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曉

新中國成立初期,時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譚余保,絲毫不念舊“情”,以嫉惡如仇的立場,當面怒斥找他求情的叛徒曾開福,下令將其逮捕,使之伏法。這件事是譚湯池同志對我講的。

1986年9月的一天,譚湯池來到位于龍江書院的井岡山會師紀念館參觀。那時我是該館的館長,聽了講解員的報告后,馬上想到這位老首長曾在湘贛邊打過幾年游擊,還擔任過茶寧縣(1933年茶陵縣與寧岡合并)保衛(wèi)局局長,對當年的很多斗爭情形非常熟悉,便來到展廳,請譚老及隨行人員到休息室休息。

趁著譚老等人喝茶休息的機會,我開始向他詢問一些往事。除了問及當年茶寧縣黨政組織機構(gòu)、堅持斗爭和肅AB團的情形外,還涉及一些人物,如中共茶寧縣委書記李運田、國民黨軍師長王東原、陳光中等,還包括當年任過湘贛邊游擊隊司令員的大叛徒曾開福。因為我只知道曾開福在1937年上半年叛變投敵了,不了解他以后的情形。

譚湯池對曾開福是很熟悉的。他們同是茶陵縣人,一道參加紅軍,一道在湘贛邊打游擊,一道擔任中共湘贛邊臨時省委常委。當譚老聽我問了“曾開福的結(jié)局怎么樣?”這句話后,臉上頓生鄙夷的表情,說道:“他呀,還是‘死在了譚余保手上!”譚老接著對我講起下面的情形。

1949年12月的一天,時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譚余保正在辦公室,忽有警衛(wèi)員進來報告,說外面有個叫曾開福的人求見。譚余保有些驚訝地“哦”了一聲,隨即把手往后一揮,輕聲地說:“來吧。”不一會的工夫,警衛(wèi)員將曾開福帶進辦公室。曾開福一身農(nóng)民裝束,皮膚粗黑。他面對譚余保誠惶誠恐,連頭也不敢抬,雙膝撲通跪地,低聲地哀求說:“譚主席,我對不起你,我有罪!看在過去的份上,你要救我呀!”

譚余保目放怒焰,上下打量著跪在地上的曾開福,聽他說完話,更是怒火中燒,右手握拳在桌上擂了一下,松開咬得緊緊的牙骨床,聲量不高卻是凌厲地斥道:“你還好意思說過去?你這個敗類,有臉面來見我!警衛(wèi)班,馬上把他抓起來!”

曾開福如雷擊頂,身子頹然地癱軟下去。譚余保見了那情狀,立即起身,對警衛(wèi)員下令:“還不把他拖走,抓到公安局去!”

譚余保為何見到曾開福心生厭惡,待聽了對方的話更是怒不可遏,下令將他抓起來?曾開福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譚老怕我們不詳內(nèi)情,又侃侃而談地介紹開了。

曾開福,茶陵縣江口村人,與譚余保是同鄉(xiāng)。井岡山斗爭時期,曾開福在家鄉(xiāng)參加了赤衛(wèi)隊,后來轉(zhuǎn)到茶陵縣游擊隊,擔任排長。1931年,曾開福所在的湘贛邊界獨立紅軍第九營編入紅八軍。紅六軍團離開湘贛邊進行長征后,曾開福擔任了留守湘贛邊的獨立紅軍第五團團長。1935年6月,中共湘贛省委書記陳洪時叛變投敵,譚余保在蓮花縣棋盤山召開會議,組建臨時湘贛省委和游擊司令部。在這次會議上,曾開福當選為省委常委,被任命為游擊隊司令,成為僅次于譚余保的第二號人物?？陀^地說,曾開福對敵斗爭是堅決的,軍事上也很有一套,善于帶兵打仗,戰(zhàn)斗最危急的時候也能夠親自上陣。但他的大毛病是喜好女色,犯過幾次生活作風(fēng)上的錯誤,受到黨紀處分。譚余保曾為此事多次嚴厲批評過他。

