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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步在高原上的羊

      2009-12-15 09:09
      山西文學 2009年10期
      關鍵詞:馬某火車

      薛 舒

      “你說,你還算是我哥們嗎?”我蹺起二郎腿,一手夾著中華牌香煙,一手端起剛沏的小杯普洱茶,斜眼看著馬姓某男。馬某瞇眼“嘿嘿”笑,笑著吐出一口煙霧,口齒含混的話隨著煙霧一起升到半空:算啊,怎么不算?我從來把你當哥們的。

      馬某的笑臉隱沒在清風茶樓小包間的騰騰煙霧中,他響亮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撩開藍花布門簾,沖著走廊大聲喊道:小妹,添水!

      馬某還和多年前一樣,一笑,小眼睛瞇成兩條縫,眼角散開兩把折扇樣的皺紋。我沒好氣地說:還哥們呢,我要是不找你,你會主動找我?

      馬某被我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結婚了嗎?你一結婚,我就不敢騷擾你了,怕被你老公打。

      “知道我嫁了人,干嘛不早點來解救我?”

      “你違背諾言嫁了人,還怪我?好了好了,不要總翻老賬,來來來,喝茶?!?/p>

      小妹穿著和門簾同樣花色的藍布村姑裝,推著一輛冷菜車進來。她指著一大堆排列整齊的小碟子說:先生,要不要佐茶小吃?有糟鳳爪、糟毛豆、糯米雞、棒棒雞、拍黃瓜、釀黃瓜、南瓜餅、梅菜餅、蒸蝦餃、蒸排骨、炸響鈴、炸丸子……

      馬某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妹如同相聲演員一樣嫻熟蠕動的嘴,早已忘了叫人家進來的初衷。幸好我及時阻止小妹繼續(xù)報菜名的表演,指著空了的茶壺說:好了好了,謝謝你啊,我們要開水。

      小妹嘴角一咧,左邊臉上笑出一個酒窩,她伸手從冷菜車底下拿出一個暖水瓶,替我們把茶壺灌滿,而后沖著馬某又是一笑:先生,要不要小吃?有糟鳳爪、糟毛豆、糯米雞……

      馬某很男人,但凡女人有求于他,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伸出熱情的雙手。小妹藍花布衫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后面時,我們的桌上,已經擺了七八個碟子。我掐掉煙頭,憤憤然發(fā)表意見:太過分了,要一碟瓜子就可以,這么多東西,怎么吃得了?

      馬某伸出一根指頭點了點我:你,你究竟還是一個女人吶,沒辦法。

      馬某依然喜歡用手指頭點人,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好像一伸手指,法力就會從指尖“嗖嗖”射出,被他點到的人,立馬就會被他征服似的。馬某是我青梅竹馬的鄰居,小時候我們兩家挨著住。我們曾經約好一直在一起,我是非他不嫁,他是非我不娶。他抱著木頭手槍對著我指天發(fā)誓:要是你爸爸媽媽逼你嫁給別人,你千萬別尋死,我一定會來解救你的。直到八年前拆遷,我們才分開住,分開后不久,我就嫁了人,馬某沒有來解救我,我也沒有尋死。

      那回半夜,我給他打電話,我說:馬,我離婚了!

      電話里的馬某放肆大笑:好好好,離得好!

      我說:馬,我餓了。

      電話里的馬某說:好好好,我?guī)闳コ砸瓜?/p>

      我說:馬,我要喝酒。

      電話里的馬某說:好好好,我陪你喝。

      我說:馬,我想你。

      電話沒動靜,沉默了好一會兒,電話說:步行街“紅樓夜宴”,羊,等著我。

      那是我們分別八年后的第一次重逢。他沒多大變化,還是棒子臉,瘦高個,眼鏡換成了時髦的黑玳瑁架。八年里,馬某從沒和我聯(lián)系過,為此,我數落過他一百遍:八年啊,抗戰(zhàn)都勝利了,孩子都可以生下一雙手了,大學都能畢業(yè)兩回了,你居然一次都沒找過我,真令人傷心啊!

