人也在笑我,說他才真正的迷信,請個端公來鬧得烏煙瘴氣的,太不像話了。

端公也沒有把我從痛苦的深淵解救出來,我仍然還在失眠,仍然感到頭疼欲裂,仍然還有幻覺。我頭重腳輕地下樓來,剛到小區(qū)門口就遇到了范老師,范老師一副沮喪的樣子。我說范老師下班了?今天弄啥好吃的?范老師沒回答,眼圈先紅了,嗚咽著說我要離婚了。我被嚇了一跳,說,咋會這樣?范老師的眼淚流了下來,說李顯貴這個狗東西當(dāng)上副局長后就和關(guān)雨荷勾搭上了,現(xiàn)在脫不掉爪爪,要逼我離婚了。我非常吃驚地說不會吧,沒幾天時間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再說關(guān)雨荷是我的未婚妻呀。范老師說你不信算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的。說說轉(zhuǎn)身走了。我感到這是一個晴天霹靂,怎么會是這樣?我傻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抬頭看了看太陽,強烈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仿佛又看見了關(guān)老爺子,他用嘲諷的目光看著我,使我感到鼻子奇癢無比,“阿晴”,我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我突然想笑,哈哈哈……哈哈哈……我大聲地笑了起來,這世道變了,老李這“鄉(xiāng)巴佬”也趕時髦了,關(guān)雨荷也傍上當(dāng)官的了,好!真的很好。

不!我在心里說。我得去問問關(guān)雨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憑什么要給我戴綠帽子?一種莫名的恥辱慢慢滋長起來,我步履蹣跚地來到關(guān)雨荷的辦公室,關(guān)雨荷坐在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一副很悠閑得意的樣子,老李坐在辦公桌上,兩人親昵得很。不看則罷,一看就怒從心頭起,我像個瘋牛一樣沖上去,把猝不及防的老李一掌推下來,然后怒視著關(guān)雨荷,老李慌忙過來護住關(guān)雨荷,我心里想好啊!英雄救美,我成全你。我抓起桌上的杯子筆筒和一些辦公用品向他們砸過去,但由于強烈的憤怒導(dǎo)致我的動作產(chǎn)生了極大的誤差,沒一樣?xùn)|西砸到他們身上,倒像是天女散花。老李反應(yīng)快,沖上來抱著我說你瘋了,你在干啥?此時我怒火中燒,破口大罵,老子就是瘋了,老子要殺了你兩個奸夫淫婦。關(guān)雨荷驚恐萬狀,趁老李抱著我的時候跑了出去,我還在老李懷里掙扎,顯然我不是牛高馬大的老李的對手,沒幾下我便失去了戰(zhàn)斗力,老李強行把我壓了坐在椅子上,氣喘吁吁地責(zé)問我說你在干啥子?我們正在談工作。我說好啊,談工作都把關(guān)雨荷都談到懷里去了,你真是很有工作方法嘛。老李一下子憤怒地跳了起來說你說話要負責(zé)任的,要考慮后果。我說你威脅誰?烏紗被你搶了,老婆也被你占了,我還有什么后果?老李說難怪大家都說你瘋了,我看你真的是瘋了。說完轉(zhuǎn)身走了,我對著老李的背影罵了一句:去你媽的,裝得像真的一樣,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教訓(xùn)我了。

九

我出名了,走到哪里人們都在談?wù)撐?有人說,瘋了,為了當(dāng)官請人來跳神,為了女人和朋友反目成仇,不滿意老板就砸車,真的是瘋了。一個個看見我就像看到了麻風(fēng)病人,更有甚者掩面疾走慌忙躲避。我心里覺得非常好笑,切!什么玩意兒!平時一個個都唯唯諾諾的,現(xiàn)在這個樣子,裝給誰看?