從1935年6月起,進攻湘贛邊的敵軍多達4個師,紅軍游擊隊通常是分散在武功山、棋盤山、九隴山等地活動。1937年春初,曾開福帶著教導(dǎo)隊進入安?？h的七都山打游擊。離開了譚余保的節(jié)制,曾開福舊態(tài)復(fù)萌,一頭栽進敵人精心安排的美人計當中。

大叛徒陳洪時清楚曾開福的“嗜好”,于是向江西第二行政區(qū)保安司令危宿鐘獻計,提出用美色來誘降曾開福。這一計劃得到江西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熊式輝的批準,并協(xié)調(diào)特工處派出了一名叫凌燕的女特工來到安?？h,由縣長曹廂征安排在鳳子崗小學(xué)教書。凌燕拿著縣教育科的公函交給李校長,操著一口“京腔”自我介紹說:“我叫凌燕,今年22歲,因父母逼婚,逃到吉安投親未果,流落到了安福,幸蒙曹縣長憐憫,安排到貴校任教,請校長多多關(guān)照?！?/p>

凌燕長相清麗,衣著樸素,舉止言行大方得體,對教學(xué)工作也相當投入。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只要有機會就宣傳抗日救國,抨擊南京國民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聲討日本帝國主義侵華的罪行。凌燕還公開教高年級學(xué)生唱《松花江上》《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等進步歌曲。總之,她的影響在當?shù)卦絹碓酱?。連紅軍教導(dǎo)隊的官兵和曾開福都知道,在鳳子崗小學(xué)有這么一位才貌俱佳的進步女青年。

這年的4月2日,安?？h保安團派出4名團丁來到鳳子崗小學(xué),以“擁共”“通共”的罪名捉拿凌燕,把她打得鼻青臉腫。當團丁把五花大綁的凌燕押下山時,中了曾開福設(shè)下的埋伏,4名團丁俱被擊斃,凌燕得救了,被送到了游擊隊的營地。

曾開福見到凌燕之后,不禁驚嘆世上竟有如此嫵媚動人的絕色女子,一下子就被攝去了魂魄。他布置給凌燕安排了單獨的住處,說為了有利于“養(yǎng)傷”,并給以物質(zhì)生活上的優(yōu)待,還借口“關(guān)心”進步青年,每天都來看望,與之聊談,簡直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

凌燕是九江人,考學(xué)落榜后報考了一個“縫紉培訓(xùn)班”,錄取后被帶到南昌,被迫進入江西省警署特訓(xùn)班受訓(xùn)。經(jīng)過幾個月秘密而嚴格的特別訓(xùn)練,凌燕成了合格的女特工。這次她被選中擔任“特殊使命”,執(zhí)行的就是“重黨國,輕貞操,俘虜匪梟”的任務(wù)。凌燕以嬌艷風(fēng)騷的女性魅力,很快地把慣于拈花惹草的好色之徒曾開?！胺敗绷恕r日稍久,曾開福與凌燕經(jīng)常泡在一起的淫合之舉,被教導(dǎo)隊的官兵所察覺,有兩個隊員逃離駐地前往武功山,向譚余保報告這一情況。譚余保聽說曾開福與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女子混在一起,擔心他中了敵人的奸計,立即派出4名戰(zhàn)士趕往七都山,要把凌燕帶來審查。一向機警的曾開福發(fā)現(xiàn)少了兩名隊員,預(yù)感大事不好,把情況告訴凌燕。此時的女特工露出真實面目,要曾開福一分鐘也不可耽誤,立時下山出逃。曾開福再不考慮什么,收拾了游擊隊的主要文件,拉著凌燕從營地后面出去,躲過游擊隊的崗哨,又乘著夜色翻山越嶺,翌日上午來到安?？h車田聯(lián)保處,報出身份做了可恥的叛徒。當晚,這對茍合男女被送到安?？h城,縣長曹廂征與保安團團長連夜聽取曾開福對湘贛邊游擊隊及省委機關(guān)的“供報”。