      他一臉無辜地辯解:別的都能,孩子生不下十個。

      我反駁得口齒伶俐:其中有三對雙胞胎。

      馬某嘆了口氣:我不是為你好嗎?其實我是很想做第三者的,我要是一腳插在你和你老公之間,早就把你老公擠掉了。可我于心不忍,這樣做很自私,我不想做一個自私的男人。

      我說:好吧我謝謝你,現在你不用擔心做自私男人了,你不插足我也離婚了。虛偽!

      馬某臉上涌起一片烏云,臉色就像欲雨的天空,即刻就要打咐驚雷。顯然他不服氣我對他“虛偽”的評價,他撇了撇嘴:我虛偽?你知道現在是什么時間?打個電話給牛,看看牛現在干什么?牛能像我隨叫隨到嗎??,F在正給老婆捂腳呢,要是男人都像牛那樣,這種時候,誰陪你喝茶?誰陪你聊天?誰無條件為你提供一雙聆聽你數落的耳朵?

      我被他說得啞掉,摸出手機看時間,已經半夜12點。這種時候,也只有馬某會從已經睡暖的被窩里爬出來,冒著寒風跑到清風茶樓來陪我這個自由而寂寞的家伙喝茶聊天。牛某?牛某肯定不會。

      馬某說:牛的老婆很嬌弱,每晚睡前必須讓牛某給她捂腳,要不她就整夜睡不著。整夜睡不著的女人是很可怕的,整夜睡不著的女人,不是纏著男人跟她說話,就是纏著男人聽她說話。所以,作為一個丈夫,牛某做得最稱職、最到位的工作,就是每晚替老婆捂腳。

      我問:你怎么知道的?

      馬某說:我怎么會不知道?牛跟我說的。

      牛某也是我們小時候的鄰居,他們家住隔壁弄堂,我和牛是同班同學,他經常到我們弄堂來玩。來得多了,他就撇下我,和馬某成了朋友。

      有一次,馬某問我:哎,你老公要是每晚給你捂腳,你還會不會和他離婚?

      我冷笑一聲:別惡心我!我的腳是隨便給人捂的嗎?誰給我捂腳,我就和誰離婚。

      馬某大笑,他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頭,點了點我:你啊!真不像個女人。

      我說:你一會兒說我究竟還是一個女人,一會兒又說我不像個女人。我是不是女人,你到底認清楚了沒有?

      馬某翻了翻眼睛,黑眼珠勉為其難地朝向天花板,露出可憐的兩線眼白。這表示,他正在思考。馬某翻著眼睛思考了一會兒,又看住我至少三十秒鐘,才說:這問題,還真難回答。這么說吧,男人和女人的區(qū)別,要看兩個方面,首先看第一性征,其次看第二性征。想必你初中時念過《生理衛(wèi)生》,具體怎么看我就不詳細說了??墒乾F代社會,這種判別標準顯然已經不適合?,F在的男人,娘娘腔的實在太多,說話尖聲尖氣,還沒到中年就發(fā)福成一個胖老太,胸脯下垂,堆積著大量脂肪的胸部,發(fā)達得比女人還女人;現在的女人呢,平胸的又太多,嘴唇上長胡須的也不少,還剃個板寸,乍一看,分不出男女……

      “打住,打住打住!是不是說我呢?”我摸了摸新理的頭發(fā),硬刷刷的頭毛頂多一寸長:“有你這么區(qū)分男女的嗎?古時候男人還留辮子呢!”

      “是啊是啊,所以我說很難啊!怎樣才能準確地辨別出你是男人還是女人呢?要是,咱倆上一回床,那我就能判斷了。”馬某嘻嘻笑,一臉壞相。

      “啊呸!你做夢吧!”我又從煙盒里抽出一顆煙,叼上嘴。馬某伸出打火機,及時給我點上:哎,我說,羊,我們給牛打個電話,叫他出來喝茶吧。

      “這都幾點了呀?算了吧,人家都在做今夜的第三個夢了?!?/p>

      馬某卻已拿出手機,撥通了牛某的電話:牛,快起來,到清風茶樓,我請你喝夜茶,我和羊都在呢。

      我看著馬某聽著電話點腦袋,心里想:如果牛某來,我就走??墒邱R某聽著電話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很快,他掛掉電話,說:羊,牛不想來,他說,他離婚了,心情不好。

      我松了口氣,忽然來了興致,我說:馬,我不要喝茶,我要喝酒。

      我喊來小妹,給她一張百元鈔票,叫她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酒。小妹看著馬某說:先生,要什么酒?