我剛進辦公室,小王就進來說,孫主任,老板找你。我的心突突地亂跳,這個時候老板找我一定沒好事。我問小王找我干啥?小王說不知道。我說那你先去吧,我就來。我杵著辦公桌發(fā)呆,這一去必然是兇多吉少,我定了定神,像赴刑場一樣去老板的辦公室。老板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瞇縫著眼睛看著我,中指和食指夾著煙,煙霧圍著手指打著轉(zhuǎn)。我非常緊張,但表面上卻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要殺要剮都隨你了。老板讓小王為我泡了杯茶,讓小王到外間去,有話對我說。小王知趣地出去了,我因為緊張,還真的感到特別口渴,端起杯子準備喝水,可是手一點也不聽使喚,劇烈的顫抖把杯里的水都晃了出來。老板說,小孫,你身體不好,應(yīng)該到省里的醫(yī)院去檢查一下嘛,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真讓人痛心啊。我在心里說老板你這個老狐貍,還裝個啥?紅頂子都賞給別人了,幾句軟話就能把我哄了不成。我心里煩,不想說話,定定地看著老板。老板又接著說是我失職了,對不起,對你關(guān)心不夠,把你拖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更加煩躁起來,真是莫名其妙,我成啥樣了?我沒有被老板的柔術(shù)打動,而是做出一副啃不動的樣子。老板自然是老江湖,和顏悅色的,一昧的只關(guān)心我的身體,回避著有關(guān)提拔的話題,后來說到了汽車修理費的事情,老板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說,媽的,現(xiàn)在這些修車行也真是坑人,換換玻璃上上漆居然就要兩萬多,太貴了。我心里慚愧起來,本想說點什么的,可又覺得不合適,還是不說的好。我紅著臉盯著老板,老板的表情突然變得難以琢磨,似笑非笑地又說想當(dāng)宋江?好事情嘛。就像拿破侖說的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的士兵。但作為一個黨的干部,不能采取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嘛。你說是不是?我被老板突如其來地將了一軍,坐立不安了。沒想到老板對《水滸傳》里的詩文那么熟悉,居然如此洞悉我的內(nèi)心世界,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局……局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是喝多了干的傻事。老板說以前的事就不說了,我們是愛護自己同志的。你身體不好,就好好休息,把手續(xù)交給小王吧,讓小王馬上送你到醫(yī)院。我說局長,我沒病……老板站起來說就這樣了,我還有個會。老板站起來的同時我也“颼”地站了起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擋住了老板的去路,瞬間,憤怒的烈焰從我心里熊熊燃燒起來,嘴里罵道我不想當(dāng)宋江,我是李逵,我不怕你這個鳥官。心里卻在想我的仕途,人生,還有那兩條煙都打水漂了。也幾乎是同時手里的杯子也向著老板的方向飛了過去,不偏不倚,正中老板的胸膛,老板驚慌失措地逃到辦公桌的另一邊。說時遲那時快,聽到動靜的小王沖進來從身后攔腰把我抱住,老板趁機跑了出去,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但小王的手扣得太死,我毫無辦法,只憤怒地發(fā)出一聲狂叫,其它辦公室的人紛紛把頭伸出來,又慌忙把門掩上,仿佛我真的瘋了一樣,我只感到頭暈?zāi)垦？诟缮嘣铩?/p>

從老板辦公室出來,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活著還有啥用,丟人現(xiàn)眼。

我感到兩條腿好像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我不知是怎樣回到家里的,一開門關(guān)老爺子就熱烈地擁抱了我,說好孩子,我等你多時了。我說滾開,你這個老鬼,讓我起什么誓,白白浪費表情,我伺候不了你女兒。關(guān)老爺子沒理會我說的話,仍然涎著臉皮為我展示了西方極樂世界的一幅幅美景,那里沒有痛苦,沒有感情糾葛,也沒有因為丟官而產(chǎn)生的心理落差。我說好你個老鬼,還真是為我指了一條光明大道。我開始尋找通往這條道路的捷徑,突然想起還有一瓶安定片,我以極快的速度拉開抽屜,打開瓶蓋,顫抖著把藥片全部倒在手心里,關(guān)老爺子一直在旁邊鼓勵我,我把藥片丟進嘴里,喝了口水,一仰脖子把藥全部吞了下去。然后我躺在床上,希望能盡快到達目的地。可是我剛躺下,就看到了滿屋子都在流血,看到了母親的眼淚,我害怕極了,有些后悔,此時關(guān)老爺子兇相畢露,他帶了許多人用腳鐐手銬來要強行把我?guī)ё?我奮力地反抗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了,媽媽守在身邊,還有小王。我睜開眼睛看到媽媽的滿頭的銀發(fā)和哭腫了的眼睛,感到心情特別沉重,我說媽媽,對不起,我讓你擔(dān)心了。媽媽撫摸著我的頭說傻孩子,你差點釀成大禍了,好死不如賴活,有啥過不去的坎?媽媽的眼淚再次滾落下來,滴在了我臉上,滾燙滾燙的,瞬間,我感到心疼極了,差一點我就看不到媽媽了。我拉了拉母親的手,我說媽媽,別哭了,我保證不再干傻事了。母親收起了眼淚,仍然哽咽著說,多虧了小王,是他發(fā)現(xiàn)你的。我的目光轉(zhuǎn)向小王說,謝謝你。小王對我點點頭說你身體還很虛弱,休息吧。我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我在醫(yī)院靜養(yǎng)了幾天就吵著要出院了,小王說不行,你還沒有恢復(fù),還需要治療一段時間。再說李副也特別關(guān)照過,讓我在醫(yī)院陪你,直到你康復(fù)為止。我突然暴跳著吼道,什么李副?就是那個“鄉(xiāng)巴佬”?小王知道我平時看不起老李,因此沒敢接我的話,我顯得異常激動,我說小王,你難道沒看出老板和老李合謀害我?現(xiàn)在把我關(guān)到這里他們就稱心如意了,這是個陰謀。小王怔怔地看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我覺得小王本來就是他們派來監(jiān)視我的,和他沒什么好說的。我突然感到問題很嚴重,要和他們斗還必須保持頭腦清醒,這時候,一股凜然之氣在心中升起,我感到自己就是日本電影《追捕》中高倉健主演的那個角色。