沒過幾天,國民黨軍隊和保安團兵分數(shù)路,同時向武功山、七都山等地的游擊隊發(fā)動“抄剿”。臨時省委及時作出應(yīng)急措施,調(diào)整了游擊隊司令部的班子,布置省委機關(guān)轉(zhuǎn)移到了蓮花境內(nèi)的棋盤山一帶,使敵人的行動每每撲空?？墒?由于曾開福熟知游擊隊的活動套路,敵人按照他的“獻計”進行“搜剿”,特別是他供出了紅軍游擊隊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點、交通站以及那些“白皮紅心”的保長,確實給游擊隊的行動帶來很大的困難,也造成了不小損失。

兩個多月過去,敵人的頻繁“剿擊”不見奏效,曾開福的“獻計”也屢失作用。那個過去與他“如膠似漆”的凌燕,眼見被自己拉過來的游擊隊司令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便離開他遠走高飛,不知去向。

相隔不到半年,國共兩黨實現(xiàn)了第二次合作,一致團結(jié)抗日。湘贛邊紅軍游擊隊根據(jù)黨中央指示,開到蓮花棋盤山集中整訓(xùn),然后開赴皖南編入新四軍。在敵人陣營里搖尾乞憐的叛徒曾開福,被人看成是見了就惡心的癩蛤蟆,無人理睬。嘗夠了叛徒滋味的曾開福無處安身,也沒有臉面回到茶陵老家,只得來到湖南瀏陽大瑤鄉(xiāng)的一座山窩里開荒種田,藏身度日。湖南和平解放后幾個月,曾開福自知罪孽深重,終究難逃人民的懲罰,心內(nèi)惶恐不安。他打聽到譚余保做了湖南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想到自己與譚過去的深厚情誼,竟異想天開地厚著臉皮來找譚余保求饒,期盼譚能夠念及舊情,替他說話,以躲過人民的嚴懲。

客觀地說,譚余保與曾開福確實有著一段同生共死的戰(zhàn)斗情誼。曾經(jīng)擔任紅軍獨立第五團團長、湘贛邊游擊司令部司令員的曾開福,的確指揮部隊打了不少勝仗,也多次帶領(lǐng)部隊保護臨時省級機關(guān)的安全。譚余保與他常?；蛲谝蛔露粗?或露宿在一棵大樹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譚余保感到曾開福是自己最信得過的主要助手。窮途末路的曾開福思忖過去,感到自己只有這么一線生機了。可是沒有料到這一企望就像白日做夢那樣落了空。一向嫉惡如仇的譚余保,在看見了很長時間不知下落的大叛徒后,登時怒火中燒,絲毫不念舊“情”,當場下令警衛(wèi)員將其移交公安機關(guān)審判。

譚湯池在講完以上的情形后,帶著不盡的遺憾喟然嘆道:“我與曾開福過去也是很熟悉的。憑心而論,此人指揮打仗是有一套的,可是他貪色的毛病總改不了,以致于后來跌落在敵人美人計的深坑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鄙宰魍ｎD,譚老還講到: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授銜之后,譚余保有一次對他講到過曾開福,說如果曾開福不叛變一直在革命隊伍的話,至少也是個能夠佩上兩顆“金豆”的將軍。

譚湯池講述譚余保當場下令逮捕大叛徒曾開福一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后來,我從別的書刊上了解到曾開福被押上了人民審判臺后,譚余保作為證人出席了庭審,指控了曾開福投敵后為虎作倀,帶領(lǐng)敵人進攻游擊隊的罪行,以及曾開福在攸縣期間幾次給他寫勸降信的情形。面對昔日的得力助手、又有著一段生死與共的患難之情的叛徒,譚余保的立場是堅定的,他在法庭上毫不隱諱地說,像這樣危害過革命的大叛徒,理應(yīng)受到人民的嚴懲。

譚余保痛恨所有的叛徒,不管他們是在怎么樣的情形下背叛革命的。因為在艱難至極的湘贛邊三年游擊戰(zhàn)爭時期,革命被叛徒害苦了,他個人也吃盡了叛徒的苦頭,所以他始終不能饒恕那些叛徒。因此,在20世紀50年代初,譚余保在永新縣大禮堂作報告時,還曾當場認出一個叛徒,并下令將此人抓起來。這就是譚余保嫉惡如仇的獨特個性?！?/p>

責(zé)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