      我說:唉唉,是我出錢,你怎么問他?兩瓶二鍋頭,找零算你的小費。

      小妹喜出望外地說了一迭聲“好”,轉過藍花

      布衫的身軀,出了包房。馬某問:什么情況?你要喝酒?

      “是,高興?!?/p>

      “我看你是發(fā)神經,算了,誰讓我是你的哥們呢?陪你喝?!瘪R某一向爽快。

      小妹很快抱著兩瓶二鍋頭回來了,我叫她打開,又拿來兩個小玻璃杯,倒?jié)M,然后,我拿起酒杯碰了一下馬某的酒杯:馬,謝謝你陪我,來,干杯。

      我喝干了小杯里的酒,眼前的景象就恍惚起來。我看到牛某像一座雄偉的古塔一樣,巍峨地站在茶桌前,目光呆滯,臉色發(fā)黃。我仰著腦袋看牛某,這個臉上青春痘永遠都消退不盡的男生,這個從小學一年級到五年級一直坐在我后排的男生,這個追在我身后用比蚊子叫還輕的聲音說“羊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的男生,這個每天為老婆捂腳充當模范丈夫的男生,我說:牛,你怎么啦?

      牛某嘴巴一咧,帶著哭腔開口:我離婚了。

      這是喝多酒后的幻覺,我知道。

      現在,我們三個都成了單身漢。馬某本來就是光棍,牛某給老婆捂了四年腳,老婆就不讓捂了,老婆說,她要用她那雙冷冰冰的腳去闖蕩世界。牛某不再擁有一雙需要他每晚捂熱的腳,就自由了。至于我羊某人,本來就是為了自由的生活才離婚的,我午夜喝酒,白天睡覺,我無牽無掛,天涯海角。

      有一回,馬某跟我說:牛還是舍不得他老婆。

      “你怎么又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猜的,要不他為什么不愿意見我們?”

      “為什么?”

      “因為,他覺得失落,覺得傷心,覺得沒臉見人?!?/p>

      我問馬某:牛很愛他老婆嗎?

      馬某想了一會兒,說:這問題,我也問過他,他說,倒也談不上很愛,就是晚上睡覺時,懷里沒有一雙腳捂著,覺得空落落的,小肚子燥熱。

      說完,馬某瞪圓小眼睛看著我,神秘兮兮地補充:羊,我告訴你,牛有戀腳癖。哈哈哈哈。對了,羊,你的腳是不是也冷冰冰的?

      我說:我不知道。

      馬某說:啥時候,我也給你捂捂腳吧,反正我的小肚子閑著也是閑著。

      馬某看著我,目光十分的正人君子。我縮了縮腳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馬某說:唉,真不容易啊,我們三個人,都成了單身漢,真是不容易啊!是不是,需要慶祝一下?

      我問:怎么慶祝?

      馬某翻了翻眼珠,思考片刻,眉頭一展,小眼睛里射出光芒:我們去西藏,如何?

      我說:去西藏干嗎?

      馬某伸出手指,點了點我:去西藏,去高原,開一個追悼會,和過去的你做一次有紀念意義的告別,然后,活出一個新的你來。到時候,我會寫一篇悼詞的。

      我追問:開完追悼會,然后怎樣?

      馬某說:然后我們就在高原上生活,像一匹馬一只羊一樣生活,我還要動員牛也一起來過高原生活。

      牛來和我們一起生活,這算什么?我不喜歡。牛來干嗎?做放牧人?

      馬某說:不需要牧人,我們做野生的。

      說完,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一個問題:你說,野生的牲畜,會不會發(fā)情?