接下來的治療陷入了僵局,我拒絕吃藥,許多時候我把藥藏在舌根下面,醫(yī)生一轉(zhuǎn)身我就把藥吐了出來。小王拿我沒辦法,只好和醫(yī)生商量,后來每次醫(yī)生都要讓我張開嘴抬起舌頭,檢查我到底藏沒藏藥,在醫(yī)生的監(jiān)督下,我吃了一些。也許是我的身體素質(zhì)本來就很好的原因,沒過多久,我的身體竟然奇跡般地恢復(fù)了,臉上還泛起了些許紅暈。我又鬧著要出院,小王說李副說了,要醫(yī)生說出才出,怕出了又反復(fù)就麻煩了。我聽到“李副”二字又來了氣,左一個“鄉(xiāng)巴佬”右一個“鄉(xiāng)巴佬”地罵個不停。小王說孫哥,你整天都在罵老板和李副,其實我發(fā)現(xiàn)他們對你都很好。我說好個屁,他們這是處心積慮,故意把我關(guān)在這個地方,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小王看說不動我也不和我爭,只小聲地說如果不是老板的關(guān)心,你還能在這兒嗎?說起老板我突然想知道他的情況,我說老板現(xiàn)在咋樣?小王沉吟半響才說雙規(guī)了。我說為什么?小王說受賄。我說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小王以為我在幸災(zāi)樂禍,微微地搖了搖頭。我說那么李顯貴呢?他離婚了嗎?小王說他怎么會離婚?昨天還在大宴賓客,兩口子像在婚宴上一樣給大家敬酒哩。我的心都涼了大半截,天吶!沒想到我被他兩口子忽悠得像個傻瓜,關(guān)雨荷也無緣無故地被我傷害了。難道我真的瘋了嗎?或者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我臆想的?看來真的需要心理治療了。

