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舟
一個黃包車夫來到一家診所前止住腳步,他已游串了兩道街,沒遇著一個坐車的。他想停下來歇歇腳,于是放下車,坐到車桿上,撩起搭在脖梗的毛巾一角,邊擦汗邊四處撒眸。
不一會兒,一個胖太太牽著一只哈巴狗從診所內出來,黃包車夫嗖地綽起車桿,拉車跑過去,他問:“太太,需要車嗎?”
胖太太扭頭覷一眼瘦得皮包骨頭的黃包車夫,腳步不易察覺地頓了下,未言語,繼續(xù)前行。
黃包車夫碎步跑動著緊跟胖太太,用討好的口吻不住地說:“太太,您哪是走路的身子,累著可不得了!”
胖太太依然不搭黃包車夫的話茬,心里一遍遍的念叨:我堅決不坐車,聽醫(yī)生的話,多走路,多活動。
胖太太這些天一直感覺身體不適,剛才醫(yī)生給她做過診斷,說她沒什么病,缺乏鍛煉,多走路,多活動,身體就會逐漸感到輕松,精神就會旺盛起來。
黃包車夫始終碎步跑動著跟在胖太太身后,他今早出門時,妻子跟他說,家里一粒米也沒有了,無論如何要拉到活兒,掙兩升米回去。這些天,糧價飛漲,錢越發(fā)毛了,三十塊只能買到一升米,那些看衣著打扮坐得起車的人,好像一夜間都變得拮據了,沒有了坐車的錢。
黃包車夫盯著一跩一跩的胖太太,暗自咕噥:看你能堅持多久,今兒非拉上你不可!他往左邊閃下身,向前跨了兩大步,與胖太太并齊,甩臉望了下胖太太說:“太太,看您都走出汗了,還是上車讓我拉著您吧?”
胖太太的確走出了汗,她已經感覺到了,前胸后背的衣服都有那么點沾身的意思了,額頭也覺得汗珠在往下蠕動。她將手伸進臂彎挎著的紅色包內,拿出一方手帕搌了搌額頭和面頰上的汗,仍然闊步前行,沒一絲坐車的跡象。
那只同胖太太一樣肥的哈巴狗,這時累得不肯走路了,趴在地上吐著舌頭大喘氣。胖太太不得不止步,她轉過身扽了扽牽哈巴狗的繩子,親昵地說:“寶寶,怎么了,走累了?”哈巴狗起來,鴨子似的擺著屁股來到胖太太腳下,立起后肢抱住她的腿,“寶寶,想讓媽咪抱抱?”哈巴狗搖動著尾巴狺狺嗲吠,意思是說,它走累了,抱起來它吧。
黃包車夫看到這情形,抓住時機說:“太太您看,您的寶貝狗都走累了,還是上車讓我拉著你們吧?!?/p>
胖太太瞅一眼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將它抱到車上,跟黃包車夫說:“你拉著我的寶寶好了?!?/p>
胖太太不坐車,讓哈巴狗坐,她手牽著拴狗的繩子,吭哧吭哧攆著黃包車。哈巴狗蹲在車上,美不滋的一會兒望望胖太太,一會兒望望黃包車夫。此情景引得不少行人扭頭觀看,有人驚嘆:“嗬!真是一道不錯的風景線?!?/p>
胖太太約摸走了二十分鐘,累得呼哧呼哧喘,前胸背后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濕,她用手帕擦著臉上的汗,叫黃包車夫停下:“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坐上去吧。”
黃包車夫手搭著車桿的前端,胸頂著橫桿,前身少傾,碎步快速地擺動著小腿,那輕盈的體態(tài)真是美麗極了。
拐過一道街,行不多遠,到一胡同口,胖太太叫停。黃包車夫收住腳步,穩(wěn)穩(wěn)地放下車桿,手做攙扶狀,護著胖太太下車。她問黃包車夫:“多少錢?”
“六十塊,太太。”黃包車夫說。
胖太太探進包里的手極快地拔出來,瞪起老大的眼問:“我坐那么短一截,怎要恁些錢?”
“太太,您坐的不遠,可您的寶貝狗卻坐的不近?!秉S包車夫微笑著說。
胖太太一聽就火了,她高聲大叫:“天底下哪有給狗要車錢的?”
“太太,您說的不錯,可是,天底下也沒有單獨讓狗坐車的?!秉S包車夫平靜地說。
胖太太跟黃包車夫相互辯解,招引來許多圍觀者。不遠處有個老警察,看到這里聚集一伙人,跑過來問出了什么事?
胖太太和黃包車夫爭著講述事情的經過,老警察聽罷,笑吟吟地勸慰胖太太說:“太太,看您這只寶貝狗多招人喜愛,也就是您有此菩薩心腸,舍得讓狗坐車。您貴人有大量,能為幾十塊錢車費跟個車夫計較嗎?那樣的話,不叫人小看了您?您不會那么做,權當周濟他,付錢讓他趕快走開,省得對著這么多人瞎咧咧,給您心里添堵!”
老警察那么說,胖太太如鯁在喉,不好再言語什么,撅著嘴很不情愿的樣子,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張百元鈔票。老警察接過遞給黃包車夫。黃包車夫說他沒零錢找,老警察瞥一下胖太太,用警棍敲打著車桿,沖黃包車夫擠弄著眼睛大聲說:“沒零的找?太太也不在乎那幾個錢,賞給你了,趕快走!趕快走!再羅嗦,我以妨礙交通把你關局子里……”
黃包車夫快步跑開,他扭頭望望仍揮動著警棍說著什么的老警察,高興地自語:“今兒我遇到好人了!”