      馬看著我,好像我是無所不能的百科全書。我清了清嗓子,捋了一把腦袋上寸長的頭發(fā):先訂好規(guī)章制度,到時候別重色輕友。你從小就欺負我,這回要聽我的,只許吃草,不許發(fā)情。

      馬某說:許不許喝酒?

      我點頭:許!

      馬某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就好!

      馬某又說:許不許看美女?

      我想了想:許!

      馬某再說:羊,你媽會答應你跟我出去嗎?

      我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不會答應?

      馬某笑了笑:我這個人比較危險,和我結伴同行,要小心點。

      我說:對于我,你沒有危險性。反過來,我這個人,對你也沒什么危險性。

      馬某伸出手指,點了點我:你,你,呵呵,不要忘記,你總還是個女人。

      我就脫口問:哎,你說,為什么人要分男女?

      馬某眨巴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說:經研究發(fā)現,事實是這樣的,上帝在造人的時候,只打算造男人,沒打算造女人。上帝和了一堆泥巴,捏啊捏啊,捏了半天,捏出了一個人。上帝覺得一個人太寂寞,于是再捏一個??墒巧系墼谀蟮诙€人的時候,開了一下小差,忘了給第二個人裝上必要的零件,于是就出了次品,于是,就有了女人。

      我笑著說:馬,什么時候你像一個智者了?

      馬某說:不敢,這不是我說的,是牛說的。這男人,一離婚,就產生很多真知灼見,他才是智者。

      我笑著說:馬,那你沒有老婆,你不早就應該是智者了?

      馬某咂了咂嘴,一臉遺憾:可惜啊,只有經歷過女人的男人,再丟棄女人,他才有資格變成智者。像我這樣的,修不成正果。要不,羊,你犧牲一下自己,給我經歷一下?然后再拋棄我,這樣,你的兩個鐵哥們,左一個,右一個,都是智者,多威風!

      我伸手捏住他蒜頭大鼻子:要處女的,我已經不是了,你另找別人吧。

      然后我就攤開一張中國地圖,指著西部說:上海到拉薩,用什么方式去,是又快又省錢?

      馬某說:當然是飛機。

      我說:飛機省錢嗎?笑話!飛機只是快,省錢還是火車。

      馬某說:火車也不省錢,全程4373公里,臥鋪票要一千多塊。我看是搭旅游車,一路吃方便面,那是最省錢的。我忽然生出一個主意:這樣吧,我們倆,分別用不同的方法去西藏,拉薩匯合,如何?

      馬某有些為難:我要是坐飛機去,比你早到那么多天,叫我一個人呆拉薩干什么?

      我說:正好可以打探一下大昭寺門口脫了鞋五體投地的女人里,有沒有需要捂腳的。

      說完我大大地笑了一陣。馬某說:好,那我們下周一出發(fā)。誰要是到了,就在八角街青年旅社的招貼板上留一張紙條。

      我爽快答應:途中我不再和你聯(lián)系。

      “行!嘿嘿,我悄悄訂一張上海到拉薩的火車票,到時候我跟蹤你?!瘪R某鬼東西老出鬼主意。

      我抬腳輕輕踹了他一下:去你的,你要敢跟蹤,回來我收拾你。

      周一晚上7點52分,T164次列車從上海站出發(fā),向著拉薩呼嘯而去。月臺上寥寥的人頭慢慢后退,我忍不住要笑出來,活到三十出頭,還可以做這種刺激的游戲,如果拖家?guī)Э诘?,怎么可?現在,我是充分體會到了單身的好處。其實,我根本無所謂馬某用什么方式到達拉薩,我只是愿意享受這四十八小時的單獨旅途。到拉薩后,只身前往八角街,著名的青年旅社,貼一張我已到達的告示,然后,然后去納木錯,去日喀則、去珠穆朗瑪峰……