十

小王把我?guī)У搅艘粋€別院,古色古香的,像個茶樓。我們徑直走到最里間的屋子,木格子窗,木雕沙發(fā),還有一套真正的宜昌紫砂茶具,靠窗子的茶幾上,一盆文竹發(fā)出幾個芽,陽光下,那星星點點的綠現(xiàn)出了一種病態(tài)的美,卻也是溫馨和恬適的,使我想起了秦仲明的紅木小茶幾。我的心被揪了一下,自他結(jié)婚后我們就沒了聯(lián)系,但對他的思念就像那棵文竹植根于土壤一樣深深地植根于我的腦海。我走到文竹旁,一只小螞蟻正行走在葉片上,我撿了一節(jié)枯枝去撥弄它,小螞蟻掉頭就往別的方向跑,我又將枯枝擋住它的去處,小螞蟻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居然順著枯枝爬了上來。我正在饒有興趣地逗那只小螞蟻,有聲音在我身后響起來說嚯,真是螻蟻也貪生。我轉(zhuǎn)過身來,小王對我介紹說,我的好朋友彭大為。小伙子和我握了下手,自我介紹說在醫(yī)院搞心理研究,看到這個身著西服,打著領(lǐng)帶,鼻梁上架一副寬邊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大男孩,已經(jīng)有了幾分好感。我說太好了,我已經(jīng)被心理疾病折磨得太久了,給我診斷一下吧,看有沒有救。小彭笑呵呵地說有救有救,其實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的都有心理問題,沒啥大不了的。然后招呼我們坐下,慢慢地泡著功夫茶。首先,把茶葉放入紫砂壺中,用滾水淋遍茶壺的表面,然后揭開壺蓋,自下而上地,再自上而下往壺里加入滾水,把壺蓋好,少許,將泡好的茶倒入小茶杯,再蓋上聞香杯,二指和中指,拇指分別卡住小茶杯和聞香杯的底部,自然舉至半空,用手腕反復(fù)搖晃,如此三次。然后再將茶杯放在桌上,取下聞香杯置于鼻孔處,深深地吸一口氣,無比陶醉地說好香啊。我本來正在敘述自己的痛苦的,卻被小彭魔術(shù)般的茶道藝術(shù)所吸引,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玩起了茶道。最后是品茶,我端起杯子一口就喝了,小彭說你這是喝水,真正的品茶是這樣的,茶入口中,上下來回地轉(zhuǎn)三次,再讓茶到舌根處停留片刻,將其慢慢咽下,之后感到口鼻留香,神清氣爽方為品茶。我在心里好笑這個小彭怎么像個老夫子,連喝茶都搞得這樣復(fù)雜。小彭說,這就是功夫茶,玩的就是這個功夫,也是一個自然求靜的方法,就像病一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急不得的,得慢慢來。接下來話題漸漸轉(zhuǎn)入心理疾病的治療上,小彭說在心理治療方面古今中外都有異曲同工之處,我國古代便已有給病人聽音樂,看畫作,旅游等,再配合一些湯藥,病人便拋棄煩惱,對生活重樹信心,漸漸地就痊愈了。到了近代,奧地利心理醫(yī)生弗洛伊德把夢引入精神分析成了一代宗師……精神分析之父。我也算他老人家的弟子吧。小彭的神侃使我聽到如癡如醉,我對小彭說我也常常做夢,一些很奇怪的夢。小彭對我的夢很感興趣,因為有小王在,我沒把自己的夢對小彭描述,小彭似乎也知道了我的想法,沒追問,而是約我第二天繼續(xù)去吹牛,我欣然答應(yīng)了小彭的邀請。

我躺在長長的沙發(fā)上,小彭幾次對我進行催眠都失敗了,我總是集中不了精力,一會兒是秦仲明,一會兒又是關(guān)雨荷,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近段時間來特別地想關(guān)雨荷,想她對我的關(guān)心,想她因我而遭受的委屈,想她的音容笑貌,想她的身體……我說今天就罷了,改天?？尚∨碚J為我心里有事瞞著他,定要問個究竟,慢慢的我隨著小彭的暗示進入了催眠狀態(tài)。

小彭:你看見了什么?我說關(guān)老爺子。

小彭:還有誰?我說關(guān)雨荷。

小彭:那么你還是喜歡她的嘛,為什么不結(jié)婚呢?我說我曾經(jīng)傷害了她。

小彭:喔?那你為什么不敢去向她解釋呢?我嗚嗚地哭出來。

小彭:你騙了我,你究竟還看見誰了?告訴我,我好幫你。我說我看到了一雙憂郁的眼睛。

小彭:誰?男的還是女的?我重復(fù)著小彭的話,男的女的。

小彭像找到了問題的要害,認為只要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就能打開我心中的死結(jié),因而窮追不舍,我總是在不斷地回避小彭的問題,小彭拉著我的手,很耐心地啟發(fā)我。我感到自己的手心很潮濕,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小彭用毛巾為我輕輕地擦拭。鼓勵著說很好,他(她)是誰?告訴我。我又看見了那雙眼睛,像秋燕又像秦仲明的,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小彭一下子警覺起來,他把我的頭枕在自己腿上,慢慢地暗示我。

小彭:為什么嘆氣?一定是個美女讓你如此痛苦吧。我說不一定。

小彭:那是為什么?我說我就喜歡那種空茫迷離的目光,秦仲明的。

小彭大驚失色,“啊”了一聲說難道你喜歡秦仲明?我說嚇著你了吧?

