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任芙康

北京的王干，為擴大讀者面，寄我一冊《王干隨筆選》。

眼下出書，大多顯出急功近利，封面、封底不忍閑置，常布滿名流促銷語錄。而稍有“閱歷”的讀者，其實并不認同，曉得這類小把戲，無非借風(fēng)使船而已。這本《王干隨筆選》，亦未能免俗，令人嘆息。但王干畢竟業(yè)內(nèi)高手，哪怕追風(fēng)之舉，卻也勝人一籌。

替他“幫腔”者兩位，一為大陸王蒙，一為臺灣馬英九，聲名均登峰造極，足以搞活看客眼球。粗看馬氏之語，語焉不詳，翻書后知道與文字繁簡之爭有關(guān)，故略而不論；細讀王氏之言，言之鑿鑿，以短短數(shù)行，披露往事一樁。此處不予照錄，只是“意譯”如下：父親輩的王蒙（生于1934年），結(jié)識兒子輩的王干（生于1960年），仰仗的是爺爺輩的胡喬木（生于1912年）。王蒙敘事，素有講究。即如這段“憶舊”，忙中偷閑，又列出風(fēng)云學(xué)界的圣賢任繼愈、金克木、季羨林。如此這般，寥寥數(shù)十字中，五六個人抱團兒糾結(jié)，互為策應(yīng)，大有多義及深意存焉。如遇高明寫手，鋪陳開來，定是一段文壇佳話；撩升上去，則具某種史料價值。而對小王來說，借老王之嘴，為自家新書鳴鑼，絕非謬托知己。他與老王，關(guān)系很鐵，淵源不淺，且廣為人知，22年前，即有《王蒙王干對話錄》問世。

新時期以來，言路廣開，催生出文壇無數(shù)“對話錄”。只是泥沙俱下，多數(shù)討人厭煩。有的一味偏激，只顧凸顯個性；有的插科打諢，止于相互調(diào)情。而對話之應(yīng)有貨色，諸如問題探討、理念交鋒、志趣對決等等，則幾近于無。有此前因，“二王”對話出籠之際，眾人并不看好，即便閃耀出“王干干王蒙、王蒙蒙王干”的亮點，仍被疑為二人彼此心領(lǐng)神會的噱頭。及至讀過對話，學(xué)問一點點水落石出，價值一點點霧去山明，人們方明白何謂銅與金，何謂瑕與玉，何謂騾子與馬不一般。幸運的小王，出名早，得益于自己的早慧；揚名快，離不開前輩的幫忙。小王屬個案，自然也含著通理，旁人如果僅知羨慕或妒嫉，只會不得要領(lǐng)、徒添煩惱矣。

打出道算起，王干舞文弄墨，北漂南飛，近30余載。雖童顏依舊（那是生理天賦），但已脫盡生澀（那是后天修煉）。就說這本《王干隨筆選》，文字活泛如蝴蝶，氣韻爽然如晨光，道行深幽如潭水，格局早已逸出小文壇，放眼大文化。如將他歸類于雜家，并無不當(dāng)，其品相、質(zhì)地，皆純正可靠，不乏“高人”端倪耳。一位成天讀書的朋友，搖頭晃腦，向我鼓吹此書。他的意見是，假如你手頭不空，就先干正事；如果你閑著也是閑著，就不妨翻翻，多數(shù)篇什，是會叫人開卷釋懷的。

前幾日上街買書，走進一家熟店子。該店女老板，溫文爾雅，喜歡閱讀，尤愛隨筆類，店里進貨傾斜于個人愛好，幾年下來，團聚起一群隨筆發(fā)燒友。此刻看見我，迎上來就講王干的新書。說話間，老板似覺我有狐疑之色（其實我真沒有），遂將一段句子背誦給我聽：“隨筆的功夫不在筆頭上，而在人身上。一個工于心機的人寫不好隨筆，一個缺乏幽默感不能自我解嘲自我反思的人寫不好隨筆，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不配寫隨筆，一個光知道掉書袋的人與隨筆無緣。”此乃王干隨筆生涯之心得，寫在書尾“后記”里。老板背完，含笑相問：“任老師，王干的體會是不是很有見地？”

許多出書的作家，往往倚重評論。而銷售暢達與否，其實意義更大。十位評論家對你的弘揚，抵不過一位書店老板對你的欣賞。前者言而無信，常常被人識破；后者借助切磋，可直接讓讀者掏出錢來，抱書回家。感染著老板的喜悅，我替王干高興，哪天見著了，一定告訴他：“名人為你助興，固然雅致；生人替你賣書，才算實惠。老弟，你就偷著樂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