      我買的是上鋪的票,火車一開,我就躺在接近天花板的三尺空間里看書,連續(xù)看了四小時,一直看到熄燈,興奮得睡不著,翻來覆去折騰了很久。我的下面,中鋪和下鋪是一對夫妻,丈夫睡中鋪,妻子睡下鋪。我的對面是一滿臉疙瘩的小青年,他試圖與我搭話,問我看的什么書,我沉默著把書的封面亮給他,他恍然大悟地說:哦,《藏地密碼》。然后,看我無心與他說話,就不再找話題。我對面的中鋪和下鋪,是兩個當兵的,一口西北話,他們響亮的對話使狹小的空間充滿了半消化狀態(tài)的蒜味。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但我從他們的聲音中聽出了非同一般的生命力。這會兒不知道幾點了,我沒有開手機,說好了中途不聯(lián)系,我怕自己還是要忍不住給馬某發(fā)短信,所以,干脆

      關機。對面的上中下,分別發(fā)出大中小三種不同程度的鼾聲。我下面的中鋪,丈夫說了一句夢話:按住,按住別放手。下鋪的妻子睡得無聲無息,并沒有對丈夫的話作出什么反應。我不知道他要按住什么,大概他是警察,夢里也在捉小偷??墒墙酉聛?,我又聽到他說了第二句夢話:“哎呀,沒按住,三條命死光光了,再來一盤?!苯K于聽出來,這個丈夫在夢里玩電腦游戲,估計,按住,是指按住鼠標。我豎起耳朵,想聽聽他到底玩的什么游戲。這時候,窗外閃過黃色的燈光,燈光越來越亮,火車也在漸漸慢下來,最后剎車,停下了。我探頭看窗外,很大的站牌,寫著“徐州”。旅客不少,陸續(xù)上車,下鋪的妻子醒了,對面的兩個兵也醒了,一個問另一個幾點了,回答說一點二十分。一陣壓抑的嘈雜聲過后,火車又慢慢啟動。再看站臺,黃色的燈火下,一個穿白大褂的老太太孤獨地站在她的一車水果點心燒雞啤酒邊,茫然地看著正蠕動起來的火車。忽然想,此刻,馬某在哪里?在飛機上?在長途客車上?他是不是也睡不著?若是坐飛機,早上出發(fā),現在應該已經到拉薩,剛到高原,會有點反應。也許會頭痛,但不會睡不著,天塌下來他都能打鼾。搖晃的長途客車里此起彼伏的鼾聲中,肯定有他的一份貢獻。

      火車加快了速度,下鋪的女人捏一張手紙出去了,五分鐘后又回來躺下。對面的疙瘩臉小伙子咂吧著嘴,仿佛正吃著山珍海味。兩個當兵的也睡著了,鼾聲配合著鐵軌的撞擊聲,合成了一曲交響樂。我就在這單調而長久的交響樂中,漸漸地,睡了過去。

      天還沒亮時,火車又停了一次,那會兒我正做著夢,不想睜眼去關心究竟到了哪里。夢被打斷了,我希望還能繼續(xù)下去,沒想到,火車一開,我真的回到了剛才暫停的夢境。馬某黑漆漆地站在我面前,嘿嘿笑著說:羊,我怎么放心讓你一個人走,你沒發(fā)現我吧?哈哈哈,你以為你一個人就可以逍遙自在了?我可隨時盯著你呢。

      我氣壞了,一把拎起行李扭身擠出車廂,準備跳車甩掉他??墒莿傋叩杰囬T口,就看到牛某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牛某說:羊,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打攪你,我一直遠遠地看著你,沒想到你就自己過來了,嘿嘿,既然,既然你看見我了,那我就不隱瞞你,其實你一上車,我就呆在這里,一步都沒離開過。

      我很想用手里的箱子砸他的腦袋,可我做不到,我手臂使不出力,箱子都快要提不動了,更別說舉起來砸人。我轉身想往回走,看見馬某正托開兩手,趕鴨子一樣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這一頭,牛某依然笑嘻嘻地看著我,甚至,他張開了雙臂以示迎接,我再往前走兩步,就自動投入他的懷抱了。我看了一眼火車外面正閃掠而過的綠色白楊樹,做出了一個決絕的選擇。我對著牛某笑了笑,回頭沖馬某又笑了笑,然后,拎箱子的手一松,箱子“撲通”一聲跌在地上,剎那間,我縱身飛越車窗,向外面的大片白楊樹飛去。我知道,我會飛,只是過去,我從來沒有讓自己展翅飛翔起來?,F在,我起飛了,我聽見身后急促的呼喊聲:請出示您的車票……請您出示車票……

      我睜開眼睛,天色大亮,火車開得很慢,外面是正在慢慢后移的站臺。一只黃皮皺紋手正拍著我的鋪位喊:請出示您的車票。

      欠身看,是列車員,深藍色的大蓋帽下露出斑白的鬢角。我問:到哪里了?