小彭:秦仲明——他知道嗎?我說不知道。

小彭:所以你才如此痛苦。我又是長長地嘆息。

小彭:我認為你很多時候是矛盾的,比如說你常?？匆婈P(guān)老爺子,那是因為你害怕,因為你曾經(jīng)的誓言。你看見關(guān)雨荷,那是你內(nèi)疚,你居然毫不留情地傷害了那么善良的姑娘。你看見秋燕,那是因為你喜歡秦仲明,一直以來你都在不斷地排斥著其她的女性,直到秋燕的出現(xiàn),你終于有了戀愛的欲望,可秦仲明打亂了一切,本以為看見秋燕就像看見秦仲明的計劃全部瓦解,再加上現(xiàn)實的殘酷,導(dǎo)致了你萬念俱灰,甚至到了崩潰的邊緣。我突然感到心慌氣喘,口渴得不行。我說請給我水,小彭端起水杯慢慢地湊近我的嘴,我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小彭步步為營,逼誘我說出一切,我惱羞成怒地吼道:不知道!

小彭輕輕把我放了睡平,在我臉上輕輕拍了兩下說辛苦了,睡吧,把今天說的話忘了吧。我真的很疲倦了,居然沉沉地睡著了,睡夢中我看到秋燕笑盈盈地向我走來,目光不再空茫,而是飽含著溫柔,我張開雙臂想要擁抱她,我說秋燕,來吧。然而秋燕從我的雙臂間滑了出去,我突然感到了失落,我到處尋找秋燕,可是早沒了她的身影。我在失落和痛苦中掙扎著醒來,小彭對我說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夢和性是連在一起的,清醒的時候不敢想的事情會在夢中實現(xiàn)。人的一生會有許多錯位,常常發(fā)生在自己最喜歡的人中,有時是父母,有時是兄妹,有時是同性之間,你其實真正喜歡的人是秦仲明,把他忘了吧,他病了,也住在醫(yī)院,我希望你能像個真正的兄弟去關(guān)心他,就像他以前關(guān)心你一樣。小彭的結(jié)論使我瞠目結(jié)舌,難道這些年來我真是這樣?包括喜歡秋燕也是因為仲明?我還在梳理著自己的思維,小彭又說,其實人生就是一場夢,該忘的就忘了吧。然后拿了幾顆藥丸遞給我,吩咐我按時吃藥。

小彭說出了我心里的秘密,我嘴上不認可,可心里是非常佩服的,漸漸地,我感到心寬了,生活又恢復(fù)了本來的魅力。我開始想念我的母親,想關(guān)雨荷,甚至還懷念我們四人在一起的歡樂時光。小彭鼓勵我主動去接觸人關(guān)心人,我想起他曾經(jīng)告訴我秦仲明也在住院,我想去看看他。已經(jīng)好幾年沒看見他了,也不知道變了沒有,還真的很想見他,我有些迫不及待的了。

十一

我抱著一束白玫瑰來到秦仲明的病房,這是他喜歡的花卉。果然,床頭的花瓶里還真插了白玫瑰,只是有些枯萎了?？匆娢抑倜黠@得非常高興,他讓秋燕把原來的丟了,換上我送來的。我說依我是不會送這白玫瑰的,多少有些不吉利。秦仲明憂郁的眼里飄出了淡淡的悲哀說,沒關(guān)系,不在乎吉利不吉利的,生死有命嘛。秦仲明的模樣和以前沒什么兩樣,看上去有些疲倦罷了,我心里想這個家伙也真有意思,累了就往醫(yī)院里躲,把工作丟一邊,還讓秋燕也來沾光,狡猾得很。他的枕邊擺著許多書,我說仲明,你還是個書蟲,在哪里都帶著這些寶貝。秦仲明只淡淡地一笑說習(xí)慣了,沒事消磨時光。我說這樣是不行的,你需要休息,看你疲倦成啥樣了。秦仲明沒有說自己的病情,倒問起了我的情況。我說我也住醫(yī)院,秦仲明說我知道,你在做心理輔導(dǎo)。我說你是咋知道的?秦仲明說聽朋友說的,我還聽說效果不錯,堅持。秦仲明用鼓勵的目光看著我。我心里有些殘酷,雖然我們沒有來往,可仲明他一直在關(guān)注我。我說以后我每天都來陪你,仲明說算了,你應(yīng)該多接觸人,特別是健康人,你在我這兒情緒會受到影響的,再說我還有秋燕哩。我想可能是怕我攪了他們的二人世界吧,于是我嬉笑著說知道了,公不離婆,稱不離砣嘛。秦仲明笑而不答。

