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上層社會生活習俗里,離不開一樣東西,那就是“香囊”。實際上,不僅是在上層社會,連普通百姓,文人武士皆攜香,聞香遠不止現今的識女人這般簡單,攜香是美自身敬他人的一種習俗,嘴里嚼塊口香糖在古代也曾是禮。
美國有部電影叫《聞香識女人》,說的是香水的香;而在古代中國,熏香的氣氛更深更廣,聞之,也遠不止“識女人”。
生在古代中國,不論你是否刻意追求雅致,你的生活似乎都離不開香。先秦時,從士大夫到普通百姓,無論男女,都有隨身佩戴香物的風氣。先秦時少年拜見長輩先要漱口、洗手,整理發(fā)髻和衣襟,還要系掛香囊,避免身上的氣味冒犯長輩。
古代人沒有現在這么多急功近利的事急著去做,生活節(jié)奏也比較緩慢,有閑情的人就會借助身邊美好的香花香草享受一下生活。而且古代許多事都是圍繞著一個“禮”字來的,中國人這個“禮”的文化可不簡單,“香”也跟它息息相關。
東漢恒帝時,有一位侍中名叫刁存,年紀挺大了,有口臭。一天,漢桓帝賜給刁存一個狀如釘子的東西,命他含到嘴里。刁存不知何物,惶恐中只好遵命,入口后又覺味辛剌口,便以為是皇帝賜死的毒藥(估計此時他會回想起自己向皇帝匯報工作時皇帝忍無可忍的表情)。他沒敢立即咽下,下班后便急忙回家與家人訣別。此時,恰好有同事來訪,感覺此事有些奇怪,便讓刁存把“毒藥”吐出來看看。刁存吐出后,卻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朋友察看后,認出這不是什么毒藥,而是一枚上等的雞舌香,是皇上的特別恩賜。虛驚一場,遂成笑談。
“雞舌香”形如釘子,又名丁子香。這可不是中國北方的丁香,在東漢時可是名貴的進口香藥,含之能避口臭,令口氣芬芳。這該是今天口香糖的老祖宗。
三國時期一代梟雄曹操有一次將雞舌香精心包裝起來,并修書一封寫道“今奉雞舌香五斤,以表微意?!奔纯糖彩拐甙严闼偷角Ю镏獾目酌鬈娭??!我?是譏諷孔明先生口臭嗎?曹操也玩這小兒科的把戲?
非也。我們還是從那位刁存說起,也許正是老刁的口臭提醒了眾位朝臣,尤其是需近前面對皇帝奏事的官員,最好口含雞舌香面圣。那么曹操向諸葛亮送雞舌香,就可以理解為一種暗示:我曹操希望能和你諸葛亮一起口含雞舌香,同朝為官。是向諸葛亮示好,以表招賢納士之意。可能是這雞舌香的政治功用太過溫柔,所以偏好撰寫奇謀秘計的《三國演義》沒有采用這故事。
熟悉三國的人不會不知道“荀彧”,此人乃曹操手下最重要的謀士,被曹操比作輔佐劉邦之張良,為曹操統一北方作出過重大貢獻,曾官拜尚書令,人稱“荀令”。這位漢魏重臣注重儀容,風度翩翩,有美男子之稱。后世還常以“荀令香”或“令君香”來形容大臣的風度神采,乃因為荀先生好熏香。據稱他身上香氣,百步可聞;所坐之處,香氣三日不散(《襄陽記》載“荀令君至人家,坐處三日香”),成為世人的美談和效仿的對象。不過,香的精神與人的氣質要糅合在一起才好,來不得模仿與作態(tài)。據說當時有個叫劉季和的人亦有此好,上完廁所也要熏香,惹得朋友批評:人家都說你是俗人,果然不假。他只得分辯:我用香遠不及荀,為何要責備我呢?
這位老兄也許真是有點冤,或者該怪他早生了幾年。我們在后世的詩詞以及香譜中得知,六朝及唐代時,上層社會熏衣、熏被褥已成習俗。不僅女人的衣裙要熏香,士大夫的衣袍也要過這么一道手續(xù)。唐朝皇帝每年臘日(臘月初八)都會賞賜大臣美容化妝品,有時也要賞衣香?!耙孪恪笔橇硪环N讓衣服生香的辦法,就是收存衣服時將特制的香藥放在衣服中間,讓衣服自然熏沾香氣,有點像今天常用的薰衣草。白居易的《早夏曉興贈夢得》有云:“開箱衣帶隔年香”,便是這隔年的衣香芬漫出箱外。由此我們真可以想見當年滿朝站立著香噴噴的大臣,這一場面在影視劇中是聞不到的。
的確,不只文臣懂得熏香,還有武將。唐人章孝標的《少年行》道:“平明小獵出中軍,異國名香滿袖薰。畫倒懸鸚鵡嘴,花衫對舞鳳凰文。手抬白馬嘶春雪,臂竦青入暮云。”這是一名唐代青年軍人,一大早外出打獵,衣袍上的異國名香與人兒一起飛出軍營,四散播撒。再加上錦袍飛舞、白馬矯健,臂上獵鷹英武。真是一代驕子,招人羨愛。這樣帶著衣香的俊俏軍人在唐詩中并不罕見,他們一再出現于花繁柳青的春天郊外,撲人心懷,撩撥少女的芳心?!叭趿没ūM拆,晴陌,陌上少年郎,滿身蘭麝撲人香??衲?,狂摩狂?!?顧《荷葉杯》)詩人筆下,香芬已成青年男女天然的情誼之媒。
以香為媒的事在現實之中早就有。說西晉權臣賈充有一女名賈午,聰明伶俐,賈充十分喜愛。賈充會客時,賈午常在一側偷窺。窺了幾次不要緊,看上了賈充的幕僚、瀟灑俊美的韓壽。于是背著家人與韓壽互通音信,私定終身。賈充家中有御賜的西域奇香,一日賈午偷出一丸送給韓壽佩于身上。誰知這香氣一旦染身,多日不散,韓壽身上這奇異的香氣,引起旁人驚異,也引起了賈充猜疑。聯想到種種可疑之處,賈充便開始調查此事,韓壽也只好以實相告,說出了他與賈午的戀情。故事的結局很圓滿,賈充也很欣賞韓壽,遂讓兩人成婚,成就了一段美滿姻緣。“韓壽偷香”從此成了典故。
寫到這,我們會感覺到“香”已經漸漸飄出朝堂禮制,很有些個人化的色彩了。這要拜文人相助。魏晉南北朝以后,文人階層漸趨獨立,脫離一味的治政論理,越發(fā)關注自身的靈性修行,香的性靈之本便被挖掘出來。
在文人的筆下,香這玩意兒越來越詩意。蘇東坡有首《翻香令》后來成為這個詞牌的代表作:“金爐猶暖麝煤殘,惜香更把寶釵翻;重聞處,余薰在,這一番氣味勝從前。背人偷蓋小蓬山,更將沈水暗同然;且圖得,氤氳久,為情深,嫌怕斷頭煙?!边@位豪放派大詞人的婉麗詞作也是情思綿長,一個“翻香”,便將惜香、憐香的愛意翻轉出來。其實無須情思暗含,早有南朝文人作《雪賦》道:“攜佳人兮披重幄,援綺衾兮坐芳褥。燎薰爐兮炳明燭,酌桂酒兮揚清曲。”好一幅雪夜暖帳、佳人熏香的場景。雖不似“紅袖添香伴讀書”之雅,卻也著實羅曼蒂克:男子、佳人與撩人的香氛,足以構成一道浪漫風景。
(摘自《中華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