      他一邊檢查我的車票,一邊回答:西安。

      對面鋪位的兩個兵,換了兩個農村大嫂。列車員走后,我想起剛才的夢。夢境里的馬某和牛某像兩個殺手,無孔不入地追殺著我。我忍不住掏出手機,開機,撥了馬某的電話號碼,馬某關機。他比我還遵守規(guī)則,真是個好孩子。我已經有些按捺不住,很希望手機突然響起,馬某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羊,到哪里了?你好嗎?

      沒有,待機狀態(tài)的電話里,偶爾跳出一條“中國移動歡迎您的到來,漫步絲綢之路,走近敦煌璀璨”,隨后就沒有了信號。這一日的下午,火車連續(xù)行進,一直開了六個多小時,到達蘭州。??渴宸昼?,我下車,買了一盒方便面,一袋梨。又買了一張移動電話充值卡,我怕萬一馬某打我電話,手機沒錢自動停機。直到火車啟動,我已經打了三次電話,馬某依然關機。

      晚餐時間過后,下鋪和中鋪的夫妻開始吵架。女的說:去什么餐車啊?火車上的菜多貴。男的說:頓頓是面包和方面便,我受不了。女的說:你大男人怎么吃不起苦呢?男的說:出來玩就輕松點,你愛摳門就呆家里別出來。女的說:你是巴不得我呆家里不出來。男的說:對,你不出來我還自由呢。女的說:那好,我現在就回去,你一個人去西藏吧。男的說:你走啊,你走,我不會攔你。女的開始哭,男的就開罵:他娘的算我倒霉,以后再也不和你一起出門旅游了。

      對鋪的疙瘩臉小伙子趴在鋪位上,專注地看著站在下面熱烈爭吵的夫妻,小伙子的雙眼冒出興奮的光芒。那對農村大嫂剛上火車,卻已經很是具有主人翁意識,他們爭相勸著夫妻。一個說:大妹子別哭啦,出門玩是喜人的事,別哭別哭。另一個說:大兄弟你少說兩句吧,餐車一盤豆腐賣二十塊是頂不上算的,不如吃俺家做的饃。另一個從包袱里掏出兩個饅頭,遞給丈夫。男人一甩手:謝謝你們,我不吃。

      男人說完,爬上中鋪,躺下不再說話。大嫂又把饅頭遞給女的,女的哽咽著說了聲“謝謝”,接過饅頭,坐在下鋪床沿上,一邊抽抽搭搭,一邊掰開饅頭,一塊一塊往嘴里填。女的還沒吃完饅頭,就到了西寧站,那男的下車去買了一盒烤羊肉上來,顧白吃起來,孜然混合著羊膻味,在他的奮力咀嚼中,彌漫了整個空間。這一夜,我覺得我睡在了羊肉鋪子里。我的腦子不斷地翻江倒海,為什么那些男人和女人,已經到了哪怕一顆灰塵都能引起爭吵的地步,還能堅持做夫妻?為什么我不能?是他們的腦子有病,還是我的腦子有病?總之,我和他們之間,總有一方的腦子得了病。

      清晨,火車??扛駹柲径昼?,接下去的路途,幾乎全是戈壁沙漠。奇異的景色吸引了我,我不再思索那些找不到答案的問題,我專注地看著窗外,茫茫戈壁荒涼廣袤,天色是灰蒙蒙的,風卻好像不小,沙粒一股股揚起,又落下。下鋪的女人好像忘了昨晚和丈夫的吵架,她大聲喊著:老公快看,這是不是沙漠啊?望不到邊呢,人要是在這里走,會不會迷路?