小彭正在給我做心理輔導(dǎo),突然飄來一股魚湯的香味,我吸著鼻子說好香啊,就像范老師燉的魚湯。小彭說你還真的好記性,這就是范老師燉的魚湯。我咂著嘴說要是什么時候能再喝一碗這魚湯就好了,小彭說有機會的嘛。我說不可能的了,小彭說為什么?我嘆著氣說就是這病惹的禍,范老師已經(jīng)生氣了。小彭沒有問我范老師為什么生氣,而是安慰我說沒關(guān)系的,那是因為你生病了。隨著小彭的暗示,我漸漸從夢中醒來,小彭說孫哥,快看是誰看你來了。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老李坐在一旁,笑嘻嘻地說你小子做夢都那么饞,快起來喝吧。原來老李用保溫壺裝了魚湯來看我,我想起以前整天都在罵人家“鄉(xiāng)巴佬”,心里有些過意不去。老李卻像沒事一樣,把魚湯倒在碗里說快來喝吧,趁熱,這是范老師專門為你做的。我雖然也很感激,可我已經(jīng)感到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老李不再像原來對我說你嫂子了,身份變了嘛,自然要和下屬劃清一點界線的。我端起碗來急急地喝了幾口,老李說看把你饞的,慢慢喝,還有的。然后老李問起我的病情,我一時間忘了稱呼老李的官銜,我說老李,我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早點回到工作崗位。老李笑著說老板也是這個意思,但要看醫(yī)生怎么說,要是醫(yī)生同意,我今天就給你辦出院。我和老李都把目光投向小彭,小彭說雖然恢復(fù)得還算好,不過還是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吧。老李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樣歡叫起來,啊哈!咋樣?還是聽醫(yī)生的好好養(yǎng)著吧,哪天醫(yī)生說可以出了,我就讓小王來接你。老李還在說著話,我卻沉默了,心里一個勁地想老板,當(dāng)初由于自己的魯莽把他弄得很尷尬,也不知道出院后會怎么待我。老李像看穿了我的心事說小孫,你生病了,大家都很同情你,特別是老板,因為你那么一鬧,恰好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捏造了許多莫須有的事實把老板誣告了,最后當(dāng)然是清者自清。只是老板覺得很對不起你,他說要是早點把你送進醫(yī)院,也許就不會拖得太重……老李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單位上的事情,我的思維已經(jīng)跑遠了,此刻,我感到的是內(nèi)疚,是迷惘,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臨出門,老李又丟下一句話,小孫,還是徹底好了再出吧,老板過兩天要來看你,還說要送兩條煙給你。我“喔”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看著老李的背影漸漸地遠去。老李走了,小彭說孫哥,我真的好羨慕你,有那么多人關(guān)心你。

當(dāng)再次看到秦仲明時,我?guī)缀醵疾徽J識他了,整個人瘦得變了形,眼窩深陷下去,顴骨高高地突起,頭發(fā)也掉了一大半,臉上沒一點血色。我驚恐地喊道仲明,你這是咋了?秦仲明有氣無力地說沒啥,就是累的。我說究竟得啥病了?別人住院都只會好,你怎么越來越差?秦仲明說別大驚小怪的了,說說你吧,你現(xiàn)在的情況咋樣?我說我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取得關(guān)雨荷的諒解。仲明欣慰地點點頭說很好,我讓秋燕來安排,沒問題的。我心里充滿了感激,當(dāng)我再次提出要留下來多陪陪他時,還是遭到了拒絕,他說尚武,你的情況我是知道的,你應(yīng)該多和健康人在一起,和我這個病人在一起對你不好,別管我了,我有秋燕,還有他們哩。秦仲明指了指床頭的一摞書。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秦仲明,是真的關(guān)心我還是因為別的?我悶悶不樂地走出病房,秋燕小跑著跟了上來說尚武,你別介意,仲明他就是這個脾氣。我說我和他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為什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的好意呢?秋燕說你還是不了解他,他這是好強,也是自卑。我說啥意思?秋燕說好強是他歷來的脾氣,他認為自己可以和病魔作斗爭。自卑嘛,因為看到周圍的朋友都很健康,而他病成這樣。我說他到底得的什么病?秋燕紅著眼圈說肝癌,已經(jīng)晚期了。我說哎喲這個仲明啊,他這個時候了還好強還自卑,也真的難為他了。我當(dāng)即表示,從今以后我會天天來看他,秋燕朝我點了點頭。

