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
即將八十歲的父親,與我的母親還在鄉(xiāng)下,白天把莊稼從山腳種到山頂,晚上看新聞和打仗的電視劇。他倆像一對革命夫妻,更像一只老鴰陪伴一只喜鵲。比他倆的兒子兒媳還恩愛。
我長期不在他倆身邊,因為牽掛他倆,就給他倆買了一部手機,遺憾的是他倆不識字,不懂撥號,只會接聽。
其實我也很少給他倆打電話,因為每次聽到兩位老人越來越衰老的聲音,我會更加煩躁不安。
老家
幾間破舊的房子,如果沒有比它還老的父母活在里面,在外漂泊的兒女,是不會在過年前返回的。所以,被莊稼遮蔽的老家,是一些人南瓜藤一樣的牽掛,或者是田埂上的一塊石頭壓著的心病,只要他們的親人過世,他們就不會再把心思和精力搬進去。
盡管老家是他們的來歷,他們也會被城市的噪音疏遠成廢墟,甚至在孩子們冥思苦想的作文中,老家也是無法遮風擋雨的遺址。
鄉(xiāng)村過年
寒風把去年貼在門上的春聯(lián),吹得比農(nóng)人的心還冷,不冷的是敬菩薩的豬頭。和給亡靈獻飯時在酒氣中燃燒的紙錢。
母親剛用臘肉和粉條喂完看家的狗,父親就接到兒子和兒媳從很遠的地方打來的,被鞭炮炸得支支吾吾的電話。
由于吃年夜飯也拿著遙控器的孫子,把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調(diào)成動畫片。父親只好離開堂屋。圍著炭火喝老伴泡的粗茶。
故鄉(xiāng)消息
草房掛在山腰,亂墳堆在山頂,活人干活,死人睡覺。一條小路,把耕地分成兩塊。一塊種洋芋。一塊種苦養(yǎng)。
三年后,姑媽累出一場大病,提前去墳堆里休息,讓姑爹一個人收莊稼。五嬸喜歡姑爹的力氣,經(jīng)常幫姑爹補衣裳。
五叔是老實人,怕五嬸怕慣了。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于雙方都是親戚,我惟一能幫五叔的,是在背后多刮一些風言風語。
姑爹得寸進尺,在大年三十摸到五嬸家,把五叔從床上攆到隔壁,五叔氣不過,就扛起鋤頭,去山上挖姑爹的祖墳。
二哥的中秋
今年的中秋釘在天上,今年的二哥畫餅充饑,用一瓶去年的烈酒,殺傷一條好漢。
今年的中秋沒有溫暖,二哥的婆娘,早就被一個彈花匠偷到去年的外省。二哥的心事是酒瓶,提起來就放不下。
今年的中秋酒氣彌漫,一條狗發(fā)酒瘋的時候,二哥飛起一腳,整個山村都聽到狗的骨頭,咔嚓一聲。
鐮刀
身披火焰的鐵,是月亮的光芒,割斷季節(jié)的民歌,讓糧食成為事實。
河水從鐮刀的缺口流過草地,妹妹的姓名被年齡割開,中間是血,兩邊分別是花季和婚期。
鐮刀掛著植物的香氣,一直照耀村莊,在妹妹的皮膚上閃爍其辭。
村路在鐮刀下岔開,消失在秋天的妹妹。換上嫁衣,回到最初的麥地,藏起鐮刀的鋒刃,用目光收割歡樂和憂傷。
山溝
山溝在張家門前姓張,在王家屋后姓王。
山溝邊的妹子,不知道水從哪里來,只懂得過溝要脫鞋,過十六歲有媒人來。
每天晚上,她都在夢中開成一朵桃花,不斷擴張的乳房,漂浮在水上,誰在她的夢外投石試水的深淺,誰就是為她過二十歲的山溝砍樹搭橋的人。
村夜
風藏進風的衣袖,河水也不高聲喧嘩,只有斑鳩在林子里有氣無力地哭。
父親抽完一袋煙就變成鼾聲,他即使做夢,也不過是牽著一頭牛,在村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貓蹲在房梁上,守候偷糧食的耗子。門外的狗,將下半夜咬得比白天還長。
早晨寫生
妹妹起床的時候,雞還在叫。
她開門先看天色,然后才梳頭。晨風徐徐的小院,妹妹扎紅頭繩的姿勢特別好看。
炊煙自妹妹的發(fā)上升起,再沒有落下。鳥的清唱飄散在房前屋后。一只狗咬開鄰居的門。大叔坐在門檻上抽葉子煙。
苞谷葉上滴著折射陽光的露水。一根藤上的兩只瓜,像妹妹的胸脯,越長越大。
挑水的扁擔,等著妹妹的肩膀。放牛的小哥哥,在離流水最近的草地上,等妹妹經(jīng)過小橋。
牛趁小哥哥望妹妹的機會,偷吃大叔家的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