      男人看了一眼,又埋頭在床上翻撲克通關。女人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么,沖男人說:老公,要是我們倆在沙漠里迷路了,我們帶的水和干糧只夠一個人走出沙漠,你會怎么做?

      男人想也沒想,說:這是不可能的。

      女人說:我不是在假設嘛。

      男人說:行,我把水和干糧帶上,我體力比你好,我能走出沙漠,你就坐在原地別動,我一出沙漠就找救援隊開直升飛機去救你。

      女人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那,我沒有水和干糧,還能活著等待直升飛機來救我嗎?

      男人說:那把水和干糧給你,你能走出沙漠嗎?

      女人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走出沙漠,只好點頭說:只能這樣了,那你要讓直升飛機開得快點哦!

      男人說:那還用說。

      我?guī)缀跻Τ鰜砹恕N铱粗巴饷C5母瓯?,盡量不去看這對夫妻,我怕我與他們對視的

      眼睛里會忍不住流露出絕望的嘲笑。聰明的女人是不會用假設的難題去考驗她的男人,這樣很危險。因為答案無非兩種,第一,男人對假設的難題處理得令你滿意,那么你得到的一定是虛假的答案;第二,男人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告訴你,那么你得到的一定是傷心的答案。

      我想,這對夫妻的婚姻,恰似窗外的沙漠,荒涼得沒有邊際。幸好,幸好我不是這個女人,我早就認清了男人的本性,所以,我對男人不抱任何希望,或者說,我力求不把自己當女人。馬某也是男人,當然他作為女人的對稱,也是不可靠的??墒?,可是他怎么這么沉得住氣?火車已經行進了三十多小時,他連一個短信都沒有給我發(fā)。

      戈壁很快過去,車窗外開始出現雪山。山野越發(fā)荒涼,但因為山頂上覆蓋著連綿白雪,這荒涼,便不再是沙漠戈壁的荒蕪,而是冷寂、蒼茫、高峻。我就這樣一直坐在窗邊看風景,一直到那曲,窗外開始飄雪。站臺上幾乎沒人,遠處的天色正在迫近灰暗,雪山在傍晚的暮色中,蒙了一層出土銅器般的暗光。荒無人跡的地方,經常有彩色的經幡飄揚,白色的布片拉成六字真經的梵文,鐵道邊上的瑪尼堆隨處可見。環(huán)顧是山,并不很高,但遙遠、曠達,山的外面,還是山,仿佛,進入了一片永遠也走不出去的原始荒野。我再也無法忍住,心臟狂跳著,用手機打下一條短信,給馬某發(fā)出。我說:我已經在雪山上飛翔!

      沒有回音,始終沒有。我又撥了他的電話,這回,手機顯示沒有信號。

      第三天晚上九點,終于到達拉薩。出站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八角街青年旅社。拉薩街頭路燈很亮,遠遠看見燈火輝煌的布達拉宮,如同海底世界里的水晶宮殿,不似真的,我想,是不是,我又在做夢?可是沒有,出租車把我送到八角街,我已經站在了麻石鋪就的街道上。似乎,有隱約的誦經聲從遠處傳來?;仡^望去,天空中有一片橙黃色的巨大光團,布達拉宮的光輝使夜空呈現出瑰麗而朦朧的金色。

      兩天過去后,我依然沒在青年旅社的招貼板上等到馬某的告示。而我的告示,擠在眾多凌亂的紙條中,像羊群中的其中一頭,隨時有可能被淹沒。那些紙條大多是單獨的游客征尋同行旅伴的,如果馬某再不出現,我就決定和別人結伴去珠峰。

      第三天,我寫了一張紙條貼在招貼板上:欲赴珠峰,尋求男性旅伴一名。有意者請打手機:136××××××××。

      很快,手機響了。這人也住青年旅社,是男人。兩分鐘后,我敲開了他的房門。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火車上對鋪的疙瘩臉小伙子。他沖我笑著伸出手:真沒想到,是你。北京人,章漁。你好!