秦仲明通過一段時間化療后病情更加惡化了,癌細胞不斷地吞噬著他的肌體,皮包骨的他常常會疼得大呼小叫,為減輕疼痛不得不注射杜冷丁了,護士剛為他注射完一支杜冷丁,他虛弱地閉上了眼睛,鼻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我用毛巾為他輕輕擦拭。秋燕在一旁直掉淚,我說別哭了,你一哭仲明會更難過的。秦仲明睜開眼睛看看秋燕說是啊,燕子,你一哭我真的心如刀絞了,看來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但我希望每天都看到你們的笑臉。秦仲明喘息著陷入了沉思,秋燕控制不住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哀,但仲明似乎很想說什么。緊接著向我提了個要求說尚武,我想自己去衛(wèi)生間小便。我以為聽錯了,我說你真想自己上衛(wèi)生間?秦仲明說是的。我猶豫了片刻便理解了他的想法,一個大男人到這時候連自己去小便都變成了一種奢求。我心里難過極了,我說行,我?guī)湍?。說是幫其實是抱著他去的。仲明魁梧的軀體已經(jīng)被病魔吞噬得像個兒童了,我沒費多大力氣便把他抱到了衛(wèi)生間。我扶著他站在面前,他那兩只細麻桿一樣的腿在不斷地打著閃,我不得不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架住,把他的頭扶了靠在我肩上,另一只手為他解了褲子,把他的器官露出來。我說仲明,行了,解吧?？伤B小便的力氣都沒有了,尿液從他的器官里慢慢浸出來,滴在褲子上,為了使尿液能順利地解到便池里,我不得不用手幫他抬著器官,尿液還是順著我的手指淌下來,流到地上,汪了一大灘?？吹街倜魅绱颂撊?我從心里生出一絲悲哀來,那個高大偉岸的秦仲明到哪里去了?小時候為了我不知和別人打過多少架,然而現(xiàn)在……我鼻子一酸,勾下頭在仲明的病服上擦著眼淚。仲明說一個大男人哭個啥,不記得我們的約定了嗎?什么時候都不能哭。那還是小時候,我被其他同學(xué)欺負了,便一個人躲起來哭,后來仲明知道了,沖出去和欺負我的同學(xué)打了一架,結(jié)果因為寡不敵眾,被打得滿臉青紫,鼻口流血,但沒有哭?？匆娢移嗥喟ОУ哪?秦仲明下了道命令,從今以后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準哭。我知道,他今天說約定是給我留面子了。

之后的幾天,秦仲明顯得很安靜,似乎對疼痛已經(jīng)麻木了,不喊也不叫,面無血色,氣若游絲。我心里非常害怕,我怕仲明在我面前突然死去。于是我偷偷地溜出來,我要去狠狠地打一場麻將,去徹底放松自己,哪怕輸錢也心甘情愿。然而我每次逃脫之后又總是心神不定,仲明他太需要我了,只要接到他的電話我又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yī)院,回到他身邊。這一次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一種不祥的感覺已經(jīng)籠罩了整個病房,人頭攢動,一群白大褂正在忙進忙出。仲明鼻腔里插著幾根管子,顯然是在搶救,秋燕淚流滿面地站在一旁,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我大驚失色,怎么才幾個小時就變成這樣了,我不管不顧地沖進了病房,聲音嗚咽起來,仲明,你別嚇我,是我不好,我不該離開你的。說來也奇怪,秦仲明竟然在我的哭喊聲中睜開了眼睛,看見我流淚,仲明艱難地說不準哭,我忙說不哭不哭。仲明臉上露出了笑,我看見仲明的嘴巴還在動,聲音小得沒人能聽到,于是我俯下身子把耳朵靠在他的嘴邊,我說仲明,你說啥?仲明的聲音像一股微弱的氣流,輕輕地緩緩地流出,他說下次去抽簽幫我抽一柱,看我倆來生有沒有夫妻緣。我先是一愣,然后不假思索地說好,我一定。我抬起頭,看見仲明臉上的笑,那笑顯得多么怪異繼而又變得縹緲,這家伙,這個時候還跟我開玩笑。不,這也許不是玩笑,這應(yīng)該是一種期盼,說明仲明一直都是懂我的。我對在場的人宣布了仲明的臨終遺言,我說,仲明希望我今后關(guān)照他的家人。當(dāng)然,這個說法是我臨時杜撰的,也是大家都能夠理解的。

