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封亮
季叔不滿一歲時就死了父親,是寡母要飯把他和兩個姐姐拉扯大的。1960年,初中還沒畢業(yè)的季叔便輟學(xué)了。他腦瓜活泛,性格開朗。為人處事,與眾不同,又會寫個小文章。因此,從農(nóng)村集貿(mào)市場管理員干起,一步一步地從老家那個落后閉塞的小村子里走出來,一直干到后來的縣文化局局長。
季叔風(fēng)趣幽默,有時風(fēng)趣得有點滑稽,幽默得近乎惡作劇。
那年縣里開“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會議,季叔在秘書組負責(zé)文字簡報。那天午飯后,縣長剔著牙從餐廳出來。季叔大步流星地跑到縣長的吉普車前,左手用力拉開車門,右胳膊搭在車門楣上?!袄霞?,你干啥?”縣長把季叔的胳膊撥拉開,鉆進車?yán)?。季叔用力甩上車門,扯著嗓子,用怪里怪氣的腔調(diào)學(xué)著一部電影里的臺詞喊叫:“讓開,讓開,讓美國老爺先走?!薄澳氵@家伙!”從吉普車車窗里扔出一句縣長的嗔罵。在開會代表的哄笑聲中,吉普車開走了。
季叔很多趣聞軼事都經(jīng)常掛在嘴上,最“經(jīng)典”也有幾個。
26歲那年,季叔在縣稅務(wù)局當(dāng)秘書。一天,主管人事的劉副局長一上班就對正在辦公室打掃衛(wèi)生的季叔喊:“小季,快來一下?!奔臼迦讲⒆鲀刹降貋淼絼⒏本珠L的辦公室。劉副局長拍著季叔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季呀,這幾年干得不錯,經(jīng)局支部研究,縣經(jīng)貿(mào)委同意提拔你為咱局的后勤股股長,這是縣經(jīng)貿(mào)委的任命文件?!闭f著,劉副局長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一紙文件遞到季叔手中。
季叔接文件的雙手顫抖著,站不穩(wěn),坐不安,文件隨著雙手在眼前抖動了足足五分鐘,兩顆晶瑩的淚滴便涌出淺淺的眼窩。平時的伶牙俐齒,這會兒卻顯得那樣笨拙:“這、這、這叫我咋感謝黨呀!”看著這有點夸張的表情,劉副局長趕緊用手捂上嘴,掩飾住涌到臉上的竊笑。因為他這個后勤股長手下只有兩個半兵:通訊員小李,炊事員老劉和瘸著一條腿的門衛(wèi)老王。
那年秋后的一個禮拜天,季叔用公家配備給他半舊“飛鴿”自行車馱著五十來斤麥子去鄰縣縣城面粉廠換面。半路上,半根銹跡斑斑的釘子扎破后胎,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把癟了胎的車推到路邊的一個修車鋪。修車的老師傅幫忙卸下麥子,熟練地把自行車翻了個仰面朝天。檢查、拔釘、扒胎。工具箱上,一把一尺多長光鮮鮮、明晃晃的鍍鋅大活口扳,吸引了季叔好奇的目光。他順手拿起沉甸甸的活口扳擺弄起來。“擱那兒,弄壞了你賠得起嗎?”修車師傅的厲聲呵斥,讓季叔一激靈。望著師傅那一臉嘲諷,季叔忍了幾忍,才把涌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自行車修好了,師傅把車子翻過來放好,邊用抹布撣車座上的土邊問:“你是哪兒的?”
“y縣的。”季叔木然著表情回答。
“在縣城上班?”
“嗯?!?/p>
“那你認(rèn)識縣影劇院把門的老何嗎?”
“認(rèn)識。”季叔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
“他是俺表兄,有兩仨月沒見他了,他還好吧?”
季叔的雙眼骨碌一下,說:“你現(xiàn)在去俺縣,肯定見不著他了?!?/p>
“咋了?”修車師傅急切地問。
“他被公安局抓起來了?!奔臼逡桓甭唤?jīng)心的樣子。
“他可是個老實巴交的好人啊,犯啥事了?”修車師傅臉色煞白,出氣都粗了。
“也沒啥大事,他偷人家修洋車的大扳子?!?/p>
“你?”明白被捉弄的修車師傅,額頭的皺紋都有點錯位。
“修車多少錢?”季叔邊問邊把手伸進口袋。
“算我白效勞,走吧,走吧,今天咋遇著你!”沾滿油污的手不耐煩地揮了幾下,便伸進那個被油污弄得面目全非的臉盆,在半盆黑水中洗起來。
出了口惡氣,又省了五毛錢的修車錢,離去時季叔心情是滿足的。
季叔退居二線后,榮歸故里,過起田園美景自然風(fēng)光的恬靜生活。五年后的一天,季叔魂歸西天。他最終被癌魔幽了一默,是乳腺癌奪去了他的生命。醫(yī)學(xué)資料顯示:在所有的乳腺癌病例中,男性的患病機率不足1%。那年,他剛跨花甲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