      我把手遞給他,說:上海人,羊。

      他輕輕握了握,臉上的疙瘩紅了紅,問:為什么要找男性旅伴?

      我老實回答:寂寞嘛,你要是不愿意,我再等別人。

      他又笑,點頭:我愿意。

      我也笑,心里滾過一陣酸痛。

      章漁是個乖孩子,四天的珠峰之行,我沒有欺負他。珠峰大本營留宿的那晚,因為旅館房間緊張,我們就住在一個屋里。半夜,高原反應嚴重,外面的風幾乎刮到我的枕邊。穿著羽絨服,把所有能穿的都穿上,又蓋嚴潮濕發(fā)黃的被子,還是冷。章漁躺在他的床上,靜靜地,沒有聲音。因為電壓不穩(wěn),屋里忽明忽暗,天花板暗沉沉,仿佛要覆壓到身上來。血液無法在六千多米的高原上順暢流淌,雙腳上的毛細血管離心臟最遠,睡了半天,我的腳依然冰冷,頭又痛得厲害,實在無法睡著,我坐了起來:章漁,睡著了嗎?

      嗯?沒有。他躺在被窩里悶悶地回答。

      我快要凍死了,你冷嗎?

      還好!

      章漁,我們睡一個被窩吧,暖和一些。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并沒有把自己當女人。

      章漁抬起平躺的身軀,沖我咧開嘴角笑。我說:你要是怕,就別過來。我不會生氣的,放心。

      章漁說:我沒害怕。說完,他下床,把他的被子抱到了我床上,鋪開,蓋好,接著,從床的另一頭,鉆了進來。他伸進被子的腳觸碰到了我,趕緊縮回,抬眼看我,表情緊張,似怕我惱怒。那時候,我忽然想到牛某,和牛某的老婆,這個女人有一雙冰冷的腳,牛某四年如一日地在睡前把她的腳捂在自己的懷里,他們離婚后,她就再也沒有讓誰把她的腳捂在胸懷里。這么想著,我就對章漁說:能不能,幫我捂捂腳?

      章漁又咧嘴笑,臉上的疙瘩愈發(fā)紅起來。他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把手伸進被窩,摸索到我的腳,然后,他低著頭,解開羽絨服,把我的兩只腳,一并塞進了他溫暖的胸懷里。

      我仰面躺倒下來,大聲說÷好啦,現在能睡著了。

      我拉起被子蒙住腦袋,任憑章漁抱著我的腳,傻傻地坐在對面。我怕他看見我不小心掉下來的眼淚。

      從珠峰大本營回拉薩,快到日喀則時,我對章漁說:一會兒我就下車了,你多保重。

      章漁奇怪地看我:你要去哪里?

      我看著車窗外白雪連綿的山梁,和山梁上晶瑩的冰川,閃掠而過的藍色路牌上寫著5300米的海拔高度。我說:謝謝你章漁,我不回拉薩。

      他沒有再問,只說:羊,保重!

      踏上日喀則的土地,我摸出手機又看了一遍那個短信,半個小時前收到的短信,馬某發(fā)來的。馬某說:羊,別在外面野了,回到牛身邊去吧。

      我知道,馬某不可能來西藏了,更不可能通過青年旅社的招貼板告訴我他的行蹤。

      我沒有回復短信,我只由著自己氣喘吁吁地走在日喀則金光燦燦的大地上。太陽離得很近,空氣很冷。我看到遠處的山坡上撒著一些白色和黑色的羊群,它們邁著閑散的步伐,混跡在一起,和諧相處,不分彼此。它們也有男性,和女性,只是,你看不出它們哪一頭是男的,哪一頭是女的,沒有一頭羊在意這個。它們的背后,高原草場呈現大片暗綠,寺廟和白塔隱現于山坡,再往上,是雪色的山頂。風吹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牧歌,藏人騎在馬上,綿長脆亮的歌聲,讓天地越發(fā)寬敞明亮。

      彼時,我想到,在這里做一只真正的羊,也許很好。于是我決定,從此以后,我就是高原上的一只羊了。

      責任編輯陳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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