十二

秦仲明的葬禮那天,參加追悼會的人很多,關(guān)雨荷也來了,看了我一眼,顯得手足無措的我直想躲。想說對不起,可是這聲“對不起”怎能彌補我對她造成的傷害,倒不如不說的好。秋燕哭成了淚人,由兩人扶著,哭腫的眼睛已經(jīng)瞇成了一條縫。由于秦仲明比較年輕,因此追悼會的氣氛很壓抑很悲痛,哀樂拖著長長的“啦”音一聲聲地提醒著人們死者的早逝,掛在靈堂里的那張遺像是秦仲明幾年前的照片,顯得年輕睿智,眉宇間像云煙一樣?xùn)|西使他更加神秘而充滿魅力。我定睛看著照片,照片上的他對我眨了下眼睛,我認為自己又產(chǎn)生幻覺了,忙用手揉了揉,再抬頭看時又對我眨了一下,眼神俏皮而有生氣,儼然沒有平時的憂郁。我在心里說仲明,原來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可你從來都不點破,因為你知道我這是心理疾病,難怪當(dāng)初你一直提醒我看心理醫(yī)生,而且還處處成全我和關(guān)雨荷。說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說過要為我們安排的嗎?于是我開始在人群中尋找著關(guān)雨荷,放眼望去,竟然和關(guān)雨荷的目光對接上了,我欣喜若狂,難道,你就是這樣安排的?

掩埋了仲明的骨灰以后,我真的疲倦得不行了,我希望回去一口氣睡上三天三夜。突然,來了一輛紅色轎車,像一縷祥云飄落在這孤寂的墳場上。從車里下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戴著墨鏡,身著黑色西服,女的套著深色風(fēng)衣,一陣風(fēng)把女人的風(fēng)衣高高地撩起像個降落傘。我被驚呆了,難道是天外來客?男的很溫柔,走走停停,他在等身后的女人。走近了也看清了,是小彭和秋燕,秋燕抱一束白玫瑰,徑直走到墓碑前,她要仲明在天國也能享受這白玫瑰的芬芳和高貴。就在這一瞬,我感到秋燕才是高貴而脫俗的白玫瑰,仲明和我都無法與之相配。我還在想自己的心事,小彭打斷了我的思維說孫哥辛苦了,你和表哥算得上兩肋插刀的好兄弟了。我說誰是你表哥?小彭說仲明呀。我感到非常震驚,我說那你早就知道一切的了?小彭說是表哥不讓告訴你的,他怕你知道了不配合我的治療。我說天吶,仲明,我的好兄弟,真的難為你了。瞬間,眼淚彌漫了我的眼眶,我本想哭出來的,卻突然想起了仲明的警告,不準哭。小彭說孫哥你別難過了,你應(yīng)該感到高興呀,有表哥這樣的朋友真的太令人羨慕了,也許他還在遙遠的地方祝福你哩。我抬頭遙望藍天,仲明立于云端,像個訓(xùn)練有素的舞臺演員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謝著幕,可是,怎么也走不了,我怕他太累了,于是沖他大喊一聲,仲明,走好……只見他從空中升起,慢慢飄散在天際,仲明走了,他給我們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對生命的堅持和對朋友的真誠。

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關(guān)雨荷打來的,我說雨荷,有事嗎?關(guān)雨荷說一定要有事才找你?我說那你在哪里?關(guān)雨荷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接著響起了喇叭聲。小彭狡黠地看著我說,還不快去?我的思維一下子被弄亂了,我猶豫著說那我的病?小彭“噗嗤”地笑出聲來,在我肩上拍了幾下說你的病早就好了。我疑惑地看著小彭,我說那么我可以出院了?小彭說早就可以出了,只是因為這段時間你在忙表哥的事情,所以沒有催你。我說真的?小彭說這還能騙你?我一下子覺得輕松了許多,這時候的天也特別高特別藍,我很想大吼一聲,我已經(jīng)是一個健康人了。是啊,我沉迷于過去的日子太久了,以至于失眠現(xiàn)象已經(jīng)消失了都渾然不知。我必須改變目前的一切,開始新的活法,去工作,去戀愛,去結(jié)婚,做一個普通的正常人。此刻,我是多么地渴望見到關(guān)雨荷,我抬頭探尋似的看著秋燕,她對我點了一下頭,神情和以前沒什么兩樣,只是這一次更肯定更堅決。我又看著小彭,小彭重重地推了我一下說快去吧,有人在車上等著你哩。前面的紅色轎車開始慢慢啟動,我向著那個吉祥的方向一路狂奔,并大聲喊道雨荷,等等我……

身后留下了一串笑聲,好像是洪偉又好像是朱立勇的聲音,這小子真的交桃花運了。

【責(zé)任編輯 趙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