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君
樓下住戶跑到我家來說我家的衛(wèi)生間漏水,搞得她家衛(wèi)生間一塌糊涂,我下去一看果真如此。說實在的,衛(wèi)生間漏水的確讓人感覺惡心。我沒有半點猶豫,就答應(yīng)趕緊找人來修補好。
修下水道、衛(wèi)生間補漏的廣告貼得樓道里到處都是。于是,我隨便抄了個電話號碼打過去。對方接完電話,馬上就過來看了一下,說是連著糞池的水管壞了,要把整個衛(wèi)生間翻起來大修。我問他要多少錢。他說:“至少要800塊錢,少一分我都不會做?!币粋€只有兩三平方米的衛(wèi)生問,不用半天時間就可以完工,他卻如此獅子大開口,我沒·0情和他浪費時間和口舌,就讓他走了。
接下來我又在奶箱里找到一張廣告名片,名片上印著維修的服務(wù)項目有疏通下水管道、水電安裝、改裝各種管道、空調(diào)移機及加制冷液等等。我打電話過去,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個男的很有禮貌。說起話來細聲細氣,聽他帶著鄉(xiāng)干部音的普通話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他問我衛(wèi)生間哪兒漏水。我說:“我也搞不清。”他說等他過來看一下再說。不一會兒,門鈴響了。我打開門,站在門前的人讓我感覺很是異樣:他大概30來歲的樣子,身子單薄瘦小不說,左手袖子居然空蕩蕩的。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只有一只手的他能做這樣的事嗎?但人家既然來了,我還是讓他進了門。他先是到衛(wèi)生間看了看,又跑下去敲開了樓下住戶的門。再回來后,他說:“可能是水管接頭的塑料管壞了。”為謹慎起見。他叮囑我這一兩天都接水沖廁所,不要開闊閘。如果樓下住戶不漏了的話,就是這個問題了。我按他說的去做,樓下果然不漏水了。我打電話問他應(yīng)該怎么換水管,工程大不大。他說:“很簡單的。只要挖起兩小塊地板磚就可以了。”“要多少錢?”我又問。他說:“50塊錢!”50塊錢不貴,比起前面那人的獅子大開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心里覺得這個人蠻實在的,嘴上卻沒忘記討價還價。最后,我跟他還到40塊錢,他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打過電話的第二天上午他才過來,手里提著一個小蛇皮袋,里面裝著他的工具,還周到地幫我捎帶了點水泥和沙。還有。他居然找到了和我家地磚花色幾乎相同的地磚。要知道,這種地磚市場上很難買到。撬地磚時,他告訴我說,為了買這兩塊地磚,他轉(zhuǎn)了不少地方。因為怕旁邊的地磚松動。他一點兒一點兒地敲著地磚,小心得像捧著一件瓷器。我怕他一只手不方便。有好幾次讓老公進去問要不要幫忙,都被他謝絕了。
忙乎了大半天。汗水已經(jīng)濕透了他的衣衫,豆子大的汗珠直從他的兩頰上往下掉,他才把地磚敲碎。用手把一層沙子淘出來后,他把壞了的塑料管取了出來,有些得意地說:“瞧,果真是這兒破了才滲水?!彼岩唤匦滤軗Q上去,然后一只手用銅絲(纏銅絲時,他告訴我,很多維修工用鐵絲。但鐵絲易銹。不多久銹了又要掘地三尺,既添麻煩叉浪費錢)固定好,又用水泥砂漿把新地磚鋪好,這才算大功告成。他做起事來有板有眼。細致而叉麻利,我?guī)缀跬浟怂挥幸恢皇?
地磚鋪好了,他又向我要垃圾袋裝垃圾。我說:“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他說:“沒關(guān)系的,反正我的手弄臟了。免得你又去把手弄臟?!比缓?,他用唯一的一只手把臟污的沙石抓進袋子里。又用桶子裝水把衛(wèi)生間的地板沖洗得干干凈凈,才算完事。
我忘了說一個細節(jié)。在他忙碌的時候,他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他一會兒說,子固路呀,我知道,一年前我去過你家疏通下水道;下沙窩啊,是不是四個月前我給換水龍頭那家?北京東路?前年夏天我給你家換過水管的……兩個小時不到,他就接了十來通的電話。他歉意地朝我笑笑說:“我在這兒做五六年了,電話都沒變,虧得他們還記得我的電一話,找到我給他們做事?!蔽耶敃r就想:你做事這么麻利細l心,誰能不惦記你的好呢?
修衛(wèi)生間的事情過去大半年后,我又打了他的電話叫他來。這次是因為我家洗臉池的水龍頭斷裂了。他說住得遠,龍頭斷裂又特別難弄,開價15元。我說,15塊貴了,10塊錢吧。他想了一會兒,說:“行,10塊就10塊?!币琅f是很爽快的語氣。
他來了,一進門就問:“衛(wèi)生間沒見滲水了吧?”我說:“沒有。所以,這次水龍頭壞了,我才又找到了你?!彼靡獾匾恍?,說:“我的回頭生意都是這么來的。我想,咱一個做修理工的,你衣服破了幫你補好了,你不用再找我;可因為我做得好。哪天你鞋子壞了,你還是會首先找到我的?!本瓦@樣。他一邊忙活,一邊和我聊天。從聊天中,我知道,他來自幾百里地外的一個小縣城,打小自學(xué)了一手修理活兒。二十剛出頭便一個人來到南昌找活計。因為他活干得好,又一點兒都不刁鉆,口碑極佳。我們這一大片的城區(qū)。哪家有個修理雜活啊什么的,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他。人們口口相傳,他的活一年四季都斷不了。更讓他開心的是。憑著他的吃苦和誠實勁兒,一個讓他可心的女孩愛上了他,和他成了家。有了小孩子后,一個好心的雇主還主動幫他聯(lián)系了城區(qū)最好的幼兒園?!笆俏乙恢皇?,把我兒子托進了這個城市最好的幼兒園,接受最好的教育!”說著這些的時候。他滿足的神情和不俗的談吐,讓我感覺他不像個修理工,倒像一個激情澎湃的詩人。
可能是聽他說話入了神吧,靠在衛(wèi)生間玻璃鋼門上的我居然不小心把準備給他完工后洗手的新買的香皂掉到了便池洞里。香皂卡在洞里,我眼睛看得到,手卻夠不著。他見我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便笑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說:“你兩只手不方便。我一只手來幫幫你?!比缓?,他整個身子都匍匐在地上,手一伸,便迅速爬起。他把香皂放在水龍頭下一沖,塞到我手上:“香皂還是香皂,掉進便池里也還是香的?!?/p>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話語,這樣的時刻。生命的健全和不健全,竟然完全倒了個個兒!我摸摸自己的臉,竟然有些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